【內容簡介】:
白菡萏,京城首富白家的棄女,
十歲時被藥王帶離白家,隱居西南藥王穀,十七歲前從未離開。
她溫婉淡漠,笑得牲畜無害,可惜,都是表像……
她誓要做個看客,欣賞一出家庭倫理劇。
卻被眾人拉入大幕,強迫演出。
她笑看明爭暗鬥,寧願被人圈養。
只是,有仇必報是她的做人守則,
拉她下水,就要做好被淹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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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書奔喪
大景歷珥月二十五年,太平盛世,勉強算吧,或者更準確的是太平盛世之後。
眨巴下眼睛
一如朝朝代代,現下的王朝,太平吧?還滿太平的!盛世吧?算是過了。帝王醉了,百姓庸了,多了幾個弄臣,多了一些戰事。一切美得雲裡霧裡,卻是誰也不願去捅破的安逸。
國境西南,毗鄰南詔,深山邊邊,旮旯山谷裡生生多了一座府邸,上書『藥王穀』
「嘖嘖,哎——」正午的陽光撒進谷地,是這一日藥王穀最溫暖的光景。我沐在日光裡,一動不想動。穀中百里藥草退了露珠,各色香氣仿若浮籐順著萬丈光芒扶搖之上,輕輕一吸,催人眠夢。微微側了身,尋了個更舒服的位置。慵懶啊!若是能這樣一直一直這樣,我也是願的。
「哎——」我纖指環起身邊一杯藥汁,仰頭盡數服下,手絹盈盈,掩去嘴角的苦澀。無端端得就想起那個前世,是的,我穿了。在我無聊的去搶孟家婆婆的飯碗的時候,這縷孤魂(相當的孤啊)愣生生被吸進了這具玉體中,一個字『命啊』感歎的那個不算哈
我的前世哦!幾乎是一無是處的前世,在二十二歲時,被我或許愛的男子,愛過嗎?太久了真的是記不得了。反正是被他製造的車禍害死了,好吧,我不怪你,穿越了也就穿越了,穿越進一具十歲的身體,貌似也沒什麼不好。現下,我大約是十七八了吧,掐指算了算,七八年嘍。我在這藥王穀曬了七八年的太陽嘍,若是前世,我已是三十的婦人了。人當真是容易老的,唇邊牽起一抹笑意,日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撒著歡的向前奔。
黑色衣衫的女子滑進我的視線,拂散了眼前的燦陽。我瞇著眼看那張俏麗的容顏輕輕地皺眉唇邊的笑意更甚「飛天姐姐越發的好看嘍,莫不是這次出穀遇見了如意郎君。」
「若是,姐姐遇見了好的一定要與妹妹說。」
調侃的笑換來名喚飛天的女子一記白眼:「主子谷主走前叮囑過,讓你按時服藥。飛天出穀幾日,你這吃藥的時辰就亂了,穀主回來,飛天如何交代。」
我支起身子,望著飛天姐姐的紛亂在風中的髮絲做恍悟狀。
「是啊是啊,菡萏離了飛天姐姐可是萬萬不行啊,這可怎麼辦呢,不是負了飛天姐姐的如意郎君,嗚呼哀哉罪過罪過。」我順便錘錘胸哀歎下
飛天冷著臉過來扶我,我纖白的手指拂過飛天的眉心:「姐姐,藥老頭不會怪罪姐姐的,姐姐若是擔心落樓主怪罪,也大可不必。」
我將頭蹭近飛天細嫩的雪頸,朝那可愛的耳垂吐氣,極曖昧地調笑:「姐姐是菡萏的人。」
飛天無奈地搖搖頭,不再說話,扶了我往回帶。
雖說是扶著我,可那個被扶著的我可是一點選擇權利都沒有的,算了,回去睡也沒什麼不好。
進了正廳,粉衣的丫鬟匆匆跑來送上一封信,上氣順了下氣才道:「主子主子京城的家裡送來的信件,送信的人說是主子家出了事具體的都在這信裡了。」我抬眸看了看飛天飛天接過信看了眼:「主子您的姐姐芍葯末了主子的娘讓主子回京城的家一趟。」
姐姐,京城的家,我輕歎了口氣,怕是要出遠門了,怕是要奔波一陣子了:「飛天姐姐,麻煩你去打理了,這趟回京怕是要勞煩天下樓了。」
飛天領了命,瞬時隱了去,我喚來管家交代了谷裡的事情,叫了粉衣的丫頭去我屋裡收拾行裝。
我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努力去回憶那個京城的家。
京城白家,應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富商大戶,聞名遐邇的確是白家的女兒,不要看我,不是我。是我嫡親的姐姐白芍葯,在我的記憶裡在白家那渾渾噩噩的一個月裡,那張臉確是比什麼都清晰。
北方有佳人,傾城又傾國。真是應了那名字『白芍葯』況且在那驚為天人的外表下還有顆聰明的頭腦,我那時想,這樣的女子怕是生下來就是被上天賦予重任的,如果不去禍亂下宮廷那就太可惜了。估摸著是我進藥王穀的第二年,姐姐嫁給了一位王爺。想想也是,皇帝老兒雖然未到花甲,至少也過了不惑,我怎生得將我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姐姐往那佝僂的身子裡推的想,罪過啊罪過!依我那姐姐的性子不是第一也是第二,條件是第一她看不上,想來這位王爺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啊。
我?你問我哦!那前十年我是不清楚啦,只是聽說,我真的只是聽說啦。白菡萏自小多病,家裡有一個天仙一樣的人兒,病撈子自然不受寵。又因為某位道長寥寥幾語,說我與我那父親的八字相沖,哎,商人多是相信這個的。所以白菡萏自小就被放在白家的別院養著,多虧了我那還算有心的娘親,才讓白菡萏活了十年。我這一不小心的闖入對白家來說應該也不是什麼喜事吧,不然也不會讓我師傅帶我來了離京十萬八千里都不止的藥王穀。回去,應該也沒什麼不好的,過不了幾個月,應該也就回來了。
當我靠在前往京城的馬車裡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算著回程的時日時,卻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去就去了大半輩子。
三月江南,飛絮漫天,拉車的兩匹白馬不住的哼哧。我仰躺在車內,完全是一副散了架的屍骨樣,琥珀色的瞳聚焦在車窗外翻飛的軟銀色紗簾,江南一水緋藍的天穹,配上這如煙似幻的軟銀色,好看內。
「籲————。」一聲長嘯,馬車微微向前頓了下,穩穩停住。也拽回了我癡傻的神,飛天掀起車簾,移了進來:「主子,該吃藥了。」
我懶懶起身,依著飛天的身子嬌嗔:「姐姐,我想下車走走。」
「好,先吃藥。」
「先下車。」我眨眨眼睛,右手莞爾撩起車簾,和煦的日光照進,微微瞇起眼,長長地吐了口濁氣,逕自下了車。
某山一涼亭,我悠悠望去,溫柔的山巒起伏,層層翠翠,線條優雅安逸,飛絮揚揚灑灑,旋旋飛飛。
「主子,吃藥了。」小小的琉璃杯遞到我眼前
我接過琉璃杯,抬起對著陽光。黑褐色的藥汁在琉璃杯中起起伏伏,明明滅滅,我仰頭,盡數滑進我的身體。站著就不想再有動作。
飛天自是瞭解我的那把懶骨頭,吩咐了護車的兩位勇士原地歇息便站在我身後一言不發。想想自覺好笑,落塵寰啊落塵寰,我不過是出趟遠門,帶著飛天和藥王谷的某丫鬟也就夠了,你何必調來兩名死士護駕。連我都為兩位死士叫屈啊,這樣的任務莫不是讓他們放大假。
三月的風暖煦卻也冷冽,鑽進我的袖口吹鼓起素灰色的外袍,為了方便,我和飛天都做了男裝打扮。只是飛天男裝扮相英姿颯爽,一身黑衣,長髮隨意的束起,雖少了份剛勁,但那千年不化的冰顏透著酷勁,加上少許精細的易容,逼真的喉結和鬢角,怕是一路北上迷倒了一群又一群的紅顏胭脂。看看我自己,不倫不類,不男不女,雖精緻但蒼白的容顏,長髮隨意地束在銀質嵌月長石發扣中安放在左肩,對我來說稍稍長了些的外袍未束腰帶就這麼掛在肩上,倒也是隨了我的性子,自然我也稍稍易了容,至少像個男人。
由遠及近的馬蹄聲,灰黃的煙塵揚起和著飛絮撲打過來。
「籲——————。」一陣混亂,攪亂了這空間的氣流。

(二)只是遇見
「這位公子,打擾了,我家主人途徑此地想下車歇息,不知可否共用一亭。」
共用一亭,好彆扭的說辭。我細細的惦著這四個字,在漫長的一段等待後,我微微點了下頭。
「我家主子允了,請。」飛天的聲音平平而述。想來那家的主人早已下車等在一邊,就等我點頭,一不小心被我給怠慢了。
輕淺的腳步聲在我身後一尺處停下,優雅的男音帶著少許的疲憊;「多謝公子。」
我慢慢轉身,迎上一對漂亮的眼眸,嘴角牽起笑容。頷首作揖;「公子何需多禮,在下一時被山間風景所迷,剛剛實在是怠慢了。」
「公子多慮了。」
抬頭再次對上那對眼瞳,陽光下的某人,一身深藍色銀絲暗繡蛟紋外袍,腰束羊脂白玉腰帶,髮束梳得一絲不苟,頭冠上的藍寶石熠熠生輝。
瓷色的皮膚,漂亮的眼眸柔和了一臉的凜然,性感的菱唇微笑成完美的弧度。
一尺地,良久的對望。光陰敲著鑼打著鼓從我們兩眼皮子底下緩緩走過,這氣氛著實的曖昧啊。看吧看吧,我們誰也不吃虧,最後某人終於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低了眉:「在下端木澤,敢問公子————」
「白寒。」我淺笑
「主子,我們該出發了。」飛天閃身至我二人中間:「您受不的風的。」
笑意更濃:「告辭。」衣衫唏噓,擦肩而過,聽的身後一聲『告辭』似乎含著某些不捨得情緒。
心情好啊,飛天扶我進車丟我一記白眼,卡卡,心情更好了。
「白寒。」端木澤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
「主子,屬下識的那兩位隨從的衣著乃是天下樓總堂死士。」
端木澤皺了眉:「天下樓。」又莞爾一笑:「改日見了落塵寰,倒要好好討教下這白寒是何許人也。」
我們在傍晚時分趕到了落腳的向陽鎮。適逢十五,鎮裡很熱鬧。留宿的玉瓊樓是這鎮裡最好的酒樓兼旅館,落塵寰做的是相當到位啊,一路行來,吃的住的都是當地最好的,待遇相當高。
「主子。」飛天輕喚了聲抬頭望著玉瓊樓牌匾發呆的我,我垂眸。
進了玉瓊閣,觥籌交錯,美味佳餚,熱鬧的很。老闆惦著肚子跑的倒挺快:「客官,上房已備好,請隨小的來。」
飛天將我檔在內測扶著我跟著老闆上了玉瓊閣的二樓,回回轉轉,老闆終於停下。打開精雕的木門,寬敞考究的廂房,將樓下的喧鬧避的乾乾淨淨。並非臨街的房間,推開窗卻能看到鎮裡極好的景致。
「客官可還滿意。」
飛天朝老闆點了下頭:「飯菜可還準備了。」
「備下了,備下了,今日適逢本鎮齊歡節,鎮裡熱鬧的緊,晚上鎮裡還會放煙火花燈,客官若有雅興——。」老闆在飛天一個瞪眼後噤了聲,慌忙彎了腰退出門外:「小的這就去準備飯菜。」
我依著窗看著繁華的街市,華燈初上攤販已盡數擺好了各色物件,迎著來客熱情的微笑。穿梭於人群的孩童,嬉笑吵鬧,相約而來的情人含蓄的牽手,卻紅了各自的臉頰。
「主子。」
「飛天,我想去集市逛逛。」收回目光看向皺著眉的飛天:「放心,我會抓緊你的手,很小心的跟著你。」
「我們明天很早就要起辰。」
飛天無奈:「好。」
用完晚膳樓外的街市正喧嘩沸騰,我遣回了跟來的死士,直道這樣的小場面就不勞師動眾了,飛天默認。
向陽鎮的齊歡節。人比我想像的的要多得多,飛天一路黑著臉,緊緊的拉著我的手,我抬手刮了下她挺翹的小鼻子:「放心,放心,放一萬個心。」一副湊熱鬧的嘴臉。
向陽鎮的確民風純樸,但是我們都低估了人民的力量。而趕集,湊熱鬧,最容易發生的錯誤就是走失。我手持一串糖葫蘆回頭,卻不見了飛天,我不是故意的,呵呵,乾笑兩聲。還好,回去的路我是認得的,我在逛那麼一小會就回去,就一小會。
趕集,湊熱鬧,最容易發生的事件之二,巧遇。難道是我走的太悠閒安逸老天故意製造點小插曲。
手腕上一緊,很顯然那道力量高估了我的實力,下盤不穩,一個華麗麗的轉身,跌入某懷抱。蹭蹭,胸是硬的,不是飛天。
我抬眸
我承認他的眼睛很美,只是那麼近的看讓我不太能適應。原來他的瞳是藍黑色的,深邃如海。真得很好看。
端木澤剛到向陽鎮便聽說了今晚的齊歡節,遣了下人去客棧打點,自個兒蹦達上街來了。總覺的會遇上某人莫名的興奮。一不小心憋見人群裡那抹悠然,話說你是不小心還是一直瞪大眼珠尋找。箭步上前捉住某人手腕,好輕,端木澤感覺自己沒使多大力,某人相當不經拉地一個旋身撞入他懷裡。端木澤怔愣,望進那對琥珀色的瞳中,很輕很軟的身子,不自覺地收緊了環抱的手臂。
時間凝固吧!我嘴角牽起笑意,溫暖舒服的懷抱,一不小心跌進去,或許一生一世都不想出來,就這樣被懷抱著,那當然,不好啦。某凝固的美景碎裂,我現在是男人打扮,兩男人當街擁抱,曖昧對視,若是前世我是絕對支持的。可是在這個朝代,人民大眾的思想還是比較保守的,未免身邊有人嘔吐,我及時喚醒某男。
「端木澤。」
某男回魂
「放開我。」
端木澤眨了下眼,猛地後退幾步,紅了臉頰。
克制,克制,好容易憋住笑,可愛啊:「端木公子,好興致,也來賞玩。」
「白公子見笑了。」
「若端木公子不介意,可否與在下同遊。」我微瞇了眼
「榮幸之至。」端木澤愣了下,微笑應下。
喧鬧的街市,人聲鼎沸,我們兩人卻少有言語。奇怪啊,手牽的那麼緊的兩人那麼容易就被人群衝散,少言寡語的兩人卻並肩走了好久。
我細細端看某攤上蓮花燈,手掌大小的蓮花燈,精緻的做工,粉粉嫩嫩的顏色,好看內。
「你喜歡。」端木澤執起一朵細細端詳。
「公子,我家的花燈向陽鎮第一啊。趁著齊歡節,公子買一盞去鎮南的洛水求個好姻緣。」攤主熱情的推薦:「很準的哦。」
好姻緣,很準。那廂端木澤已經付了錢,執起一朵遞給我:「送你。」
「謝謝。」還以燦爛一笑,我故意的哦,故意笑得燦爛。
鎮南洛水,一眾的善男信女。我點燃蓮花燈,放入水中,花心燭光搖曳,順著水流匯入花燈叢中,緩緩向東流去。
「休————————崩。」夜幕中綻放絕美的煙花,身邊人群一片歡騰,嘯叫,綻放,燦爛,凋零,晦暗。不過短短幾秒,
滿眼的煙火輝煌,我定定地望著天空,廣闊的夜穹中,那為燦爛拚命向高處飛竄的生命,是不是再高一點再高一點就會不一樣,是不是在燦爛一些再燦爛一些就能留存的更久一些。
「好美。」
我側頭迎上端木澤的微笑的臉:「為了這美麗葬送了生命值得嗎?」
端木澤微怔了下仰頭看向天空漫天煙火映在雙瞳中:「至少曾經盛大繁華,值得。」
「是嗎。」輕揚了笑,我再次仰頭看向天空:「的確很美。」
洛水流連,端木澤看著身邊人,的確很美,自己身為當朝太子,身邊皆是為富貴權勢熏心之人,就連自己,為了生存,自小便懂得爾虞我詐。身在皇宮沒有一天不在被人算計,也沒有一天不在算計,而白寒只是第一眼,便讓自己安了心。謙謙公子,遺世獨立。
一路無語,我和端木澤一前一後走著,各懷心思。
「主子。」抬眸飛天俊美的容顏透著怒氣與緊張,我抬手拂過飛天眉心。淺淺地笑:「飛天。」
飛天朝我身後的端木澤作了下揖:「有勞端木公子。」回身背起我飛身而去
微側頭,是端木澤輕皺的眉頭。輕輕道一句抱歉,怕是連飛天都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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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救人一命
大景歷珥月二十年,我在藥王穀生活的第二年。
國境西南的藥王穀是沒有冬天的,可是那天卻冷得出齊。我披著薄衫,赤腳站在藥王穀的前廳。院裡兩棵千年銀杏一夜間落盡了翠葉,光禿禿的樹幹縱橫交錯,壓迫的緊。空氣裡瀰漫淡淡的血腥氣,天穹低低壓迫在周圍的山口。像是要把整個山谷密封住,然後一點一點抽離裡面的空氣。我的心裡沒來由的恐懼。
「小主子。」丫鬟取來白裘襖披在我肩上:「您快進去吧,莫要受了風寒。」看著丫鬟一臉的蒼白,突變的天氣,這般詭異,穀裡的人怕是都慌亂了。
我握緊了拳頭,裹緊了身上的裘襖,突地向外衝去。
「小主子。」身後丫鬟的驚叫像是被空氣中的躁動吸了去,尖銳的聲音瞬間沉悶。
推開府邸的朱紅大門,穀中一片肅殺,百里藥草多是喜暖。昨日還是欣欣向榮,今日卻盡數凋零敗壞。越向穀外跑,血腥味越是濃重,逼得我一陣咳嗽。
鮮血,肆意開放在墨綠的山坡上,橫陳堆積的屍體,嗜血的兵器四散,寒光刺痛我的眼睛。什麼聲音都沒有,風聲,蟲聲,連我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心臟生疼,像被攥在某人掌中,指甲尖滑進柔軟的血肉,瘋狂地再加把力,鼻子一陣酸澀。我跨過一具又一具,每張臉都一樣,一樣痛苦,一樣掙紮,一樣絕望。純白的裘襖血跡斑斕,滿地礫石割破我細嫩的腳掌,
腳裸突地被握住,我怔愣著看著身下的屍首微顫了身體。某屍抬起浴血的頭顱,我的眼淚不值錢的嘩啦啦的掉,卻連抽泣的聲音都發不出。某屍像是用了最後的力量,抬起長長的手臂勾住我的腰,拖進他懷裡。
「救,救他。」
說完,再沒有任何動作,微勾了唇角窩在我脖頸處。像是安心的睡去了。順著他的手指,在他身邊是另一具浴血的身體,我身上最後一絲溫暖被抽離。
藥老頭帶著家丁衝出來尋我,見我一臉的蒼白,氣的直哆嗦,抱起我便往穀裡沖,我卻愣生生拉了藥老頭的前襟,聲音沙啞:「那兩個人,要救得。」
之後我昏睡了三天三夜
醒來的那日,藥王穀恢復如初。陽光明媚,空氣中滿是藥草香,院中的銀杏冒了新芽,像是不曾有那麼一天。
「丫頭。」
我看著師傅,燦爛的笑,一次又一次給了我生命的師傅啊,白了頭髮,掉了牙齒,卻依然中氣十足的朝我一頓吼,雖然被吐沫星子噴了滿臉我卻感覺很溫暖,甜甜的喊:「師傅菡萏下次不敢了。」
藥老頭氣絕,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師傅,人還救活了。」
「丫頭,為師再重申一遍,為師是藥王,這裡是藥王穀。為師只負責下藥,能不能活,看天。」
「師傅啊——」我拽著藥老頭的袖子,慢慢搖,滿眼的天真無邪。
藥老頭喝了口茶,輕輕歎了口氣,拉起我坐在他身邊。
「丫頭,不是為師不救,只是這其中一人師傅救不了啊。」
「怎麼說。」
「他們二人皆身負重傷,失血過多。師傅這三天三夜一直在為這二人療傷,其中一人已無大礙,只要悉心調養——」
「那另一個那。」我細細端詳師傅的眼睛:「救不活嗎。」師傅眼中一絲猶豫,想說又有些顧慮。
屋外的喧鬧打斷了我和師傅的思緒
「藥王,求您,一定,咳————」
「啊,莫公子。」
丫鬟扶著被喚作莫公子的男子跌跌撞撞衝進內廳,師傅忙上前扶住「莫公子,你這又是何必,速速回房裡去。」
莫公子雙目如炬,仿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藥老頭的衣衫:「藥王大人,求您,一定要救我兄弟。「
「莫公子,並非老夫不救——」
莫公子撲通跪倒在地:「藥王大人,請一定要救我兄弟,莫子憂願意一輩子為先生做牛做馬,下輩子,下下輩子都為先生做牛做馬。」說完某公子對著堅硬的大理石一頓狂磕。
乖乖,一句話,連帶著自己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贈送了。一下一下的悶聲,莫公子的額頭不一會就迸裂見血。
師傅望著我皺眉「莫公子,另兄身患奇毒,老夫學識淺薄,無能為力。」
磕頭聲停了下來,莫公子一臉絕望。
「七寶靈芝也救不了嗎。」我輕撫自己的手腕,淡淡地開口。
一時,一屋子的目光都移向我。師傅走到窗邊,負手而立「莫公子,老夫有三寶,誅仙草,七寶靈芝,人參王。七寶靈芝雖能解了令兄身上的毒但其藥性極寒,解了毒卻不一定能保得了命。」
送走了暈厥的莫公子,廳內只剩我和師傅。
「師傅,這人要救得。」的確七寶靈芝能解那人的毒,不管那是什麼毒。偏偏那人身負重傷受不得這極寒的藥,除非,七寶靈芝配人參王服下。
而人參王早進了我的肚子
「丫頭當真要救他。」師傅壓著怒氣鬍鬚氣的一抖一抖
「當真。」我笑著點頭
「不行。」師傅猛地站起,一掌拍碎了身邊的花架。
眼淚珠兒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菡萏。」師傅皺眉又無奈,病痛從未逼得我掉一滴眼淚。這幾日,卻似把之前未掉的眼淚,盡數哭了出來。
師傅從懷裡掏出七寶靈芝扔給我,七色光彩迷了雙眼。
「去,去救他,放你的血去救他,為師不管了。」師傅冷哼,背過身不再看我。我起身跪下,對著師傅的背影磕了三個響頭。
我知道師父心疼我,自他在白家見到那個奄奄一息的白菡萏,好不容易從閻王殿裡拉回來,在白家所有人都認為是迴光返照,不報希望的時候,師傅守了我三天三夜,用他手中最好的藥材人參王將我的命續了下來。只是師傅不知道,真正的白菡萏早已過了奈何橋。
之後師傅收我為徒,帶我回了藥王穀。
我常想我為什麼要救落塵寰,為著那傷痛一身命在旦夕與當初的自己像極?哪有人生來就沒心沒肺,只是前世今生,等我反應過來時,性子已被磨得乾乾淨淨,見他時掉落的眼淚,也不知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

(四)七日哺血
甦醒過來的莫公子聽說他兄弟有救了,拖著病體,跪在我面前一頓狂磕。我坐在某男旁邊,手指沿著他臉部輪廓慢慢地滑.
「公子,名字?」我大慈大悲的小手穩住某莫的臉,他要再磕下去,臉毀了不,命也要嗚呼了。白費了幾日的勞心勞力。
莫某怔愣
「莫子憂。」
「他,名字?」我斜了眼床上的『屍體』
「落塵寰。」
我站起身看著依然跪在地上的莫子憂:「回床上去,若我救活了他,再拜我不遲。」我招了招手,一旁的丫鬟,奴僕,忙過來扶起莫子憂,向外拖。
我跪坐在落塵寰旁邊手指肆無忌憚的在他臉上丈量攀爬:「妖孽啊。」落塵寰的臉實在好看哦。昏睡的他少了那另人膽寒的怒,淩烈的眉,魅惑的骨,硬挺的鼻子,溫軟的嘴唇,臉頰上幾道傷口結了疤,殷紅。平添了份妖氣。還真沒看過這麼妖孽的男人,癡癡的笑,食指點上他微皺的眉心:「落塵寰,你一定一定要活過來啊。」
七寶靈芝需分七份,每日和以天山雪水熬煮七個時辰,其中每個時辰加入一味草藥。煮好後,必須在剛剛好的溫度下服用。也就是,七天,我必須連續七天在落塵寰喝下藥湯後,放同等量的血再讓他喝下。
第一日,莫子憂放心不下,堅持作陪,陪吧,多個人也好,至少能在我暈過去後叫一聲。藥王穀多年的熬藥功夫我還是很放心的,時間剛剛好,丫鬟端了藥湯進來,將藥放在我身邊。托盤上另放置了一隻翡冷翠空碗和一把銀質小刀。
我托起藥湯,飲入一口,含著。下一秒,我傾下身,唇瓣貼上那抹溫軟。舌尖微挑開他的唇哺入那口辛苦的藥汁。
「白姑娘——」
我抬眸,看了眼莫子憂:「服用這藥的溫度有很嚴格的要求,我只能用舌頭感覺溫度,方能餵他喝下。」飲入第二口垂下眼簾哺入第二口
只是莫子憂看不到,我眼裡邪邪的笑。我故意的哦,藥的溫度手指就能試出,並不需要口對口哺入,只是想想自己都要放七天的血了,不佔點便宜太可惜了,況且身下的人還那樣妖孽。
辛苦的藥汁染了唇齒,習以為常。最後一口藥汁餵入,我長吐了口氣,放下藥碗,取來翡冷翠碗和刀。手起刀落,皓白的手腕拉扯出一道血痕,血珠凝固跌落碗中,一顆一顆,像極了珊瑚珠。
「白姑娘。」莫子憂看著我的行動,慘白了臉色。原本坐著的身體立起,繃直了後背,緩緩跪了下來:「姑娘大恩大德,莫子憂謹記一生。」
血流帶著身體的溫度匯入碗中,以為自己不怕的,可是疼痛的感覺逼出了一身冷汗,待到血量夠了。我迅速抽過一條白紗紮緊手腕、顧不得腕上的痛。抬起落塵寰的頭。將血緩緩灌入他嘴中。突來的血腥逼得落塵寰有些抗拒,我穩住他的頭,輕哄:「乖,喝下去,喝下去身體就好了,一滴都不要浪費。」眼淚泛出眼眶,砸在落塵寰臉上。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處理好手腕上的傷口,我躺在落塵寰身邊。氣息微弱,唇角艱難地牽起。四天了,還有三天,三天。
莫子憂走到床邊,蹲下身看我「白姑娘。」
四天來,每我餵藥,莫子憂必寸步不離左右。我望進他眼中,滿滿的擔憂,未傷的右手抬起拂過他緊皺的眉心:「莫——我想睡了。」沉了眼,真得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第五日,左手腕已經不能再動刀了,只能割右手腕了。
第六日,連我自己都感覺皮膚白得有些透明,乾涸的血管萎縮著,血流不出來。我看著落塵寰的臉,低了身子,趴在他身上。唇湊到他耳邊囈語:「妖孽,這些都要記著,你欠我。」
抬起手腕,冰冷的雙唇含住血口,強大的吸力迫使體內的鮮血乖乖聽話,一點一點,流入嘴中。盈滿一口便餵入落塵寰嘴中,鮮血溢出嘴角,滑進脖頸,好暖。
窩進落塵寰懷中,好累,好想睡。妖孽,你就讓我靠一會啊,明天,明天你就好了。所以現在讓我睡一會。
我醒來已是第二日正午,睜眼就看一臉疲憊的師父,怕是看護了我一整夜。我掙紮著起身驚醒了。
「丫頭。」滿眼心疼,從懷中掏出一枚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抵到我唇邊:」丫頭,快吃下去。」
「,最後一天了,菡萏餵他喝了血就吃藥。」我的聲音低啞的嚇人:「我不想前功盡棄。」
最後一日,陪在我身邊。最後一碗藥,我卻用了比前幾日更長的時間。看著我餵藥,嘴角狂抽,實在好笑。一刀劃過手腕,駭人的手腕又多了道血口。疼痛麻痺了全身的筋脈,口裡的鮮血好甜,落塵寰的唇好溫暖。
眼睛朦朧了,罪孽深重。
藥王穀外的山坡開出一片曼珠沙華,脆弱的花頭在風中搖搖晃晃。那七日後,我昏睡了半月,落塵寰醒後不久便被藥老頭驅逐出穀,藥老頭定是恨落塵寰入骨,用了他的七寶靈芝,害了他的寶貝徒弟,還佔了他寶貝徒弟的便宜。聽丫鬟,落塵寰走前在藥老頭面前立下重誓,誓要一輩子保護我。藥老頭打翻了桌案,是不需要他以身相許,的確是不需要他以身相許。
兩年後,莫子憂帶了飛天來找我。飛天那時還不叫飛天,冷冰冰的少女臉部肌肉嚴重僵化,莫子憂『這女子天生骨骼精奇,年紀輕輕就有極高的武學修為,尤其輕功使得出神入化。我問她為何來我這,她答『落塵寰對她有再造之恩為其赴湯蹈火是應該的』莫子憂『落塵寰幫她報了滅門之仇』我給了她新名,飛天。
又一年,江湖中升起一支強大的力量,天下樓。短短一年,稱霸江湖。江湖人道
『天下樓嗜血妖孽羅剎稱霸江湖』
藥老頭見我身體日益好轉,決定開始雲遊四海的計劃。撇下藥王穀逍遙去了,真是會享受啊!
之後的兩年,藥老頭鮮少書信,藥王穀越發的寂寥。莫子憂偶爾來看看我,和我外面的事情,而落塵寰一年一年越發的貴人事忙,終是沒有再面。
越往北走,發感覺冷。空氣也很乾燥,畢竟還是三月。我換了個姿勢,繼續躺著。
「主子。」飛天掀起車簾,小股冷風吹了進來。我赤著的腳往衣袍裡縮了縮,微睜了眼看著飛天。
「主子,莫堂主來接主子了。」
我懶懶起身,撩開車窗上的紗簾,懶懶的喊:「莫。」
車外騎在馬上的莫子憂傾下身,對著車窗裡的我笑的異常燦爛。我後背的雞皮疙瘩搖旗吶喊沒好事,沒好事,沒好事。
「菡萏,塵寰在長安城外府邸迎你。」莫子憂對著我的口氣根本像個大哥哥對著小妹妹的口氣,幾年磨蹭磨蹭,怕是我是他救命恩人的事都要忘了。我柔柔太陽穴,感覺心裡有些憋屈。
「不。」脫口而出的話驚了周圍的人:「和他不熟。」放下車簾,我悠悠然再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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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故人妖孽
車是人家天下樓的,馬是人家天下樓的,人也是人家天下樓的。豈是我說不想見,就可以不見的。莫子憂怕是只當我小女孩脾氣,哎,我一累積過了近三十載的老婦人和你一二十三的小青年玩什麼小女孩脾氣。常年居於藥王穀,本就鮮少和外人相處,最怕遇見這種說熟不熟說陌生又對不起自己的人。我於落塵寰雖有救命之恩,卻是一句話未曾說過,記憶裡也只有他沉睡的容顏。五年,生疏的很,而且貌似我還輕薄過人家。頭微微地疼痛,這見面連想說的話都沒有,尷尬啊。
「主子,到了。」飛天撩開車簾,鉤掛與車角的明月鉤。
我好大不樂意的移出車廂,冷空氣襲來,我緊了緊身上的袍子。看著眼前的建築,朱紅鑲金大門,高聳的外牆,門前一對銅質鎏金虎凶神惡煞。
高高的匾額逼了我抬高了頭
「落府。」
門口一排玄衣的家僕單膝跪地,迎著莫子憂行禮:「稟莫堂主,樓主有急事回城裡了,吩咐小的們在此迎接。」
「出了什麼事嗎。」莫子憂俐落地下馬,將韁繩交予迎上前來的小廝。
「樓主吩咐,要莫堂主照顧好貴客,樓主晚上便會回府。」
挺好挺好,正合我意。我坐在車沿上,晃蕩著蔥白的雙腳和小半截細緻的小腿:「莫——。」我盈滿笑意朝莫子憂招招手。
莫子憂看著我晃悠的腳,皺了眉。我低低的笑,一段日子不見,莫子憂的眉眼似乎更俊朗了些。莫子憂很聽話地走到我身邊,在前前後後二三十號觀眾的注目禮中,我兩條胳膊很自然地纏上莫子憂的脖子,頭重重靠進他懷裡。真好,又暖和又避風。我大大方方的承接飛天的一對白眼,低下頭狠狠地笑。
「菡萏。」莫子憂不知所措地立著
「累了,想睡了。」我閉了眼又往莫子憂懷裡鑽了鑽
莫子憂無奈,打橫抱起我走進落府。
遣走了莫子憂和飛天,一路勞累總不能還叫飛天伺候我。既然落塵寰配給我兩個丫鬟,不用就可惜了。兩個丫鬟倒是靈巧的很,見我勞累也不多言,我說想沐浴,便領了我到後室。
重重緋紗遮掩的後室中,白底灰雲紋大理石鋪就的浴室。四根白色石柱圍著一方水池,池上位一隻雕刻精美的寒蟾向池中吐入涓涓細流,踩在大理石上暖暖的,莫不是這時代已有了地熱。丫鬟退下我的衣衫,在池中灑下花瓣便退了出去。我裹了薄紗沒進水中,水汽繚亂,無數的溫柔綿軟包裹住身子,深吸一口池中馥鬱的花香,身體的勞累也減輕了。沉入水中,三千髮絲浮動搖曳,身體裡每一個細胞都滿足的歡呼。我浮出水面深深吸入一口氣,再次沉入水中,若三千弱水也這般溫暖,沉入了也沒什麼不好。
泡了半個時辰自覺不能再泡下去,倒是想睡的很。喚了丫鬟進來換了套乾淨的素色睡袍,簡單用了些晚膳便上床睡下了。我向來早眠,自是等不得某人回來了,眼皮垂下,沉沉睡去。
半夜轉醒,也不知是幾更天。屋子裡暗的很,腦子像糊了漿糊,我向來一覺到天亮,今夜怎的轉醒了,難道和這床犯沖。聽的窗外淅淅瀝瀝,下雨了嗎?赤著腳下了床,腳底的涼意使我稍微清醒了些,但還是渾渾噩噩,難道是餓了。
身子沒有一絲想動的意思
「飛天。」我輕喚,聲音沙啞仿若囈語。
突地腰間一緊,被環入溫暖的手臂裡。身體像找到了依託,死乞白賴的靠進,我的臉靠在某具胸膛上蹭蹭,硬的,應該不是飛天吧:「莫嗎?」
環住我的手臂緊了緊,只覺得自己被抱起,一個旋轉,被溫柔的放入床榻。夢嗎?床內視線昏暗,我看著頭頂上方的臉,仔細辨認。勾魂攝魄的墨黑眸子,陌生的,記憶裡沒有這樣一雙眼睛。
「誰。」
溫暖的身體壓下。淡淡的草香、溫柔暗啞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吐氣:「菡萏,菡萏。」
耳畔的酥麻難受又喜歡。想逃開又依依不捨、黑影壓的更低。我皺了眉頭。努力想睜大眼睛,難道是鬼壓床?小手支起,想要推開這層壓迫,卻被握進某厚實的大掌中,帶入他懷裡。溫軟的唇附上我的,溫柔的描畫,感覺好熟悉。
像是終於嘗夠了我唇上的芳香,他的舌尖潛入,靈活地竄入我的唇齒。身體被環抱得更緊,溫柔變成索取,舌頭被糾纏。身體裡的空氣被一點點抽離,我腦中一團亂麻,本已抽到的線頭,卻在某人的吻中迷失。呼吸急促,我抗議地扭著頭,終於被放開。測過身大口喘氣,頭腦也清醒了大半。
「還不認得我是誰嗎。」聲音伴著笑意在我耳邊吹拂
我緩緩回頭,正視那張臉。妖孽的臉,配上那雙眼睛。禍害啊!真想指著他鼻子大罵『禍水』
「落,樓主。」
又一個吻壓了下來,我側頭避開。落塵寰的氣息盡數撲打在脖頸上,耳珠被含住,一道電流閃過四肢百骸,落塵寰含著笑意呢喃:「叫莫子憂那麼親切,卻喚我落樓主。」溫軟的唇一路向下順著我頸間的動脈吻到鎖骨。
「落塵寰。」我使勁抵開落塵寰的身子,吞吐著空氣:「我,我們沒,沒那麼熟。」
黑色的眼眸沉了沉,唇邊笑意不減:「我們不熟嗎,菡萏,我們可是早有肌膚之親,我的身體裡還流著你的血。」控訴,活生生的控訴啊。我望著落塵寰的眼,思量半天,實在找不出反駁他的理由。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那七日的林林種種卻早已模糊,可是的確是發生過的,這般妖孽的臉刻在心臟某處,此時突突地跳動著。
抬起手,指尖順著他的額慢慢地滑至他的頰。
「落,不需要你以身相許,真得不需要。」我牽起嘴角,滿臉的塵埃落定。落塵寰不再言語,側了身趟在我旁邊,擁我入懷,將頭顱深深埋入我頸窩,一如我倆初見。
合了眼眸,半夢半醒間聽見落塵寰在耳邊囈語。
「菡萏,菡萏。」

(六)白家芍葯
我左手握住右手,輕輕對自己說:「白菡萏,到家了。」飛天扶我下了車,面對對面的家門無言以對。這是白菡萏的家,我未經你允許用了你的身體在現世苟延殘喘,白菡萏你可有怪過我,還是這富麗堂皇的門楣也關不住你想要逃離的決心,奠祭的白布和燈籠還未撤去,立在白府大門外,滿目的蒼涼。
「菡萏。」一身素衣的白夫人由丫鬟扶持著站在廊下,見了我,眼睛灼灼放著光四十不到的婦人,身子單薄的緊,姣好的容顏爬滿了憔悴。
「娘。」我看著白夫人,輕輕地喊。白菡萏的娘親,在這七八年了唯一記掛著白菡萏的人,一聲『娘』牽扯出多少眼淚,瘦削的肩膀不住的顫抖,叫人心疼。我上前,環抱住白夫人,竟也生生掉下幾滴淚來。
「娘,菡萏回來了,娘。」
「菡萏啊,我苦命的女兒啊,我的菡萏。」
見這情境,周圍一時哭作一團。
好容易安撫了白夫人,一群人入了花廳。
「娘,爹那。」
白夫人臉色暗了暗,輕輕歎了口氣:「你爹去你姐夫府上了。」
「娘,我想祭拜姐姐。」雖然姐姐去世已一個半月多,但家中未設靈堂也未立牌位,奇怪的緊,我看著白夫人的臉色更暗了。眼角又溢出來淚來,我掃了眼屋內的下人,皆低頭不語。
「菡萏,你姐姐是畏罪而死,家中是不許設靈堂立牌位的。」
「畏罪而死。」我細細琢磨這四個字。
白夫人安撫地撫著我的手背:「這些你爹都會處理,況且王爺也答應不遷怒白家,只是可憐了我的芍葯。」
「娘,菡萏不該惹您傷心,但是,菡萏想知道,姐姐是犯了什麼錯,怎麼過世的。」
白夫人皺了眉,隨後點點頭。遣退身邊的下人,我向飛天使了個眼色,飛天瞭然,退了下去。
晚膳後,我和飛天回了落府。白夫人也知道白老爺定不會留我住下,在我表明已有落腳之處後,安心讓我走了,只是囑咐我明日再來。
「飛天姐姐,查到了嗎。」我躺在浴池中,看著打坐在一邊的飛天。想從白夫人口中得知事情的原委,顯然是不太可能,所以才向飛天使了眼色,讓她去打探下。
飛天從身後抽出一卷卷軸,緩緩打開。隔著薄薄得煙霧,我細細打量畫上的女子。應是宮廷畫師的手筆,畫中女子一身紅衣,裙衫飄飛,矗立於白色芍葯叢中,飄飄欲仙。細觀之,白芍葯與白菡萏雖是同父同母的姐妹,模子也有五分相似。但白芍葯眉目中的神彩和那婀娜的身段是天生的魅惑。
「北方有佳人,傾城而傾國。」微揚了唇角,這樣的女子,怕是我這般薄情寡意也會愛上吧。只是,可惜了。
白家大小姐白芍葯,傳說自幼便有仙人點化,十二歲時其美貌與才情便轟動京城。白芍葯是白家的驕傲,待到成年,上白家求親的商賈巨富,皇親國戚絡繹不絕。最後,白芍葯挑了當今聖上的弟淵王,成為了淵王的側妃。兩年後,淵王妃因流產抑鬱而死。白大小姐深的皇上寵愛,收為義女,禦賜芍葯郡主,也順理成章 的成為淵王妃。半年前,淵王領命前往邊境退敵,回來後便得知淵王妃懷孕,孩子自然不是淵王的,淵王震怒,命人逼淵王妃服下打胎藥,孩子流產後,淵王妃大病不起,後在兩個月前自縊。
聽完飛天的述說,直覺得頭皮發麻:「飛天姐姐,淵王是個什麼人?」
「稟告主子,淵王爺姓端木,單名淵。現年二十有八,雖為當今聖上弟,但深受先帝寵愛,因先帝駕崩時淵王爺年紀尚小,才未傳位於淵王爺。當今聖上也很器重淵王,淵王自幼熟讀兵書,驍勇善戰,北方兵權大多由淵王掌握。」
依著白芍葯的驕傲,也是這般的男子才配的上她。只是,作為側妃多少駁了她的面子,想來,前淵王妃的死和她脫不了幹係,千般算計來一個淵王妃,怎又糊塗了心性,紅杏出牆為哪般。白芍葯怕是真的愛那個人吧,因愛著那人所以不願放棄肚子裡的孩子,所以背叛了淵王,背叛了地位,至少也是個性情剛烈的女子。
「那個人是誰?」沉默良久,我抬眸看向飛天。飛天愣了下,眼中劃過一絲猶豫,我玩味地笑著,什麼人這般厲害,竟讓一向對主子知無不言的飛天猶豫了,心裡一個名字突地冒了出來『落塵寰』
「飛天姐姐,你回去休息吧。」
飛天皺了下眉,起身退了出去。我閉了眼睛努力想著在白家的那一個月,雖然身體混沌,腦子卻很清楚。那是真的覺得白菡萏委屈,同母同父,一個是仙女下凡,一個卻是災星。只因為一句話,白芍葯自小就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白菡萏卻被養在別院,或許沒了白夫人的照顧也就自生自滅了吧。應著這樣的環境,聰明如白芍葯自然知道,若不踩在別人頭上就會被踩在人下。進了王府,身不由己也是自然,那股驕傲怎會容許失敗,白芍葯,是怪你太貪心,還是怪你太癡情,既然已身居高位,為何又讓自己重重摔下來,那麼痛。想起落塵寰的臉,突兀地笑出聲,被那樣的臉迷惑也是自然,只是對妖孽交出了真心,自然是收不回來的。
我抬起手腕,腕上幾道傷疤縱橫,顏色卻早已淡了,疼痛也早已忘記了。白芍葯,我的姐姐啊,我還是羨慕你,愛的這般轟轟烈烈。身子沒入水中,溫暖的水包裹了五感,我的上輩子也曾轟轟烈烈吧,爾虞我詐我也曾有過吧,讓人恨也是很容易的事情吧。如今,安逸的日子過得太久了嗎?累了?倦了?還是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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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因果報應
落府比我想的大的多,我住的苑外,便是落府的花園。三月末,落英繽紛,冷香瀰漫,綿綿軟軟的花瓣隨風四散,脫離了花枝,留戀盤旋,最後零落於土地,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該還的都還了去。諾大的池塘已被花瓣覆蓋,偶有錦鯉浮上水面攪亂粉白。
我裹了裹衣衫,沿著池塘散步。傍晚時分,府裡人都忙於晚膳,園子裡倒也清靜,也不知道走了多遠,頭頂忽地暗了。花園後一片竹林,脫了冬日的蕭索,青翠醉人。手指扶上竹竿,溫潤宜人,想著天色還不太晚,便進了林子。林子避風,只聽的頭頂竹葉隨風的窸窣聲,倒也愜意。
突來的一陣風,吹亂了額前的髮。我抬頭,看著從天而降的人,黑衣飄飛,髮絲輕揚,驚為天人。華麗麗的登場啊!妖孽果然是妖孽,淡淡一笑便能勾魂攝魄。
「落,塵寰。」我亦揚了笑對之
「菡萏。」落塵寰在我身前站定,纖塵不揚:「怎麼穿那麼少就出來了。」
落塵寰脫下外袍披在我肩上,溫熱的手指觸及我冰涼的脖頸,漂亮的眉心皺起,順勢將我攬進懷裡:「明知道自己身子弱,還總是不知冷暖。」我靠在落塵寰懷裡,溫暖的懷抱,總是惹人貪戀。輕歎口氣,我推開落塵寰,順著我長髮的手指突兀地僵在半空。
「我該回去了。」我看著落塵寰眼中的怒,幽深的瞳越加得深不見底。我緩緩轉過身,那樣的臉,還是不能多看的。
「白菡萏,為何不怪我。」突兀地一句
「怪你,什麼。」頓住腳步,我左手糾結右手。
「你姐姐的死,為何不怪我。」
我該怪你嗎?怪你什麼:「你的意思,白芍葯是因你而死,她流產的孩子是你的。」我想再確定,出口的話卻分明是肯定的語氣。
「是。」落塵寰的聲音輕微卻堅定
「噢。」我定定地站著,突然就感覺不到方向。心被揪住,狠狠地扭曲,我該怪你什麼?
「落塵寰,我不怪你,姐姐的死有太多原因,不能怪你。」我回過身陳述事實,看進落塵寰妖孽的黑瞳,昭然若示的疼痛。這樣的男子是禍水,是妖孽,白芍葯愛上他,又有什麼不可能!為他放棄榮華富貴,又有什麼不可以!我不是白芍葯的妹妹,沒有身份怪他。白芍葯的死確實有太多原因,沒有理由怪他。
我抬起手,手指觸及落塵寰皺起的眉心,輕柔化開。
「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錯。」
落塵寰拉下我的手,暗了眼眸,擦肩而過的瞬間,他離開掠起的風擦過我的脖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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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憂把玩著手中的琉璃酒杯,看著桌對面已喝的半醉的落塵寰。飛花漫天,卻也會留戀這半臥的美人。莫子憂仰頭飲下杯中美酒,暖了心肺,腦中浮現的是那張稚氣卻決絕的臉。莫子憂不懂,從一開始就弄不懂白菡萏,那觸目驚心的七日,是他莫子憂這一生都無法磨滅的記憶,那樣的勇氣和自殺似的行為是他都為之敬畏的。她是痛的,每日放血,都逼的淚流滿面。只是十二歲的女孩,何來這般勇氣。
「莫。」落塵寰抬眸,看著深思中的莫子憂:「在想什麼。」
莫子憂牽起嘴角:「在想菡萏。」莫子憂只感覺自己的衣領被瞬間糾起,眼前的落塵寰滿身戾氣,充血的雙眼異常的妖邪,看得人全身冰冷。
「不許你想她。」
莫子憂一掌煽開糾結著自己衣領的那雙手,好笑地看著落塵寰。天下樓主,嗜血惡魔,此時也會為情所困。
「落,菡萏並未怪你。」
「我寧願她怪我。」落塵寰握住酒壺,仰頭,盡數吞下那些辛辣。
莫子憂輕輕歎氣,藥王穀那半月被救醒的落塵寰日日陪伴昏睡的白菡萏,他第一次看到落塵寰的恐懼,即使被江湖三大門派追殺都不曾出現的恐懼,只因床上昏睡不醒感覺隨時會消失的容顏。莫子憂苦笑,自己又何嘗不害怕。那一日一日越加的蒼白,他的心也會痛,藥王將他二人逐出藥王穀那日,落塵寰曲折了他高貴的雙膝,一句誓言將自己終身陪了進去。白菡萏是落塵寰的劫數,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劫數。
「落,你這又是何必。」
琉璃酒壺砸落,嘩地撕裂夜的沉寂,滿地琉璃碎片,晶瑩璀璨。落塵寰定定看著滿園飛花,良久的沉默後,眼眸恢復了清明:「莫,我落塵寰說過,要保護菡萏一輩子,所以就算菡萏不願意,我也會抓住她的手死也不放開。」
落塵寰還是落塵寰,莫子憂背過身不去看那眼裡的堅決:「白大小姐的事,要如何解決,菡萏且不,淵王定不會放過你。」
森寒的笑意浮上落塵寰的嘴角:「淵王,睿智如他不會為了一個女人來找天下樓的麻煩。」
「話,你怎麼會讓白芍葯懷孕。」莫子憂感覺背後射來兩道冷光,他可不怕:「就算白芍葯與菡萏有幾分相似,可氣質身段完全不同,況且你向來自製,怎麼會有這種意外。」莫不是真的喜歡上了她。
「莫,這些不是你該擔心的。」
「我不擔心,我好奇。」莫子憂轉過身,一臉的狡黠。落塵寰閉眼不答,更加地好奇:「不會你們真的——。」落塵寰手掌一扇,桌上的琉璃壺朝著莫子憂的面門飛去,莫子憂食指輕轉勾住壺耳,順力帶過一圈,穩穩接住。落塵寰斜了眼莫子憂,冷哼一聲。
「男女之事,莫兄何必多問。」
莫子憂記得,初遇白芍葯是在淵王府。當時的震驚不是為了那絕美的妖嬈,而是為那與某人相似的容顏。只是細觀之,身形氣質完全不同,那臉上的驕傲嫵媚與菡萏的溫婉淡漠天差地別。但凡女子遇到了落塵寰沒有不為之傾倒的,白芍葯也不例外,只是莫子憂沒想到,白芍葯當真把落塵寰勾引上了床,只是這勾引代價太大,恐怕當初淵王指使白芍葯勾引落塵寰的時候,也沒想到白芍葯會動了情。當真是一物降一物,到底是誰勾引了誰。

(八)私會淵王
莫子憂斂了眉看著落塵寰:「落,白家的事莫要再追究了。」識的白芍葯之後,他派人去查了白家,才知道菡萏的身世,也為那淡漠的性子找到了個理由。天生災星,自幼體弱,白家遺棄的女兒,她還經歷過什麼。
溫暖的午後,我陪著娘親在白府花園散步。白府花園種植最多的便是芍葯,此時已結了花骨朵,青青嫩嫩吐露芳華,有些已微張了花頭,待到四月末時滿園芍葯齊放,定是美極。
白夫人彎下身子,輕撫著一株芍葯的花頭:「我還記得,芍葯出生前夜,園中的芍葯也是如此。只一夜,待到芍葯出生那天,全京城的芍葯花都開了。老爺說這是祥瑞——」白夫人看著我失了言語,手指輕柔地撫上我的臉,眼裡泛著淚光,都是自己的女兒啊。
「娘。」我柔柔地笑,執起絲絹掩去白夫人眼角的淚,
「夫人,二小姐。」紫衣的丫鬟匆匆走來,對著我和白夫人行了個禮。
「鴛兒,什麼事。」
鴛兒看了我一眼,低道:「老爺回來了,吩咐二小姐準備一下,隨老爺去淵王府祭拜大小姐。」
白夫人握緊我的手:「菡萏,見了淵王莫要多言。祭拜完你姐姐,早些回來。」看白夫人的表情對淵王似是怕的很。我輕點了下頭,帶著飛天隨鴛兒離開。
對於白老爺我實在是沒有多少映射,直覺是個奸猾狡詐的人物。鴛兒直接把我們帶到了大門口,大門外的馬車好整以暇地等待著,門廊上站著三個人。一位是白府的管家,向另兩位男子微供著身子,站在中間年紀略長的男子應該就是白老爺,倒是與我想像的不同。白老爺一身褐色緞袍,花白的頭髮梳得相當嚴謹,倒也是個器宇軒昂的老頭。想來也是,他畢竟是白芍葯的爹,基因不好,怎麼能生出那樣的女兒。
白老爺見了我,怔了下,隨後雙眉糾結。
我仰頭燦爛地笑,甜甜地喊:「爹。」
白老爺生疏地輕喚:「菡,菡萏。」隨後低頭清了清嗓子,指著自己身邊的青年男子道:「見過你哥哥,繹兒,這是你妹妹,菡萏。」
「哥哥。」哥哥,更沒什麼映射。哎,反正笑就對了。對面的青年男子一臉的疑惑,怕是聽都沒聽說過自己有個叫菡萏的妹妹。
尷尬的緊,白老爺又清了下嗓子:「走吧。」說完自行向外走去,他這一走。倒是留我和某男大眼瞪小眼。
實在堅持不了對瞪,我莞爾一笑拉了飛天往外走,某男隨後跟了上來。白老爺和白少爺騎馬,我坐車,也省了不少客套,若同車前往,必定一路無話。
「飛天姐姐,我哥是什麼人。」總覺得這樣問很是奇怪啊,問別人自己哥哥是誰。
「白少爺名玄繹,為白家韓氏夫人所出,因韓氏夫人難產而死,遂交給主子的母親撫養,主子的母親與韓氏夫人是表姊妹。白少爺十二歲時便隨淵王出征,現為淵王麾下右將軍,無妻室。」
我看著飛天,直覺飛天像查戶口的,知道得還真詳細啊。
「天下樓對白家也滿有興趣的嗎。」我托著腮,看著飛天萬年冰山般的臉。
「樓主是為了更好的保護主子。」
「恩恩。」我點頭,無所謂,我向來不會去鑽牛角尖。
淵王府,養芍苑,我跪在姐姐的排位前磕頭燒香,紫檀木的排位,描金的大字。輕輕地歎息,可惜了這樣的女子。燃了從藥王穀帶來的莫邪香,安神的香氣瀰漫開來,清清幽幽,安神安魂。
拜祭完姐姐,廳外只剩下白老爺。
「爹爹。」我低頭微福了身子
白老爺擺了下手,看了眼對面的位置:「坐吧。」
良久的沉默啊,我細細看著手中的瓷器,上好的白瓷。
白玄繹的進入擾亂了一屋子的安靜,白老爺慌忙迎了上去:「怎麼說?」
白玄繹看著白老爺:「爹,王爺不在府內。」
白老爺坐回位置上重重歎了口氣:「繹兒,你送菡萏先回去吧,爹晚點回去。」
我隨著白玄繹出了養芍苑,走得卻不是來時的路,飛天警覺地握住我的手,我接受到飛天眼中的訊息,看著走在前面的白玄繹。淵王的右將軍,感覺對白家的感情也不是很深。
「菡萏妹妹可記得我。」白玄繹放慢腳步,與我並肩。
我搖搖頭
白玄繹微抿起唇角,輕輕搖頭:「我也不曾記得自己有個妹妹叫菡萏。」
「菡萏十二歲便隨藥王去了藥王谷,白家也鮮少有人記得這個二小姐。」我淡淡地笑,陽光正好,暖暖地照在身上。
「菡萏妹妹不奇怪嗎。」白玄繹停下腳步,側了身子面對著我:「我要帶你去哪,妹妹不奇怪嗎。」
陽光的角度正好照進眼睛裡,也在白玄繹的側臉渲染上一道金邊。我應該好奇嗎?難道你要把我賣了?微瞇起眼睛,陽光晃白了視線:「走吧。」
沒了言語,白玄繹在前,我和飛天在後,繼續在王府花園兜兜轉轉,最後停在一處樓閣前。樓閣一半建在陸地上一半建在水中,名『臨湖水榭』飛簷上吊著玉鈴鐺,叮叮噹噹煞是好聽。進了樓閣,撲面而來的濃烈香氣逼得我連連咳嗽,飛天皺眉尋了個通風的位置讓我坐下,還好這樓閣前便是片湖泊,湖風席席將身邊濃鬱的香氣吹散。白玄繹看我一眼,撩起紗簾,進了內室,我端起丫鬟送來的茶水,和著清心丸盡數嚥下,終於好受了些。
不一會白玄繹回來,立在我面前:「淵王有請。」
看來淵王是在王府裡的,只是不想見白老爺。可是為何要見我?我站起身,向內室走,白玄繹突地擋住我身邊的飛天,飛天斂了眉,反手握住腰間軟劍。我看著白玄繹,按住飛天的手輕道:「無妨。」
白玄繹領我進了內室,只有向上向下的兩道樓梯。白玄繹示意我走向下的那道,我走下樓梯白玄繹卻沒有跟來,眼前是一道石頭長廊,應是建在水下,牆壁上都塗了厚厚的類似瀝青的東西。長廊裡沒有火把,每隔幾米的鳳首臺上放著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約莫走了十來米轉了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處地下宮室,黑色玄石鋪就的地面,八根雙龍盤旋漢白玉柱,柱頂龍頭伸出,各含一顆夜明珠。軟軟的光芒,甚是曖昧,金絲軟紗安靜的垂下,看不清裡面,只是其間傳來的昭示了裡面的人正在做的事,濃重的香氣一波又一波地泛過來。我嚥了口鼻,還好服用了清心丸,真是廉價的香味。
撩開紗幔,向裡面走,某女亢奮地叫聲刺激著我的耳膜。
「啊,嗯,王爺,啊——」
「不要,啊啊——」
撩開最後一層紗幔,地宮最裡面的高臺上,一方白玉床,四周圍著紅色的紗幔,滿地淩亂碎裂的衣物一直延伸到床上……帳內的繼續著,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我直感覺自己嘴角抽搐,某王在我心裡還算可的形象被瞬間拍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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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誰欺騙誰
可惜了外面大好的光景,我撿了個方便觀瞻的位置坐下。桌上的琉璃壺中盛著濃如鮮血的液體,我湊近輕嗅,菩提血。難得難得啊,逕自斟了一杯,柔滑的液體滑入,王室享用的果然是好酒。瓊漿玉露莫過於此,鮮紅的汁液浸染唇齒,滿過舌尖,味蕾滿足的大聲歡呼。
紅帳內的動作終於停息,壺中美酒也被我消磨大半,帳內劇烈的喘息減緩,最後終歸於平靜。紅帳被撩起,端木淵披散著長髮站在玉階之上。我恨恨地抬頭,這個角度對脖子是種壓迫,玉階之上的端木淵裸露著上身,肩上隨意地披著一件銀絲軟袍,之後恢復得還滿快,麥色的皮膚倒是好看的很。
我開始懷疑,懷疑白芍葯為什麼會愛上落塵寰。眼前的男子自有與生俱來的霸氣,容顏也是俊朗不凡,那雙深紫的瞳那麼美,那麼美。
妖媚的身子只裹了薄如蟬翼的紅紗,纖長柔嫩的臂膀纏上端木淵的脖頸膛,蔥白的手指在麥色的皮膚上溫柔挑逗,端木淵測了頭看身邊的如花美眷,薄唇漾起一抹輕蔑地笑。
雖然某王頸部的線條實在好看,但我只感覺脖子開始泛酸。哎,沒事幹嘛站那麼高。隨後,妖媚的身子從玉階上滾下,連帶放鬆我的脖子。美人支起半個身子,未喊一個『疼』字,臉上卻已梨花帶雨,哭也哭得惹人憐愛。我在心裡暗呼『高手』
清冷的聲音自玉階之上傳來,如雪如冰:「拉下去。」
待我反應過來,美人已被兩男子拉了下去。我瞭解了,這男人不溫柔,但落塵寰貌似也溫柔不到哪裡去啊。白芍葯,你當真是遇人不淑。
「白菡萏,見了本王還不下跪。」清冷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跪,誰讓你是王爺那,只要別叫我抬頭就行。
「你當真是白芍葯的親妹妹?」
這個問題有點聳,我肯定道:「當真。」
「起來吧。」高貴的王爺將他的聖體移下了玉階,我站起身,近看那雙瞳更是好看,幽深的紫色,那麼容易醉進去。
「看夠了。」端木淵眉目間一絲不悅
我低下頭,這個時候還是低眉順眼裝傻充愣的好。端木淵在我之前坐的位置上坐下,看了眼被我消磨了半壺的美酒,遂抬眼思量地看著我。看吧看吧,反正我也不會掉一塊肉。
「可知道你爹為何帶你來?」
我愣了下:「回王爺,爹爹帶我來祭拜姐姐。」
端木淵漾起輕蔑地笑容,倒了杯酒,仰頭飲下。
我在心底歎息,真不懂欣賞。
「聽說,你住在城外落府,你認識天下樓主?」
「家師與天下樓莫堂主是至交,因家師囑咐照顧,莫堂主才收留菡萏在落府住下。至於落樓主,菡萏是見過幾面的。」我說的都是實話哦。只是省略了細節,端木淵既然用問的,那肯定是不知其中原委的。看來,淵王拿天下樓也是沒有辦的。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袖口上的銀絲盤繡雲紋,迂迴流轉的線條很是流暢。
「你可會武。」
我搖頭,我有沒有武。你一看不就知道了,何需多問。
「你可想為你姐姐報仇。」
我繼續搖頭,白芍葯是自殺,就算牽扯起來要報仇也不是我的事。
「你可知道你姐姐是怎麼死的。」
微微抬了眼,看著眼前的男子沒有感情的陳述。既然知道我不會武就不會有報仇的念頭,既然我已明示無仇需報,又何必扯了白芍葯的死因來問,我知道或不知道,與你淵王都沒有任何幹係。
「如果本王說是天下樓主害死芍葯,你可信。」
「信。」白芍葯的死,落塵寰確實有份
滿滿一杯瓊漿停在唇邊,挑起的眉峰,深紫色的瞳滿是探究。
我收了眼神,繼續研究袖口上的雲紋。
「你認為,本王與天下樓主可有一比?」
我細細地品著這個問題,微牽了嘴角,滿滿的嘲弄。我自己知道,端木淵也看的到。恐怕我答有或沒有都會引來怒火燒身,這不是問題,這只是端木淵想要發火的導火索,那又何必浪費我口水。
下一秒,白玉石桌被震碎。來的快收的快,碎石在我身前直直落下,未傷我半分。我抬起頭看著端木淵悠自品著杯中美酒,一臉自然,對自己妻子的背叛又何必發洩到我身上。
「王爺姐夫,菡萏認為沒的比,天下樓主除了權勢,各方面都比王爺姐夫強。」貌似只有這句我是有扯淡的成分,你倆半斤八兩,都不是好鳥。
滿室的殺意聚結在我的頸喉,看著眼前滿是殺意的紫眸,我在想,白芍葯,這怒氣到底是為了你的背叛還是為了我那句調侃。
端木淵的手緊了緊,從她進來,他就注意到了她的無謂。無論他在帳內如何激烈,玉階下的女子依然好整以暇,他不滿意她對桌上的酒比對自己更有興趣,他不滿意那與白芍葯相似的容顏,他不滿意她看他的眼神。不過是十七歲又常年居於藥王穀,望見他半裸的身體卻連半點羞澀都沒有,他最不滿意的是她的走神。現下,他的手扼住她細嫩的脖頸,只要他手腕一用力,她的下場便和那石桌一般。本就蒼白的小臉沒什麼恐懼,她在走神,直白白地在他面前走神。
「白菡萏。」
「嗯。」我明顯感覺呼吸不暢,這次當真是說錯話了。
端木淵很高興看到手中的女子終於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臉上,卻驚覺那琥珀色的眸子越來越暗淡。突地放開手掌,眼前的女子宛若失了依託的綾羅,跌落下去,心臟也沒來由地一沉。
我大口呼吸,身體裡每個缺氧的細胞都張大嘴大口地汲取。我慶幸自己留下了一條命,伏在冰冷的玄石上,心臟突突地跳。
端木淵看著跌落在地的白菡萏,真如白家傳言這白菡萏身子弱的很。轉身,卻瞥見那纖白的手腕上縱橫的傷口,細長的疤痕應是舊傷,顏色已淡了很多,但是其數量之多,依然刺目。只一瞬,心臟跳亂了節拍。
「你走吧。」聲音清冷依舊。
我抬頭看著端木淵立於玉階之上的背影
「謝王爺。」是非之地還是離開得越快越好
端木淵撩開紅帳,坐在白玉床上,眼見一抹白漸漸影去,指尖還留有她頸間的餘溫。沒有了白芍葯,白家再送來一個白菡萏,嘴角浮上一抹嘲笑,這樣的女子還入不了他端木淵的眼。
「主子。」飛天見我回來,衝到我面前扶住我。也將我頸間的淤痕看得清楚,一雙明眸突地升起狠厲。
白玄繹看了眼我又看了眼飛天,冷道:「淵王府內,還請姑娘自重。」
我向飛天使了個眼色,飛天自是明白,只是那雙眸子著實嚇人。
我移到白玄繹身邊,輕輕地喚:「哥哥。」
白玄繹側頭,左臉迎上我的手掌『啪』響亮的一聲,震的我手掌生疼。勾起唇角,看著完全被打懵了的白玄繹。我白菡萏向來性子極好,飛天跟我多年都未見我動過手。(雖然這些年也沒什麼能動手的)白玄繹的視線緩緩移到我臉上,完全沒料到我那淩空扇過去的一巴掌。
「哥哥,菡萏回去了,哥哥不用送了。」我笑得燦爛,這巴掌對你白玄繹算輕的,我拉起飛天抬腿就走。

(十)芍葯花開
馬車內,飛天跪坐在我身側,手裡拿了藥,輕輕地抹在我頸間的淤痕上。我回味著端木淵掐著我脖頸直到放開的所有面部表情,這男人是相當的驕傲,在他至今的生命裡,白芍葯或許是他數一數二的寵愛,王妃的背叛無疑將他的尊嚴與驕傲踩在腳底。但他並未殺白芍葯,今日也未殺我,這樣看來端木淵對白芍葯還是有情的,白芍葯又為何會棄了這樣的夫君愛上落塵寰,當真,是命數。
為免白夫人擔心,我和飛天直接回了落府。我坐在鏡前看著脖頸上的淤青,只能怪自己多話了,端木淵當真了,但到最後對著這張臉下不了手嗎?我晃晃頭,想不通就不想一向是我的習慣,反正總有一天會通的。
飛天從淵王府回來就一直沒說話,垂在身側的手握得死緊,骨節都臼白了,眼中的殺意未減淡半分。看得我難過,我拉飛天坐在我身側,化開那雙手的僵硬,飛天的神情才稍微緩和了些。
「飛天姐姐,菡萏沒事。」我揚起笑容:「是菡萏一時說錯了話,惹怒了淵王。只是些皮外傷,一點都不疼。」
飛天垂了眼眸,一臉的自責,自飛天被送到藥王穀,便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這些年來,未讓我受到一絲傷害,這樣的情況是飛天萬萬不允許的。我害怕飛天去天下樓領罰,所以下了命令,不許飛天離開我半步。我並非無心之人,飛天對我的好我都記著,並非是為了還落塵寰的恩情,飛天是真心對我好的人。所以我會心疼飛天,我會害怕飛天因為我受到傷害。
一黑一青兩道身影衝進我所住的無塵居,消息傳得真快。我輕撫脖頸上的淤痕,這兩人的怒氣是一定要壓住的,淵王與落塵寰本已結怨,加上這一役,其中的萬一是不能發生的。
飛天見落塵寰和莫子憂進來,立刻跪在地上。我輕歎了口氣,轉身看著來人,現在我只希望脖頸上的痕跡沒那麼明顯。
落塵寰和莫子憂的視線皆聚焦在我的脖頸。飛天的聲音,莫子憂衝到我身邊的身形,都像成了另一個時空的慢動作。
我只看到,看到落塵寰漸漸深沉的眼眸,黝黑的瞳一點一點染上寒冰的顏色,仿若地獄永遠的黑暗,叫囂著翻滾而出,帶著吞噬一切的恐怖。
「塵寰。」
在落塵寰轉身要走的一刻,我衝過去抓住落塵寰的手,沒有溫度的冰冷瞬間抽離呼吸。落塵寰轉頭看我,迎上那雙眸子,心臟都會凍結成冰。忘記如何說話,忘記如何動作。此時的落塵寰就像撒旦一般,生生地就能將靈魂抽離。
我最痛苦的記憶淹沒思維,我想要忘記的記憶,一直深藏的痛苦全部翻湧出來。眼淚泛出眼眶的瞬間,落塵寰的眼神突地轉回,心臟猛的撞擊了下胸腔,還好,又回到原位。
「菡萏。」落塵寰低低地喚我
我低頭看著自己哆嗦的雙手,眼睛放了閘,眼淚止也止不住。身子被落塵寰緊緊環住,依然溫暖的懷抱,依然平穩的心跳,還好還好一切都沒有變。
安靜的房間只剩下我小小的抽泣聲,我自己都被自己嚇到,窩在落塵寰懷裡莫名地哭了出來。我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只是很疼,疼到需要用哭的。
莫子憂扶起跪在地上的飛天,帶著飛天退出了房間。
「飛天,回去休息吧。」
「莫堂主,飛天——」飛天在莫子憂的眼神裡噤了聲。
「回去吧。」
莫子憂獨自坐在無塵苑的前廳,剛才發生的一切清晰卻又模糊。落塵寰的那種眼神他是見過的,那眼神背後的慘劇他也是親歷的,五年前藥王穀外一戰,落塵寰在重傷之下眼神也是這般淩烈嗜血,追殺他二人的三大門派弟子皆死於落塵寰狂暴的劍下。那是一輩子都無忘記的恐怖,偶爾午夜夢迴都會驚出一身冷汗。
他低估了落塵寰對白菡萏的情誼,守護了五年的女子。他和落塵寰都知道,端木淵是起了殺心的,或許他再用力些,菡萏就回不來了。莫子憂不敢想,如果白菡萏今天沒回來,他和落塵寰會如何。
「白菡萏。」莫子憂看著自己的手,一直藏在袖子裡,顫抖的手。
全身的無力感讓莫子憂更憋悶,天下樓這次是無對端木淵出手了。菡萏不希望發生的事,他莫子憂也不希望發生,況且一旦暴露了菡萏。天下樓的弱點便昭示天下,到時第一個受到傷害的,還是菡萏。
莫邪香氣縈縈繞繞。
落塵寰抱著我坐在床榻裡,溫暖的手輕拍著我的背。我側著頭聽著落塵寰平穩的心跳聲,眼淚終於止住,身體也不再顫抖,只要這平穩的心跳在,我的世界就安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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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日,未發生任何事,飛天也未受罰。我怕白夫人擔心脖頸上的淤青,派人去白府送了信近幾日便不去看望白夫人了。落塵寰和莫子憂每天一有空便來看我,有時一人,有時兩人。多是一起坐在陽光溫暖的花園看書,下棋,喝茶,偶爾調侃幾句。落塵寰和莫子憂在一起也會切磋武藝,自是點到為止,映射裡落塵寰贏得比較多。我也才知道,我住的無塵苑本是落塵寰的住處,我這一來倒是委屈了落樓主。
頸上的傷好了不多時,白夫人捎了信來,白府的芍葯開了,讓我回家看看。日子又回到了剛來長安時的程式。
白府的芍葯園聞名京城,只是今年少了那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兒,連芍葯都開得沒了什麼生氣。滿園的芍葯花,以純白居多,其間點綴奼紫嫣紅。更有芍葯中的名品,碩大的花頭簇擁著,壓彎了花枝。
「今年的芍葯開得不如往年。」白夫人站在園中的觀花亭中,看著滿園盛放的芍葯,卻是滿目傷痛。
驀然回首,伊人不在。
「娘。」我輕輕握了握白夫人的手:「姐姐是芍葯仙子下凡,現在了結塵緣回去天上,園中沒了仙氣,芍葯花自然不如往年。但是天上的芍葯一定開得很美。娘應該為姐姐感到開心啊,羽化登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福分啊。」哎,我當真是在忽悠人啊。白雲之上還是白雲,地球之外是太陽系,有地府卻不見的有天宮,只是現下這話,倒能解了白夫人的鬱結。
聽了這話,白夫人當真展了顏,舒心了不少。
「菡萏說的是,我的芍葯現在一定很好。」
但願吧,我頷首看著亭外跌宕起伏的芍葯花,華麗妖嬈的花朵,美得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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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調戲報復
陽光冶艷,白府滿園的芍葯放肆地侵蝕綠葉,沁人心脾的香味仿若千絲萬縷無形的絲線,將身體每一個細胞纏繞。只是,再美的春色,依然爬不過高高的圍牆。庭院深深深幾許,滿園芍葯唯有孤芳自賞。
觀花亭,我坐在飛簷之上,晃蕩一雙玉足,白色紗袍瀉下,與亭下緋色輕紗和在風中纏綿徘徊。四月向陽風,灌進衣衫,微涼了皮膚,溫柔遣倦。飛天立在另一飛簷上,雙手交握於胸前,正閉目養神,翻飛的黑色衣裾,如雲似霧的黑髮中一抹亮紅色髮帶炫目得燦爛,這景致倒比園中芍葯更妖嬈了幾分。
幸而白夫人被白老爺喚了去,才有了我這閒暇的半日。(話說好像哪天都很閒)
四月的陽光正好,溫柔得仿若上好的絲緞。我抬起皓腕,在半空中輕輕翻轉,纏繞出一輪輪光圈。明滅的光影迷茫了眼眸,我不自覺地笑出聲來,食指輕旋想要纏住那耀眼的光絲,光絲在指尖駐留片刻閃耀一道奪目,隨後滑過指縫悄悄流逝。留不住的,終歸是留不住。
端木淵站在芍葯園外,尋了笑聲望去。錯落的花朵之上,向陽之風帶著他的眼一寸一寸向上攀升,園中心的至高點上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明媚了眼眸。端木淵瞇起眼定定看著飛簷上落座的白衣女子,陽光照亮那本就白皙的皮膚,透亮了輪廓,衣袖落下,高舉環繞的手腕靈動了天空。
琥珀瞳仁內聚焦了整個花園的美好,輕淺的笑聲,緩緩流入心底,慢慢溫暖了全身。端木淵勾起了唇角,自己都不未察覺此時臉上的笑容是多麼溫柔安逸。飛簷上的女子仿若一直在那裡,手腕翻轉唇齒莞爾便凝固了時光。端木淵仰著頭,感覺她就應該在那裡,仿若看了很多年一般熟悉又喜歡。
端木淵驚覺於喜歡二字,唇邊的笑意更甚,順手折下身邊一支開得正好的緋色芍葯,腳尖輕踏,向那簷上之人飛去。
飛天突地睜開眼,看著花園中突變的氣流,若不是此人施展輕,自行暴露,根本沒感覺到此人的氣息。來人的武之高另飛天警覺地抽出腰間軟劍,飛身迎出。
端木淵看著直擊面門的寒光,傾斜了身子,一個翻轉避開寒光,足下輕踏一簇花叢,又如燕般飛起,踏花無痕。飛天刺空,淩空一翻落於花上,一樣的輕盈。一個劍花翻轉又刺向來人,端木淵抿唇含笑,右手護起手中芍葯,左手食指中指滑向劍身,手指翻轉間,飛天的劍啪地斷成兩半。端木淵運氣壓下了飛天的身形,自己借力揚起,一個旋身,已立於簷上。錦袍飛揚,神彩熠熠。
唇邊的笑容收不住,我索性對著端木淵仰起我那張燦爛的笑顏。發自內心的笑意躍然臉上,溫暖如春。我抬手伸向端木淵,眼前的男子多日前曾幾乎要了我的性命,我卻依然想笑。亭上的琉璃瓦將陽光反射入那雙幽深的紫瞳,驚心動魄,眼底的溫柔恍惚了我的眸。端木淵的手自錦袍下抬起,握住我伸向他的手,同樣沒有溫度的掌心,正好的力度自相握的手中傳來,我順著力道站起,雲裳翻飛。握住我手的手緊了緊,並未放開。端木淵抬起握著花的手,眼神移到我頭頂,緋色芍葯被溫柔地插入我發間。我抬頭看著眼前的端木淵,紫瞳中印著我的笑顏,心底輕輕歎息,端木淵此時你眼中的人是白芍葯還是白菡萏。
飛花落葉,流雲霓裳。仿若是隔了千年的對望,觸動了心弦,我的手悄然從溫柔的掌中滑出。悠悠若素攀上端木淵的眉眼,莞爾拂過鬢角,點在微涼的薄唇之上。踮起腳尖,我滿含笑意的臉與端木淵更近了幾分,紫眸中的驚訝與期待盡收眼中。半合了眼眸,我水色的唇瓣迎向端木淵的唇,輕輕的抽氣聲,沁涼了唇間的空氣。就在唇瓣即將交匯的一刻,我微側了臉,唇瓣落在端木淵的耳邊,輕啟,曖昧的氣息微紅了耳根。
「姐夫。」
美好的光景在溫軟的語調中被割裂,瞥見紫瞳中突升的怔愣,滿心的歡喜。我踮起的腳尖旋轉,手指沒有一絲眷戀的撤離。身體失了重心,向亭下跌去,飛天早有準備,在半空中接住我,摟住我腰身的手向後一翻,我便已在飛天背上。
「走。」我附在飛天耳邊笑道,
飛天落下的身體在尋到力點後揚起,背著我踏花歸去。我伏在飛天背上回頭,端木淵依然立在飛簷之上,紛飛的髮絲迷亂了視線,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我抬手摘下發間的緋色芍葯,鬆了手指,花顏嬌弱,翩然遺落。
這,算不算調戲。端木淵望著伊人離去的方向,笑意更甚於怒氣。自己的確被她小小的耍了一下,執起她手的瞬間,莫名地感覺熟悉。她的手撫上他的臉,這是他的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敢做的,卻莫名容了她。她唇瓣迎上時,他是期待的,稍縱即逝的美好。喜歡她身上的香味,由她頸間流出的香氣,安神怡魂,不待他聞夠,卻已隨伊人而去。
飛天看著對面笑得肩膀直哆嗦的自家主子,無奈的搖搖頭。跟了白菡萏三四年,每每遇事便驚她一身冷汗。若不是她一直警惕的觀望,哪能正好接住她,萬一她一個走神,此時的白菡萏至少也要缺胳膊斷腿。飛天知道白菡萏並不是什麼善人,雖然性子溫良,卻是有仇必報,而且報復得詭異,報復的時間和方式一向不確定。想到端木淵,飛天皺了眉頭,此人武高深莫測,輕而易舉地震斷她的軟劍。要知道,那軟劍是神兵山莊歷時兩年用冰海玄鐵千錘百煉而成,這端木淵或許是天下樓最大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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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出火了,我微彎著眼。背後是浴池池壁,滿池紅花遮蓋了我裸露的身體,浸濕的長髮掩蓋了水面上的雙肩。對面的池沿臥著妖孽,落塵寰單肘撐地,托起他禍國殃民的臉。散落的長髮,滑入池中,雲墨一般。另一手慵懶地撩撥一池春水,帶著薄怒的笑臉,讓人看得脊背發涼,狹長的眼狐媚地瞇起,卻始終鎖著我。
四月暖風絢爛了一室風華,眼前景致煞是醉人。我欣賞著對面養眼的男子,越發地想笑。今天是什麼日子,自下午便一直笑到現在,對端木淵的報復過火了嗎?天下樓的暗鬼應該是把全部過程都報告了落塵寰。
他們一向盡職,或許連我手指在端木淵臉上拂過的位置都精準得報告了,落塵寰耳中聽到的應該是我眾目睽睽之下調戲了大景王朝第一王爺端木淵。也算是事實吧!只是,非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嗎?這眼神是不是應該叫挑逗。
雖然我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態也好不到哪裡去,因池水暈紅的皮膚,浮在水面的黑絲交纏妖艷的紅花,裸呈在空氣中的脖頸與鎖骨,以及那一臉笑意。看在對面的男人眼裡,也是種勾引,雖是彼此彼此,但我承認落塵寰在這方面要高明的多。

(十二)浴室調情
落塵寰一想到暗鬼回報的情況就感覺胃部在強烈的反酸,在莫子憂噴了自己一臉茶水後,更覺得要和白菡萏好好算算帳。暗鬼描述得相當繪聲繪色,莫子憂直叫天下樓埋沒了大好的人才,暗鬼當是對自己的誇獎,最後好死不死的加了句『兩人站在一起甚是般配』
般配?
般配個鬼!
他們般配了把他落塵寰往哪裡放。把天下樓諸事丟給莫子憂,落塵寰獨自回了落府。無塵苑內室浴池,落塵寰臥在池沿,第一次覺得對面的女子在引人犯罪。
「落塵寰,出去。」我承認我堅持不下去了,泡在溫熱的池水中雖然愜意。但是長時間泡下去的結果就是頭暈,加之鎖骨下的身體一直沒在水中,我明顯感覺缺氧。
落塵寰終於非常乖巧的改變了挑逗的臥姿,慢動作重播似地坐起,魅惑的骨頭慵懶地伸展了下,定格。我微瞪了眼看著再無動作的落塵寰,某妖孽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一雙眼睛笑得得意。我此時的想只有一個,一巴掌扇飛那張欠扁的臉,雖然不是什麼未經人事的小女孩(穿越前),但是總不能讓我赤身的去那相隔十步之遙的屏風後穿衣吧,已經不止十步了看起來相當地遙遠。
「菡萏,洗夠了嗎。」自進門半句話未說的落塵寰終於開了金口。
我別開眼,不搭理,挖好的陷阱我看得到,才不往裡跳。
清淺的笑聲自水上飄過來,刺激著我得耳膜。
我在心中默默祈禱,我唯一的希望啊,請一定來救我,深吸了口氣我呼喚:「飛天。」
黑色的身影華麗麗地登場,黑緞長袍從天而降,安穩地落在我肩上。緋色紗幔在落塵寰和我之間橫飛,遮擋了雙方的視線,我迅速背過身站起抖落長袍,手臂滑入衣袖,合了前襟。
「滾。」不耐的聲音驚了一池春水,黑色身影迅速消失。緋色紗幔失了主心骨一般,柔軟了身體,婀娜飄落。
我順著台階走出浴池,緩和了眩暈,我半側了身看對面已經站起的落塵寰。緋色落盡,妖邪的身影一瞬已移至我面前,我緊了緊手中的長袍,不自覺地後退幾步。
黑眸中升起的驚了我的眼,我才意識到現在的情況沒比剛才好多少。落塵寰的身體一步步壓過來,直到將我鎖在他與牆壁之間。曖昧的氣息撲在臉上,混亂了呼吸,身後的牆壁告訴我再無退路。
微怒了容顏看著落塵寰妖孽的臉漸漸放大,光線穿過羽睫,在細緻的顴骨上投下迷人的陰影,性感的唇輕啟,勾人魂魄。想要逃離,我,想要逃離。
溫柔的手掌握住我的下頜,大拇指腹細細摩挲我微顫的唇瓣。
「落——」
塵寰二字被迫吞入喉中,落塵寰迅速壓下唇瓣,靈舌順勢竄入我檀口中,完全的掠奪。
感覺自己快瘋了,他以為對白菡萏他可以克制,他以為可以等到他們成婚那一天,但眼前的誘惑在擊潰他所有的自製力。黑緞裹挾的身體,濕漉的髮貼在嬌媚的肌膚上,發尖凝著晶瑩的水珠,溫柔的鎖骨,嬌艷欲滴的嘴唇。她的一切都在刺激他的神經,灼燒他的身體,不自覺地吞嚥,喉頭乾涸。是她先勾引他的,怪不得他。
落塵寰一手扣住纖腰,將那柔軟的身子更貼近自己。握住她下巴的手轉到她臉側,高高托起嬌顏,方便他更加深入的探索。
糾纏的唇舌,落塵寰不放過一處蜜津,貪婪地裹挾。還想要更多,手掌順著曲線挑逗撫摸,隔著薄薄得衣料摩挲肋骨,攀上柔軟的雪峰。
驚覺到落塵寰附在胸上的手,酥麻的電流竄遍全身,空出的手揮落不安分的大掌,抵在落塵寰肩上,微拉開兩人的距離。唇舌留戀地移開,落塵寰一臉不滿地看著我,黑眸中滿是渾濁不定。
「我,我可以解釋。」大腦缺氧,我糊裡糊塗地說出一句類似認罪的話,說完才發覺自己根本沒有需要解釋的事情。
短促的呼吸伴著暗啞的聲音肆虐耳周的敏感:「我不想聽。」溫軟的唇一寸寸吮吻,咕噥的喉結,渴的很。落塵寰一手箍緊懷裡的嬌軀,讓兩人貼得更近,一手探入黑色衣袍內。肆意揉捏。
「恩啊。」唇落鎖骨,紅梅朵朵,我恨啊,我乾淨純白的肩頸被啃得乾淨。
懷中人兒不經意溢出唇齒的囈語,轟的燃起滿身慾火。落塵寰越加放肆了唇舌手指,額發早已濕透。再次含住水色唇瓣,強行索取,他不想要她的替身,他想要的是她。
莫子憂撩起紗幔,待看見內室的迤邐春色,迅速背過身去。腦中一片混沌,深鎖了眉頭,清咳幾聲。
渾濁的黑瞳閃過一道寒光,瞬地亮了,落塵寰抬起頭怒吼:「什麼事?」
紗幔後的聲音冷然:「落,太子殿下來了。」
莫子憂的聲音此時就像天籟,我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落塵寰微挑了眉,一雙狹長的眼斜著莫子憂的方向,眼底精光閃爍,終是停止了動作。環著我的手臂緊了緊,不捨地放開,落塵寰抬眸將滿眼的柔情投給我,淡道:「等我。」隨後轉身離開。
待到被落塵寰揚起的紗幔完全恢復平靜,我才長長籲出一口氣。憋死我了,等你?等你來幹嘛?鬼才要等你。少有的氣急敗壞,我滑坐在地上,太陽穴一突一突跳的疼痛。
「主子。」飛天蹲下身將寬大的紗袍圍在我身上。
我狠狠地揉著太陽穴,心裡憋屈的很,明明是我被欺負了還沒處發洩,落塵寰這仇我肯定記著。
「飛天姐姐。」我裹緊身上的衣袍,看著飛天:「今晚你就在我這睡,警告外面的半隻蒼蠅都不要放進來。」
「主子,落樓主——」
「他要敢進來,我就死給他看。」狠話撂下了。
飛天扶起我移步至寢室,我看著珵亮的大銅鏡裡自己慘不忍睹的肩頸,越發地憤恨。落塵寰,端木淵一個個都和我脖子有仇嗎,舊傷剛好新傷加劇,羅塵寰你當真是把我照顧得很好。
飛天很是鬱悶,雖然知道樓主對自己主子有情,但這樣的硬來實在有點那什麼。畢竟都是女人啊!自己精心呵護的主子,在藥王穀半點磕碰都不曾受過。來了京城一個月,接連二三的受傷。飛天從袖中拿出藥膏輕輕塗在白菡萏紅腫的皮膚上
「主子不如盡早與樓主完婚。」
飛天一句建議聽得我肌肉抽搐,眼前浮現某種可能性的畫面。
天下樓,落府,白家,張燈結綵,紅綢漫天。落塵寰騎著裝飾著大紅綢花的高頭大馬將我迎娶回家,妖媚容顏滿是得逞的笑意。畫面一轉幾年後,我挺著大肚子托兒帶女地維持家業,他落塵寰天天留戀花叢禍亂京城。狹長眉眼一勾,傾倒無數野花。畫面再一轉,無數江湖豪傑齊聚落府,指著我鼻子呵斥,為何不管好自己的夫君,將他們的女人還回去。然後我那鶴發蒼顏的師傅拄著枴杖大罵,為何不聽師傅的話,嫁給這種妖孽。
我搖搖頭:「還是算了。」
對於婚姻,我沒有底數可以應付,而且這種事沒得學,沒有底氣的事,我不做。
至於落塵寰,既然當初說了不需要他落塵寰以身相許,又何升這般曖昧,不過救命之恩,並不值得記掛如此之久。落塵寰雖然為了救你我差點丟了命,但並不需要你補償什麼。糾結思緒,終是理清,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自己何嘗不是被那張妖孽的臉勾了魂,還是錯在自己身上,速速收了魂,遠離禍水。
莫怪我,只是前世勞心殤情斷愛,太累。
自那日後,飛天日日與我同寢,寸步不離左右,包括沐浴解手。著實難為了飛天,上有落塵寰殺人眼光,下有我威逼利誘。但是飛天畢竟是女子又和我處的比較久,自然比較偏袒我,我每天準時到白府報到,能拖多久是多久,頂著飛天一天比一天黑的臉,能躲就躲,該避則避。還好天下樓最近比較繁忙,落塵寰和莫子憂幾乎很晚才回落府,免了不少見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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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端木澤
馬車平穩的前進,車內肅殺冷清。我,莫子憂,落塵寰三人同乘一輛馬車向丞相府行進。
大早上,落塵寰便派人傳話『今日勿要出門,午飯後前往丞相府』
我差了來人回話『能不能不去』
那人回來帶了斬釘截鐵的兩個字『不行』
怎麼把我也牽扯進去了,我揮了揮手遣退了那人,看著飛天托著一套月白錦緞男裝進來。
「為何要扮男裝。」我皺著眉頭,老大不願意。
飛天揚起冰顏:「樓主吩咐。」
我點點頭,好一句『樓主吩咐』,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午飯後,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針尖牛毫,潤物無聲。屋簷尖晶亮的水珠漸漸變大,猝然落下,我端著藥碗有一口沒一口的咽,碗內濃稠的黑色是可以改變聲音的藥。飛天站在我身後,將我一頭黑髮規整,繞進銀質嵌月長石發扣中。如緞長髮安靜地躺在左肩,衣衫窸窣,飛天將最後一件外袍為我穿好。
上了車才發現落塵寰和莫子憂都在,我掃過兩人,莫名其妙的肅殺。我在落塵寰右邊坐下,與莫子憂面對面。沒有人挑起話頭,三人各有各的心思。我心情也不算太好,胸上的束帶緊的很,氣壓又恨低,我動都不想多動一下。偏過頭,將視線移到窗外,眼不見為淨。長安的雨天依然繁華,各色紙傘影藏著傘下的人人匆匆而過,相會的馬車緩緩擦沿而過,偶爾瞥見車裡的容顏,一閃而逝。我不太喜歡這樣的雨天,要死不死的,下雨也下不利索。
前世的記憶裡,也有一天下著這樣的雨,只是那天的雨似乎格外的冷。我的未婚夫在雨中痛苦咆哮,懷裡抱著的女子一身白衣已被鮮血染紅,緊閉的眼,蒼白的唇,香魂不在。我卻在笑,滿心歡喜。或許那是我前世犯得最大的錯誤,一場勾心鬥角,明爭暗鬥,不過是為了那個男人。你奪了他的心,我奪了他的身,當真相昭示,葬送的是三個人的生命。誰贏了誰,不得而知。
馬車穩穩停下,眼前已是丞相府,恢弘莊嚴,好不氣派,不過比起淵王府還差了點。飛天扶我下車,觸及我冰涼的掌心驚了心神。
「主子。」飛天輕喚,諾大的雨傘,擋去了所有視線。
我緩了緩心神,笑著搖搖頭。我知道飛天見不得我這樣,像是靈魂飛離,空留了具軀殼,滿眼蒼涼,寒了心似地。
「白寒公子。」似曾相識的聲音。抬眸,某人伸向我的手被飛天擋回。此時的飛天很敏感,豎起一身尖刺,容不得人碰我半分。
「飛天,不得無禮,太子殿下,請恕臣管教不嚴,驚擾了殿下。」落塵寰微躬著身子,對著我面前的男子抱拳行禮,飛天自知越矩,跪下身子。
太子殿下?我看著男子的臉,哦,想起來了,向陽鎮齊歡節端木澤。
端木澤忙扶起飛天,笑道:「落兄何出此言,是我失了禮數。」
端木澤與落塵寰,我微瞇了眼。端木澤一句話稱兄道弟,以『我』自言,關係恐怕不是一般的好。端木澤的目光轉向我,笑道:「白寒公子不記得在下了。」
我低頭行禮:「白寒參見太子殿下。」
端木澤笑臉僵了下,暗了眼神。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入丞相府,我故意放慢腳步落在最後,飛天為我撐著傘,把情況簡單說明瞭下。
當朝太子端木澤,其母妃李氏惜憐深的當朝皇帝景帝寵愛,也是大景唯一的皇妃。丞相李思德是她的親哥哥,也是太子的舅舅,我們現下所在的丞相府便是李思德的府邸。
我心中唯一的思量是,天下樓和當朝太子為何走得這般近。雖然太子結交江湖人士也屬正常,但如此光明正大,不怕招人話柄,還是故意的——
一團火紅的生物撞入我懷中,驚亂了我的思緒。低頭,火紅的生物像極了八爪魚,貼的嚴絲合縫,小腦袋直往我懷裡鑽。
「小鬼,看你往哪跑。」
淩空一聲叱吒,銀色九節鞭蜿蜒著身子向我襲來,準確來說是向我懷裡的物體襲來,但是我不認為有什麼分別。
飛天飛身迎出,身子一閃,雙手一翻,便將九節鞭制住。九節鞭的主人未料到有人從中作梗,棄了手中九節鞭,抽出腰間軟劍,向我懷中刺來。未近我三步內已被飛天擋了去,我打量著與飛天纏鬥的女子,十五六歲的樣子,柳眉杏眼,嬌俏的鼻子很是好看,水紅的小嘴倔強的抿著,小臉兒緋紅,嫩得都能掐出水來,一身鵝黃衣裳隨著身姿輕舞飛揚,雖然夫完全不及飛天,但依然不依不饒,飛刀暗器,一樣接著一樣來。
我不禁感慨一句,年輕真好!(拜託你自己也就十七啊比別人大不了多少)
衣袖被扯了扯,我低下頭,迎上一雙深紫色眼瞳。腦中忽地晃過某人的眼,和端木淵相似的眼瞳。衣袖繼續被扯,我拎起某物體的後衣襟,將其從我身上剝離。
「你是誰?」
稚嫩的小臉可愛的很,見我不語,來牽我的手。冰涼的手碰觸溫暖,可愛的小臉怔了下,隨後將我雙手執起,托於掌心,湊近唇邊輕輕哈氣。
心神猛地震住,指尖的溫暖延綿不絕。
我蹲下身子細看眼前的小男孩,約莫十歲的樣子,一身大紅錦袍繡金色九天雲霄紋,頭髮緊緊束在腦後,金色的髮帶灼灼生輝。男孩小臉圓圓,生的很是可愛,眉眼之間盡顯尊貴。
溫暖的小手合住我的手溫柔摩擦,小嘴賣力的哈氣,甚是認真。
心底流出暖意,一道溫暖的光束穿透陰鬱的雲層,掙紮著照在我身上,用他所有的熱量溫暖我。從心底牽出笑意,萬裡冰破只一瞬之間,微彎了眼角。時光交錯間,千里白蓮絕然怒放。
小鬼睜大雙眼,呆立,張著小嘴,傻了神情。
「住手。」一聲呵斥,由遠及近。
眼前的小鬼驚了下,拉著我就跑,小小的手攥的死緊。
「六皇子——」身後的聲音遠遠傳來,滿是焦急。飛奔過一個轉角,再聽不見。
微涼的雨絲傾斜而下,落在肌膚上,綿軟的化開。
「泓兒,站住。」端木澤翩然落下,擋住前路。
小鬼迅速收住腳步,小小的臉氣的鼓鼓的,轉身想繼續逃,退路卻已被落塵寰,莫子憂一干人等封住。
「泓兒,不得胡鬧。」端木澤斂了眉目,聲音裡含著薄怒。眼神一掃,兩個侍衛從人群中衝出扳住小小的身子往外拖。
「放開。」小鬼眼神一凶,對攻上自己的四隻手甚是厭惡。飛起一腳踹開其中一個侍衛,手肘猛地後擊,撞上另一個侍衛的鼻子,侍衛捂著流血的鼻子嗷嗷叫著跌倒在地。
「放肆。」端木澤一個跨步上前,一掌按住小鬼,另一隻手扯著那只握著我手的胳膊就要往回帶。小鬼掙紮了下,回頭,張開小嘴,尖尖的小牙狠狠地咬上端木澤的手背。
端木澤吃痛地鬆了手,氣過了頭,一巴掌扇在圓圓的小臉上。
一巴掌格外的清脆響亮,小鬼仰著頭,瞪圓了眼怒視著端木澤。眼裡早已水霧瀰漫,卻愣生生不讓眼淚掉下半滴,端木澤亦愣住,一時氣急沒想到自己會出手。
一汪深紫湖泊,雨水滲入,眼見就要漫出水來。我抬起手,遮住小鬼的雙眼,剛一碰觸溫軟的肌膚,手心指尖一片水痕,心底微微抽了下。小鬼鬆開我的手,轉身躲進我懷裡,雙手環住我腰身,小小的肩膀輕微地顫抖。
我抬頭向端木澤使了個眼色,端木澤會意,留下飛天,帶著眾人速速離去。

(十四)端木泓
落塵寰看著雨中的白菡萏,心臟微縮。埋藏在心中多年的映射突地清晰,痛了心扉。藥王穀一役,他被小人暗算中了奇毒,身邊只剩摯友莫子憂。
三大門派自稱名門正派,卻奸詐歹毒以多欺少。他和莫都有了必死的決心,背靠著背相互扶持,斬殺敵人無數。嗜血之欲逼迫得他失了本性,待他清醒,已是滿眼生靈塗炭。鮮紅的血液漫山遍野。
他想喊叫,卻發不出聲音,身邊的莫還有氣息,求生的讓他馱著莫子憂爬行,可荒郊野嶺何來生存的機會。血紅的世界中驚現的雪白,是他一生最美的夢,驚恐的大眼為他哭泣,安了心神,將一切交給了她。當初,她也是這樣懷抱著他,髮絲如緞,手指輕緩,生生將他從閻王殿里拉了回來。
又何止是救命之恩,那七日他並非無知無覺。她唇間的溫度,她血液的味道,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她的疼痛他的眼淚他都感受的到,他恨自己無睜開的眼,恨無擁抱她的自己的手臂,每次她手氣刀落,他的心都一片淒涼,七日仿若七年。
他重生,拖著重傷未癒的身子日日夜夜守著昏迷不醒的人兒。可是,任他說多少話床上的人都沒有半點反應,誰都不知道,落塵寰大半生的眼淚已為白菡萏流盡。那時,自己也如那倔強的孩子一樣,握著她的手死也不放開,任藥王動嘴動手也寸步不離左右。
他是做好準備的,如果白菡萏死了,他落塵寰也不會苟活。
黃泉路上也要牽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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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泓,大景王朝的六皇子。卻是景帝最不喜歡的兒子,其母妃李氏惜柔是景帝唯一承認的皇后,十年前因難產而死。當時母子只能保其一,李皇后堅決保下了兒子,卻斷送了自己的性命。景帝悲痛欲絕,後位至今空懸,從此景帝對六子泓漠不關心,眼不見為淨。
身在皇家,幾多仇恨。姐妹同侍一夫,李家真是捨得。
華麗的廂房內,我背靠著巨大的牡丹影壁坐在地上。端木泓枕著我的大腿躺著,仰面看著我。被打的左臉高高的腫起,眼睛紅得像兔子。握著浸過藥水的絲絹,我小心的敷在著端木泓腫起的臉上。孩子皮膚還很嫩,被打過又被淚水醃過,定是疼痛的很,端木泓卻像看懂了我的擔心,給了我一個笑臉。
「你叫什麼?」稚嫩的聲音還有些哽咽。
「白寒,白雪的白,寒冷的寒。」
「這名字不好。」小嘴抗議的嘟起,少年老成的可愛。
我含笑不語
「那我叫你寒哥哥,你叫我泓兒可好。」
我點頭,其實應該叫姐姐啊。
可愛的笑容再次揚起,扯痛了臉蛋,卻依然笑的燦爛。
飛天帶了鵝黃衣衫的少女進來,端木泓見了來人,小臉拉的老長。口氣不善道:「你來做什麼?」
鵝黃衣衫的少女擰了柳眉,微紅了臉蛋,一雙小手絞個不停:「我——」
「我什麼我,出去。」小小的人兒脾氣倒不小。
少女杏眼圓瞪,嗔怒:「端木泓,這是我家。」
「你家?別忘了先有國才有家,大景都是我家的,何止你小小的丞相府。」小鬼頭,口氣不小。
「你——」少女氣絕,眸子蒙上層水霧,眼看就要哭出來。
我將端木泓扶起,正視道:「泓兒,你做了什麼?」
端木泓看看女孩又看看我,努著嘴不說話。
鵝黃衣衫的少女『哇』一聲哭了出來,端木泓皺著小臉看著她,見那淚珠兒一串一串往下掉,急道:「好啦,不就是一個荷包嗎。我賠你一個更好的就是啦。」
少女聞言,哭得更傷心:「你,你賠得起嗎!那是,我,我親手給塵寰哥哥做的,嗚嗚,現在沒了,我,我要怎麼辦。」
端木泓不勝其煩地摀住耳朵吼:「那你再做一個就是啦。」
換來的是少女更大聲的哭嚎,我接收飛天丟給我的白眼。這哭嚎的確驚天地泣鬼神,我對端木泓眨眨眼,臉上直白地寫著『這是你錯了』。端木泓咬咬下嘴唇,一臉不情願地走到少女身邊,拉拉少女的衣裳。
少女低下頭,抽泣著看向面前的男孩。
「對,對不起。」端木泓明顯紅了臉:「我也挨了一巴掌,就算扯平了。」
少女破涕為笑,來的快去的快。
「還疼嗎?」溫柔的小手抬起端木泓的臉,稚氣卻不失美麗的臉湊近端詳。
端木泓猛地跳開,還知道害羞。我輕笑出聲,當真是人小鬼大。
端木泓撅了小嘴有些不滿地看看我。
「端木泓,給你。」少女遞過來一隻白瓷小瓶:「這是上好的止痛散,你要是痛,就敷一點。」
「誰疼啦,我不需要。」端木泓氣急敗壞的嚷嚷,牽動了臉頰,疼的齜牙咧嘴。
「還說不疼。」少女見了端木泓的醜樣笑得開懷:「拿去。」
說著將瓷瓶扔給端木泓,端木泓接住,沒好氣的瞪了少女一眼。
「李明珠,還不快去繡你的荷包。」小小的眉兒一挑,下逐客令。
鵝黃衣衫的女子名喚李明珠,是李思德丞相唯一的女兒。李思德不似一般人家看重男兒,膝下三個兒子都不如這一個女兒精貴。
「喂,李明珠,你可以走了。」端木泓一臉不屑
「喂,你看什麼?」不屑轉為生氣
「喂。」端木泓推開走近我的李明珠:「不許你碰他。」
李明珠瞪圓了眼看向端木泓,憋見我看著她微笑,突地紅了雙頰,含羞帶怯地低下頭,絞手指。
什麼情況,微笑變成抽搐。
「李明珠,你臉紅什麼。還不去找你的塵寰哥哥。」端木泓一語指中要害,李明珠嗔怒了端木泓一眼,水眸偷偷瞄我一眼,臉紅得更厲害,一跺腳跑了出去。
飛天大大的白眼扔了過來,我認了。
「她跑那麼快做什?」端木泓後知後覺。
搖頭淺笑,無奈的很。我拉下端木泓地身子,細細看著還微腫的左臉。
「泓兒,還疼嗎?」
端木泓笑著搖搖頭躺回我腿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看著我,我接過飛天遞過來的絲絹,繼續敷在端木泓腫起的臉上。
「寒哥哥。」小臉嚴肅的很:「泓兒應該和太子哥哥認錯嗎?」
「泓兒覺得呢?」
「泓兒是有錯,但是太子哥哥打人也不對。」小腦袋瓜倒是分析得頭頭是道。
「泓兒要打回去嗎?」
端木泓眨巴著眼睛,沒有接話。
半響,小臉憤憤地揚起:「泓兒這就去和太子哥哥道歉。」說著起身就要走
我拉住端木泓的手,輕笑著看那滿眼的大義淩然:「等臉上消了腫再去也不遲,好好休息一下,才有力氣去認錯。」
端木泓定定看著我,紅了眼眸。突地撲進我懷裡,小手將我外袍前襟抓的死緊,我環住小小的人兒,手指輕撫他柔軟的黑髮。
銅質鏤空雕穿花雲紋香爐在簷下晃蕩,莫邪香氣溢了滿室。飛天取來一方薄被,小心翼翼的蓋在我和端木泓身上。我低頭看看懷中安穩的睡顏,睫毛彎彎,小嘴微翹,可愛的惹人疼惜。
飛天在我身側盤腿坐下,看著我懷裡的小人兒,輕皺了下眉:「主子,若累了便讓飛天抱六皇子上床歇息吧。」
我搖了搖頭,累是有一點,但我不想端木泓一覺醒來看不見我,況且小手兒睡夢中都抓的死緊,並不容易掙開。
寂靜的下午,再無人打擾。莫邪香點了一茬又一茬,暖暖的驅趕了一室的微涼與潮濕。窗外的雨依然朦朧,遮了滿園的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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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宴席
晚膳時分,端木泓已向端木澤認了錯,也領了罰。端木泓微紅的手掌攤在我面前,一臉的『我認錯了,這是證據』。
畢竟是孩子心性,不記仇,只一會又與端木澤親近了。
丞相府宴客廳,說是家宴卻也氣派非凡。端木澤自然位於上位正中,上位左右則坐著李丞相與落塵寰,其餘一干人則左右下位順勢而坐。
絲竹饒繞,丫鬟小廝托著酒水膳食進進出出。
我拿著筷子戳戳坐在我身邊的莫子憂:「莫,天下樓和太子殿下是什麼關係。」
莫子憂看著我的臉,唇角勾起滿是狡黠:「秘——密。」
嘴角抽搐。什麼話啊,筷子尖狠狠地戳在莫子憂肋骨上
「你們這是在欺君,話說,你們直接說不認識白寒這個人不就好了。」
莫子憂手一翻,收去我手裡的筷子,湊近我壓低聲音道:「菡萏,怪只怪你自己太招搖,偏偏惹回個太子爺。若說欺君,如果太子知道你是女的,保準會向天下樓要人。」
「要來做什麼,如果是太子妃我倒是可以考慮下。」
我好笑的看著莫子憂漸黑的臉,繼續調侃。
「莫,要不你勉為其難做個媒,待我他日飛上枝頭,定會給你樹個牌坊,上書天下第一媒。」
莫子憂的臉更黑了:「你當真。」
我端起白玉酒杯放在唇邊清淺地抿一口,倒是很好入口。不待我回答,李丞相爽朗的笑聲便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上位的李明珠一身粉衣光彩照人,小臉明顯妝點過更顯亮麗。此時李明珠雙頰酡紅地坐在李丞相身邊,小手糾結的厲害。
「不知舅舅遇何事如此高興,不妨說於我大家聽聽。」
太子端木澤端著酒杯,亦是一臉笑意。
李丞相酒興正濃,紅光滿面,笑道:「太子侄兒啊,我家明珠急著嫁人嘍。」
「爹。」一聲嬌嗔,李明珠的臉更紅了,惹來李丞相更加寵溺的笑聲。
「不知明珠妹妹看上了那家公子。」
太子端木澤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自己右手邊的落塵寰,那張妖孽的臉掛著黑線,瞇起細長的媚眼看著對面笑得震撼的李丞相。
「看吧,亂點鴛鴦譜的來了。」莫子憂正襟危坐等著看好戲。
「莫,收斂點,當心人家把你點了去。」我很好心的提醒,你莫子憂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
「太子侄兒有所不知,老夫也在為難啊。之前明珠愛慕落塵寰落樓主,落樓主為人中龍鳳,老夫一向敬仰。然,今日小女又對白寒公子一見傾心,老夫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啊,哈哈哈哈——」
什麼叫做語驚四座,李丞相完全陶醉在自己的『如何是好』中,周圍一群人無不嘴角抽搐,滿臉黑線。
一杯酒僵在唇邊,我想我是該笑還是該哭啊,敢情你家女兒是看上誰就要嫁誰啊。
莫子憂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湊到我耳邊,笑道:「菡萏,點到你了。」
「你的意思是建議我收了。」
我斜了眼莫子憂,酒杯抬起,一泓佳釀滑入喉中。
太子端木澤清了清嗓子,掃走些許尷尬,笑臉轉向我,丟過來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白公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數道目光向我投來,有期待的,有詢問的,有看戲的,最近的那道甚是礙眼。我低下頭做思量狀,右手一寸一寸接近某莫得腰側,到了,狠狠地扭掐下去。莫子憂笑僵的嘴收不回來,又疼的肌肉抽搐,一雙眼帶點怨恨地看著我,表情詭異的很。我穩住一臉為難的表情,正準備哀怨地表明自己已有心上人,無福消受,端木泓洪亮的聲音適時插了進來。
「李明珠,你去找落塵寰,不要打我寒哥哥的主意。」
端木泓正經的表情引來滿堂哄笑,也替我解了圍。
「魅力不小,勾引不少,連十歲的小皇子都不放過。」莫子憂附在我耳邊調侃,桌案下我蠢蠢欲動的手被制住。
「說明我眼光長遠。」
「喂,莫子憂。」端木泓躋身到我和莫子憂中間,一把推開莫子憂:「你離我寒哥哥遠點。」
小小年紀,倒挺霸道。
莫子憂一個重心不穩,身子歪了下去,我眼急手快地扯住他衣袖將他拽回。莫子憂坐正,看看我又看看端木泓,不住地搖頭。
「泓兒,不得無禮。」太子端木澤假怒了顏色,瞪了端木泓一眼,隨後笑著向莫子憂舉杯。
端木泓對著端木澤做了個鬼臉,回頭看我已轉回一臉淘氣討喜的笑容,小小的身子往我懷裡蹭,名目張膽地吃我豆腐。
我看著可愛的小臉,不自覺地笑開。揚起手,青白的骨節懲罰性地扣在端木泓光潔的額頭。不過一點細微的動作,兩抹笑顏,便聚焦了所有的目光,輕輕地悶響,卻震得燭火也為之一竄,越加溫暖。無限溫柔只曇花一現,莫名地凝固光陰,想要伸手抓住,待到張開手卻不知該抓住什麼,徒留了傷感與不捨。
「哈哈哈哈,明珠的眼光果然不錯,白寒公子溫文爾雅,一定會是個好夫君,哈哈哈哈。」
李丞相雙目放光,點頭稱讚。
「李丞相過獎了。」我低頭道謝,腹誹一把,李丞相你當真是老眼昏花了,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會是個好夫君。
「太子殿下,老夫鬥膽,還請太子殿下為小女保媒,促成這大好姻緣。」
李丞相,你這是愛女心切還是怕女兒嫁不出去啊!
「這。」端木澤微微笑道:「白寒公子是天下樓的人,這媒還是請落樓主來做的好。」
一時間,眾人都轉向久無言語的落塵寰。
慵懶的黑眸悠悠掃過眾人,落塵寰笑得邪氣,性感的唇沾了酒水更顯紅潤,在跳躍的火光裡灼灼生輝。不鹹不淡的語氣,輕訴:「如此佳偶天成,我落塵寰何來理由推辭。恭喜丞相,得如此賢婿,夫復何求。」
這,算什麼。落塵寰別人鬧騰也就罷了,你也來參一腳嗎。我輕啟朱唇,微涼的液體滑入喉中,含笑了唇角。抬眼看了看李明珠,一身粉衣蜷首而坐,眼波流轉純潔良善。只一眼,便能認定嗎?就那麼相信嗎?
端木泓見我看李明珠,板起一張可愛小臉,衝到上位指著李明珠就吼:「喂,你不要亂來,寒哥哥根本沒說要娶你。」
「泓兒,不得無禮。」
「泓兒,你不懂,若你明珠姐姐嫁給白寒公子,白寒公子就能天天陪你玩兒了。」
李丞相掐著端木泓可愛的小臉誘哄
騙鬼啊!
「你騙鬼啊!」端木泓揮開李丞相的手,一臉的鄙夷。

(十六)當真要玩
頭頂一片吵雜,幼稚的男高音,清澈的男中音,渾厚的男低音此起彼伏,偶爾混雜女孩的嬌嗔,妖孽的調侃。
我一杯接著一杯喝得好不暢快,指尖順著杯沿輕滑,上好的白玉,杯沿溫潤沁人心脾,杯中佳釀不溫不火,酒精度應該不算太高,這種酒是喝不醉人的,至少我喝不醉。
「白寒公子,你說。」
「寒哥哥,你說。」
高低中音齊聚,中氣十足地把我這當事人拽回事件當中,舉著酒杯在一邊悠然自得的我一時成為眾矢之的。看著眾人的眼神,如狼似虎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我放下手中酒杯,輕輕歎口氣。
當真要玩嗎?
飛天看著白菡萏的眼神,後背的汗毛一根根豎起,據她對自己主子的瞭解,這個眼神意味著報復的開始,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
我慢慢地抬起胳膊,慢慢地支起手撐在面前的案幾上,慢慢地站起身子,慢慢地整理下不太皺的衣襟,慢慢地終於抬起頭,看向站在上位的眾人。皺起的眉頭,無辜的眼神,一臉的為難。
「李大人,令愛小小年紀便已聰慧過人,生的七竅玲瓏心,其姿容超凡脫俗,驚為天人,可貴的是生於大富大貴人家,卻依然心境澄澈,善良溫婉,可見李大人教女有方。」一套恭維說得行雲流水,卻又一點不像恭維,聽在人耳裡,倒像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大實話。李大人聽的滿心歡喜,就差沒衝過來擁抱我,大喊『這孩子太實誠了』。
「只不過——」我得一聲歎息,讓眾人瞬間變了臉色。有轉喜為憂的,也有轉憂為喜的,都靜靜等著我的下文。
憂傷的視線從最左邊的李明珠開始,一個不漏的滑過去,從上位移至身邊,最終定格在莫子憂的臉上。此時莫子憂坐在我身邊,正非常配合地抬著頭看我,本是看戲的表情在我始終沒有移走的視線裡收了笑意。
我眼中哀傷氾濫,定定看著莫子憂憋屈的臉,手腕輕揚,手指勾起莫子憂的下顎,一道絕美的弧度驚得眾人倒抽涼氣。
『你想我死嗎』莫子憂用眼神說。
我回以的是『我怎麼捨得你死』的眼神。
在眾人已把我和莫子憂視為斷袖的驚愕中。我的手繼續不安分地摩挲莫子憂痛苦的眉眼。悠悠道:「只不過,白寒心中已有至愛。」
一句話冷了整個宴會廳。
「在白寒心中始終只容得下一人,此生此世,只有對他的愛,天下無雙。」我指下的眼瞬地怔愣,凝著我眼眸。
看吧,姐說的是大實話。
一段表白,柔軟了滿廳燭火,想起曾經也對著某人癡心一片,至死不渝,如今卻已經記不清故人的臉。
「白寒心中,只有莫,子,憂!的妹妹,莫,愁。」
那人,的確已經從我的生命中消失。
『卡』某種聲音卡在眾人的喉頭。
我的手和眼迅速撤離莫子憂,視線定在某閃爍的燭火上,照出我眼中的瑩瑩淚光:「只可惜紅顏薄命,嬌顏不再!其心已隨故人而去,莫要害了明珠小姐。李大人,還望成全。」
別開的眼眸藏了濃濃的笑意,
我快意地承接飛天的白眼。
那廂在李明珠一聲抽泣裡炸了鍋。
「此等重情重義的男子實乃世間少見。」太子端木澤稱讚道。
「爹,女兒不能毀了白公子的大義啊。」李明珠為情所感,如此愛戀震驚了她小小的心。
「哎,只怪小女福薄,未能與白公子早些遇見。白公子,老夫明白了。此等情誼,老夫佩服。」
「多謝李大人成全。」我對李丞相行了謝禮。隨即舉起酒杯與李大人對飲。大幕落下,戲唱完了,收工。
席間恢復如初,我坐下,面目恢復如初的淡定。瞥了眼身邊的莫子憂,莫子憂目視前方,正襟危坐,懶得理我。
「怎麼,生氣了。」無奈的笑意浮上唇梢,我像個孩子般扯了扯莫子憂袖角。
莫子憂輕歎了口氣:「菡萏,莫要再開這般玩笑。」
「噢。」
端木泓眨巴著水瞳,站在我面前,暖暖的小手撫上我臉頰。我將端木泓拉至身側坐下,淡道:「泓兒,哥哥沒事。」
「寒哥哥,你的手怎麼那麼冷。泓兒錯了,你不要難過。」端木泓拾起我左手置於自己溫暖的臉頰上。
「泓兒莫要擔心,真得沒事。」桌案下的右手被握住,源源不斷的暖意通過手心流進身體。
莫子憂低著頭無視落塵寰幾欲殺人的眼光,掌心的薄涼放不開,看向身邊清淺的笑顏,莫子憂很安心。
五年,每年他都會去藥王穀,然後住上半月。每年也只有那半月沒有繁忙,沒有殺戮,他會天天與白菡萏在一起。說落塵寰,說天下樓,說他在外遇見的一切。她總是聽的多,安靜地看著自己笑,偶爾調侃幾句,累了就靠著自己睡一會。莫子憂有時會很怕,她薄涼的體溫,總讓他錯覺她會消失。
宴席散去,天色已晚,毛毛細雨依然不眠不休。
馬蹄扣在石板路上,清晰地節奏在雨夜空蕩蕩的大街迴響,馬車內安靜的詭異。我斜倚著車稜,折騰了一天,早已倦了,現在我只希望早點回到我溫暖的床鋪。想到床鋪眼前的事物越來越模糊,怎麼還沒到呢。
落塵寰看著身側不住點頭的人兒,微皺的眉頭定是在抱怨馬車的顛簸。
伸出手將柔白的身子環入懷中,大掌扶住失了支撐的腦袋,安放於胸膛,懷中的人兒蹭了蹭,眉頭舒展開,安靜地入睡。落塵寰看著懷中安逸的睡顏,笑意爬上眉梢,胃中的酸意淡去不少。這一天他的心中五味陳雜,酸意最甚,對於靠近她的所有雄性生物都保持著警惕。端木澤他忍,端木泓他也忍,連李明珠他都忍了,偏偏她非要當著他面和莫子憂玩曖昧,徹徹底底氣得他啞口無言。
「落。」
落塵寰看向莫子憂,莫子憂收去慣有的溫柔無害,斂了眉目一臉的嚴肅,低沉的聲音信誓旦旦。
「如果有一天,你保護不了菡萏。我會從你懷裡將菡萏搶過來。」
性感的唇抿緊,妖孽的眼瞳藏著憤怒。深深地看進莫子憂眼中,亦是堅決隱忍:「莫,你放心,這一天定不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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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淵王選妃
我從未想過飛天有一天會不在我身邊,而現在我不得不面對這個情況。
飛天不過是隨白夫人的丫鬟去取一樣據很重要的物件,便一去不復返,我看著眼神遊離的白夫人,心中約莫猜到了幾分。白玄繹的出現證實了我的猜測,未置片言,我便在白玄繹一個請的手勢中隨他離開。
淵王府的馬車,深紫鎏金華蓋,深紫櫻穗,整整四輛在白府大門口一字排開。同時四名裝束身段髮簪與我相似的女子已在門口等候,我看著眼前陣仗,斜了眼白玄繹,何必那。
白玄繹手掌一揮,頗有大將風範。一時間車馬人皆動了起來,塵土場面恢弘,我瞪著眼睛看著剛剛還在眼前的車馬人瞬間消失,這個應該是叫做軍事化管理嗎。
一輛普通的馬車行至眼前,白玄繹很不憐香惜玉的把我拉上車。
馬車行進中,我笑得一臉諂媚貼近白玄繹,撒嬌道:「哥,我的人那。」
「你的丫人會周全地回到天下樓,不過菡萏妹妹的安全,為兄就不能保證了。」
白玄繹嗤笑著打量我,眼裡有種叫不屑的東西。
飛天是安全的,那就好。我微笑著坐正,只要飛天安全就好。半響,見我再無言語的白玄繹自己貼了上來。
「菡萏妹妹依然不想知道去哪裡嗎?」
我看著窗外,馬車已經出了長安城,向東疾馳。『是啊,要去哪裡呢』我在心中默念。青山疊翠,萬物蔥蘢都似過眼雲煙,小小的春花飛入馬車,一個打旋落在掌心。如果這車一直向東一直向東,或許就可以看大海,已經很多年不曾看過海了。
「哥,你帶我去看海吧。」
柔柔的一句驚了白玄繹也驚了我自己
白玄繹怔愣下,只當我是癡人夢,嗤笑道:「菡萏妹妹不知道嗎,爹爹已經將菡萏妹妹贈予淵王。為兄該恭喜妹妹啊。」
白玄繹話畢看著我的臉,期待地看著。
我自覺好笑的很,白玄繹你想看什麼表情提前知會聲不就好了,偏想拿這事來刺激我。嫁娶贈予白老爺有什麼資格操縱我,他心甘情願的送,我難道就心甘情願的去嗎。從白老爺帶我去淵王府祭奠白芍葯時我就看出來了,沒有了白芍葯,就再送去一個白菡萏,有總比沒有好。白家攀這門親是攀定了,何必呢,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家家底殷實揮霍幾輩子都用不完,白老爺還這般攀權附貴不怕閃了腰。
「菡萏妹妹。」
我不動生色,白玄繹好心提醒:「為兄剛才的,妹妹可有聽見?」
「噢,聽見了。淵王殿下答應收了我?」
白玄繹只是看著我未答話
我拈起手中的花瓣,迎著明滅的陽光細細欣賞花瓣上排列美好的細胞。莫不是上一次玩得過了,淵王大人心裡不爽乾脆答應白老爺收了我,然後把我帶回王府慢慢折磨,想著白老爺和淵王一拍即合的樣子,好笑的緊。倒是苦了我那娘親,在白老爺的淫威之下屈服,愣是成了送女兒入虎口的幫兇。心裡咯登一下,有什麼東西又斷了,斷了就斷了,無所謂了。
「哥哥沒聽爹爹,菡萏是不祥之人嗎。」迷信是強大的
「哼。」隨著一聲冷哼,憤恨染上白玄繹的眼,使原本清秀的容顏突升了戾氣。滿心的怨恨昭然:「白家,從來就不缺不祥之人。」
「噢。」我煞有介事的點頭,原來這是白家傳統。
「妹妹不恨嗎?」白玄繹努力維持臉部的表情,只是眼裡的憤恨幽怨太明顯,看看那握緊的拳頭,骨節白得厲害。
我看著白玄繹,突然覺得也許這樣的表情才是正常的。眼前的男人不過才十九歲,還留著最珍貴的赤子之心,所以會恨會怨會難過,像被人搶走糖果的孩子,生命裡缺失了甜,於是偏激地讓自己嘗盡苦頭。可是你有理由我沒有理由啊,我不過是縷流浪於此的孤魂,白家與我無怨無仇,唯一的一絲牽絆也在剛剛斷了。
我搖搖頭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依著,更方便看見窗外的景致。人老了,越發的懶散了。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眼前的路窄了很多已經不適合行馬車了。我和白玄繹下了車,一邊已有僕人牽著駿馬等候。
「會騎馬嗎?」
白玄繹牽起其中一匹的韁繩,手指沒進黑亮的鬃毛中溫柔撫順。我聞言搖頭,我騎過馬但是並不會騎。
白玄繹翻身上馬,身形利索,動作流暢,恍惚了眼前的陽光。未等我反應,腰間一緊,已身在馬上。
駿馬奔馳,雷厲風行,我緊緊握住手中韁繩,僵直了脊背。淩烈的風割的我眼睛生疼,胯下的動物著鬃毛,筋骨跳躍。我不是很喜歡與龐大的活物接觸,那種強大的生命特徵會壓的我透不過氣,身後的白玄繹倒似乎很享受這種風馳電掣。幾聲催促,胯下的動物撒了歡得狂奔,這馬是有多久沒被遛過了,那麼開心。
幾經輾轉,柔柔的冷香衝入喉間,這香味是芍葯。
鋪天蓋地的芍葯花香,髮絲迷亂翻飛反覆,我看不清眼前的景致。心中突地升起一個聲音『不要去』我不要去那裡,不想去那裡,不能去那裡。
不自覺鬆了手裡的韁繩,顛馳的馬身一個飛躍,我感覺身子順著那道力量被拋起。
「你不要命啦。」驚雷在耳邊炸響
我一個激靈抓緊橫在腰間的手,駿馬依然奔跑,只是速度慢了很多。視線清晰,前面一處開闊的山口,似是閃耀誘人的光輝引著路人投入懷抱,芍葯花香越加濃烈,糜爛地放肆。
轉過山口,陽光無遮無擋地跌進眼瞳,痛地刺骨。
春陽妖冶,澤披滿山漫穀。芍葯花開,奼紫嫣紅,慕白傲雪,已是開到最盛,妖氣橫天。
「怎麼,看傻了。」白玄繹抱我下馬,鄙夷的笑意僵在嘴角。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難看,移步穀中。我小心翼翼不讓衣裙碰觸一花一葉,整個花谷春光燦爛,死氣沉沉。大朵大朵的芍葯花鋪陳自己所有瓣衣,暴露自己一顆赤誠的心,笑得妖媚卻決絕。涼風過境,花萼輕顫終是脫離了花枝,狠狠地跌進泥土裡,花瓣花心皆被踐踏失去了所有的繁華美麗。峨眉輕擰,我不喜歡這種味道,糜爛將死的花香。
巍巍高臺,依山勢而起。端木淵一身雪緞錦,臥於紫檀木雕雙龍戲珠長椅上,劍眉入鬢,紫眸輕含,長髮鬆垮地束著,謫仙般地姿態,氣息悠長安穩,不過抬眸淺笑就熏紅了周圍侍女的臉。仙骨錚錚,連春陽也要火上澆油,為他全身鍍上一道金邊。
我也是肉體凡胎,對於這般美麗的事物怎麼可能不癡不傻。只是,我沒有心情,以這滿穀的要死不活為背景,任何的美麗都是庸俗。
我低了頭,下跪,半句話都不想。
良久,我就那麼跪著,沒人讓我起來,我也不想起來,身邊的人開始移動,衣衫窸窣,一一從我身邊滑開。
「起來。」不耐得聲音
我更不耐得起身,抬頭,只剩下我,白玄繹和高位端坐的端木淵。
「菡萏,來幫本王選妃。」
我不接話,看向一邊的白玄繹。
白玄繹看我一眼,將我迎到亭中。指著右邊案幾上堆砌的卷軸道
「這是已經入府的夫人侍妾的畫像。」
手指轉向左邊案幾,上面有更大一堆卷軸:「這是待選入王府的秀女畫像,這些畫像中都有註明其女名諱生辰八字,身份地位。」
吃力不討好的活,我在心裡暗罵。王妃就那麼一個,雀屏中選的那位也不會多感謝我,沒中選的大部分恨不得殺了我。只要他端木淵放出話去,此次選妃人選是我這個前王妃的親妹妹所定,我能被幾萬隻鴨子吵死,端木淵你還真不把我當外人。
我隨手端起端木淵桌案上的茶盞,手指挑起桌案上的香爐蓋子,青流洩入,滅了爐中正燃燒的香脂,俗氣的香調。點燃莫邪香,青藍色煙霧然然徐徐,我深深吸入一口,平了心境。
莫邪,是我花了五年調製出的香料。憑了前世些許調香的記憶,一點一點慢慢調試,才調配出莫邪。香氣淺淡溫暖卻擁有某種緩慢地力量,慢慢瀰散的因數不容質疑地霸佔一方天地,隔絕空間。
我凝神靜氣,將全部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卷軸上。本著眼前有就用眼前的初衷,我先從右邊的卷軸開始。
實話畫像實在是個欺騙人的東西,我看著畫像中的女子,膚若凝脂,面若桃花,秋波流轉,可了勁若人疼。看向右上角的柳書『蘇盈盈,萬花樓花魁,年芳十八,長袖善舞』這樣的可人兒美則美矣,沒什麼能力,算了吧。我手臂一振,雲袖流轉,畫軸脫手而出,半空中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畫軸委婉沉重地跌入花穀。
侍郎之女,位低權輕,罷了,纖手一揚,畫卷哀戚。
男人啊!應該是逃不過權財色的吧。曾經以為古時皇帝坐擁佳麗三千應是誇大,現在看看,應該是不止這個數字吧。帝王多薄情,這恐怕怪不得他,天天美人堆裡晃蕩,即使他潔身自好也有眾女了衣服勾引他臨幸,誰都不是吃素的。
淵王府中的侍妾一個接一個『香消玉殞』,我肯定其中大部分端木淵都沒寵幸過,等他按順序臨幸不是要等大半年,白白虛度了年華。我抱起一堆畫卷站在高臺邊邊,手伸出去打開,懷中的畫卷盡數跌落,似水流年,來去得就是這般快。
何必養這樣多的閒人,莫不是有了錢有了權,就來比女人。我默哀地拉扯出一個笑容,男人的劣根性嗎?諾大的一堆有幾個你愛過呢?
我在最後剩下的五幅畫像中權衡,手指很是挑剔地劃過美人臉,最後進入下一輪候選的不過兩人。
我摸出袖中另一塊莫邪,點燃放入香爐中,瞥了眼慵懶地臥在長椅上的端木淵。氣定神閒,很是享受的樣子。這男人渾身散發著冰冷得氣場,逼的無人敢靠進,他將自己牢牢鎖在一個空間,不允許任何人褻瀆他的聖境。可惜了,那眼中的高遠寂寥,依然逃不開**。
衣袖翩然,我轉身走近左邊的案幾。繼續吧,多看看美人也沒什麼不好。
如此這般多的人想要把自己家的女兒妹妹送來嗎,連十一二歲的幼女都不放過?至少也應該為端木淵的身體著想啊,這樣下去,精盡人亡,牡丹花下死的幾率很高的。
我挑眉扔出手中畫卷
我在搜尋王妃之餘很好心地留下一批如花美眷,反正王府裡已經有那麼多閒人了,也不怕多養一批,多點新鮮血液有益健康。

第十八章 『花塚』
深紫色的眼眸隨著白色的身影而動,端木淵深深吸入一口氣,鼻翼微微牽動,是她身上的香味。馨之馥鬱,甜婉幽柔,香之冷華,張弛淩烈。青藍的煙霧緩緩流淌,生生將滿亭芍葯花香逼了出去,安靜,是端木淵唯一的感覺。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在這香氣中擁著香甜入睡,心也隨之波瀾不驚,久違的安穩。
她不想說話,眼中的煩悶一覽無餘。縱容,是端木淵想給她的,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縱容她。端木淵遣退了白玄繹,心裡是想獨自欣賞她的認真,心裡卻又莫名有絲不豫,說不清言不明。
她很白,卻不似一般女子白裡透紅,明艷照人。她的白像上好的雪緞,有著些微透明的感覺,安靜的小臉,眼角嘴角細微的動作暴露著她的想法,看得端木淵滿心笑意,白家的確藏了寶貝。
深紫的瞳暗了下,視線纏繞在她的皓腕,想問出口的話最終嚥了下去。端木淵突然覺得只要這樣就好,最安全的距離,對白菡萏是,對他亦是。
暖風習習的下午,靜默環香的高臺亭中,凝固的何止是時光。
案幾之上,兩幅畫卷悠然鋪陳,夕陽斜暉為著畫上美人臉更添嫵媚動人,我跪在端木淵座下低眉順眼。
「淵王殿下,民女已將適合的女子挑出,請淵王殿下定奪。」
頭頂慵懶淡漠的聲音響起:「你定吧。」
敢情他老婆是誰他都無所謂,我朝他的腳丟了對白眼。
「民女認為,這兩位美人皆德才兼備。相比之下,鎮南大將軍之女淵王殿下的蘭妃娘娘資質最佳乃王妃不二人選,另與淵王殿下和親的樓蘭國公主傾城,還請殿下收為側妃。民女另在未入王府的秀女中挑選了一十二人,以便淵王殿下——」曾經掐住我脖頸的手現在握在我脆弱的下巴上,逼著我抬起頭與它的主人對視。一張冷峻的容顏應是常冷笑左邊要比右邊好看,深紫的眼眸閃著探尋的冷光,懷疑我什麼?我抬手狠狠打掉端木淵的手,乾淨的指甲沒有防備,滑過我下顎,留下一道小小的血痕。
「嘶。」吃痛得輕哼,下巴上的撕扯,像針尖刺入。我抬手想要撫摸傷口,卻被制住雙手。
「不想留疤就別動。」端木淵將我拽起,一掌箍住我雙手,一掌抬起我下巴細細察看。
「玄繹,拿金創藥來。」端木淵看著我對著亭外的人吩咐
「是。」
尾音還未消失白玄繹已站在亭下將金創藥雙手奉上
「下去吧。」端木淵伸手接過,目不斜視。
「是。」涼風過境,來無影去無蹤。
我乖乖地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將藥膏輕抹在我下巴的傷口上。上好的金創藥,半刻之後已看不出傷口。
「還疼嗎?」低沉的帶著寵溺的聲音。
厭惡,我突地扯回自己被握住的雙手,勒骨的疼痛紅腫了手腕。端木淵愣住,雙手僵在空氣裡,深紫眼瞳瞬地冰冷。
「姐夫。」我悻悻地提醒面前的男人:「我不是白芍葯。」
莫邪香不知何時已經燃盡,幽暗的花穀像巨大的黑洞,積鬱的芍葯花香衝破束縛似千萬隻手衝進亭中攀附在我身上,叫囂著,一起下地獄去,一起下地獄去。
雙腿無力地跪下,我將頭顱深深埋下。
「喜歡跪就跪到明天早上吧。」清冷的聲音漸漸淡去,銀白的背影消失在台階之下。
無盡的寒冷啊,漫進衣裳,穿透皮膚,直達心臟。
風鼓進耳朵裡,所以我什麼都聽不見了,最後一束陽光掉下去,所以我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跪坐在地上,感覺不到溫度,感覺不到身體。我不是不喜歡芍葯花,只是那從花根腐爛散發出的味道,是我體內蠱毒的引子,太多太糜爛挑起壓制多年的蠱歡天喜地。藥王說『此蠱毒名為『花塚』何花為蠱便何花香為毒,毒發之時通體冰冷,心臟猶如萬針穿插,最終心痛而死』當初白家人都以為白菡萏是得了心悸病,才臥床不起,卻不知白菡萏是被下了蠱。真正的白菡萏死得冤枉,藥王師傅曾經也請人幫我驅蠱,只是蠱不似毒,非下蠱之人方解得乾淨。誰又知道是誰給白菡萏下的蠱,罷了,既然沒的解就莫要再想。
八年前在藥王谷我因盛放將敗的芍葯引毒發作,我這虛弱的宿體將整個藥王穀折騰了一天一夜。初夏時節,藥王師傅在我廂房裡備了八個火盆。如今,那一夜疼痛早已忘記,之後也再未發作。如今身上的蠱毒應該已經沒有八年前那麼厲害了吧,莫邪已經用完,今夜最多不過再受一遍疼痛,不過是通體冰涼,萬針穿心,當初忍得住,今日亦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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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媚陽,白家花園。滿園牡丹正是輝煌時候,將敗未敗。
一身粉衣的少女置身芍葯花叢中,竟讓周圍開得正歡得花朵自慚形穢,芊芊玉指拈上一朵,花朵輕顫了花枝,猝然跌落瞬間枯萎於泥土。
「姐姐,姐姐。」極好聽的女童音,身著白衣的女孩嬉笑著投進粉衣少女懷中。
少女掩去滿目寂寥,看著自己的妹妹,滿滿地寵愛。
「姐姐今天也一樣漂亮那,最喜歡姐姐了。」女孩咧著嘴,幸福異常。
「菡萏,幫姐姐戴花好嗎?」
「好。」女孩轉身折下一朵大紅色芍葯,踮起腳尖,小心地墜進如墨髮絲,女孩欣賞著自己的作品,拍著手笑道:「姐姐真美!」
少女將女孩抱進懷中,淡道:「菡萏會永遠愛姐姐嗎?」
「菡萏永遠愛姐姐。」
小小的誓言,脆弱得無法相信。如果愛,就用生命去記憶。
少女執起敗落的芍葯花瓣和著一顆黑色的橢圓形物體餵入女孩口中,女孩驚了下,乖巧地吞下。
「記住,永遠愛姐姐,菡萏,你要永遠愛我。」
「菡萏永遠愛姐姐。」
女孩天真無邪的笑容在下一刻凝固,小小的身體倒進芍葯花叢中。有種比寒冷更可怕的感覺漫延全身,剔透了指尖,僵硬了四肢,瞳孔瞬地縮小。疼痛如身墜萬古冰窖,冰針淩烈,穿心而過。
一如那冰冷的雨夜,車裡的溫度低的可怕,她好冷冷得失去思考的能力。他的側臉在昏暗的燈光下陰冷之極,車速快得嚇人,前方是懸崖。她沒有恐懼這一刻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她只是冷,想去牽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可最終都未伸手。
「去死,一起死。」他看著她,恨她,用生命去恨她。
她看著他,承接他所有的恨。車身墜入冰冷的大海,他在她身邊掙紮,她轉過臉不再看他。一動不動地坐著,雙手抱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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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金蠶王蟲
我以為我忘記了,我以為前世那場車禍是個意外。可是以為從來都不成立,最後看***他眼裡的恨,我做錯了什麼,要你用生命來恨我。
心,疼。
「白菡萏,起來。」端木淵寒著臉再次重複,深紫的眼眸染上一層寒霜。跪在地上的人兒依然深深地埋著頭一動不動,和他傍晚離開時一摸一樣。
「白菡萏,你在和本王鬧脾氣嗎?」
端木淵身側的手握拳。骨骼卡卡作響。不要把他的縱容當成可以和他叫板的武器,惹怒他,他一樣會一掌拍死她。(話你是有多縱容人家啊)
跪著的人兒依然跪著,吭都不吭一聲。
「白菡萏。」
端木淵一聲怒吼,在山谷中來回震盪。融於黑沉沉的夜色中,恐怖駭人。端木淵氣極,長臂一伸將跪在地上的人兒撈起,手指碰觸,徹骨寒冷,驚了心神。端木淵望進那雙琥珀色眼瞳清明安靜不在,瞳仁黑暗地擴張,滿眼的死寂。端木淵全身不住地打著冷戰,有一股念頭趨勢他將懷中的人推開,推得遠遠的。
端木淵放鬆了手臂,一抹素白失了依託緩緩倒下,紫瞳突地收緊,端木淵伸出雙手將那抹素白抱入懷中。滿懷得沁骨寒氣,因著寒氣刺激得眉頭深皺端,木淵將手臂收的更緊。
「來人。」端木淵怒吼,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白玄繹飛身至亭中,雙腳落定,不禁一個寒戰。白玄繹低下身手指探上毫無血色的柔荑,刺骨之痛襲來,逼得白玄繹瞬地撤回手指。
「白玄繹。」
白玄繹被一聲怒吼驚回了神,手指再次搭上白菡萏的手腕,隨後又探向鼻息。
「回淵王殿下,白姑娘脈象微弱,氣息時有時無,還是先讓屬下為白姑娘輸入真氣,護住心脈。」
端木淵聽罷,將懷中的人兒扶起側靠於自己胸前,下巴輕輕抵上白菡萏的額。
「本王為她護住心脈,你立刻讓人準備火盆和棉被。」
「是。」
白玄繹看了眼白菡萏,迅速退了下去。
端木淵執起蒼白的柔荑,微藍的血管在蒼白的皮膚下凝固般駭人,指尖的粉色只剩淺淺一道皓腕上的疤痕卻越加的明顯,大掌裹住一雙冰冷探入白錦袍衣衫放近心房。
春日暖夜,冉冉火光照亮高臺,將素白的衣衫映成緋色。
背心源源不斷地傳入暖流,艱難地想要靠進。雖然只是一點點的暖,但是能感覺到,細微得穿過冰層,匯入經脈。
身體中的蠱蟲似嗅到了食物,蠢蠢欲動,向著溫暖張開獠牙。怎麼可能讓你得逞,若生在我體內,就要乖乖聽話。
懷中的人兒猛地動了下,真氣一時混亂。端木淵眼神一淩,收了手,原本死寂的瞳中露出一抹深紫,是自己的瞳。
「白菡萏,白菡萏,活過來。」是嘶吼是命令。
灰白的唇緩緩張開,微弱的聲音徘徊在喉間,彷彿是聚集了所有的力量:「蠱,蠱毒。住手,會,會反噬。」
端木淵聽得真切,側臉貼上她的冰顏。想聽她更多,卻再也聽不見聲音。銅盆中火光顫慄著,高臺亭中氣停風息。
「白玄繹,本王命你速回王府取來金蠶王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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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葯谷上方的天空紅得明艷照人,緋色流雲朵朵,溫柔綿軟,一陣一陣旋風裹起腥紅的火舌帶入空中,火星零落,仿若流星。
滿眼渾濁黑暗最終化為清泓,蜿蜒而下。
我依偎在端木淵的懷裡,看高臺之下烈火繚亂地撲食,滿穀芍葯在火光中妖魅邪肆。火苗竄上高枝,花朵搖晃著紛紛墜入火海,清輝了面龐,花香焦灼。
「這裡是你姐姐最喜歡的地方。每年這個時候,她都會來這裡,待到最後一朵芍葯花敗落才回去。」
「本王以為終於有一女子配站在本王身邊,可以為本王分憂。可惜,是本王一手將她毀了。」
「她告訴本王她愛上了天下樓主落塵寰,並且懷上了落塵寰的孩子。可笑,不過半年,口口聲聲愛著本王的女人卻懷上了別人的孩子。」
「本王沒想到,驕傲如白芍葯會為了落塵寰自縊。」
疏離淡漠的聲音,述著一切關於白芍葯,聽起來很不真實。但是我知道它來自於環抱著我的男人,我的手掌依然貼著他的肌膚,掌心有一顆心在安穩強大地跳動。
有一種感情叫嫉妒,我嫉妒白芍葯,嫉妒地想笑。天寵她給她美貌和智慧,白家寵她自小便被眾人供奉於掌心,大景最有權勢的王爺端木淵,叱吒武林的天下樓主落塵寰都被她擁有。即使死了,也被牢牢記住,連我都會一輩子記得她。
我慢慢撤出自己的雙手,即使那裡有我貪戀的溫度我也必須離開。
端木淵看著滿山谷的火光,抬手按住胸前想要撤離的柔荑,希望她留下,待在他身邊。
「王爺。」白玄繹閃進亭中,跪在座下,手中握著一隻金葫蘆。
端木淵看了眼金葫蘆,淡道:「喂飽了嗎。」
「回稟王爺,屬下已將王蟲餵飽。」
端木淵放開我雙手,手掌撫上我左手手腕,在曾經的疤痕上來回摩挲:「會有點疼,要忍住。」語氣輕柔地像在哄小孩子
白玄繹打開葫蘆嘴,朝著我手掌心倒出一隻一指長的金蠶,金蠶通體金紅,妖邪詭異,蠕動著陰寒的身軀躺在我掌心。像是聞到了獵物的氣味,金蠶猛地鑽進皮膚裡,湧入我體內。
心臟某個角落被剝離了,某種感情被從身體裡剝離了。金紅色的物體從我的掌心鑽出,滿足的喟歎,像剛剛飽食了大餐,圓滾滾得身子緩緩蠕動,金色透明的外皮下,血色顫動,流光溢彩。它帶走了我身體裡的蠱,也帶走了白菡萏的白芍葯的某樣東西,茫然若失。
————————————
莫子憂將手中的信遞給神色凝重的落塵寰
落塵寰接過上好的徽州宣紙,掃過一眼,掌風一扯。下一刻,信紙化作千片萬片零落一地。
等,是現在最好的方法。
「落,唯今之計,切勿妄動。端木淵既已言明三日之後會送回菡萏,定不會食言。」莫子憂眉頭深鎖,雖然很清楚端木淵是言出必行之人,但他也曾要至菡萏於死地。
「莫子憂,我很清楚現在的情況。」
莫子憂深吸一口氣,歎道:「端木淵並不清楚你與菡萏的關係,這件事你還是不要插手——」
『卡嚓』落塵寰座椅上的把手被生生掰斷,木刺嶙峋。
「落塵寰,你我都知道現在的形式,把菡萏扯進來對誰都沒有好處。」
莫子憂看著落塵寰閉上眼眸,緩和道:「我會讓莫堂的暗鬼擴大尋找的範圍,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落塵寰無力地靠進椅子中,五年,他將仇敵趕盡殺絕,也將自己欠下的債務一一還清。他建立天下樓統領江湖,他與太子結盟。五年,他未能去藥王穀看她一眼,他害怕歹人因他而傷害她,除身邊親信無人得知天下樓主心中至愛紅顏。他擁有了很多,他站得越來越高,卻感覺離藥王谷的白菡萏越來越遠。
「樓主。」
落塵寰抬頭看著跪在堂中的黑衣女子:「飛天,起來吧,有菡萏的消息了嗎?」
「稟樓主,還沒有。」飛天言語中滿是自責:「樓主,請懲罰飛天。」
落塵寰沉默了會,搖了搖頭淡道:「懲罰你,菡萏會心疼,罷了,起來吧。」
「樓主,飛天知道主子疼飛天,主子被淵王帶走都是飛天的失職。請樓主下令讓飛天潛入淵王府救主子。」
「暫時,什麼也不要作。」
「樓主——」
「滾。」落塵寰語氣輕冷閉上眼不想再多說一句話
「樓主,飛天無論如何都要去救主子,飛天不會坐以待斃。」黑衫俐落而去,飛天第一次違背了天下樓的命令
有些人有些事就是那麼不經意種下了緣,對於天下樓飛天會致死效忠,對於主子,飛天會願意付出一切,落塵寰幫她報了仇,救了她的命,但是她幫她重新做回人。

(二十)婚約
「做本王的女人如何?」
「噗——」我直接將口中的茶朝對面的端木淵噴去,端木淵劍眉一挑,錦袖揚起,將煙霧狀的水珠盡數掃去。我執起腰間的絲帕裝模作樣地拭著嘴角的水漬,隱去氾濫到唇邊的笑意。
「什麼意思?」端木淵隔著八仙桌冷冷地睨著我
「王爺姐夫不喜歡菡萏昨日幫你選得王妃侍妾嗎?」我拈起一塊桃脯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又甜又酸。
「你的意思是要做本王的王妃,哼,白菡萏,你的要求未免高了點。」端木淵牽起唇角,冷笑,深紫的瞳中帶著些微嘲弄。果然是喜歡動左邊的唇角,難怪左邊臉比較好看。
「蘭妃娘娘是鎮南大將軍的女兒,大景政權有一半在王爺姐夫你手裡,另有三分之一在鎮南大將軍手裡。既然鎮南大將軍有意拉攏王爺姐夫,王爺姐夫又何需推辭,立蘭妃娘娘為正王妃無疑更能鞏固王爺姐夫的地位。」
「你的意思是鎮南大將軍的權勢會威脅到本王嗎。」端木淵眼中多了絲不屑
「樓蘭國雖為小國,但其位置為西域經商要道。樓蘭商人足跡遍天下,為樓蘭國積攢了很多千金難易得寶貝。傾城公主此次與王爺姐夫和親定會帶上極豐厚的嫁妝。」
「你的意思是本王缺銀子,泱泱大景怎會窺視小國財富。」端木淵眼中更多了抹鄙夷
「那二十五位挑選出的侍妾姿色都屬上層,其中更有一笑傾城,國色天香之容貌。」
「你的意思是本王府中缺美人嗎?」端木淵不悅了顏色
王府的桃脯果然比較好吃,我又往嘴裡丟入一塊,捲起舌尖細細品味。
不合拍啊!我和端木淵的理解能力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費了那麼多口水簡直是對牛彈琴,哎,明明是為了他好,偏偏對我生出這麼多指責。
「白菡萏,說話。」端木淵長臂一伸,越過整整一張八仙桌,鉗制住我肩胛。
『咯登』我的肩骨很配合地呻嚀了下
「什麼?」我看著我可憐的肩骨默哀
「本王會封你為側妃。」
是恩賜嗎?為什麼得好像在妥協,像我逼著他娶我做王妃,迫於無奈他只能給我個側妃的頭銜。我細細地研究著端木淵眼中的神色,深紫色的瞳還真的是很美那,仿若蝴蝶翼鱗,每一片都能反射炫目光輝。
「白菡萏。」
端木淵直接把我的神志吼回來,我的,可憐的,耳膜。
「嗯,哦,我有婚約了。」這個的的確確是胡謅,我是不是看起來很老,為什麼最近那麼多人要幫我找對象。
端木淵鬆開我,眸色沉靜,看不出情緒。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端木淵端起面前的羊脂白玉鎏金茶盞,茶蓋微啟,水汽潺潺模糊了俊顏。
「菡萏即使了,王爺姐夫也不會認識的。」難道你會好心地幫我備嫁妝
「未曾聽聞你有婚約。」
「菡萏離家八年,甚少和家中聯繫。這婚約是呈師命而為之。」
端木淵托著茶盞,茶蓋與茶杯激烈地摩擦著『嘎嘎』作響。
「誰?」端木淵雙目牢牢鎖住我的臉
「洛陽城金家二公子。」我得正氣淩然
「當真?」微瞇的美目滿是懷疑
疑似幸福的笑容燦爛了面龐,手指滑進裡衣掏出一塊半圓形白玉,帶著體溫的白玉泛著瑩瑩紫光,溫潤剔透。雖是小小一塊卻將周圍一切光輝都比了下去,我將小小的白玉放在掌心細細摩挲,努力地表現出睹物思人的花癡臉。
「王爺姐夫若不信,可以即刻派人前往洛陽金家查問二公子,是否與藥王谷白菡萏有約。」他絕對會咬牙切齒地有的
端木淵目光森然地盯著那散發著迷人光芒的白玉
「北漠藍玉,真是貴重的定情信物。」
我忙不迭地點頭,是信物,但是不是用來定情的。
左手翻轉,掌心朝上,停滯於我手邊。優雅的男人的手,掌心附著薄繭只一道掌紋切斷手掌。
「給我。」誘哄地笑容和語氣:「我給你更好的。」
無視那笑容和語氣中壓抑的冷寒,我將手中玉石丟入頸中,玉石帶著微薄的涼意滑進衣衫,落至胸前,只一瞬又溫暖如春。
瞥了眼端木淵僵持在空氣中不依不饒的手,我輕歎了口氣,拉下他的手,放在桌上。食指中指自他手腕處撫至指尖,將寬大乾淨的手掌展平,淺白的指甲尖嵌進深深得痕跡中,順著紋理緩緩滑動。
「做什麼?」端木淵語氣不善,卻沒有將手收回。
「研究下。」我頭也不抬地專注於端木淵的手掌,身子懶懶地依著八仙桌。我的手端木淵的手,溫度似乎總是一樣的,掌心涼薄,指尖似乎比掌心還要冷一些。
『男人的手,怎麼生得這麼好看呢』掌心橫亙的斷紋帶出灰色的陰影,在這手心卻似恰好。他使得應該是左手劍,劍柄很長,虎口處的繭最厚重。他應該常常握拳,而且握得很緊,斷紋三分之一有半月形的小小痕跡,是小指指甲嵌入皮肉留下的疤痕。修剪齊整的指甲微長於指尖,邊緣打磨地光滑圓潤。五根手指比例均勻指骨修長,每一個指節都似經過嚴整地打磨,既不突兀又很有力感。指上的紋路極淺,顯得手指越發的乾淨。大拇指上戴著玄色的玉扳指。
眼眸半闔,睫毛長長掩蓋所有的情緒,我的手指輕滑過玄玉邊緣,心裡泛出笑意。之前並未注意這玄色玉扳指,現在看來,倒是認識了,西域美玉玄武,與我脖頸上掛著的北漠藍玉齊名的至寶。
北漠藍玉,比羊脂白玉更通透潔白,通體無暇散發悠悠紫光。生於至北極寒深海,那是一個滿目潔白的世界,有的只有寒風冷雪。傳此玉長年沉睡於深海冰窟,因一次神諭,冰崩地裂海水倒灌後方現世小小的一快。傳此北漠藍玉有延年益壽永葆青春的能力,雖然被古人神話了許多,但我推算不過是臨北冰洋某處的一次地震罷了。
玄武生於極西一座黑山中,傳此山直通地獄,常有閻府邪焰噴出。方圓百里寸草不生,且傳言黑山附近會下黑雪,因尋找玄武之徒皆有去無回,才使得玄武相當稀少。西域有傳言玄武之中鎖著閻府魔獸,得玄武者得天下。傳啊就是傳,黑山不過是座活火山,不過這玄武實質為玉,玄色沉默如斯,卻又似有生命般在堅硬的外殼下興風作浪。倒真是百煉成精了,如果我沒記錯這對玄武玉扳指應是一對,樓蘭國的鎮國之寶。
看來,樓蘭國此次與大景和親是下了血本了,一個傾城公主是不夠的。原來,端木淵你心裡早已有了王妃的人選,那又何必折騰我呢,拿著白芍葯和我『如泣如訴』的了一夜,想要證明你的至情至性嗎。轉眼,已經接受了人家的信物,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
山水同色,湖光瀲灩,水紋反射在那一身素白的羅衣紗袍上,輕輕搖曳,如夢似幻。端木淵愜意地瞇起眉目,任憑蔥白的指尖在自己的手掌放肆,柔弱指腹細細摩擦皮膚,帶出酥麻的觸感,癢到了心尖。像是被柔軟的羽毛逗弄,他不太喜歡被人碰觸,過熱的體溫另他反感。可是白菡萏的碰觸他倒是很喜歡,享受地喟歎一聲,端木淵細細地感受那手掌中的奇妙觸感。漫延出手心,順著骨節滑向指尖,順著指甲的輪廓描畫,隨後消失。
端木淵不滿地皺眉,看向對面抬著臉笑得深淺不明的白菡萏,水紋泛進琥珀色的眸子,波瀾不驚,深深地沉了進去。
「為什麼不繼續?」端木淵的左手橫在桌上,沒有要收回的意思,眉眼微挑命令對面的人繼續。
「看完了啊,王爺姐夫的手真漂亮。」我很誠心地讚美
「還有那。」端木淵嘴角翹了翹,一臉不置可否。
「還有啊,很乾淨。」
端木淵一臉嗤之以鼻,冷哼一聲,收回了手:「你這只斬殺了千百條人命的手乾淨。」
和這種人話真累,我順了順額前的碎發,別於耳後,順勢別過臉看向船舷外的粼粼波光。
昨夜折騰到淩晨才得以安眠,睡到一半又被人稀裡糊塗地拎起來穿戴,然後又稀裡糊塗地被抱上馬車,接著稀裡糊塗地被帶上了船。
等我清醒過來,舉目眺望,遠山近水,早已身在湖中心。連條後路都沒留給我,銀白水色晃得眼暈,我懶懶打個哈欠,困頓。
「你似乎沒睡好?」輕冷的聲音從身側飄過來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現在是外傷加內傷,外加用腦過度。
「嗯。」眼皮不住地往下耷拉
「陪我說話很無趣?」
其實端木淵的聲音滿好聽的,深沉醇厚,催人入夢。
「嗯。」的確很無聊,我們不在一個頻道上
「做本王的側妃委屈你了?」
「嗯。」那會是麻煩的開始,我討厭麻煩。
「你確定你要履行那個婚約?」
「嗯。」那個約定肯定是要履行的啊
「好吧,本王不強人所難,你下去休息吧。」
多謝王爺姐夫大赦
待白色的身影消失,端木淵曲起手指在桌上輕扣了三下。一道青光,鬼魅般的身形閃進閣中,白玄繹單膝跪在端木淵身邊。
「稟告王爺,天下樓莫堂暗鬼皆在搜尋白姑娘的下落。白姑娘的女侍隻身潛入王府,已被屬下拿下,關押在王府地牢。」
端木淵眼眸微垂,淡道:「只是這樣,下去吧。」
白玄繹應下起身向外退去
「等一下——」
「王爺有何吩咐。」白玄繹頓住向外退的身形,遂又跪下。
端木淵嘴角動了動,最終取消了去查洛陽城金家的想法,區區一個白菡萏,還不至於他做到如此地步:「天下樓若有其他動作立刻回報給本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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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淵王中毒
餓啊!我執拗地翻了個身,肚子鳴叫的時候我睡過去了,胃部泛酸的時候我也堅持著睡過去了,一般來餓過頭應該就沒什麼感覺了啊。無可奈何的睜開眼,飢腸轆轆的感覺真得是周郎的剋星啊!我緩慢地坐起,看了眼昏暗的窗稜,不知道是幾更天了,晚膳時間肯定是過了。不住地打了幾個哈欠,指尖撫上眼角,輕輕一彈,一顆包含睡意的晶瑩淚珠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消失於黑暗中。我整整衣衫,裹上衣袍,披著一頭散發,深吸一口氣,終於決定,找食兒去。
為什麼不在房裡放點水果什麼的呢?我尋思著輕手輕腳地走出廂房。
船上的侍從人間蒸發了,丫鬟全數投湖了,僕役直接化成水了,我素手撩起緋紗帳,依著柱子,做倚門賣笑狀。
堂堂船閣,以水為鋪,以天為被,大紅燈籠高高掛。幾抹緋紗如何遮掩的住滿室春色,何況情不自禁的兩位當局者正共赴巫山雲雨。湖風微涼,一桌好酒好菜被盡數糟蹋,滿地狼藉。八仙桌上,裸露的美人表情痛苦而愉悅,一頭青絲揉踏紛亂,兩條柔弱似無骨的藕臂緊緊交纏在身上人的脖頸上,粉嫩光滑的皮膚在紅光下越發的撩人,柔軟的背脊高高弓起,優雅如貓,細長的腿曲起,依附在男人的腰側。隨著男人的聳動,嬌羞難耐的歡叫從靈魂深處飄蕩而出,綿綿軟軟酥麻的緊。
頎長的身形影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銀白錦袍淩亂地掛在腰間,裸露的軀膛精壯緊實,肌肉線條柔美。情慾中的端木淵高昂著美麗的頭顱,墨發四散,隨著身體的動作起伏,晶瑩的汗珠順著高高抬起的下巴,到突起的顫慄的喉結,滑進鎖骨間的凹陷,這個弧度真得好美。越加快速的動作惹得他身下的美人嬌喘不斷,一聲低低的嗚鳴,一切動作凝固。
在我眼中,此時的端木淵極像一種美麗的野獸,身體的每一處都在散發著魅力,在夜空星河之下釋放著自己最原始的性慾,美麗,也致命。
男人,抑或女人,其實都可以為了慾望交合,無情亦無愛,只是純粹地服從身體的本性,去享受那短暫的靈魂飛昇的快感。我很清楚即使合歡的人非心中所愛,卻依然可以享受的那份荒唐,我追求過,享受過,慾望退去之時,更深的孤獨寂寞洶湧而來,痛苦窒息。我曾經,用自己的身體去守護自己卑微的愛情,最後發現這種行為愚蠢的要命,也的確要了我的命。
「你到底還要看多久?」沙啞蠱惑的低沉男音混著略微急促的呼吸自影中飄了過來。
莞爾一笑,紗幔滑落,遮住了眼前的一切。我突然想起我是出來找吃的,此路不通,另尋它路吧。轉身欲走,又覺得有些事情還是提醒一下的好。我止住腳步,清了清嗓子
「呃,你們最好在半個時辰之內把毒逼出來。」
這麼高級的毒香做什麼要放在在廉價的媚香裡呢?真是浪費啊!
一壺葡萄佳釀,一盤花生米,我雙手交叉中指勾住食指默默祈禱。神啊!謝謝你賜給我食物,雖然我搜索了半條船隻找到這些,但是還是謝謝你。門外燈火輝煌,人影交錯,八成之前消失的,投湖的,化成水的都瞬間出現了。王爺果然不一樣,小手指勾一下,要什麼有什麼。我們這種草民哦,都得自己找食吃,嗚呼哀哉。
優雅地往嘴裡丟入一把花生米,我使勁的咀嚼,提起酒壺灌入一口美酒,混合著吞了下去,也鬧不清什麼滋味,正我的胃愉悅了,那我也愉悅了,睡意也慢慢襲來了。
放棄了花生米,我抱著酒壺窩進我柔軟的床榻,酒壺細長的脖頸稍稍傾斜,殷紅的液體飛流直下,玲瓏仿若血色琉璃。上等貨啊,雖然透過了氣。不過我也不是那麼挑的人,只幾口就將壺中美酒喝了個底朝天。吃飽喝足繼續會周郎,我滾進被褥對門外的嘈雜充耳不聞,我要睡覺,雷打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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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那樣不經意地飄過來,芙蓉帳中的曖昧瞬間凍結。玫瑰色的空氣化成冰渣子嗖嗖地往地上砸,剛剛還沉醉於情慾不能自拔的美人,渾濁的眸色瞬間清明,殺意瀰漫。指尖翻轉手掌淩烈地揮向端木淵線條優美的脖頸,指尖三根細如牛毫的銀針散發著詭異的綠光。
玉掌僵在半空,銀針寒光四溢的針尖離那頸間突出的動脈只差毫釐,美人狠絕的容顏已轉為驚恐。
『啪嚓』精美的八仙桌化為幾瓣四散分離,裸露的嬌軀重重砸進滿地狼藉中。鮮紅的血液從失去顏色的唇瓣中溢出,在蒼白的皮膚上妖異駭人,美麗勾魂的桃花眼定定望向陰影中的人,羽翼般華美的睫毛輕輕顫動,下巴恨厲一抬,帶走了眼眸中最後的神彩。赤紅的一塊小肉順著傾斜的嘴角滑出,一抹香魂斷送,紅顏薄命。
端木淵攏起錦袍,掃平腰間的褶皺,冷冷地喚道:「來人啊。」
紅色燈籠撤去,船閣被火把照得通明,一眾侍衛以白玄繹為首跪在甲板上等候差遣。
冷酷的俊顏早已退去之色,緊抿的薄唇,幽暗的眼眸另人不寒而慄。火把『辟啪』響徹樓閣,跪在甲板上的侍衛皆面色鐵青,多等一刻都是對心理莫大的煎熬。
「處理乾淨。」
端木淵掃了眼地上的屍體,神情漠然,銀袍落落,拂袖而去。相關之人,或死或傷,終究脫不了幹係。
黑色的毒血凝在乾淨的指尖,一滴接一滴落進白玉杯中,將光滑瑩潤的杯壁侵蝕地傷痕纍纍。端木淵盤腿坐在榻上,閉著眼睛面無表情,額頭上沁出細小的汗珠,濕了額發。
一滴紅色的血珠落進白玉杯,激起一層黑色的漣漪,在還未綻開時便已被黑血埋沒。端木淵眉心一動,雙手揚起自面門處翻轉,緩緩壓制體內真氣,手掌在丹田處會和調和內息。
眼眸微睜,一邊激靈的丫鬟已送上溫熱的毛巾。端木淵伸手接過拭去額上的汗珠,將雙手擦了乾淨,隨手將毛巾放置於一邊案幾上。丫鬟持著托盤將毛巾和盛著黑血的白玉杯撤了下去。另一個丫鬟隨即跟上將剛泡好的香茗輕巧地放在案幾上,低著頭迅速退了出去。
還是防不勝防啊!端木淵看向右手中指間殷紅的一點,嘴角浮出一絲苦笑。想要殺他的人太多,自他出娘胎起,明槍暗劍,毒藥暗器就從來沒有斷過。很小的時候父王便教會他什麼叫做趕盡殺絕,如果給敵人留了後路無疑是將自己推向了死亡,他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快到自己還未明白什麼是生命,便已經將敵人斬殺在劍下。
『乾淨嗎』端木淵端詳著自己的手,腦中浮現的是某女倚門賣笑的臉,心裡無端升起一團怒火,卻又不知火從何來。
「王爺。」低低的男音自門外傳來。
端木淵抬眸掃向門上的黑色剪影,淡道:「進來。」
白玄繹聞聲推開木門,進入廂房反手將門合上,移至端木淵身邊單膝跪地:「啟稟王爺,毒藥已經查明,是西域毒香九色曼陀羅。」
端木淵的眉頭皺了下,心中默默重複『九色曼陀羅』『西域毒香』,相傳五色曼陀羅香氣獨特,中毒者內力越高毒性越大,中毒一個時辰之後氣血倒流,經脈盡斷而死。五色曼陀羅的材料稀有,製作工藝及其繁瑣且早已失傳,如此貴重的毒香可不是什麼人都有的。
「想殺本王的人是腦子太笨,還是恨本王恨到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端木淵牽起嘴角,笑得邪肆。
白玄繹怔愣地看著那抹笑,如芒刺在背。
「玄繹,本王依稀記得,西涼國皇宮似乎有這九色曼陀羅。」
「斬草不除根。」
「屬下遵命。」白玄繹領命退了出去。
淺白的指節輕扣著桌案,每一下都震動了案上的燭火。端木淵突地起身,隨身帶起的勁風幾乎將燭火撲滅,長腿抬起,大步向門外邁去,有些事他必須去問清楚。

(二十二)白芍葯的男人
薄霧繚繞,水汽瀰漫,其實清晨的寒涼空氣真得很好,退去了一夜的遣倦,特別有利於清醒頭腦。只是這裡不同於藥王谷,藥王穀孕育百草,空氣乾淨醇厚,而這裡多了些汙濁,多了些血腥。有事情想不通的時候我就會放在這個時候慢慢梳理,不過多數時間我只是喜歡站著,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只是站著,等待時間從我身邊大把大把地流逝。
船尾正好朝著東邊,半個日頭嵌在山巒中,淡淡的橘紅色,沒有耀眼的光芒,溫柔地像個嬰孩。天空很乾淨,藍得澄澈,即使現在這個時辰依然能看見幾顆星辰,高遠而寂寥。
紅日冉冉,發光發亮是他的本色,該燃燒的終要燃燒。萬丈光芒灑落人間,撥開薄霧,直直射入眼眸。不遠處,幾具殘屍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突兀刺目。
微側了頭,我望著那幾具殘屍,心裡多少有點不舒服。如果假設成立,這幾具殘屍應該就是昨夜下毒謀害端木淵的人,我未殺爾等,爾等卻因我而死,我只是個過路得啊,千萬不要算在我頭上啊。挑了挑眼眉,我低下頭,執起一束頭髮湊到眼前,迎著還不太耀眼的陽光,細細審視指尖的髮梢,滿心幽怨地找分叉。
端木淵,你到底想在我身後站多久?想好怎麼處置我了嗎?是紅燒呢?還是清蒸呢?
「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終於話了嗎,我勾起唇角,指甲尖瞄準一點,將一處分叉的髮梢掐斷。
「恩——,沒多久,日出的時候。」
沉默——
「如何發現我的?」
「香味,你身上殘留的五色曼陀羅的香味。」
泛著寒光的冷器架在我的脖頸上,只要身後的人輕輕動一下,白刃便會劃破頸脈。我放下手中的頭髮,劍刃的鋒利我不想領教,只能乖乖站著,任人宰割。輕輕歎了口氣,什麼叫好心沒好報,現在就是了,只能怪自己一時顧念解蠱之恩,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你到底是誰?」
這算什麼問題,這個我怎麼回答,難道告訴你我穿越了,那些專業術語你也不會懂啊。
「王爺姐夫可以問得更清楚一些嗎?」
「你如何識得九色曼陀羅?」語氣越加森冷
「那個啊,我用過啊。菡萏的藥王對毒藥也很有研究,五色曼陀羅的香味很獨特,聞過一次是不會忘記的。」那種清冷如絲,似有若無得香調,雖然淺淡,但相當持久,一旦沾了身三四天之內是無法消去的。
自我凸顯出對香味絕高的天賦後,藥王便將收藏了大半輩子的各種香料供我研究,其中就有這九色曼陀羅。對於各種奇香,我都很敏感,即使只有一點,都能捕捉到,這是個很嚴重的職業病。
「真的只是這樣?」若非如此,本王定要取你性命。
不然要怎樣?我沉默聽出他話語中的狠絕,側開頭,手指勾下衣襟,雪白的脖頸至鎖骨暴露在劍刃之下。砍吧砍吧,我怕死了,怕死了再穿回去。
冰涼的劍刃貼在瓷白的肌膚上,陽光躍上劍尖折射出耀眼的光華,恍惚了深紫的眼眸。
「嘶。」肩上冰刃滑進皮膚的疼痛,靠,兔崽子,還真下得了手。
『匡當』一聲,劍身與甲板親密地接觸,我被劍身反射的寒光刺得睜不開眼。
腰間一緊,感覺被拖進了某人懷裡,我本能地掙紮,卻被箍得更緊。在我怔愣之際,某樣濕滑的生物覆上了我肩上的傷口。
卡!面部肌肉抽筋了,頭皮麻掉了,四肢僵硬了,血脈倒流了,大腦直接壞死了。
真得是,瘋了!
劍刃細微的顫抖,瓷白的肌膚上一條細小的紅痕,卻疼了心尖。深紫的眼眸閃過驚慌,端木淵手腕一甩,將傷了伊人的佩劍棄落,長臂一伸將身前的人兒帶入懷中。香氣盈懷,他貪婪地吸入肺中,輕微的掙紮刺激得傷口擴張,紅得醉人。端木淵鬼使神差地低下頭,雙唇覆住紅痕,濕潤的舌探出,溫柔舔吻。溫潤如玉的肌膚帶給唇舌極致的享受,從衣衫深處溢出的芬芳牽引著鼻翼向裡探索。
意識到懷裡人兒的僵直,唇畔漾出桃花,順著脖頸的線條一點一點地吻上去。小巧的耳垂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迷人的透明光澤,瑩潤欲滴。端木淵閉上眼睛,輕輕含住透白的細緻耳垂,薄涼的鼻尖順著耳廓細細摩挲,伴著懷中的顫抖,緋紅顏色在唇下瀰漫開來,銀牙扣住耳珠,和著放肆的舌輕碾細磨。端木淵沉迷地挑逗著懷中的人兒,心裡燃起熊熊烈火。
「王,王爺姐夫。」我上牙打擊下牙,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當沒聽見
「放,放開,放開我。」酥麻感遍佈全身,白菡萏的身體敏感的要命。
端木淵懲罰性地咬了下口中的柔軟,氣息吹進已被挑逗得通紅的耳廓。
「你好香。」
我條件反射地側開頭,狗尾巴草在耳朵裡刷的感覺,又癢又麻,我上唇咬住下唇,阻止身體發出任何聲音。
「做本王的女人。」繼續勾引
這,算什麼,端木淵你當我是什麼人。
「白芍葯的男人我不要。」大腦重啟
「你說什麼?」端木淵停止了動作
明明聽得很清楚,何必再問。
「白,芍,藥,的,男,人,我,不,要。」字字鏗鏘卻也雲淡風清
我抬手輕而易舉地掰開端木淵纏在細腰上的手臂,撤出端木淵的懷抱,整理好衣衫,一切恢復如初。
落落轉身,將一臉似笑非笑逼進那深紫的眼眸,端木淵看著我神色難測,只是微握的拳頭,緊繃得頸部線條將某些藏在內心的情愫昭示。
既然已經砍了一刀,那再砍一刀應該也沒什麼要緊的吧。
「王爺姐夫要立何人為王妃,不是菡萏能左右的。只是,若王爺姐夫對芍葯姐姐有情,就莫要為難菡萏。菡萏沒興趣做別人的替身。」有些話不需要咬牙切齒,雲淡風輕效果更好。看著端木淵眼中閃過的寒光,心裡莫名其妙的顫了下,我綻開笑顏,平復所有的心情。
「菡萏已經與良人有約,還望王爺姐夫成全。」
端木淵保持沉默,不再看我。
「菡萏告退。」我微福了下,算是行了退禮,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本王之前書信莫堂主,借你三日。不過,看來現在就應該送你回去。」
頓住欲離開的身形,我頷首,淡道:「多謝王爺。」
不過兩句話,便可以讓人厭惡。端木淵清冷的語調中藏著怒氣,一如他將手放在我脖頸上的那次,一如他剛剛舉著劍架在我頸脈上,那麼容易就可以置我於死地,既然傷了我,便要付出代價,莫要怪我。
端木淵是冷酷但並非無情,我並不很清楚這個男人的過往,只是覺得他的心被藏匿,被他自己鎖在連他自己都幾乎遺忘的角落。他的傷口那麼多,不許任何人觸碰。
如若讓自己永遠沉浸在那份疼痛中,傷口永遠不會結痂。只是,在我看來,就算癒合了,結痂了,傷過的地方還是會有痕跡。哀默大於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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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交涉
大船換成小船,浩浩蕩蕩的一條船隊駛入一條水道。水道之上橫架起一道城牆,深紫鑲金的王旗在城牆之上迎風飄揚,一道鐵門緩緩開啟,城上守軍大呼『淵王千歲』。船隻穿過鐵門,我才發現我們所在的這片湖泊分內外兩片,外大內小,外湖浩淼佔據長安城外東北一角。內湖纖巧直通淵王府,更準確地這內湖就是淵王府的私湖。
在臨湖水榭上了岸,端木淵丟下一句『好好休息,午後派人送我回天下樓』。便帶著白玄繹匆匆離開,我人生地不熟地被兩個紫衣丫鬟領著去休息,其實我真得很想早點回去,多在這裡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不准端木淵什麼時候一個不高興,他小手一動,我的小命就嗚呼了。
臨著湖的一所小小別苑,雅致精巧,應該也是用來藏嬌納妾的。我在兩個丫鬟的監視下用過午膳,在兩個丫鬟的監視下上了茅廁,在兩個丫鬟死氣沉沉得注目禮中優雅地躺在搖椅上曬太陽。
安逸的笑容蕩漾開來,搖椅是籐制的,手感細膩柔滑,扶手處的弧度優美,下端垂著紫色櫻穗,絲綢薄褥軟和的很。我懶懶地半瞇著眼,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地,搖椅輕輕地搖,籐制底座壓在地上發出細微的『吱嘎』聲。視線裡一棵古樸的銀杏,枝葉繁茂,透過睫毛的縫隙,朦朧間一會是樹頂的青蔥一會是樹桿的蒼鬱。
陽光瞬地暗了下,我懶懶抬起眼皮,搖椅正好向後仰著。憋了眼擋去陽光的生物,我驚呼:「哇,好大一隻黑鳥。」
搖椅輕輕地搖,站在我身邊的兩個丫鬟眼睛一閉親吻大地。搭在扶手上的手被溫暖的大掌包裹,視線被定格在妖孽的容顏上。
公子如狐,妖而不媚,輕佻的眉眼不知勾了多少香魂,氣質妖嬈卻又旁人勿近,黑衣紅襟,魅骨若隱若現。落塵寰的樣貌真得是禍國殃民,危害武林。
髮絲自他肩上滑落在臉頰上,癢癢的。
「吆。」我縮回手拂去臉上的他的髮絲,笑得沒心沒肺。
突兀的力道,我怔愣著撞進那具帶著輕淺草香的軀膛。一雙手臂將我緊緊縮入懷中,勒疼了骨骼,落塵寰將所有的擔憂和心疼灌注在手臂上,想要將我推進他身體的力道。我的臉附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抬起手臂穿過他腋下,輕放在他背上。骨骼很疼,但是我只想窩進他懷裡,那麼安全那麼溫暖。
經過一世愛恨糾葛,我依然不懂落塵寰的這份愛為何如此深重,不過救命之恩,當時的我不過十二歲的女孩兒,無姿無容藥罐子一個,卻如何讓落塵寰惦記了五年。該報的恩該還的情早已盡了,即使落塵寰不記得這份恩情,我也不過偶爾想起詛咒幾句罷了。我們五年前素未謀面,五年間我也只是藉著莫子憂和飛天知曉一些落塵寰的事情,五年後再見,明明互不瞭解,明明很陌生啊,卻又為什麼那麼在乎我。我不懂,這份愛從何而來,可以讓身為天下樓主的他因為我而觸動靈魂深處的瘋狂,可以讓深謀遠慮的他因為我闖入淵王府。
落塵寰你可有想過,或許眼前的白菡萏和你心裡的白菡萏並不是一個人。你從未瞭解我,你從不知道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我乾淨的狹小的心容不下你的愛,我害怕,害怕有一天你將我看得徹底。
「落。」
我掙紮了下,落塵寰像是突然發現手臂收的太緊,勒疼了我,忙鬆開臂膀。將我扶進躺椅,轉而一臉擔憂地看著我的臉,黝黑的瞳閃著自責,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我慢慢調整好呼吸,對著落塵寰笑,將我所能聚集的溫暖盡數綻放在嘴角。他的疼惜,他的溫暖,他的感情,我或許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去還。
四目相對,良久的凝望。落塵寰癡癡地望著那張笑顏,那是他期盼已久的,遠比他想像的美。心中塵埃轟然落定,他希冀時光就在這一刻停止,就讓他獨享她的絕美,他很霸道的。這樣的美麗只能是他一個人的,腦中勾勒出迤邐的畫面,避開塵世,隱居山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亦笑,笑得癡傻。
我歎氣,用這樣一張臉對著我笑得如此純良,十足的勾引啊!手指勾上他弧度精美的下巴,指腹撫摸,男人的下巴怎麼這麼光潔呢,男女通吃的尤物,不自覺地笑出了聲,抑制不住的笑意。
「怎麼?」落塵寰眨了眨魅惑的眼,疑惑的樣子純美的要命。
我在想落塵寰若變裝成女人,不知道是何等的風華絕代,這般性感魅惑又純美溫柔,絕對的車見車載,花見花開,人見人醉。男人呀都好這一口,整個武林定會因為他掀起軒然大波,不過,若要和莫子憂在一起,倒也算是才子佳人。
好容易止住了笑,我擺了擺手,道:「莫那?」
落塵寰面色僵了下,酸溜溜地道:「在前殿和端木淵交涉。」
交涉?峨眉輕鎖,心裡莫名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落,你先回去。」
落塵寰不語,只是握著我的手更緊了些。
「王爺姐夫已經答應下午送我回天下樓。」
「我不信他。」
無言以對,我看著落塵寰優雅含笑的眼角,心中五味陳雜。天下樓和端木淵之間到底是有怎樣的過節?
『因為白芍葯嗎』我不想問,很多事情遠比我想像的複雜,我知道只要我去問去追究,終會得到答案。可是我不想去清楚,越瞭解越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不如什麼都不要清楚。
「菡萏。」
「落,我們現在不走嗎?」
「現在就走,我帶你回家。」落塵寰微笑,特意加重了『家』字的音,溫暖的笑將那午後的媚陽也比了下去。
堅強有力的臂膀將我環進懷中,我的視線裡只剩下落塵寰精美絕倫的側臉。勁風揚起,衣衫飛舞,劃出一道道或黑或白的弧線,我被落塵寰很好地保護著。一刻得恍神,我似乎覺得嫁給落塵寰也不錯。
淵王府邸,如何來去自如,四面八方襲來的冷凝氣流像是織就了一張無形大網,將落塵寰與我自空中壓下,憑他的武功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闖過,卻是為了顧全我。落地瞬間,遒勁的手掌按住我的頭抵進他胸膛,埋沒了我所有的視線。
溫言軟語吹拂過耳際
「菡萏乖,不要抬頭。」
我依言將臉深深埋入,雙手不自覺地抓緊落塵寰的衣衫。
寒劍出鞘之聲,震盪了空氣,纏綿悠遠低低哀鳴,落塵寰渾身散發著肅殺之氣。
刀劍撞擊之聲,白刃割裂血肉之聲,痛苦嘶吼之聲。即使以一敵多,他依然遊刃有餘,且不讓半點危險靠近懷中。
劍氣破石,震耳欲聾,血腥氣味鑽入鼻中帶入的還有九色曼陀羅清冷決絕的尾調。落塵寰的身子猛地繃緊,我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無形的威嚴氣壓肅靜了周圍的雜亂,兩道淩烈森冷的目光鎖住我的背心。
「放開她。」森冷的聲音,在喉間微顫。
我聽得真切,是我的王爺姐夫,端木淵。

24 離人又在天涯
她騙了他
她說她與天下樓主落塵寰只是見過,他信她。
她說她已與金家二少爺定下婚約,他也信了。
而現在,在他的面前,落塵寰的手佔有性地摟著她細軟的腰身,落塵寰的頜抵著她白皙的額,落塵寰的呼吸裡都瀰漫了她身上特有的那抹芬芳。而她,竟乖巧的依偎在落塵寰懷中,無視他端木淵的存在。
「白菡萏。」
一黑一白互擁的身影刺疼了他的眼,指甲狠狠剜入厚實的掌心,一片腥熱,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喉間輕微的顫抖。
「給本王說清楚。」
她終於轉過頭來,看他,琥珀色的眼瞳中波瀾不驚,那般淡然地看著他。
端木淵突然覺得沒了底氣,氣悶地站在原地。他沒有資格,白菡萏不是他的妃嬪侍妾,不是他的臣子奴僕,她的生活悉數與他無關。
似是無法忍受她與自己的對望,那妖孽的男子霸道地轉過她的臉,將她全部的美好收進自己懷裡,緊緊地卻又十分小心地摟住。魅惑的眼淩烈的瞪向自己,阻斷所有的窺視。
『白芍葯的男人我不要』腦中迴盪著她的話語,原來不是不要,只是不要他罷了。眸底閃過一絲自嘲,冰冷的笑意揚起,對於女人,他自認一向拿得起放得下。
廣袖俐落,一柄重劍在握,沉重的劍身淩空一掃,驚起冰渣無數。一場劍鋒相對,迫在眉睫。
落塵寰放開了她,那把另天下人膽寒的流雲劍直直地指向自己,他的眼角餘光卻不自覺地將他身後的那抹白收進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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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情緒糾結在心口,壓的心臟難以跳動。
破裂的黑色衣衫掩不住那些鞭痕,掩不住施暴後的痕跡,曾經如綢如緞梳得非常俐落的黑髮散亂著,擋住了容顏,青紫的淤痕殷紅的血跡遍佈雪頸。曾經總是守護在我身邊,直直地站著,現在那樣狼狽地被人踩在腳下,受盡欺辱,我的飛天。
梗咽在喉,我的視線上移,黑色千層底靴,褐色的衣袍,鑲著劣質方玉的腰帶。殷紅的鞭子別在腰際,刺眼的很。對襟外袍至脖頸處已經扣不上,半敞著,暴露出堆著皺褶的脖子,白嫩嫩地晃著眼,我不想再往上看,太髒。
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廣場上對戰的二人,沒有人注意那慢慢移動的一抹白。悄無聲息,仿若鬼魅的一抹白。腳尖緩慢地點下,每一步都空靈輕淺,每一步都越發得接近地獄的寒冷。
兩把曠世寶劍激烈地碰撞,似要將對方碎屍萬段,對視的眼眸一雙黝黑一雙深紫,皆是殺氣四溢,倔強狠烈。兩人錯身而過,尖銳的聲音散佈,如石子落入平靜的池塘,震盪開來,波及心肺。
銀緞霍地裂開一道口子,月白色的裡衣完好。
妖孽的臉頰邊,一縷墨發被生生削斷,無需多言,兩人默契地繼續。
空著的右手探入裡衣深處,食指中指夾著一方大拇指蓋大小的白色紙包,兩根手指慢慢碾碎紙包。只一瞬,手指依然白皙修長,未沾上任何紙屑。
「敝裘塵土壓征鞍,鞭倦裊蘆花。弓劍蕭蕭,一竟入煙霞。」
一道道無形的劍氣,將玄色大理石掀飛擊碎。一道掌風襲過,白玉堆砌的影壁轟然倒塌。落塵寰淩空而起,變幻莫測的劍法帶動柔軟的劍身,如同千萬條吐著毒信的銀蛇襲想端木淵週身要害。銀緞翻飛間,端木淵猛地沉下身子,雙手托起沉重的劍身,擋去繚亂的劍花。手腕狠狠一轉,劍鋒直指落塵寰左胸,差之毫釐地擦過。
沒有人注意到,一股詭異的香氣隨著呼吸鑽入鼻中,微弱地難以發現,從那手指尖縈繞而出,似是帶刺的籐蔓將周圍的一切收進自己的包圍圈。
為著對戰的二人,眾人驚歎,不時倒抽一口涼氣。沒有人注意,自身後滑過的白。粉白薄涼的唇一張一合,輕吐著仿若異世傳來的曲調。
「動羈懷,西風禾黍,秋水蒹葭。千點萬點,老樹寒鴉。」
看得呆立的侍衛沒有發現束髮的髮簪自發間優雅地劃出,落入白皙柔軟冰冷的手掌中。手指一收,髮簪沒入袖中,詭異的笑容綻放在蒼白的容顏之上,隱在發下的琥珀眼瞳幽暗深邃,定定地睜著,眨也不眨。
「三行兩行,寫高寒——呀呀雁落平沙。曲岸西邊,近水渦,魚網綸竿釣艖。」
淩烈的碰撞,落塵寰的手臂被劍刃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端木淵的腰身擦過柔軟劍刃,鮮紅在華美的銀緞上暈染開來。
出血了,人群中一股小小的驚呼。
「斷橋東下,搒溪沙,疏籬茅舍人家。」
看得驚心動魄的小獄卒猛然發現一抹冷白擋住了視線,欲要伸手推開,卻因著一張甜美的笑顏,唇角莞爾,似要勾人魂魄的妖媚。
「是誰讓你們拷問那女子?」
淡淡地話語飄過耳朵,嘴巴不受控制地張開。
「白將軍。」
「是誰侵佔了那姑娘的身子?」
獄卒中邪般抬起手,指向前面的男子:「牢頭。」
「只有你們牢頭嗎?」
獄卒點頭,下一刻驚恐地發現自己再發不出任何聲音,一雙睜大的鼠眼看著白衣的女子鬼魅一般移向站在自己前面牢頭。
「見滿山滿穀,紅葉黃花。」
耳邊響起溫雅的曲調,牢頭詫異地想要轉頭。只是一隻芊芊玉手自他鼻下輕輕一揚,一股香氣衝入肺中,像被人點了穴一般,再不能動一下。冰涼的某物在自己的喉結處來回摩挲,牢頭綠豆大的眼中滿滿地恐懼,視線下移,隱隱看見一道鋒利的寒光。
緊握髮簪的手臂輕輕揚起,牢頭看不見背後的人,卻能感覺到自後脖頸深入骨髓的恐怖冷絕。他的身後站著索命的死神,
琥珀瞳中銀光閃過,廣袖翩然飛舞,髮簪自空中劃過一道淺淺的弧線,恨厲地刺入了白嫩的脖頸。鮮紅的血液噴射而出,汙濁了白皙的手,汙濁了無暇的顏。
灼熱的鮮紅溢出指縫,那麼骯髒的溫暖。我的手也變得鮮紅可怖,我握著髮簪,手腕用力,將髮簪一點點扭曲進頸脈中。這東西的血好多好髒,周圍的驚叫聲好難聽。禽獸不如的東西,手腕狠狠地使力,髮簪貫穿了喉嚨。
我看著眼前的肥肉披著鮮紅慢慢倒了下去,他骯髒的腳也終於離開了飛天的身子,他倒在我腳下,像一堆腐肉般噁心。
驚恐的叫聲吸引了眾人,視線移向聲源地,鮮艷的紅自那敦實的男子頸部流出。一隻浴血的手正將某利器一點一點折磨入血肉,那男子的面部表情甚是詭異恐怖,青紫的面色目眥盡裂,
幾個獄卒連滾帶爬地四散逃離,嚎叫聲淒厲。
男子的身體倒下,露出身後面無表情,白衣浴血的女子。駭人的血腥震驚了眾人的大腦,待反應過來,佇立一旁的侍衛紛紛拔出腰間佩刀,將女子團團圍住,卻無一人敢靠近半步。
武鬥的兩人被嚎叫聲驚擾,感覺到情況的異常,互相讓過,將一場纏鬥壓下。望向事發地,只一眼,驚了眸,疼了心。
安靜了,周圍的人連大氣都不敢抽一下。我抬眸掃過周圍舉著刀劍圍住我的男人們,輕蔑一笑,幫他們繃緊的神經再擰一把,我不會武功並不代表我不會殺人啊!
輕輕的抽泣聲自腳下傳來,我跨過那堆腐肉,慢慢蹲下身子。我的飛天在哭,裹著破爛的黑衣,蜷縮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微微地顫動著,每一顫都疼了我的心。我抱著膝,無措的蹲著,我的飛天在哭,我卻不能去抱她,我左手浸著骯髒的血液,右手帶著毒香,我的飛天在哭,我卻不能抱她。
「菡萏。」一雙黑色錦緞軟靴沒入眼簾,莫子憂的聲音,低沉溫柔卻在輕輕顫抖,素白的手向我伸來,那麼乾淨的手。
「莫,不要碰我,髒。」
手指僵在我額前,我慢慢站起身退開。
「莫,送飛天回去。」
我,還沒有結束。
面前的人自動讓開一條道,我笑,那麼怕嗎?看來都是些做過虧心事的人,我朝著一個方向慢慢前行,帶著毒香的右手慢慢握起,將那些放肆的香盡數抓了回來。我在白玄繹面前停下,對著他的臉,笑得親善。白玄繹雙手負立,眼神鎖著我的臉,防備著我的每一個動作。額上的青經隱隱跳突著,何必,我不過是殺了一個人。
「哥。」我甜甜的喚
腥紅的左手慢慢揚起,白玄繹眼疾手快地制住我快要落下的手,冷笑道:「妹妹認為我會讓你打第二次——嗯——」
同樣的招數我又怎麼會用第二次,堅硬的膝蓋骨毫不留情地擊中白玄繹的分身。
低沉的悶哼,白玄繹痛的冷汗直流,護住自己的下體緩緩蹲下。
「你——」
我緩緩彎下身,湊近白玄繹耳邊笑道:「白家若無後,莫要怪我。」
對白玄繹怨恨的目光投去默哀的一瞥,這個教訓告訴你,女人比小人要厲害的多。
艷陽曖昧,流雲幻散而去,不留一絲痕跡,之前的冷凝肅殺蕩然無存,依舊四月好光景。別樣的溫暖,灑在肩頭,我緩緩仰頭,將那澄澈的蒼穹收入眼中。雙手鬆了又緊握,無奈地扯出一抹笑,暖風習習卻也扯亂了耳後的髮。光線終是刺疼了眼眸,我低下頭,踏過染血的白色石階,踩過破碎的玄色大理石,跨過斷裂的白玉影壁,將落塵寰的臉,端木淵的臉,都遺落在身後,感覺某些東西也被我的雙手扼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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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流雲蒼淵
一支柔滑若水,變幻似雲。一支堅不可摧,萬古寒冰。
卻是誰也不會低估了誰的力量,兩把曠世的寶劍似乎也嗅到了血腥,在空氣中戰慄著身體,將那久久壓抑的殺氣氾濫而出,低低的囂叫著,怒視著對方。
只是一瞬之間,四月驕陽失了顏色,萬丈光芒都似被冰冷凝固,化作冰稜砸碎於玄色大理石上。一時滿地冰渣,尖銳刺骨。風雲急急變換,遮了天,斃了日,只留一片灰慼慼的顏色於這方人間。
玄色廣場之上只剩那兩道身影,無形的氣場在二人身後幻化做巨大的獸,赤紅了雙眼,嘶吼狂吠。平地裡旋起一道肅冷的風,不待眾人反應過來,相隔數十米的兩人已於半空中抗橫,劍氣破空,攪亂了氣壓。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流雲蒼淵的撞擊聲,流雲的靈動變幻,蒼淵的淩烈磅礡。一柔一剛,旗鼓相當。
對手,難得的對手,兩人對視的眼中只剩下對方,各自的實力都讓對方吃了一驚,身上好戰的因數一哄而起,一招一式皆冷絕無情。
流雲繚亂絞破了端木淵銀白的衣袍,
蒼淵劍氣如虹削斷了落塵寰一縷墨發,
幾十個回合下來,兩人的劍勢未減半分,反而越演越烈,將身體中的力量慢慢地爆發,劍劍都尋著空隙,擊著要害。
端木淵低吼一聲,蒼淵淩空掃過,一道強勢的劍氣掀飛玄色大理石,塊塊方石飛起,撞向對面的落塵寰,卻被一陣繚亂的劍花擊的粉碎。
落塵寰縱身一躍,流雲開道,右手凝氣,一掌劈向端木淵。
端木淵腳下一晃,險險避過,身後巨大的漢白玉影壁轟然倒塌,一道巨大的傷痕蜿蜒其上。
落塵寰身勢不減,流雲破空,直擊端木淵面門。端木淵後退兩步,腳尖輕踏,飛身而起,手中蒼淵一個翻轉,迎著流雲刺去。
血染衣衫,預料之中。流雲軟刃,傷了端木淵的腰,蒼淵淩厲,砍了落塵寰的左臂。兩人的嘴角都放肆的揚起,棋逢對手,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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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那女子是何時站在那牢頭身後的,沒有人知道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是如何殺了那武功還算不錯的牢頭的。他為什麼不反抗,他身邊的獄卒為何不提醒,直等到那潔白的手將並不十分尖銳的髮簪刺入牢頭的咽喉,才可怖的慘叫出聲。
血光飛濺,將那小小的一處亭台染得通紅,靠得越近越感覺到心中恐懼的顫抖。一張張慘白的臉不名所以的抽搐著,這周圍的人哪一個沒有殺過人,哪一個沒見過血腥的場面,卻為這一幕,全身涼了大半截。
白衣染血的女子噙著一抹詭異的笑,浴血的左手腥紅逼人,還在滴著血,森寒的氣息自她身上漫延出來,她,像極了勾魂的白無常。
圍著那女子的侍衛心裡無端地發毛,冷汗直流。他們人多勢眾,她孤身一人,他們手中都握有兵器,她兩手空無一物。面面相聚,沒有人敢身先士卒,身體戰慄著告訴他們,只要上前一步,便會身首異處。這是一種極奇怪的感覺,像是已有千萬支尖刺抵著自己的背心,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
她冷然地藐視,幾個膽子小的不禁腿肚打顫,跌倒在地。別樣的寂靜讓每個人的急促的心跳聲震盪著耳膜,唯獨那站在最中間的女子,沒有心跳。
她在廊下緩步前行,那染血的白色裙裾在灰白的大理石地上拖延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每個人都不自覺地向後靠,貼上牆壁,跌落欄杆。那雙眼不該出現在一個女子身上,琥珀色的清澈眼眸無波無瀾,卻彷彿萬古寒冰,沒有一絲陽光照得進去。
揚手,抬腿,彎腰。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極致的優雅,唇邊始終勾著笑,看在圍觀的人眼裡卻是夢魘,會糾纏終生的夢魘。
艷陽高照,暖風和煦,沒有人動一下,包括站在廣場上的兩人。所有的目光都隨著那嬌小的身軀緩緩移動,直至消失在交錯的光影中,也不知是誰先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僵死的人群終於有了動作,劫後餘生一般。不住地大口喘著氣,身體又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啊——啊————」淒厲的的嘶吼聲將那剛剛鬆懈的神經又再次繃緊,瞳孔瑟縮著望向聲源處。
之前嘶吼著從亭台連滾帶爬逃離兩個小獄卒,此時正瘋狂地摧殘著自己的一雙手臂。那兩雙手臂被啃咬著,撞擊著,只一會就鮮血潺潺,面目全非。所有人遠遠地觀望著,耳朵裡震盪著那慘絕的喊叫,一聲比一聲淒厲,撞擊著心房。終於有人看不下去,持刀而上,將那二人的手臂砍斷。似是終於解脫的吼叫,兩具殘破的身子昏死於血泊中,殘肢遺落在一邊。
這又是什麼?為什麼這二人會如此自殘?在所有人不曾注意的時間裡,那女子到底做了什麼?
落塵寰和端木淵對望一眼,各懷心思地走近案發地。亭臺上牢頭的身體已經開始潰爛,殘存的肌肉組織連著骨骼,腐肉一攤,面目全非,噁心的味道攪得人胃裡翻江倒海。
莫子憂神色複雜地站著,飛天已經命人送回落府。事情他大概也猜到了幾分,只是太多的意料之外。
「多數是因為飛天的緣故。」
莫子憂看看落塵寰,又看看端木淵,繼續道:「飛天身上有鞭傷,以及——」莫子憂頓了頓,看著端木淵,歎道:「飛天的身子怕是被糟蹋了。」
端木淵聽完莫子憂的話,紫眸輕輕顫了下,森冷地掃過地上的屍體,薄唇抿緊。
「落樓主,這件事,本王會給天下樓一個交代。」
落塵寰深深地看了眼端木淵
「告辭。」
完,落塵寰轉身離開,天下樓的人亦跟隨在他身後。
端木淵望著那抹漸行漸遠的黑色身影,眉頭深皺。落塵寰的軟肋,是白菡萏?
「白菡萏。」心裡泛出苦味,不是才十七歲嗎?心智為何已被磨礪得這般淡了,人情世故蜚短流長她看得清楚,是少年老成,還是早已看破。
他似乎總是見她獨自站著,無辜的笑顏,滿肩的蕭瑟。彷彿站了很久,一直獨自一人,千古不變的寂寞。她為自己築起一處塔樓,她站在塔頂高高在上,那般高遠。端木淵心尖兒一疼,終於知道為何喜歡看她,為何想要縱容她,她與他很像,他們原是同一類人。
緣起,緣滅。往往便在一瞬之間,或許一個不經意的眨眼,便是命運的中轉。

26 一技之長
鬼宿:白色粉末狀,香調分兩層。第一層,味極輕,盈喉微甜,擴散力極強,不易覺察,可瞬間麻痺全身筋骨,刺激大腦皮層。第二層,濃郁的冷香,直沁心肺,凝聚在一指間,擴散力弱,毒性極強,少則潰爛四肢,如萬蟲啃噬,多則瞬間爆發大腦突觸,讓受體的神經高度敏感,一絲絲碰觸都仿若淩遲刮骨。
這味毒香,是我在一十四歲時研製出來的。
天賦是有的,加上多年的努力。前世我用了多年時間成為特級研香師,憑著天生靈敏的嗅覺聞遍百花百草,任何香水香膏香薰,我只需聞便能知曉其中含有哪些物質。人的五感中最脆弱的便是嗅覺,呼吸是生命,不僅僅是鼻子,每個毛細孔都會呼吸,無論面前的空氣如何,身體都會自動吞吐,即使知道身邊的空氣是結束自己生命的匕首,也避免不了。
在藥王穀的年月裡,我唯一的工作便是在的密室裡研香。這個世界有太多我從未見過的珍花異草,更是將收集多年的各種香料供我研究,我很喜歡那些稀奇古怪的香料,鑽研進去就不願出來,有那麼一天我把藥王穀所有的香料成分都分解了出來,我就開始自己研製更奇怪的香料。
耐心是做所有事的前提,也是我最不缺的東西。『有一技之長已足夠』,我很耐心,每天除了吃飯睡覺曬太陽,就是研製我的香。密室裡一排排的白瓷小瓶裡裝得都是我的寶貝,從一些香料中分解出的成分極珍貴,有些幾乎已經絕世。其實在密室中,我總是很忙,忙到可以忘記許多許多事。
『他總有一天要離我而去,而我必須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我開始研製毒香,已不是第一次。簡單的東西,我從來不做,我喜歡那些可以控制精神的東西,安魂怡魂也好,噬心抿良也罷。不過,毒香我一向做得不多,一點點的量,夠用就好。
我一十二歲時研製出的婁宿,實驗品是南詔教的教主。用他做實驗品,只因為他是為我驅蠱的蠱師的死敵。據說,他在見過蠱師三日後自殺身亡,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他中了毒。幫我驅蠱的的蠱師繼那人之後成為了南詔教教主,兩年後他成了鬼宿的第一個實驗品,只怪他的貪得無厭,我極討厭貪婪得無可救藥的人。
我一十五歲的時候研製出了柳宿,至於效果我沒做過實驗不得而知。那時飛天已經在我身邊,飛天不喜歡我殺人,飛天那些毒香帶些防身便好,莫要拿來殺人,如若我想誰死,飛天會代我殺,飛天那些骯髒的東西全都不適合我。
離開藥王穀前,我研製多年的莫邪終於出世。莫邪一出,百香盡散,莫邪是所有氣味的剋星。莫邪唯一的精純原料被我放進一隻香囊中,送給了,叮囑他必須隨身攜帶。我有感覺,再相見或許要歷經多年,或許一輩子再也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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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盞紫金松雲紋鏤空香爐立在浴池四角,銀白色的香煙流瀉而出,混合著水汽,在漢白玉石地面上飄散瀰漫。軟軟一層,像鋪了極輕軟的棉花,緋色紗幔紋絲不動地垂著,溫柔地環抱一池的溫暖。
我將手中絹絲檸得半乾,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飛天的身子。飛天背對著我坐著,只以白紗遮體。玉背裸呈,飛天很瘦,脊柱上的骨節微微突起,曾經潔白如玉如瓷般高潔的脊背上,腥紅的鞭痕交錯,有些地方別鞭子的倒鉤生生拉扯開,皮開肉綻。青紫的瘀恨遍佈,溫熱的絹絲觸及傷口邊緣,壓抑的悶哼聲聽在耳裡卻格外得清楚。我越加小心謹慎,鼻子酸得厲害。
為飛天擦拭乾淨身子,上好藥膏,我輕扶著飛天慢慢躺下,將她的頭枕在我跪坐在大腿上。一攏青絲傾瀉入池水中,我五指輕劃,將少許髒汙拂去,將那些繁亂糾結慢慢梳理通順。飛天配合地枕著我,眼眸始終閉著,眼角一片冰涼,怎麼也擦不幹。
我伸出食指輕輕勾去那些淚珠,手指還未來得及離開,又一顆滑進指間。我無聲地歎了口氣,一遍一遍將那容顏上得水痕拭去。
飛天服了藥,很快便睡去了。我讓丫鬟知會落塵寰和莫子憂,這幾日飛天就宿在無塵苑了。備了兩盒解藥,讓丫鬟差人一盒送去落塵寰那裡,一盒送去淵王府。鬼宿得潛伏時間很長,我並不想無辜得人受牽連,冤有頭債有主,該殺的都殺了,該教訓的也都教訓了。
我坐在床沿,看著飛天的睡顏。飛天生得很美,柳葉眉,懸膽鼻,唇紅齒白,那單鳳眼其實很嫵媚的。只是兒時的血海深仇,多年的磨礪,將一個姑娘折磨地滿身淩厲。我記得第一次見飛天,報完仇得飛天不哭不笑像一隻破碎的木偶,眼眸中沒有一絲神采,活下去只是為了報恩。那天,我抱著飛天,抱了很久。
我用了一年的時間將飛天拉出那個惡夢,我知道至少飛天已經是飛天了,忘不掉得就記著吧。飛天睡得很沉,但身上的筋骨依然繃著,秀美的眉心輕輕皺著,手指揪著身下的床單骨節青白。該怪的應該是我,若不是因為我,飛天也不會夜闖淵王府,即使我殺了所有傷害了飛天的人,有些東西終究是回不來了。飛天那麼喜歡乾淨,飛天不喜歡我殺人。
將執拗的手指掰開,撫平皺起得眉心,我起身緩步走至案幾邊,在香爐中又加了些莫邪香。我靜靜看著不斷升騰得煙霧,看得出神。
我從來不是良善之人,這靈魂本就不是純白無暇的。我仰起臉深深吸入那馥鬱的香,跪坐於地,輕輕地頌唱那一曲梵音。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
南無阿唎耶。
婆盧羯帝爍缽囉耶。
菩提薩埵婆耶。
摩訶薩埵婆耶。
摩訶迦盧尼迦耶。
唵。
薩皤囉罰曳。
數怛那怛寫。
南無悉吉利埵伊蒙阿唎耶。
婆盧吉帝室佛囉楞馱婆。。
南無那囉謹墀。
醯唎摩訶皤哆沙咩。
~薩婆阿他豆輸朋。
阿逝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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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悲咒》
芍葯花敗,我終日守在飛天身邊,半步不出無塵苑。白府了書信進不了落府的門,有些機會只有一次,我很小心眼。白夫人雖是白菡萏的親生母親,但是她並沒有盡到母親該盡的義務,於我於年幼時的菡萏都沒有。屈服於夫君的淫威,不是藉口啊,明知前方是火坑,看著自己的女兒被人往裡推,不是去拉一把而是順著那力道再推一把,這樣的親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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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大悲咒
這幾日總是在下雨,淅淅瀝瀝沒完沒了得下。窗上的軟紗翻捲著衝出窗去,遇著雨簾又慢慢地漾了回來,帶著風鈴兒旋轉。莫邪香氣充盈整個廳室,屋外雨落婆娑,屋內鈴聲婉轉,以及經久不息地『沙沙』聲。
專心致志地去做一件事情,就會容易忘記很多事情,仿若吸毒一般,會上癮。在有限的時間裡給予最大限度的享受,我很喜歡,專心致志地研究香料,專心致志地書寫《大悲咒》。纖長優美的筆身握在手中,自然而然地平了心,靜了氣,墨色凝在筆尖,飽滿豐腴,觸及月白得宣紙一層層暈開。我得字並不算好看,只是這《大悲咒》練得多了,倒也寫的秀美安逸。
無塵苑安靜得似沒有人居住於此,整日裡只有兩個落府最溫柔靜好的丫鬟偶爾進出,侍奉著裡面的人。落府的管家下人只知主子有令,未經允許不得靠近無塵苑半步,只是下人們多少有些奇怪,兩位主子這幾日為何總站在落塵苑外,望著苑中某處,卻不進去。無塵苑裡兩個丫頭嘴緊得很,苑中的情況半分也不透露。
手臂帶過,在紙張右下角落下最後一筆,我左手挽袖將手中得毛筆擱下,一邊的丫鬟已將案幾上剛完成的文書輕輕托起,放置於案幾邊的空地,隨後一張乾淨無暇的宣紙被平整地鋪在桌上。伺候我得兩個丫鬟很是聰敏,做事麻利,不多半句費話。一個叫弱柳,一個叫扶風,似乎都會些功夫。
我捏了捏手腕,執起筆繼續,案幾四周已被黑白二色嚴嚴實實地覆蓋,墨跡未乾的文書交疊著,鋪散了一地。弱柳總是記得擺放得順序,一邊磨墨一邊掐算著時間,待到時間差不多了,便將墨跡乾了的文書輕輕捲起,放在案幾邊的卷堆中。
「白姑娘,落樓主和莫樓主來了。」幾日來,不知是多少回通報了。扶風看著卷堆中的女子,絲發垂落,容顏素白,藕臂輕滑間,墨色鋪陳。那麼專心,專心到總是聽見不她的通報,無論是落府還是天下樓,苑外的兩位主子是何等的尊貴,卻被這白姑娘無聲地拒之門外。
靜待許久,如意料中沒有任何回應。
弱柳磨墨的手停滯住,望了眼身邊的女子,光線溫柔地落在那姣好的容顏上。不上絕美,這樣的容顏頂多也只能算是中上,這長安城裡美若天仙的女子太多,天下樓中就有比這女子美的,只是卻莫名的被她吸引,微勾唇角卻無笑意,一雙琥珀瞳藏在長長的睫毛下。看一眼,便心無波瀾,不知是不是她總在默寫佛經的關係,整個無塵苑似乎真得了無塵埃。弱柳朝一邊靜立得扶風搖了搖頭,兩人的眼光自空中交匯,各自無聲地歎了口氣。
「弱柳,這是第幾卷了?」
聲音輕淺,仿若遊絲,卻拉回了兩個丫頭的注意。
「白姑娘,這是第九百九十九捲了。」弱柳放下手中墨硯,拭去指尖的些許墨跡,小心翼翼地托起案幾上的文書,放置於地。
「噢?」我憋了眼身邊堆積起的紙山,每一張都被細緻地捲起成一小條,堆積得足有半人高了,原來已經那麼多了。
「扶風,落樓主和莫堂主還在外面嗎?」
扶風看著轉向自己得眼眸,愣了下,她是知道的吧。
「白姑娘,兩位主子還在外面站著。」垂首應答
抬眸,剛剛的一切卻似夢境,眼前的女子正襟危坐於案幾前,素手提筆。扶風芒然,之前的對話難道是自己一時得恍惚。
「雨似乎要下大了,請落樓主和莫堂主進來吧。」
扶風眨了眨眼,看向弱柳,見弱柳點頭,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不知為何,釋然一笑,忙匆匆退下,似乎覺得連日的雨終要轉晴。
無塵苑外,落塵寰與莫子憂聽過丫鬟來報,卻依然立在原地。細雨綿綿,兩人的肩頭都是一片深色濕濡,這第一步如何踏出,心中糾結萬般,卻如何也理不清。她是他們誓死保護的人,她是他們心中的纖塵不染,然而初白染血,保護她的人卻是她自己。
「落,走吧。」
莫子憂拍拍落塵寰的肩,撩起衣袍,先行一步。那一步沉重得另身體顫了下,莫子憂苦笑。她抬頭,沾染了鮮紅血色的容顏,他的心在那一刻撕裂開。她雙手抱著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眼神寂寞無辜,似在譴責他,她『莫,不要碰我,髒』。自此後,便是他夢中最悲哀的痛,為何會停了手,為何沒將她抱在懷中,為何讓她陷入了這場桎梏。
落塵寰抬頭,頭頂灰白,厚重的雲層伏趴著,一動不動,細如牛毫的雨絲落入眼中,模糊了眼眸。隨著莫子憂,他踏入自己的無塵苑,苑中一切都未曾改變,卻變得有些陌生了。這幾日他每夜與莫子憂對飲,人醉了,心依然清醒。紅色與白色在夢中糾纏,他總是在追逐著什麼,卻被眼前的紅色與白色紛亂了眼,伸直的手,卻總也觸不到他最想要的。
涼風入室,夾雜了些許泥土的清新氣息。平地裡一陣波瀾,滿地白卷慵懶地浮動了下身姿,紙張摩擦帶出『窸窣』聲聲,一雙素手輕點,將浮動的微波壓下。案幾前的女子卻未受這小小波動的影響,筆鋒流轉,淺笑依舊,依然專心於書寫。
扶風退下沏茶,弱柳蓮步輕移,挑落房屋中間三層軟紗,將內寢與這廂隔開。白姑娘特別交代,床上的飛天姑娘還在睡著,是千萬不能打擾的。
滿地白紙黑字,亮堂了整個房間。一層一層將中間的女子環繞,似乎要將她與所有的紅塵隔絕,時光也在這一瞬間靜止,周圍的一切快速地退散,眼眸中只剩下那微垂的側臉。
廣寒之月遺落的最美的一束清輝,菡萏之花沉睡的最柔的一枚蕊芯。落塵寰和莫子憂安靜地站在黑白之外,將那容顏上每一個細小的顫動皆收於眼中。
筆鋒起,一千篇。我看向身側白宣之外得兩人,笑彎了眼角,我很感謝落塵寰和莫子憂,給了我完成這一千篇《大悲咒》的時間,給了我將一切情感平復的時間,我將血衣燒成灰燼,我將心中的傷口縫合,然後,我回到原點,依然可以對他們笑。
「落,莫。」
「菡萏。」落塵寰聲音暗啞,妖孽的俊顏也難掩那抹憔悴。
莫子憂不語,蹲下身撈起一張細細端看。
「弱柳,取火盆來。」
「是。」
我雙手支著案幾,想要起身,卻不想瞬間的無力感將身子拖回。
落塵寰足尖一點,躍過那層黑白,下一刻已立於我身邊。巨大的陰影籠罩著我,我抬頭撞進一雙柔情似水的墨色眼瞳。
他慢慢坐下,一雙手臂環住我的肩,小心地將我摟進他懷裡,壓在小腿上的重量消失。落塵寰左手摟著我,右手撫上我的小腿,隔著衣物按摩,溫暖的感覺自他掌心漫延開來。
莫子憂看著手中佛經,頭也不抬。
「白姑娘,火盆準備好了。」弱柳看了眼我,輕笑。
我回給她一個感謝的笑容,目光移向火盆,橘紅色的火苗攛掇著,吞噬著賴以生存的氧氣。我突然想起那天夜裡,端木淵抱著我坐於高臺長椅上,滿穀芍葯付之一炬,火光沖天,我滿耳聽***的都是白芍葯。
手指移向身邊的卷堆,執起一小卷,手腕一揚,白色沒於紅色中,一片焦黑。
弱柳扶風輕蹙著峨眉,垂手立於一邊。
莫子憂站起,手中的紙張迎向火苗,白字黑字瞬間不在。
「菡萏。」落塵寰握住我的手腕:「為何要燒了?」
我不語,只是笑。反手握住落塵寰的手,將一卷放進他手中,手臂一抬,他手中的一卷便落入紅火之中。
千篇《大悲咒》,十殿閻君也要笑得歡暢。那場火焰除了將千篇《大悲咒》燒成灰燼外,還將什麼燒燬了。我,莫子憂,落塵寰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思將手中的《大悲咒》送入火焰。只是我在不久的將來突然發現,這千篇《大悲咒》的確起了作用,它打開了地獄的孽鏡,對著我們三人中的一人照了許久。

28 十歲生日
「弱柳,記得午膳前一定要讓飛天把藥喝了,未時後再給飛天的傷口換藥,已經結痂的傷口一定要用凝脂白露——」
「白姑娘放心,這些弱柳都記著那,您這已經了三遍了。」弱柳為我處理好喉結,一臉溫柔的笑意,溫軟的手指劃過頸項,將我中衣的領口又向上提了提。
促狹地笑笑,我的確是有些過分的擔心了。弱柳和扶風做事嚴謹一絲不苟,雖然連日來餵藥換藥都是我親力親為,但是弱柳和扶風是信的過的。飛天的傷已好了大半,昨夜聽聞我今日要隨落塵寰他們去丞相府,什麼也要隨我一起去。我也是什麼都不允許的,為了減少意外的發生,我昨夜在飛天的藥裡加了一點點安眠散,她現在的身體即使能下床,我也不會讓她下。
弱柳站在我身後為我梳發,似是看出我心思般,笑道:「弱柳一定會照顧好飛天姑娘的,絕對不會讓飛天姑娘下地半步。」
「嗯。」我點頭
玉梳停頓,清淺地青草香氣自身後飄來,我回眸,迎上妖孽的臉,弱柳不知何時已經退下。
「落。」他無論何時都美得人神共憤,即使垂眸為我梳發,也無法掩蓋他身上另無數英雄折腰的氣質。
落塵寰手持玉梳,慢慢地梳理著我的三千青絲,梳了很久才將長髮束進發扣。落塵寰轉至我面前,手指拂過我臉頰,自然地將我我額前的碎發別入耳後。
「落,其實沒有必要瞞著太子殿下菡萏是女子的事。」
落塵寰淺笑搖了搖頭
「為何?」
落塵寰單腿跪下,與我平視,鬱悶的姿勢。
「菡萏,如果可以,我希望只有我一人能看見你。」
答非所問,我看了眼鏡中的自己,指尖點上落塵寰眉心。
「霸道。」
手指未來得及離開,已被溫暖包裹,我還未反應過來,腦後一股力量將我的臉推向落塵寰。眼睫顫動,唇瓣相貼,一瞬之後,落塵寰放開我,極輕的一個吻,風過無痕,雪落無聲一般。我有些愣神,而眼前的落塵寰笑得像個偷吃到糖果的孩童,我懵了。
「你今天很奇怪。」
落塵寰妖媚一笑,刺激我的神經,一粒黑色的藥丸躺在他掌心,遞至我面前。
「把藥吃了,是變聲的藥。」
我拈起,送入嘴中嚥下。
「好乖。」
「走吧,該出發了。」落塵寰牽著我的手,他的手總是很溫暖。
似乎讓他一直牽著,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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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相,太子端木澤,落塵寰,莫子憂,他們有他們的事,男人的事。今日,不知道他們要談到什麼時候。
我和端木泓,李明珠呆在後花園花閣裡。丞相府的後花園設計得細緻精巧,倒是沒看出來李思德有這等品味。一處錦鯉花池,黃山石假山半抱,假山後一幢二層花閣便是我們呆著的地方,而花閣另一邊百花鬧園,開得熱鬧非凡,園中四方精緻,以人工建築為屏,倒也是相得益彰。
李明珠自上次那次晚宴後似乎很瀟灑地結束了對我的感情,雖然在看著我是依舊酡紅了雙頰。不過女人重生的力量是強大的,李明珠的心思再次回到落塵寰身上,現在,李明珠非常專心地擺弄著手裡那個繡著一對據端木泓像鴨子的鴛鴦的荷包,我很違心地『李姑娘心靈手巧,荷包非常漂亮』其實無論繡成什麼樣子,一個女孩的純潔的愛情都是美好的,落塵寰的確艷福不淺。
「寒哥哥。」一張放大的俊美可愛的臉蛋,大半月不見,端木泓似乎長高了些,頑皮起來齜牙咧嘴的樣子倒是一點沒變。
端木澤,泓兒喜歡我喜歡得緊,想了我大半月,天天纏著他出宮找我。
端木泓蹭進我懷裡,小鼻子皺皺,抬臉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微笑。
「寒哥哥身上好香,比太子哥哥身上的龍涎香還好聞。」
我寵愛地揉亂端木泓額前的劉海,這小子小嘴倒是甜的很。
端木淵依進我懷裡,非常自覺地找了個舒服地姿勢靠著。
「寒哥哥在讀什麼書?」
「只是隨手看看,泓兒喜歡讀什麼書?」
「恩——。」小腦袋晃啊晃,恩了半天。
「泓兒不喜歡看書嗎?」
深紫的眼珠轉了兩圈,閃閃爍爍。
「泓兒只是不喜歡國子監的老夫子們教的書,什麼《四書》《五經》都無聊的很。」
「那些也的確是無聊了些。」
「寒哥哥也這麼覺得吧,其實泓兒不去上課老師也不會過問的,可是太子哥哥每日都硬逼著泓兒去。」水紅色的小嘴不滿地撅起,眼珠骨碌一轉,笑道:「不如寒哥哥幫泓兒勸勸太子哥哥,不要讓泓兒去國子監了。」
我抬手掐了下那可愛的臉蛋
「泓兒,書是死物,重要的是在於看的人。分清楚什麼書只需讀過,什麼書需要瞭解,什麼書需要用心鑽研。而最重要的,是將書中的知識為自己所用。」對一個十歲的孩子講這些,是不是深奧了點呢。
端木泓認真的點點頭,漂亮的眼睛眨啊眨。
「端木泓。」李明珠清脆脆的聲音插了進來。
端木泓小臉皺了下,不滿地轉過頭去,對著李明珠,有些不耐煩道:「幹嘛?」
李明珠倒也不惱,走近我們,從身後拿出一方錦盒,獻寶似地遞到端木泓面前。
「李明珠,我告訴你,蛇蟲鼠蟻我端木泓都不怕。你不要妄想在盒子裡放些東西就能嚇到我。」
端木泓看著盒子,似乎斷定那裡面一定沒什麼好東西。
李明珠朝端木泓丟來一雙大大的白眼,自行打開盒子。一把短小精緻的匕首遞到端木泓眼皮底下,黑鞘鎏金,匕首把上鑲嵌著一顆紅色寶石,把柄略細,倒極適合少年和女子使用。
「這是我大哥從神兵山莊帶回來的紅月,送你了。」杏眼裡閃過一絲不捨,這把匕首李明珠應該也極喜歡吧。
端木淵看著匕首,紫眸閃閃發光,卻沒有立刻接過。不自覺地吐了口口水,白眼一翻道:「李明珠,你沒事送我那麼好的東西作什,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我笑,到底誰是黃鼠狼,誰是雞。
李明珠氣得一跺腳,聲音瞬間上了一個八度:「誰沒安好心了,這是生日禮物。下月初二不是你十歲生日嘛,我要去皇陵給姑母守孝十天,今年不能陪你過生日了。」李明珠聲音越越小,道最後又把匕首往端木泓面前遞了遞,見端木泓沒反應,杏眼一瞪,叫道:「你要是不要。」
不知道是被李明珠的,還是被那突然拔高的聲音嚇的。端木泓乖乖地接過李明珠手中的匕首,抱進懷裡。半響,抬頭給了李明珠一個笑臉。
「謝謝。」
李明珠愣了下,甜甜一笑:「不用。」
故人已去,卻因著愛的名義折磨這無辜的孩子,李皇后十年大喪,舉國憑弔,卻也是端木泓十歲的生日。
我藉口去透透氣帶走了端木泓,我知道那抹笑顏已經是這孩子的極限,他極力讓自己忘記的日子,忘記那也是自己的生日。花徑深處,我將端木泓環進懷裡,手掌輕輕拍著他的背脊,端木泓很懂事,很乖,小臉埋進我懷裡,不哭不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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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長相守與漁夫
琴聲起,歌聲揚
我握著端木泓柔軟溫暖的小手,撥動琴弦根根。一邊的李明珠癡癡地笑,我沒想到李明珠除了喜歡練武還彈得一手好琴,我教了兩遍,她便已經學會了八成,倒是這端木泓學了這一段又忘了那一段,卻又倔強地非要學會不可。
「長安月下,一壺清酒一束桃花。」我伴著端木泓指下不算悠揚的琴聲輕輕哼唱,我唱一句,李明珠和端木泓便學一句。
「心如燭光,渴望在幻想中點亮。」
李明珠嗓音極好,聲音清冽,如黃鶯啼穀。
——
「長相守它是啊,面具下的明媚。明媚後隱蔽的詩啊,無緣感悟。」
十歲的孩童,十五歲的少女,是否能懂得這長相守的意思呢?長相守,長相廝守,很困難也很簡單。
「你像迎送花香的風啊,無辜而自由。我像聞到蜜香的蜂啊,愛上你。」
李明珠在唱到最後一句時,緋紅了臉頰,見我看她,更加的不好意思,連帶著指尖的琴音也混亂了。
我為端木泓和李明珠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在我的前世也並非廣為流傳的故事。在遙遠的從前一座依山而建的府邸中,有一方美麗的湖泊,湖泊裡有一尾名為希古的銀白色錦鯉。一日府邸的主人的兒子來這裡養病,一位俊逸卻體弱的少年。深夜,少年睡不著,便獨自一人在湖邊散步,卻遇到了化為人形的希古,美麗而妖孽。希古告訴少年他是妖,少年卻依然喜歡和他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少年要回京城的家了,少年告訴希古他要走了,並且希望希古和他一起走,希古卻問了少年一個問題:
「魚為何要鑽進網裡為何要吃那些穿著蠕蟲的鉤子?」
「是因為飢餓嗎?」李明珠依著案幾,手托香腮,杏眼迷茫。
我搖了搖頭,看向端木泓,端木泓亦搖頭。
「希古『魚是很聰明的生物,不會因為一時口腹之慾而葬送自己』。」
我揚起手指,在琴上撥弄,長相守的曲調流瀉而出。
「希古『因為愛,因為愛著漁夫,所以才投入網中的。愛,所以即使被困在小小的水池裡,即使被網磨掉美麗的鱗片即使被魚鉤穿破嘴唇,即使隨時都有被吃掉的危險,對於愛上漁夫的魚都是無所謂的』。」
所以希古不能走,因為他的漁夫。第二天少年走之前吃到一盤菜,非常好吃,於是他問府中的老奴這是什麼東西,老奴這是湖裡的那尾錦鯉,銀白色最大的那一條。
「魚是無法離開水的,但是希古愛上了少年,少年便是希古的漁夫。所以希古讓少年吃了自己,這樣它便永遠地和少年在一起了。」
「寒哥哥。」端木泓歪著頭看我,深紫眼眸茫然的很,果然還是個孩子。
「因為愛,所以想要長相守嗎?」李明珠倒是聽的如癡如醉,這般的愛在她未經情愛的心裡是崇敬的吧。我在她那個年紀的時候,也是這般的情竇初開吧。美麗杏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將心中的憧憬昭示,看得我不忍心打擊。長相守嗎?從來都是一個美麗的夢境,長相守呀,是要用漫長的生命去換取的,長相守啊!
「寒哥哥,你是不是想莫愁姐姐了。」
端木泓握住我的手,滿眼擔憂。
撒了一個謊,便需要去撒更多的謊去掩蓋它。我看著端木泓的眼睛,那麼乾淨的瞳,我不想對他撒謊。
「泓兒,寒哥哥要和你一件事,是關於寒哥哥的。但是泓兒要答應寒哥哥不能告訴任何人。」
「嗯,太子哥哥也不能嗎?」
「不能。」
「好,泓兒答應寒哥哥。我們拉鉤。」端木泓一臉嚴肅地伸出右手小拇指勾住我左手小指,這是這個孩子給我的最慎重的誓言。
我笑著看了眼一邊的李明珠,小姑娘表現得漠不關心,卻依然豎著耳朵想要聽清我們之間的秘密。小小的耳朵,用只有我們兩能聽見的聲音道:「泓兒,其實你應該叫我姐姐。」
短短幾秒,端木泓的臉變化出多種表情。先是迷茫,然後驚訝地張大嘴,接著又有些苦惱,
我湊近端木泓小小的腦袋瓜中進行著天人交戰。我微笑著看著那張小臉上的千變萬化,隨時出手阻止他向面癱發展的趨勢。
「端木泓,白公子和你什麼啦?」最先按捺不住的反而是一邊的李明珠,這也不能怪她,誰沒有好奇心呢,何況是近在眼前的秘密。
端木泓迷茫地看了看李明珠,然後看著我的臉目不轉睛。白嫩泛著淡淡粉色的小手撫上我的眉眼,停在我頰邊細細摩挲。
「真的?」一刻之後端木泓終於憋出一句
我抬手,青白的指節扣上那飽滿的額,這豆腐吃的無法無天了。
「白公子,到底是什麼事啊?」李明珠有些急了,看得到聽不到,又想八卦,折磨人啊。
「男人的事。」端木泓朝那廂扔了一句,突然癡癡地笑開,傻了。
我是女人的事實有那麼大的衝擊力嗎,還是端木泓的心理承受能力太過弱小,還是我長得太像男人,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李明珠湊過來,伸出一隻手在端木泓面前晃了晃,沒反應。
「白公子,你和端木泓了什麼呀,他貌似傻了。」
我仰頭,無語問蒼天,難道我做男人更成功。
「咳咳,其實我是想陪他過十歲生日。」
「真得?」端木泓突然尖叫出聲,嘴咧得更大了。
我得出一個結論,人在認定的事情面前,是不會轉彎的,當有一天瞭解到自己所認定的都是假像後,大腦會瞬間陷入自動刷新,而龐大的工作量,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大腦死機。如果這時候你在加點料,那結果便是主機板直接燒燬。
我悲哀地歎了口氣,李明珠更悲哀地歎了口氣,我們對視一眼,更加悲哀的歎氣加搖頭。可憐的娃兒啊,傻了,沒救了。
等端木泓緩過神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了,而落塵寰他們似乎依然呆在李丞相的書房。有什麼事情需要談如此久,爭權抑或奪利,真得那麼重要嗎?我也實在不覺得太子殿下和落塵寰是單純的朋友關係,既然落塵寰和莫子憂不,我也沒有權利過問不是嗎?男人,總有他們的抱負。
「寒,呃,姐姐。」端木泓紅著臉,小手拽著我袖擺,單純的美好的笑容溫暖了心尖。
依舊是上次那間豪華的寢室,李明珠和我們用完晚膳便去她娘親那裡了,丫鬟奴僕守在外面諾大的寢室著剩我和端木泓。
「泓兒,以後沒其他人的時候,泓兒可以叫我菡萏姐姐。」我牽起端木泓的手坐到榻上。
「菡萏,姐姐。」端木泓蹬掉紅色軟靴,爬上軟榻,小貓一般窩進我懷裡。燭光灼灼,將那張小臉映得緋紅。
「泓兒覺得是哥哥好還是姐姐好呢。」
「嗯——。」端木泓翻了個身,面對著我,笑的癡傻:「姐姐好。」
我慶幸啊!
「這是泓兒和姐姐之間的秘密哦,千萬不能告訴第三個人知道,我們約定好的噢。」
「嗯。」小腦袋用力地點:「那,菡萏姐姐陪泓兒過十歲生日,也是約定嗎?」
「嗯,我們拉勾。」
小指相勾,誰這是兒戲。我不知道這其中的典故,為何是小指,為何要勾起。但是它很美好,在拉勾的兩個人都這般誠心誠意的時候,它顯得那麼莊重。
端木泓依在我懷裡睡著,睡夢裡依然笑得有些癡傻,純淨的睡顏,如盛放的白蓮,纖塵不染。
我輕輕哼著長相守的旋律,憶起那個故事裡我沒有的那一部分。第二夜,少年去找希古,希望他和自己一起離開。希古拒絕了,於是少年手中的利刃刺進了希古的身體裡。
老奴告訴少年那條金色的錦鯉死得很滿足
美好的味道依然留在齒間,少年終是淚流滿面。自己便是他的漁夫,而他鑽入漁網,咬住鉤子的唯一的願望,不過是希望被他吃了,永遠地融進他的身體裡,再不分開。
「正是淒涼時候,離人又在天涯。」

30 幕後老闆
霓裳羽衣,長安最極品的製衣店,潮流的先鋒,時尚的寵兒。王侯貴胄都以能成為霓裳羽衣的黃金會員為炫耀的資本,那衣衫袖口處的一朵小小的蓮花繡紋,是霓裳羽衣獨家的工藝和繡線,任何製衣店都模仿不來,同時也是霓裳羽衣品質的保證。霓裳羽衣有一個很老牌的規矩,無論你權勢多高,財力多大,都不提供上門服務,想要買霓裳羽衣的衣裳便要親自進店挑選。
我瞥了眼身後跟著的兩位天下樓暗鬼,黑衣黑褲黑髮黑臉,的確具備暗鬼的素質。只是在這大白天的長安最繁華的長安街上,就是眾人矚目卻避之不及的焦點,我想念我的飛天啊。這兩位大哥就差沒舉個牌子上書『我是壞人』了,如果這個時代有墨鏡,一定也是他們的標準配備,哎,就當是免費的開路工具吧。
我抬腳跨入霓裳羽衣高高的門檻,一位衣衫整齊,眉目清秀的小哥便迎了上來。
「歡迎光臨霓裳羽衣,請問姑娘是本店的會員嗎。」小哥不著痕跡地看了眼我身後的兩位黑面大哥,臉上依然掛著禮貌的微笑。
我搖搖頭,道:「不知貴店的掌櫃的可在?」
「我們掌櫃在店裡,只是掌櫃的一向不見外人」
我只笑不語,指尖翻轉,一枚小小的銀幣出現在指尖。我在那小哥面前亮了下指尖銀幣,確定他看銀幣上雕刻的銀蓮花,手指一收,隱去一切,細微到身後的暗鬼都注意不到。
「還要勞煩小哥哥幫我跑一趟,若掌櫃的實在不見,我也不會為難小哥哥的。」
「姑娘請坐,稍等片刻,來人,奉茶。」禮貌地作了一揖,小哥急忙向後堂走去。白銀蓮花,全長安恐怕也只有兩三枚,是貴客。
霓裳羽衣的老闆是位中年的婦人,笑靨如花,滿頭青絲梳成朝天髻,只插著一支珍珠髮簪,一身藕色裙衫,百鳥紗為披,身姿款款風韻灼灼。
「掌櫃的,就是這位姑娘要見您。」
我起身微微點頭:「掌櫃的好,在下姓白。」抬頭的瞬間,我瞥了眼身後的暗鬼。
掌櫃的會意地點頭,笑道:「在下便是霓裳羽衣的掌櫃,白姑娘若不建議便叫我月娘吧。」
「好。」霓裳羽衣的掌櫃果然如我所想,精明幹練,品味高雅。
「白姑娘第一次來霓裳羽衣,先隨月娘去量身吧。」月娘看了眼我身後的兩位暗鬼,莞爾一笑:「這兩位爺想必是白姑娘的隨從,只是姑娘家量身,兩位跟隨似乎不太方便吧。」
「白姑娘,樓主命我二人隨侍左右,寸步不離。」
一名暗鬼移至我身邊,低沉的聲音似從地底傳來。
「二位的難處我瞭解,只是菡萏還是個姑娘家,諸多不便還請閣見諒。這裡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可是——」
「出了任何事情,白菡萏一力承擔。」我拍拍身邊暗鬼的肩,給他一個放心的笑容。
一邊的月娘立刻扶住我手臂,將我帶向後院,嘴裡還不忘吩咐:「小羅,好好招待二位爺。」
跨過兩道院門,月娘將我帶進一處僻靜的廂房。月娘警覺地四處看了下,關上梨木房門。我取出銀幣,給月娘看得仔細,月娘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三封信件遞於我。
「二爺對姑娘記掛的緊,這兩個月每每來信都會問到拿著十八瓣蓮花銀幣的姑娘來過沒。今兒個姑娘終於來了,月娘也好給二爺個交代了。」
「月娘,勞煩您了。」我看著信封上的字跡,滿心笑意。
月娘將我扶進內廂軟榻,笑道:「姑娘這是哪的話,二爺是月娘的恩人,為二爺做事是月娘的福氣。」
一杯香茶落在手邊,月娘見我啟開信封,笑道:「白姑娘且先看著,前些日子定州出了兩匹上等繚綾,二爺特別吩咐留一匹為姑娘置辦了一套衣裙,月娘這就給姑娘取來試試。」
「好。」我點點頭,看著月娘退出去,蕙質蘭心,進退得當,便是如此吧。
三封信皆是紅色圓形蓮花封口,盛放的蓮花,和我手中銀幣上的蓮花如出一轍,一十八瓣。
我展開時間最早的一封,上好的雪宣,遒勁的黑字『白,若至霓裳,書信一封,以報安康。』
第二封,同樣的紙張,同樣的字體『女人,爺下一步要怎麼做。』
第三封:『死丫,沒死就給爺吱一聲。』想到某人此時正拿著寫著我生辰八字的娃娃,使勁地戳,我就渾身舒暢。
「白姑娘,月娘進來啦。」
「好。」
月娘捧著一方大而扁的白色錦盒,錦盒上還放著一隻浮雕雙蓮紋紫檀木盒
「姑娘是為何事笑得如此開心?」
我喝了口茶,調整好呼吸,心中默念,我是淑女。
「月娘,我想現在給二爺回信了,我來,你來寫。可好?」
「這,白姑娘,這你與二爺的私人信件——」
「沒關係的,月娘。二爺既然將霓裳羽衣和長安九家商行都交到你手裡,那麼我信你。」
月娘愣了下,隨後恭敬地一拜。
「是。」
這手持一十八瓣蓮花銀幣的女子,果然不簡單。第一眼,還覺得這白姑娘只是位知書達禮的大家小姐,只是二爺重視的人罷了,卻不想剛才那一句『我信你』便已將自己收服。這女子,果然不簡單。
掩去那抹恬淡的笑,眼眸中精光閃爍,唇角勾起絕對的自信。
「姑娘請。」月娘持筆坐於桌前,眼光不自覺地被榻上的女子吸引。
柔荑托腮,臥姿慵懶,乍一看似無害,然而遊走商海多年,幾沉幾浮的月娘卻不自覺挺直脊背,這女子身上有一種氣勢,讓人甘願臣服。此時,她半瞇著眼,卻似乎已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首先,讓二爺將他手中所有宅邸都統計出來,將那些買了還沒翻建的,建好了沒人去住的,有人住過卻不常住的全部變賣,換成現銀。接著是商舖,讓二爺將所有商舖翻查一遍,將其中買了沒開的,開了不太賺錢的,全部變賣,換成現銀。」
月娘手中的筆滯了下,繼續寫。
「月娘,現在二爺在長安的店舖都是做什麼的?」
「除霓裳羽衣外還有八家,其中酒樓三家,賭場兩家,玉器行一家,香料店一家,綢緞莊一家,錢莊一家,
「嗯,讓二爺將宅邸店舖變賣出的現銀七成用於長安,錢莊兩家,青樓一家,小倌館一家,另外再開兩處賭場,霓裳羽衣也應該開家分店了。」
「青樓和小倌館依照洛陽的忘川樓和弱水閣來做,剩下的銀子就用來處理這京城的人脈。」我端起手邊的茶盞,飲入一口,潤了潤嗓子,看著月娘唇角漾開:「月娘,長安商舖擴大,二爺勢必要再派一些人過來。我知道之前長安的商號都是您在打理,但青樓錢莊這一塊畢竟不好上手。不知月娘您如何打算?」
月娘擱下手中的筆,不知為什麼一股無形的氣場壓著她,抬眸迎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她似乎早將一切都計劃好了,而自己卻似被迷了魂地覺得按她的做,很好。
「白姑娘放心,月娘一切都聽姑娘和二爺的。」
笑意更甚,我對月娘點點頭,道:「長安城中除賭坊,青樓,小倌館,錢莊外都歸月娘你打理,另外霓裳羽衣的四成股份也歸你。」平淡的口氣,似乎是在談論今天天氣如何如何般自然,卻又另人無法拒絕。
月娘愣了下,雖然明知道這是打一棒子在給顆棗,但這一棒子輕得似在撓癢,那顆棗卻甜進了心窩裡,這白姑娘的確會收買人心。
「那月娘先謝過白姑娘了。」無需推辭,兩人相視一笑,在心裡將對方好好地讚賞了一下。
「最後,讓二爺多留意一下南方的米市,鹽市,織造。有些事情見好就收,有些該出手時就出手,落款吧。」南方的情況我並不是很清楚,一切就看二爺的領悟能力了。下了軟榻,踱到桌邊,看月娘落筆。雪宣上靈秀飄逸的字跡,好看的緊。
「好字。」
「姑娘盛讚了。」
想到了某人的俏臉,我滿心歡喜地取了一張紙,執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字碩大的字,遂交給月娘。月娘看了一眼雪宣上的字,一臉茫然。
「月娘,一併帶給二爺便是了。他瞭解的。」我真得很期待二爺打開這封信,看到這個字時的表情啊,那一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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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我要了,十倍
月娘極其開心地為我換上新衣,從肚兜褻衣到外衫羅裙,我嘴角抽搐地發現,原來我的三圍早已不是秘密,某人早已把我的所有尺寸昭告天下。
月白繚綾,絲滑柔軟更甚於羅綃,冰紋斜織,素雅大方又不失高貴。領口微敞,露出裡面的百鳥紗荷葉邊領,裙分兩層,為抹胸羅裙。裡面一層為月白繚綾,上面用銀絲暗繡百朵蓮花,自胸前一直飄散到裙裾,由含苞欲放到盛大繁華。外面一層是幾乎透明的紗,紗又不是單單一層,自腰節處,以肉眼難辨的針線將一片片縫合,直至腳踝,彷彿似濃似淡的煙霧籠罩在蓮池上空。一個旋轉,片片白紗如同花瓣般展開,婀娜多姿。而外衫的袖口,領口,腰帶,都只是簡單地捲了層銀邊。右邊的袖子上繡著一朵小小的銀蓮花,十瓣蓮花,是這霓裳羽衣的標誌。
「二爺好眼光,白姑娘這一身出去便是我霓裳羽衣的活招牌啊。」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這身衣裙的確很美。恍惚中想起前世我在法國VERAWANG訂做的婚紗,不知道是不是也和這件衣裙一樣美得不似人間所有。
「白姑娘果然極適合白色和銀色。」
「或許吧。」我轉過身,掩去心中小小苦澀。
月娘一邊幫我整理衣裙,一邊道:「近來不少皇親國戚來霓裳羽衣訂做素白的華服,想來是為了皇后娘娘的十年大祭而準備,不過姑娘這一件可是天下獨一無二的,月娘慶幸能為這套衣裙找到了最相配的主人。」
整理到袖口,月娘手一顫。皓腕上淩亂的傷痕刺目驚心,心下一數一共七道,不禁抬眸看了眼那張雲淡風清的笑靨,十七歲的女孩兒臉上不該出現這般的老成,分明是花一樣的年紀,不自覺地將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那些傷口。
「白姑娘,城裡的商舖姑娘要不要去看看。海涵樓新來了位大廚,擅長淮揚菜,色香味皆是一等一的好。」
「海涵樓是這京城最好的酒樓嗎?」我逕自走到桌邊,手指撫上紫檀木盒上的蓮花浮紋。
月娘在我旁邊坐下,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張折好的文書遞於我,我接過文書慢慢打開。
「這前面一列便是二爺在京城所有商舖的名字,這後一列便是城裡能與我們相抗衡的店舖。」
似乎在酒樓和賭場這兩個大頭上都有勁敵。
「絳紫樓嗎。」指尖滑過那三個墨字,我抬手將文書還給月娘:「老闆是誰?」
「長安首富白家。」
「噢?」這樣倒也不錯,白老爺絳紫樓易主那一日,莫要怪我。
沉穩的敲門聲,隨後一個清澈的男音自門外傳來。
「掌櫃的,有貴客到。已在貴賓閣試衣了。」
我握了下月娘的手,笑道:「您去忙吧,過幾日我會再來。」
月娘回握住那冰涼的手,如此善解人意的姑娘真是二爺的福氣。
「好,姑娘慢走,月娘不送了。」
月娘走出廂房,想了想還是吩咐小廝在房外候著,才放心地向貴賓閣走去。
我打開木盒看了一眼,心底溢出暖意。一疊面值萬兩的銀票下,八隻長頸骨瓷小瓶交錯疊放著,周圍小心地攏著軟緞。我的喜好他一直都記著,縱然愛財如命也不忘為我搜集稀奇的香料。二爺,你若是個男人,我怕是早已傾心相許了吧,我不介意一輩子賴著你。
隨著小廝回到前廳,兩位暗鬼見我歸來忙站起身來。
「兩位大哥久等了,菡萏一時挑花了眼忘了時間,兩位大哥見諒。」
兩人看我的眼神裡難掩驚艷,自我出現在前廳便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不過是換了一身衣裳,我有些不耐地蹙眉。
周圍的議論聲漸響,幾隻嫩嫩地蔥白小手指向我發出一陽指,用那捏著嗓子製造出的嗲音嬌嗔『我也要那樣的』『不,我要比那件還漂亮的』。
幾道放肆輕佻的目光在我身上肆無忌憚地遊走,調笑之聲遠遠傳來『不知是誰家的小姐,那一身可是價值不菲啊』『臉蛋也不錯啊』。
「我們走吧。」
將手中的木盒交給一位暗鬼,又吩咐道:「小心護著,裡面的東西容易碎。」
轉身向一邊的小廝,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叫小羅。
「小羅,多謝。」
點頭微笑,眼前的人卻緋紅了臉頰,秀氣的容顏瞬地光彩照人,大大的眼睛瞇起微微彎下,很是羞澀。
看著那張臉在我直白的目光中越發紅了,難道是我笑得太勾引人。
罷了,轉身欲走。卻被一片如煙似霧地朦朧擋住了視線。怔愣之際『鏘』『鏘』兩聲鐵器撞擊聲驚了耳膜,隨之是店堂裡混亂地叫囂聲。
一方上好的白色軟紗將我上半身籠罩,身後的兩位暗鬼已移至身側,兩柄長劍已出鞘,與對面的銀白劍身對峙著,交叉橫亙在我左右兩邊,僵持不下。
我一身雪白的嫁衣,白紗遮住容顏,你亦是一身白衣,騎著白馬而來。我將自己的手堅定不移地放進你的手心,在騎士祝福的劍下走向聖潔的禮堂。那曾經是我最幸福的——夢境,百轉千回,這般遙遠的畫面卻又突然清晰到觸手可及。
陽光自霓裳羽衣高大的店門照進,以一種美好的角度打在他冷漠的俊顏上,於是一半陽光明媚,一半暗夜飛雪。一雙細長的眉眼自眉心處被分割,陽光下的那抹紫剔透如水晶,陰影裡的紫眸籠罩著一層寒冰,一深一淺,如黑洞般將人吸引。一旦跌入,便是萬劫不復,白玉龍紋冠,月白鎖邊衣袍,冰紋斜織,是同我身上一樣的繚綾。
安靜了,仍呆在霓裳羽衣裡的人,無不半張著嘴看著店堂中間的兩人。連霓裳羽衣裡老資格的都屏氣凝神地貪看這絕美的畫面,唯二的兩匹繚綾,霓裳羽衣最好的裁縫和繡娘的心血之作。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那對望的二人,銀劍之下,似乎一場聖潔的儀式,引得眾人頂禮膜拜。衣衫隨風而動,浮光暗影,仿若謫仙降臨。
「月娘,這身衣裙,本王要了。」薄唇微啟,一語驚四座:「本王要送給淵王妃。」
月娘站在原地,雙手交握於身前,笑道:「淵王殿下,這身衣裙已經被這位姑娘買下了。」
「兩倍,本王出兩倍的價錢。」緩慢而冷冽,字字清晰,絕然的氣勢不給任何人不的權利。
「可是——」這並不是價錢的問題,月娘眉心深皺,努力尋著解決之道。
「四倍。」
「殿下,不如霓裳羽衣再制一套一摸一樣的。」何來第三匹這樣的繚綾,月娘無奈,先將眼前的事態壓下,再想辦法吧。
「十倍。」深紫眼眸從始至終都未離開那白紗遮蓋的美好
店堂裡的看客不自覺地向後退去,身體貼近牆壁,生怕被那將要爆發的暴風雪撲滅。
「好。」雲破日出,春暖花開。
「若王爺喜歡,便讓與王爺吧。」
長長短短地吐氣聲,眾看客或撫胸,或擦汗,緊張的氣氛瞬間冰釋。
我低下頭,恭敬地行了退禮,轉身移至月娘面前。
「有勞月娘了。」背對著端木淵,我笑得奸詐。
「還請王爺稍候,小羅,莫要怠慢了貴客。」月娘滿臉笑意地向端木淵福了下身子,攙著我走向後堂
月娘攙著我進了一間素雅的廂房,關好門,有些責備地看著我,那眼神倒像是一位母親對著犯了錯的孩子。
「姑娘,那不是銀子的問題。」月娘盡量壓低聲音
「無礙的。」我拉著月娘轉進屏風後,展開手臂,示意月娘為我寬衣。
「哎,那套衣裙本就是為了姑娘訂製的,應是配姑娘這樣的人兒,卻偏偏被姑娘一句話賣了出去。」雖然是以十倍的價格。
「我知道這是二爺和月娘你的心意,月娘以後再為我做更好的便是了。」暖笑漾在唇邊,
月娘睨了我一眼,眼中分明寫著『我怎麼你好』
「月娘,霓裳可有後門?」
「後門沒有,倒是有一道極隱蔽的側門。」
秀眉一挑我笑道:「月娘,取一套男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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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淵王殿下,久等了。」月娘捧著一方白色錦盒,笑臉迎人。
端木淵示意身後的侍衛接下月娘手中的錦盒,眼角瞄了下月娘身後,熟悉的身影並未出現。
「玄繹,付錢。」
「謝謝淵王殿下,一共五千四百兩。」月娘陪笑:「是按著殿下的白金會員價格折扣過的。」
白玄繹掏出銀票,臉黑如鍋底。
「她呢?」端木淵瞥了眼斜對面的暗鬼。
「淵王殿下是指剛才那位白姑娘嗎。白姑娘有事先走了。」似是突然想起什麼,月娘轉向兩位暗鬼:「看我這腦子,差點忘了。兩位爺,白姑娘了有另外的侍衛跟著,請兩位爺放心。」
暗鬼對視一眼,起身作揖:「謝過掌櫃的。」便閃身離開了
「走吧。」端木淵面無表情地站起,袖擺一揮,沐入正午的耀陽中。光線在繚綾上跳躍,反射出六稜光輝,王者之氣昭然天地。
端木淵獨自坐在馬車裡,眼眸緊閉,眉心滿是不悅。他不喜歡她穿成那樣,他不喜歡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他不想這樣的她被某人看見。手掌不自覺地收緊,他該死的就是不喜歡。

32 絳紫樓
最繁華的長安大街與朱雀街交匯處,長安城最繁華的十字路口。四間華美的樓閣相對而立,其中最耀眼的便是西北方位的海涵樓和對面東南方位的絳紫樓。兩座樓閣是這長安城除宮牆外的的至高點,近百尺,極盡奢華。
瞥了眼海涵樓外對立而站的小廝,謙恭有禮,紳士非常。我勾起唇角,轉身走進對面的絳紫樓。雕樑畫棟,飾以金玉,整座絳紫樓的內部裝修得極為精緻。不自覺地瞇了眼,沒想到白老爺的品味倒是不差,波斯雙樹鹿紋大花地毯鋪滿了整個大廳,此時正是午膳時分,樓裡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公子午安。」一瘦小的男子躬著身子跑到我面前,看衣裳應該是這絳紫樓裡的夥計。男子賊溜溜的鼠目上下將我一打量,滿臉堆笑道:「不好意思公子,大廳客滿了,公子是在此等候呢,還是另尋——」
無奈一笑,這絳紫樓怕是日子不長了,連店裡的夥計都學會狗眼看人低了,開門做生意的怎有把客人往外推得道理。
「噢?在下喜歡清靜,不知樓裡可有包間。」
「這二,三,五,六層的包間也都客滿了。」夥計眼裡閃過一絲不耐,臉上依然堆著膩死人的笑容。
「是嗎?小哥的意思是頂樓還有包間。」剛才自外面觀察,絳紫樓地上建築共六層。若去掉商人忌諱的四,那應該還有第七層。
夥計翻了翻眼,嘴一撇,笑意頓失,語氣也有些不善了。
「頂樓的確還有包廂,不過,看公子面生的很,是第一次來絳紫樓吧。」夥計抬手撣了撣衣角看不見的灰塵,淡道:「絳紫樓的頂樓可不是一般人能上得去的,一頓飯沒有上千兩銀子是下不來的。」
我狀似吃驚地瞪大眼睛,夥計滿意地冷哼一聲,轉身要走,卻愣是被我接下來的話嚇得一個趑趄,差點摔倒。
「這麼便宜啊。」
夥計轉過頭,不信地睜大眼,大張著嘴。
我從裡袖拿出一張面值千兩的銀票遞於他,笑道:「還不帶路。」
夥計立刻堆起一張笑臉,滿眼地阿諛奉承:「公子這邊請。」
「夥計們,貴客到,上登雲梯。」
「好勒。」
一方白玉屏風後,夥計慇勤地打開一扇雲紋鏤雕木門,一方木製大盒子,一人半高,長寬兩尺。我招招手帶著兩名暗鬼走了進去,夥計也跟了進來,關好木門叫道:「上頂樓。」
夥計很是慇勤地介紹這登雲梯,我無奈地笑笑,其中的原理我比你更清楚。這登雲梯本是我為洛陽的忘川樓設計的,九九八十一根精鋼絲為吊,鐵輪為軸,需八位壯漢控制,方能吊起五人以內。這登雲梯怕是從海涵樓偷學來的吧,不過也好,等二爺接手的時候就不需要花太多錢裝修了。
「奴婢恭迎貴客大駕光臨。」木門被打開,兩名容顏姣好的女子身著半透明地紅色紗衣立於門外,酥胸半露,好不誘人。
步出登雲梯,這頂樓的裝飾倒是出乎我意料的高雅。紫晶燈,白玉屏,四扇紫檀木門各自雕刻著梅,蘭,竹,菊。
「公子,除了這蘭廳被人包下了。其他三間隨公子喜歡。」
辨了下方位,我抬手指了指竹廳。
「公子請。」
碧玉為主白玉為輔,沉香木榻,紫檀嵌灰雲紋白玉八仙桌,青色緯紗懸於四壁,幾盆文竹盆景點綴。不錯的房間,我滿意地點點頭,對身邊的夥計道:「只上絳紫樓最好的菜品,一式兩份,一壺上等的女兒紅一壺西域菩提血。」
「好勒,公子還需要什麼特別的服務嗎。」夥計著鼠眼瞟向門外垂首而立的女子
「不用了,讓她們在門外候著吧。」
「好好好,公子稍等。」夥計退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我吐了口濁氣,抬手揉著我脆弱的太陽穴。竹廳的位置處於絳紫樓向西一角,視線極好,兩扇依著沉香榻的大窗大敞著,正好能看見對面的海涵樓。我依著窗稜俯視長安喧鬧的大街,穿著各色衣裳的行人,或形單影隻,或攜家帶口,各式馬車軟轎來回穿梭,偶爾發生小小的擦撞引得周圍路人唏噓不已。
絳紫樓上菜倒是挺有效率,不過一刻酒菜已上齊,盤盤盆盆一共一十八樣,皆是珍饈美味。
「勞煩,請把跟著我的人都叫進來。」逕自倒了一杯菩提血。
「是。」一位暗影擊掌三聲,兩道黑影從不同的角度竄了進來,四人齊齊單腿跪立於榻前。
「無需多禮,幾位大哥請起。」輕輕掃過幾乎一樣黑的臉,我在心地歎息了下,怎麼就曬成這樣。
「今日在霓裳羽衣遇見淵王殿下的事還勞煩幾位大哥莫要告訴落樓主和莫堂主。」
四位暗鬼垂首而立,面露難色。
「畢竟是小事,況且什麼也沒有發生不是嗎。」淺淡的笑容浮上唇角我看著酒杯中另人沉醉的紅色:「畢竟是有關女兒家的面子問題,還請幾位大哥高抬貴手。」
「這,若主子實在為難,我們不便是。」
「多謝。」我輕點了下頭,看向外面一桌的酒菜:「幾位大哥辛苦了,坐下吃頓便飯吧。」
依然是剛才回話的男子回道:「主子的美意我們心領了,不過——」
「多慮了,天下樓就在斜對面,幾位大哥大可放心。再菜都上齊了,沒有退的道理。不過是桌飯菜,與一般的飯菜並無不同,幾位大哥莫要推脫了。」輕皺了眉心
四位暗鬼互相看了眼,齊道:「謝主子賞賜。」
中間的一層紗幔挑落,隔開了兩邊的視線。我仰頭飲盡一杯,苦澀而甜美,西涼國的菩提血,濃鬱醇厚算是葡萄酒中的烈酒了,最出名的卻是它的顏色,醉人的紅色,如新鮮血液。
執起金筷夾起一片鹿肉送近鼻下,好香,放入口中輕輕咀嚼,鮮嫩多汁,不自覺地笑開。倒了一杯紅酒,飲盡。原料上呈,火候也控制得很好,調味的芡汁更是妙不可言。可是,多加了味罌粟。
天下樓的大門便在斜對面,倒是比我想像的高調許多,玄色牌匾鎏金字,三重樓閣兩迴廊,那裡面我還從未去過。
一輛馬車在天下樓門外緩緩停下,車簾兒撩起,笑靨如花。我的角度正好看見女子仰起的笑顏,小美人兒一枚,一雙靈動大眼睛滿是好奇地打量著長安的繁華,一身水藍衣裙飄逸旋展,乾淨如靈澗仙子。一聲興高采烈的呼喚,輕靈靈地自喧鬧之上飄過,落進我耳中,混亂了氣息。
「塵寰哥哥。」水藍綻放,青絲,女子自馬車上躍下,三步並作兩步,撞入一溫暖的懷抱,那裡真得很溫暖。
落塵寰依然一身玄色衣衫,將那一汪水藍圈入懷中,妖孽的側臉揚起絕美的弧度,溫柔如水。落塵寰你真得美得像個妖精,一笑傾城。我仰頭灌入一口紅色的酒汁,好苦。
「萱兒,你眼裡怎麼一點沒我這個大哥。」莫子憂佯裝生氣,卻是滿臉幸福的笑。
「大哥。」銀鈴般地笑聲落入莫子憂懷中,好美的笑聲,那般無憂無慮。
「萱兒,乖。」溫柔的手掌揉亂女子的髮髻
我抬手勾落窗邊軟紗,醉人的青色流瀉而下,模糊了所有人的臉。依回案幾,執起湯匙舀起一勺燕窩,很好喝。
十七八歲,應該是那個樣子吧。無憂無慮,純潔善良,會甜甜地喊『塵寰哥哥』。清澈的眼瞳看一眼便知道她小小的心思,所有的感情都寫在臉上,一笑解千愁。
閉上眼,又睜開。我為自己倒酒,一杯又一杯,一杯比一杯苦澀。
凝望著杯中的鮮紅,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翡冷翠碗中的紅更加耀眼奪目。一見鍾情我從來不信,但是我的確是用自己的生命將他自鬼門關前拉了回來,然後他離開了,於是五年來我依然清冷如初。罷了,其實白菡萏的眼裡已經容不下半粒沙子。
枕著窗稜,我輕輕地哼唱「長安月下,一杯清酒一束桃花——。」沒有吃改變聲音的喉藥,我的嗓音很軟帶著絲沙啞。
與竹廳一牆之隔的蘭廳內,端木淵依窗而坐,這個角度能看見巍峨的宮牆。手指翻過一頁,看著賬本上的數字滿意地點了點頭。
「淵王殿下,這個月各家商舖的收益都很不錯。」絳紫樓的掌櫃的忍不住又擦了把額上的汗
「是嗎,對面海涵樓的生意一樣也很好啊。」似是一句玩笑話
掌櫃的猛地跪了下來,膝蓋骨敲擊著地面『咯登』一聲,肥厚的手掌刷上自己肥肉橫生的臉。
無視於跪在地上自殘地掌櫃,端木淵看向一邊的白玄繹。
「玄繹,過兩日讓你爹來見我。」
「是。」
端木淵又拿起一本帳薄翻看,翻過幾頁,耳中飄進女子的歌聲,若有若無,優柔婉轉,心神不由一動。
「住手。」
掌櫃的如臨大赦,忙跪拜謝恩。
『長相守它是啊————明媚後——詩啊。』
端木淵側耳聆聽,夢中囈語般的歌聲。
「玄繹,你聽見歌聲了嗎?」
白玄繹有些不解地看了眼閉目傾聽的淵王爺,他什麼也沒聽到阿。
「回王爺,玄繹什麼也沒聽見。」
『我像聞到——蜂啊,愛上你。』
「可本王似乎聽到女子的歌聲。」
「稟王爺,或許是斜對面花街的芬芳閣,聽芬芳閣出了位妖精一般的花魁,尤其是有副好嗓子,一曲清歌仿若天籟。」掌櫃的諂媚地笑著。
「噢?」清幽的歌聲已不再,端木眼垂下眼眸,繼續翻看手中帳薄,過了半響,淡道:「玄繹,今晚去芬芳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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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花魁音若
芙蓉帳內,兩個女人
飛天看了眼浮雕雙蓮紋紫檀木盒,定定看向一邊盤腿而坐的自家主子。
「主子,二爺來長安了嗎?」
半月一封書信,半年一次會面,自她跟在主子身邊,四年來從未中斷過,那個滿身痞氣的不男不女的女人。
「還沒。」我有些好笑地看著飛天緊抿的唇瓣,她們向來不合。
她不清楚自家主子為何會有這樣的閨中密友,兩個人擺明瞭不是一個檔次的,她也不瞭解那女人是什麼身份,因為主子吩咐這是她的私事沒必要告訴天下樓,她沒法查。她只知道每次那女人來藥王穀都會住上五六天,而那五六天自家主子就被她一人霸佔著,主子的廂房永遠都只聽到她的大呼小叫,每次來時都興高采烈帶著這麼一個木匣子,每次走時也是抱著這麼一個木匣子哭爹喊娘,把整個藥王穀折騰得雞飛狗跳。那女人,直接被自己劃進腦袋不正常的行列。
「飛天姐姐想二爺了。」
飛天一記白眼丟給我,滿臉的鄙夷。
「其實她挺好的。」就是小時候腦袋燒壞了
「主子總幫她話。」飛天看著床腳放著的案幾和文房四寶,主子怕是要忙一陣子了。
順著飛天的目光我看了眼床腳,放著下午吩咐弱柳準備的東西,的確是要忙一陣子了。
「飛天姐姐,我的身子沒那麼弱。」
我依近飛天身邊,執起她的手臂,撩開袖子,傷疤已經開始淡去了。
「飛天姐姐要快點好起來啊。」
「好。」
「飛天姐姐,等長安的事情都結束了,我們就回藥王穀。」
飛天猶豫了下,輕道:「好。」
「飛天姐姐,回家時我們順便去二爺家串門吧。」
峨眉一皺,飛天一臉黑線。我兀自笑開,挽著飛天的胳膊笑得沒心沒肺。
「白姑娘。」弱柳的聲音自外廂傳進來
我看著飛天笑,弱柳這會兒過來,事情我已猜了個大概。
飛天見我並沒有回話的意思,代我應道:「什麼事?」
「主子請姑娘到前廳用晚膳,府裡來客人了。」
我繼續笑,我的,冰涼的手指被飛天握住。
「白姑娘已經睡下了,就不過去了。」
「是。」
飛天神色複雜地看著我,扯過床內的被子蓋在我身上。
「飛天姐姐,莫子憂有個妹妹你知道嗎?」
「嗯。」飛天點點頭:「來過一回,是莫堂主唯一的血親。閨名子萱,是活神仙醫聖子的徒弟。」
飛天愣了下,輕道:「主子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隨便問問。」仰起笑臉,我又往飛天懷裡蹭了蹭。
事實證明,她家主子從不會隨便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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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芳閣,長安城數一數二的溫柔鄉。一入夜,千百盞紅色宮燈將芬芳閣門外照得分外妖嬈,芷蘭香飄,絲帕。十幾個衣衫暴露的女子依著樓前紅柱,對著過往的男人們媚眼輕佻,一聲溫柔的「爺」,一具柔軟似無骨的身子,小手輕扯,嬌媚一笑,是個男人都會被勾去魂魄。
絲竹聲聲,卻被滿堂喧嘩撕扯得支離破碎。今夜的芬芳閣稍有不同,大堂雅間的客人們雖溫香軟玉抱滿懷,美酒佳餚口中過,眼神卻時不時的瞥向那中間的舞臺。平時大紅地毯鋪設的舞臺今日卻白紗縈繞,在這五彩斑斕的店堂裡甚是奪人眼球。
二樓最好的雅間,正對著舞臺。端木淵仰躺在一方太師椅中,眼眸微瞇,享受著左右前後四位美人的服侍。四位美人分工明確,夾菜的,遞酒的,捶肩的,捏腿的。雖臉上笑得燦爛,但都小心翼翼。京城人都道淵王爺冰冷無情,殺人如麻,不過三年便已經死了兩位王妃。府中枉死的侍妾丫鬟更是不計其數,前不久也不過因為一件小事,淵王府看守牢獄的獄卒九人全部被砍頭斷臂,棄屍與城外亂葬崗。
老鴇秦媽媽頭頂一朵紫紅色絹絲牡丹,隨著她的跑動牡丹花搖搖欲墜,塗著丹蔻的手指顫巍巍地推開雅間的雕花木門。
「淵王殿下,奴家秦氏給您請安了。」
端木淵瞥了眼那朵紫紅色的牡丹花,唇邊泛起一絲冷笑。
「本王聽芬芳閣出了位花魁,擅歌。今日特地來一飽耳福。」
「是是是,奴家這就去準備。」
端木淵點頭後,秦媽媽退出雅間,籲了口氣,又慌忙向後堂跑去。一雙眼睛精光閃爍,似是看到了金山銀山。
有些發福的身體撞開一扇房門,驚得房裡的人手一顫,點歪了眉間硃砂。
「女兒啊,你出頭的日子到了。」秦媽媽笑得得意。
妖媚的桃花眼瞥過一眼,鏡前的女子接過丫鬟遞來的絲絹,擦去眉間點歪的硃砂,絕美的臉龐對著鏡子,右手執起畫筆在眉心再次點下。
「女兒啊,你知道誰來了嗎?」
「誰?」纖細修長的手指拈起一方紅色絲緞,點了些許胭脂,擦上臉頰。
「大景王朝的淵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秦媽媽手中絲絹順著身體的晃動揚起:「女兒啊,淵王爺了今兒個,就是來聽你唱歌的,你可要好好表現。不定啊,過了今夜,女兒你就飛上枝頭,成了咱大景的淵王妃了。」
唇瓣揚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女兒啊,媽媽送你去洛陽的忘川樓學習可是花了大把的銀子啊。女兒以後飛黃騰達了,可不要忘了媽媽我啊。」發福的身體扭了扭,手掌拍上那柔美的香肩。
「媽媽的恩情,音若銘記於心。」眼波流轉間,一支白玉簪滑入如緞般亮滑的青絲。
「哎,好勒。媽媽就知道音若最善解人意了。」
堆笑的臉轉向一邊的丫鬟,瞬間變了顏色,怒叱道:「還不快點為小姐打扮好,誤了老娘的大事,剝了你的皮。」
燭光照亮的銅鏡中,一張精心妝點過的臉巧笑嫣然。
端木淵飲下一杯佳釀,看向端坐角落的白玄繹。正是大好年華,卻偏偏對情愛了無興趣,白玄繹自十二歲起便跟在自己身邊,至今未近女色,這幾年他賜給他的姬妾不在少數,卻被他收下後又趕出府去。白家的兒女怎都這般奇怪,一個白芍葯心機深重,名門閨秀也是下蠱高手:還有一個白菡萏——
大堂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引起一陣小小的騷動。兩名丫鬟手持燭台將舞臺周圍八盞粉色荷花燈點亮,緋色的火光將本是雪白的舞臺染成粉色,輕紗環繞仿若雲霧。
悠揚的樂聲揚起,一群青色衣衫的女子魚貫而入,圍繞在舞臺下,隨樂慢舞。大堂安靜下來,琴簫合奏配以搖鈴,曲調委婉哀傷,聽得眾人心醉。端木淵揮手遣退身邊女子,坐起身子,望向舞臺。
一束清輝照亮那傾城的容顏,女子一身粉色衫裙,香肩半露,和著節奏自樓梯上慢慢移下,美目半瞇,似假寐。
女子立於台中間,雙手交合於胸前,一抹淺淡地笑,頓時引起無數驚艷的讚歎。琴音一頓,台下又恢復平靜,隨著一聲綿長的簫聲,女子慢慢睜開眼睛,水色蕩漾,含羞帶怯,眼角桃花盛開。唇瓣微啟,清澈的聲音流瀉而出,整個芬芳閣似乎只剩下那舞臺中央的歌女。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柔軟的腰肢隨樂輕輕擺動,眼波過處,激起迷戀無數。
「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美目輕抬,對上二樓一雙眼眸,忽又含羞轉開,笑如春花般爛漫。
端木淵目不轉睛地看著臺上,紫眸中映著那別緻的粉色,唇角漾出絕代的風華。心中塵封的思念一朝傾瀉,扶著欄杆的手突地握緊,一道細碎的斷痕漫延開來。十年來,他為自己築起得那道堅硬冰冷的壁壘赫然出現小小的裂痕。
「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道流年暗中偷換。」
一聲淒婉的歎息,曲終。遺留下餘音繞樑,滿堂坐客一語不發,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白玄繹站在暗處,看著臺上仰頭微笑的絕美容顏,眼神晦暗。
當晚,芬芳閣花魁音若被大景淵王爺以五千兩白銀贖買。

34 莫名其妙
洛陽城忘川樓的後院的後院的後院,一方花池畔。
一男子一身緋色錦袍,慵懶地窩進巨大的鋪著雪色裘褥的紫檀太師椅中。一雙不太修長的腿疊放於對面鋪滿帳薄的桌案上,白皙的手指拈著幾張雪宣。
「聽小白,來信了。」清澈的聲音綿綿軟軟,溫柔卻不做作。
柳條,揚起的柳葉掃過來人的袖擺。一襲水粉色繡五色牡丹長袍,頸上一條白紗隨風飄搖,如水般柔軟光滑的黑髮只在背後用水粉色的髮帶簡單地繫著。水光瀲灩照亮那對美麗的鳳眼,長而卷的睫毛如一柄小扇,撲閃撲閃,撩人心神。膚如凝脂,唇色水紅,好一位翩翩佳人。自美人的方向看去,男子的側臉安靜而美好。
美人笑得妖嬈,蓮步輕移,走近少年,卻在看見男子另一半臉時,僵硬了笑容。男子另一半的臉詭異地抽搐著,嘴角與眼角以一種高難度的角度著,帶著半張臉的肌肉都在顫抖。
「怎麼了?」美人秀眉一挑,聲音低沉了下來。
少年看也沒看那美人一眼,將手中雪宣後面兩張擲了出去。
袖擺一揚,兩張雪宣自空中飄蕩的身形似有了生命般直直飛進美人的手中。細細看過,鳳眼輕佻,向少年拋了個媚眼。
「不是挺好的嘛,按小白的做就是了。」
少年擲出手中最後一張雪宣,半邊臉瞬地齊齊歸位,與對面美人相似的鳳眼滿是憂鬱。
美人接過,看了一眼,諾大的雪宣上只有一個字,不明所以地抬頭。
「什麼意思?」
少年一聲哀歎,望向湛藍的晴空。
「爺『沒死就給爺吱一聲』。」
聽罷,美人眼角一哆嗦,半邊臉以同少年方才同樣詭異的姿態抽搐著。
少年雲淡風清地挑了下額前劉海,歎道:「所以她『吱』了。」
一陣怪異的冷風過境,揚起美人手中的那一紙雪宣,其上一個諾大的『吱』字,依著水面飄遠了,飄遠了,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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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逃得了晚飯,不見得能逃掉早飯。昨夜工作到午夜,我頂著一雙嚴重缺覺的眼睛去赴早膳,知道我平時為什麼那麼懶,那麼愛睡嗎!那是要把這每年註定的幾次沒日沒夜給補回來。不住地打了個哈欠,鼻子一酸,眼角一片濕潤。
「姑娘昨夜沒睡好嗎?」弱柳溫柔地笑著看我,柔軟的手絹兒拭過我的眼角。
「嗯,做賊去了。」
我順勢依向弱柳纖弱的身子,胳膊很死皮地環上弱柳的肩頸,整個人掛在弱柳身上,嗯,好軟和。
弱柳無奈,只能拖著我繼續向前廳移動。
「那姑娘偷什麼了?」
「嗯——偷人去了。」
耳邊傳來弱柳的笑聲,很骨感的肩膀顫得厲害,震得我的胳膊一路下滑。我掛著,我堅強地繼續掛著。
「姑娘,快醒醒,我們到了。」
我很聽話地站定,待弱柳幫我整理好衣衫。煩什麼來什麼,莫子憂的妹妹我並非不待見,只是這一見必定惹出無數麻煩,再這早飯必定吃得無聊異常。
「姑娘,我們進去吧。」
我微點頭隨弱柳走進前廳,來落府一月有餘,我卻極少四處走動,除了花園和莫子憂住的無憂苑偶爾走動外,幾乎都呆在無塵苑,一日三餐也是弱柳扶風送來處所。自飛天受傷後,一直與我同寢,落塵寰和莫子憂也會隔三岔五地過來看看我。前院,今日倒是第一次來。
一張一十二人座的梨木圓桌,玄色白雲紋大理石嵌面,似乎除了我人都已到齊。落塵寰自然坐於中間上位,左邊坐著莫子憂,莫子憂身邊坐著一身水藍衣裙的莫子萱。落塵寰右邊坐著一位眉眼俊朗的男子,一身青色衣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似是個極其愛乾淨的人,可惜的是他坐在落塵寰旁邊,原本還算俊朗的外表立刻降了個等級。
幾束目光射向我,我歉意一笑,隨弱柳在那青衣男子身邊的位置坐下。抬頭便看見對面睜著美麗的眼眸一眨不眨看著我的莫子萱,近看她更覺得漂亮,明眸含水,眼白分明,乾淨得像個孩童,黝黑的瞳仿若兩顆磁石,羽睫輕揚,顧盼生輝。
「菡萏。」莫子憂等我與他對視後,莞爾一笑,手掌朝上向我身邊的青衣男子示意:「這位是神兵山莊少莊主慕容傲。」
垂在身側的左手緊了緊,我看向右邊的男子。慕容傲,神兵山莊少莊主,倒是比我相像的要年輕很多,一身青色衣袍看似樸素簡單,卻是上等的綺羅,白色腰帶下只飾有一塊長方形碧玉,只在玉肩刻有獸紋。他微微側臉朝我微點了下頭,算是認識了,視線卻一直未離開眼前的桌面。我看了一眼他的臉,點了下頭,目光轉回莫子憂。短短幾秒,倒是有些讓莫子憂無措,這,也太簡短了,半句話沒有。
「呃——」莫子憂的手轉向自己右邊的女子,笑道:「這是舍妹,閨名子萱,比你小半歲。」
銀鈴般的笑聲揚起,莫子萱聳肩一笑,甚是俏皮可愛。
「菡萏姐姐,子萱這麼叫你可好?」
「好。」我點頭輕笑
莫子憂招手,吩咐下人上菜。
我低眉垂首,瞥了眼慕容傲腰間的碧玉。麒麟玉嗎?那顏色必然不會錯,雖然次於我頸上的北漠藍玉,但也是世間難得的珍寶。剛看了眼他的臉,皮膚倒是別樣的好,毛孔細不可見,眉目清朗傲氣天成,可那微微一側,卻是滿眼的倦意。心中不禁暗歎,這孩子命和我一樣的苦啊,昨夜難道也偷人去了,累得連半句話都不想還強撐著來赴這早膳。
八疊小菜,兩粥一羹,也是難得的奢侈。兩組鑲碧玉的餐具,包括碟,盤,杯,盞,碗,筷,勺,分別放在慕容傲和莫子萱的面前,與我們面前的上好白瓷餐具形成鮮明對比。
我抬眼環顧一圈,眾人似乎也不太在意。
弱柳幫我盛了碗甜粥,稀稠適度,香味四溢。我輕嘗一口,米粒軟糯,入口即化,並非落府大廚的手藝。我低頭喝粥,瞥了眼身邊那雙手,他似乎善使左手,中指上有很厚實的繭子,虎口處的繭要薄些,倒是不曾聽慕容傲會武。
慕容傲的動作輕而慢,優雅又極富修養。
除了莫子憂兄妹和落塵寰偶爾一兩句閒談,席間只剩下器皿輕微的碰撞聲。
『鏘』的一聲,我抬眼望去,落塵寰的銀筷和慕容傲的玉筷在一盤小菜上空輕碰了下。
「抱歉。」慕容傲抬頭看了落塵寰一眼,他身後的丫鬟迎了上來,送上一雙嶄新的玉筷,慕容傲換過筷子,低頭繼續。
潔癖,我不著痕跡地往左邊移了移。
「菡萏姐姐,聽長安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子萱想去逛逛,姐姐和子萱同去可好?」莫子萱微傾著身子,眨眨水眸,很是可愛。
「抱歉,最近有些事情要處理,所以恐怕不能陪子萱了。」
我歉意地笑笑,放下手中的銀筷,我已經飽了,而且這飯吃下去也沒什麼意義。
「什麼事情?」落塵寰看著我,這是他今天與我的第一句話。
「私事。」我站起對眾人笑笑:「菡萏先退下了。」
轉身未走兩步,身後一個聲音懶懶地揚起:「飯菜不合白姑娘的胃口嗎?」
我轉身,慕容傲手托碧玉碗,頭微微側向我,斜著眼睨著我,眼中帶著絲薄怒。
「慕容公子這樣問莫不是因為我拒絕了子萱妹妹?」
凜然的目光射向我,慕容傲托著碧玉碗的手顫了下,一桌的人卻是沒料到我會這麼問。
「你——」
「若是如此,公子大可不必。菡萏這幾日確實是有事要處理,待事情告一段落,還請子萱妹妹賞臉,一同遊湖。」後面一句,我是向莫子萱的,自然是滿臉笑意。
「好,等姐姐處理完事情,子萱一定奉陪。」莫子萱笑得開心,慕容傲的面色也緩和了些。
我垂眸輕笑:「菡萏粗茶淡飯慣了,這飯菜,的確不合胃口。」
前一句還溫文淡雅,後一句卻瞬間冰凍三尺。直直對上慕容傲黑如鍋底的臉,我轉身便走。這麼早被叫起來吃這勞什子的早飯,我本就有氣,是你自己往槍口上撞的,莫要怪我,況且對你神兵山莊少主慕容傲,我沒必要發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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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再見月娘
神兵山莊自三朝之前便已是武器鑄造的天下第一家,其鍛造的武器堅固耐用,鋒利無比,先帝時禦封神兵山莊莊主慕容遼異姓侯位,可世襲。此後,朝廷的武器幾乎都來自神兵山莊,而江湖之中,凡是能叫得出名字的俠士多半使的也是神兵山莊的利器。
據二爺神兵山莊少莊主慕容傲,天生神算,精通商道,十五歲時子承父業,將神兵山莊打理得風生水起,不僅擴大了自家家傳的生意,還依託龐大的財力,進軍其他行業。
鑒於神兵山莊獨攬鑄造業和鐵礦業,加上我在這方面實在是不精通,兩家的生意沒有衝突,倒也相敬如賓。兩年前,神兵山莊只用一年時間便將我們在川蜀一帶經營的還不錯的藥材生意和玉器生意全部壟斷,之後二爺遵照我的吩咐放棄了玉器生意,搶回三分之一的藥材生意,同時也將川蜀一代的酒樓生意守得固若金湯,至今兩家在錢莊這塊肥肉上還咬的你死我活。
看得出來,慕容傲和落塵寰莫子憂應是舊識,慕容傲似乎十分寵愛莫子萱,而莫子萱愛慕落塵寰,落塵寰對莫子萱也頗有好感。只是,我比較關心,慕容傲來長安做什麼?
指尖一枚白子落入棋盤,如果是送莫子萱也不會將家廚帶來,怕是要在落府住上一段日子的。太子端木澤,天下樓主落塵寰,神兵山莊少莊主慕容傲,權利武力金錢聚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事。一枚黑子落下,一張笑臉躍然棋盤之上,我挑挑眉,很好。
「姑娘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弱柳讓開身子,古琴,玉簫,琵琶,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嗯,弱柳,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許進書房,包括飛天。午飯不用送來,我餓了自然會叫你們。」
「好,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嗯,我笑得倡狂:「幫我送壺酒來。」
我最擅長的是古琴,只是這雙手不似從前那般靈活,只能彈些慢節奏的曲子。蕭和琵琶只是略通,這個時代的音樂只有五音,宮,商,角,徵,羽。當初為了洛陽的忘川樓和弱水閣,我將自己熟知的宋詞與箏曲編了一本書給二爺,不過時至今日好聽的應該也都唱爛了。
我抬手在古箏上撥過幾弦,要不來點通俗的。
舉杯起舞,滿目飄零。怎樣的歌和舞才能讓這繁華的長安折服,無情最是青樓夢,但凡自命多情之人必也是無情之人,那便製造一場曠世的愛戀,定要叫那聽者流淚,聞者動容,愛過的心碎,未愛的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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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我再次出現在霓裳羽衣,只帶著飛天。一方面飛天的傷基本上好了,一方面雖然上一次暗鬼很守信用未將事情告知落塵寰,但若是再一次意外我便完全沒有隱瞞的辭,而飛天與我相處多年,只要是我不願天下樓知道的事情,飛天都不會。雖然我很信任飛天,但一些事情我還是不能讓飛天太清楚。
「白姑娘來了。」
剛跨進霓裳羽衣的門檻便聽見一聲熱情的呼喚
我循聲望去,點頭微笑,是上次接待我的那位小哥小羅。
「白姑娘是來找月娘嗎?」小羅幾步走至我身邊,亮著一口白牙,笑得燦爛。
「是啊,上次喜歡的衣裳沒買成,月娘近日有新的料子送來,今日有空,我便來看看。」
小羅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日實在是怠慢了,多虧了白姑娘割愛,小羅謝謝白姑娘。」著小羅抱拳作揖。
這孩子倒是機靈懂事,我收住想要拍拍他頭的動作,輕笑:「無礙的,月娘在她房裡嗎?」
「在的,小羅為姑娘帶路。」
「不用。」我轉身將飛天拉了過來,帶到小羅面前:「這位是我的姐姐飛天,我今日帶她來想制幾套新衣,勞煩小羅了。」
「主子。」飛天皺著眉看向我。
我給了飛天一個放心的眼神,待飛天點頭,才轉身離開。
月娘一見我便堆了一臉笑,直接將我推進廂房屏風後,扒了個精光。
我緊緊拽著身上最後一件遮體物肚兜,滿臉委屈地看著月娘:「月娘,你放過我吧,我沒那種嗜好。」
月娘有些茫然:「什麼嗜好?」
呃,這個可把我噎住了。這個時代男歡女愛光明正大,攻來受去也能理解,只是這個拉拉,應該還沒那麼。
我扁扁嘴不話,月娘也不理我,興沖沖地自床榻上撈起一套衣裙就動手給我穿了起來。
「這是月娘我讓人花了三天三夜趕製出來的,姑娘快試試。」
我有不的權利嗎,我無奈朝屋頂翻了個白眼。
雪緞白錦,短款外衣敞肩寬袖,袖口領口壓著一層一寸長的錦邊。銀絲暗繡蓮紋,中衣為一件百鳥紗衣,略長於外衣,裡裙為一件抹胸長裙。這套衣裙較於上一套樸素了不少,軟銀色的細腰帶纏了兩道,最後繫在身前,月娘還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我依月娘吩咐,在月娘面前一個華麗地旋轉,月娘很是滿意地點點頭。我嘴角抽搐,表示無奈。
「月娘,我不缺衣服。」我近乎乞求的望著月娘,求您,別折騰我。
月娘睨了我一眼,嗔道:「等那五千四百兩的料子做完,月娘再和姑娘商量這個問題。」
我嚥了口口水,感情還怪我那日把那身衣裳賣了,女人啊真是記仇。
「你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啊。」媽呀,我在心裡也聽得見。
從脫下的衣衫裡拿出一疊折好的宣紙交給月娘,我窩進軟榻,自行倒了杯茶水。月娘看一張秀眉挑一下,看一張挑一下。我暗歎,果然人與群分,物以類聚,二爺看上的人怎麼都有面癱危機。
月娘看完,打量了我許久,我微笑以對,看吧看吧姑娘我已經被你看的一乾二淨了,不差這幾眼。
「姑娘為何要讓凝霜傲雪(香料店)把部分配方賣出?」配方對一家香料店是極其重要的東西,凝霜傲雪之所以能成為京城最大的香料店,便是依靠二爺手裡那幾張方子調製出的香膏香薰,一旦讓其他香料店得了方子,凝霜傲雪要如何經營下去。
我低頭喝茶,只笑不語。
「姑娘為何要變賣半月閣(玉器店)?」雖然半月閣在長安並非數一數二的玉器店,但所處位置極好,生意倒也不錯。
「白姑娘。」月娘秀眉深鎖,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為何要放出硃砂漲價的消息?」
「月娘,我知道這些做法你暫時不能理解,但是我可以保證這麼做對生意絕對是有好處的。」看月娘似乎還有疑惑,我放下茶盞,將帶來的浮雕雙蓮紋紫檀木匣交給月娘。
「賣出配方是因為有了新的配方,變賣半月閣並不是真的要賣,至於硃砂漲價的消息,月娘莫要擔心,這對霓裳羽衣百利而無一害。」
我頓了下,看月娘的臉色轉好,方繼續道:「木匣和文書還請月娘派人快馬加鞭送往洛陽,若月娘覺得不妥,就等二爺決斷後再行動也不遲。」
「月娘相信姑娘,請姑娘放心。」
「好,多謝月娘。」
今後的長安將會是怎樣的繁華呢!
鬱悶!鬱悶!

36 我會離開
好吧,我承認錢是個好東西。但是,似乎很多有錢人都好個擺闊,雖然我不反對被錢砸死,但是我承受不了月娘怨毒的眼光。
「五倍。」
慕容傲滿不在乎地溫柔一笑,引起周圍無數少女驚叫暈倒。我無奈地汗一把,如果是落塵寰傾城一笑,豈不是要屍橫遍野。
神經病天天有,最近特別多!
店裡的人在看我和慕容傲,我和慕容傲在看外面的天空。慕容傲腦子裡在想什麼我是不清楚,我倒是發現一個巨大的商機,雖然我自認身材一般,姿色平平,但這世上的太多,如果我每天穿一套霓裳羽衣的衣裳在這店堂裡一坐,就等著人來叫價,坐上小半年,我是不是就能賺座金山了。
「白姑娘所謂的忙,便是來置辦新衣嗎。」不冷不熱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溫度,聽到我耳裡卻像是抓賊捉贓。
「巧了,剛忙完,所以出來轉轉。」我在慕容傲對面坐下,
「十倍。」粉色的唇瓣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慕容傲微笑著看向月娘,兩顆門牙白光一閃,又倒了幾個。
月娘滿臉通紅地看看慕容傲,接著睨了我一眼。在別人眼裡月娘臉紅是因為害羞,但我很清楚月娘是氣的,那一眼,威脅加警告,在別人眼裡是月娘怪我別怠慢了帥哥,我卻很瞭解今天我要把這身衣裳賣了,會有人死得很慘。
「子萱妹妹怎麼沒和慕容公子一同上街。」
慕容傲斜我一眼,手中玉骨摺扇『吧嗒』展開。他身後的一淡紫衣裙的丫鬟立刻呈上一打銀票,慕容傲身邊的女人真不是蓋的,丫鬟都長得這般脫俗。
「掌櫃的,這些可還夠了?」
月娘好容易順直了氣,依然很好地保持著笑臉迎客,天知道她已經在大腦裡把慕容傲拍死過幾回了。
「這位公子,這套衣裙已經賣給這位姑娘了。」
慕容傲『啪』地收了摺扇,顏色有些不悅,我剃著自個兒的指甲,笑臉相迎。
「是啊,這套衣裙我已經買下了,慕容哥哥若是喜歡女子裝扮,霓裳羽衣還有許多款式可供挑選。」看我多識時務。
「我是幫別人買的。」
慕容傲接得順溜,完才發現這突然的據理力爭,無疑於越抹越黑。
我掃了一眼周圍無法置信掩面而泣的少女們,一個長長的悲歎。
「其實只要慕容哥哥喜歡,菡萏送給慕容哥哥便是。只是這套衣裙對哥哥來實在是小了點,不過這霓裳羽衣對客人的秘密守得極緊,哥哥放心地試。」我滿臉真誠地看著慕容傲
「你——」
「慕容哥哥,菡萏發誓今日在霓裳羽衣碰見哥哥的事絕不會告訴慕容伯父。只是哥哥下次出來還是和子萱妹妹一起比較好。」
「住口。」
店堂一片嘩然,交頭接耳,流言蜚語。
「那麼難得的俊朗公子,竟然是——」
「我就嘛,哪有男人出來帶丫鬟的。」
「是啊,皮膚比女人還好,怎麼看都不正常。」
「可惜了,可惜了。」
「王兄,這位弟弟可比飛絮閣的小倌漂亮多了。」
「的確的確,細皮嫩肉我喜歡。」
「不知道味道如何。」
「我看不差。」
————
慕容傲百口莫辯,臉色蒼白如紙更顯嬌弱。
「慕容哥哥,你怎麼了,莫要嚇菡萏。菡萏錯了,菡萏這就把這套衣裙換下來給哥哥。」
我驚慌失措地看著慕容傲蒼白的臉,眼眸含水,抓起飛天的手便匆匆忙忙向後廂跑去,恨不得當場把衣裙脫下來給慕容傲換上。後堂門口,我止步轉身,哀求道:「慕容哥哥,菡萏把衣裙給哥哥,哥哥也要答應菡萏不要把這事告訴落哥哥,落哥哥定會認為是菡萏欺負了慕容哥哥。」
慕容傲發飆的前一秒,我拉著飛天掀簾而去,慕容傲你一小P孩和姐姐我玩腹黑,還嫩了點。
慕容傲的輕功讓我有些吃驚,慕容傲執著的精神亦另我有些敬佩,我坐在某茶館二樓雅間,在小二送上一壺龍井之際,慕容傲也大刺刺地從窗戶跳了進來,把那小二嚇得不輕。
一陣掌風將店小二推出雅間,順帶關了門。慕容傲隨身的紫衣丫鬟靈巧地自窗外躍入,反手便將窗戶關上。
環顧整個包間,也只有我臉不紅心不跳地坐在桌邊,好整以暇地倒茶。小半個時辰,慕容傲和他貌美如花的紫衣丫鬟追著我和飛天上天入地,直到一直被飛天背著的我良心發現,素手一指前面的茶樓,給眾人指了一條光明的大道。
慕容傲面色微紅,呼吸也有些急促,青色的衣袍有少許褶皺。幾縷髮絲零落,我感覺嘴角不自覺地抽了下,為何我會在他頭頂看見『風情萬種』四個閃亮的大字。
慕容傲恨不得將面前這一臉訕笑的女子抽死,他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般的侮辱,大庭廣眾之下,面子裡子他都丟盡了,甚至被人誤以為是斷袖,這口氣他嚥不下。
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著慕容傲,那小子欲發火的臉突然僵住,順著我的目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將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看了個遍。
「紫霞。」慕容傲朝身後那紫衣丫鬟一瞪眼
紫霞大眼一眨,素手快速地伸向腰間,飛天一閃身擋在我面前。紫霞素手揚起,帶出一把小巧玲瓏的玉梳,然後很是細心地幫慕容傲那有些淩亂的髮絲梳理歸位。
無數條黑線爬上飛天的臉,什麼人啊!
整理完畢的慕容傲瞬間跳格到那欲發火的瞬間,手中玉扇直指我眉心。
「你給我回去說清楚。」
取來另一隻茶杯,緩緩到入一泓青色,轉手遞給了身邊的飛天。
「你確定,確定要我回去清楚。」這種事只會越抹越黑
慕容傲氣結,收回玉扇,衣袍一撩,在我對面優雅落座。
慕容傲眼中的鄙夷太過明顯,我暗歎潔癖果然是種病,這孩子病得厲害,難道不知道有句話叫『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嗎』!
「慕容公子若是為了剛才的事來討個法,那菡萏道歉便是。」指腹撫上杯沿,慕容傲似乎從一開始便看我不順眼,雖然我看他也不順眼,雖然他似乎看誰都不太順眼。
慕容傲看了我半響,唇邊揚起一抹笑,手指一動錯開玉扇輕輕扇動:「那麼本公子接受你的道歉。」
無謂地笑笑,雖然知道慕容傲不會喝,還是取來一隻茶杯倒好,送至慕容傲面前。慕容傲滿眼嫌惡地往後移了移,避免那茶水升騰的熱氣纏繞上他無暇的玉顏。
「我很好奇落塵寰將舊情人人的妹妹養在府中。」
慕容傲斜睨著我,似笑非笑:「還是白姑娘有什麼特殊的手段。」
舊情人的妹妹,這身份挺尷尬。
「長安首富白齊睿的女兒,果然都不簡單。」
飛天的出手出乎我的意料,紫霞截下飛天的一掌。兩人的功夫不分上下,一時竟也難分難解。
慕容傲看向纏鬥的兩人,言語中透著冷嘲熱諷:「美若天仙的白芍葯沒能將落塵寰勾引去,便再送來一個白菡萏。只是白姑娘的容貌和令姐實在不能比,連美人計都算不上。」
我嚥下一口茶水,的確不是美人計,我玩的是借魂還屍。
「飛天,住手。」
慕容傲看我一眼,對紫霞點點頭。飛天依言走回我身邊,臉色已有些蒼白。我轉過臉,看向關閉的木窗,陽光正好從那道縫隙中穿入,不灼熱,卻依然刺眼,晃白了左眼。
「本公子奉勸白姑娘一句,落塵寰與我師妹莫子萱已有婚約,而且即將成婚。無論白姑娘存著怎樣的心思,本公子都不會讓你如願的。」
澄澈的琥珀,能讓世間一切珍寶黯然失色的琥珀色寶石。慕容傲在陽光離開的最後一刻捕捉到了,只是太快,他來不及去探究那裡面的一切,已經消失不見。
「慕容公子下一句是否要說『如果白姑娘做了什麼傷害莫子萱的事,本公子定會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五指攀住杯沿,悠悠晃動,半杯青色的液體旋轉成渦。半闔的眼被睫毛遮住,晦暗不定,柔荑托腮,妖嬈的笑顏似上等的美酒,烈的很。
慕容傲覺得此時自己的心就像白菡萏手中那半杯旋轉的茶水,『死無葬身之地』這六個字他過不下百次,為何此時,面對那張笑顏卻說不出口。
我慢慢抬眸凝視慕容傲俊朗的眉目,一字一句得極慢。
「不如,慕容公子教教菡萏,要如何做。」
無言以對,慕容傲心頭猛地緊縮,那雙含笑的眼瞳在質問他,要如何做,他才滿意。經商多年,慕容傲難得被對手噎得半句話都不出來,明明現在是他佔著上風。
「離開。」
我看向杯中的漩渦,中心的一點,凹陷下去。手腕顫了下,青色的液體潑濺出來,指尖一片溫熱。放下茶杯,食指觸及褐色的桌面,我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離』,我看著桌上的字癡癡地笑了。
慕容傲無措地看著對面笑得肩膀微顫的女子,心裡無端地不希望她笑。
「好。」手掌拂過那片水跡『離』字不復:「我會離開。」
「何時?」
「自然不是現在,不過慕容公子放心,落樓主和子萱妹妹成婚前菡萏定會離開。」
「本公子暫且信你。」
信與不信又能如何
「那菡萏先告辭了。」
「白姑娘慢走。」
起身離開,我覺得好累,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付了銀子離開茶樓,我附在飛天耳邊輕道:「今日的事不要告訴落樓主。」
飛天沉默,半響,終是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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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親自來接
五月初一,陰雲密佈。整個天穹低低地壓下來,風雨欲來。明日,便是李皇后十年大祭,端木泓十歲的生日。飛天寅時未到便起身準備了,我一身男子裝扮坐在窗下,時不時地望一眼天空,手裡一卷書只翻過了幾頁。景帝移駕皇陵,攜臣子兒女哀悼三日,只是不包括端木泓,十歲的孩童被眾人遺留在諾大的宮廷深處,都記得李皇后的死忌,為何忘了六皇子的生辰。
「主子,接主子進宮的人來了。」
我放下手裡的書卷,有些疑惑,怎麼來得這般早。
「飛天姐姐,現在什麼時辰了?」
「卯時一刻。」
城門剛開啊,我復又望了眼窗外陰沉的天空。
「莫要驚動其他人,東西收拾好就走吧。」我起身移到飛天身邊幫著飛天一起收拾
「姑娘不吃完早飯再走?」弱柳將一隻包裹繫好,交給飛天。
「無妨。」我想了一想還是讓弱柳傳個話比較妥當,遂道:「弱柳,等落樓主和莫堂主醒了,你幫我帶個話,我走了,勿念。」
弱柳有些怔愣,只有這五個字嗎?這般冷淡。
「主子,都收拾好了。」
「弱柳,不用送了。」
我拿起一隻木匣夾在腋下,朝弱柳點點頭。
四下裡安靜極了,偶有早起的僕人丫鬟惺忪著睡眼飄過。半敞的朱紅大門外,一輛明的馬車分外耀眼,我看在眼裡,撩袍跨過門檻。大門左邊,端木澤一身月白金絲龍紋緞袍,如墨長髮只用一根金色鑲白玉緞帶束起部分髮絲,打了個鬆垮的髮髻。見了我,端木澤彎起嘴角,笑得溫柔如水。
「白寒參見太子殿下。」
我跪下行禮,跪到一半,左右手臂被一雙手握住。抬眸,深邃如海的瞳近在眼前。
「白寒公子無須多禮。」
「謝太子殿下。」我依言起身,自覺地退後一步,避開和端木澤的身體接觸,順手將跪在地上的飛天拉起。
「那,我們啟程吧。」
「好。」
我想我是有多大的面子,讓太子殿下親自來接,還讓我與他同車,不過這太子殿下的專車果然豪華。裡外皆是耀眼的明,車壁覆蓋著一層錦緞,裡面應是填充著蠶絲,很是柔軟,又不會過於悶熱。車中間擺著一方小小的木桌,桌角下有暗扣和車身嵌在一起,即不會搖晃也方便移動。車上放著幾盤精緻的點心,和一壺清茶,器皿皆是銀質。絲綢靠墊和蒲團隨意地放在馬車裡,四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鑲嵌在車頂四角。我打量著車內的陳設,突然就想到一句話。男人最大的願望就是開一部人人羨慕的好車,旁邊坐個人人垂涎的美女,這句話在這個朝代同樣適用。
「白寒公子,請用茶。」
「謝太子殿下。」我收回目光,接過端木澤送來的茶杯,茶水的溫度剛好,透過銀質的茶杯,不會燙手,也很溫暖。
「勞煩太子殿下親自來接,草民惶恐。」
「白寒。」端木澤輕輕喚我,言語中帶著無奈:「私下,我還是希望你喚我端木澤,如同我們在向陽鎮遇見時。」
我看著端木澤真誠的眼神,想起向陽鎮的齊歡節,那夜在擁擠的人群中,我與飛天走散,卻遇見了端木澤。
「也好。」淺淺地笑,我想起那夜的煙花,那夜的洛水,還有端木澤送給我的那隻小小的荷花燈。
端木澤像個孩子般笑開,他很適合笑。
我從來不知道端木澤也是多話的人,他與我端木泓,泓兒似乎極聽我的話,這些日子讀書很用心,除了國子監的功課還會看許多其他的書。泓兒天天數著日子過,從未那般開心地期待過生日。他那曲長相守,他的太傅聽李明珠彈唱完後,神情恍惚,淚濕衣襟。他得很開心,不時開心地笑出聲來,我捧著茶杯安靜地聽,偶爾附和著點頭。
長安最繁華的長安大街,京城南北中軸之線,盡頭處宮牆巍峨,將那裡面的世界生生隔絕。外面的人想進去,裡面的人卻想出來,誰都只看到對方的好。朱紅鎏金大門氣勢恢宏,每一個金色的突起都彰顯著至上的富貴榮華,這是這座城最華麗的門面,吸引著無數飛蛾撲火。九重宮門,鎖的便是那九五之尊。
馬車停穩,飛天掀開車簾。九重宮殿,氣勢恢弘。我去過北京的故宮,去過法國的凡爾賽,即使我已有心理準備,卻依然被眼前的宮殿群震住了眼眸。這是用多少金錢生命和時間去堆積的光輝燦爛,乾坤之上,香煙環繞,尊貴與奢華,穩重與柔美,大氣與精緻,其中小小的一點平衡感盡數給了這座皇城。
「白寒。」端木澤已下車,站在浩瀚的殿宇前。他是屬於這裡的,他與這龐大的皇城完美地融合。
飛天扶我下了車,一八台軟轎已在一邊的宮道上候著。
「白寒,這幾日泓兒就拜託你了。」
「好。」
「宮裡我已經安排好了,你有什麼需要儘管和青煙。」端木澤指了指身邊垂首而立的男子,
我點頭:「好。」
端木澤凝視著我,眉眼含笑:「去皇陵的隊伍要出發了,我要走了。」
「呃,慢走。」額上爬滿黑線,端木澤愣是半天沒有動靜。
我突然就想到了長亭送別,一步一回頭,那速度,走一年都走不出十裡路。這種情景,我是不是應該拿出一方小手絹,掩面而泣,抽抽噎噎地「啊,你——你一定,要——要回來啊。」然後男主一個華麗地旋身,扔掉身上的包袱,大喊一聲「我不走了,我發現我不能沒有你。」於是男主與女主自螢幕兩邊慢動作奔跑而來,擁抱,然後面對鏡頭齊唱「山無稜,天地和,才敢與君絕。」
渾身一個哆嗦,回神之際,眼前早已沒有人影。
「主子。」飛天無奈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回頭看著飛天,苦著臉:「我還沒『不送』那。」
一邊的青煙在心底哀歎『他家太子殿下怎麼會認識這種腦殘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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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姑娘她走了,勿念。」
「沒了?」
「沒了。」
「都下去吧。」
「是。」
緊閉的眼,深皺的眉,指骨扣著案幾,節奏緩慢卻一聲重過一聲。
莫子憂一進門便已經感覺到滿室的壓抑,斜倚著門板默默地看著座上的男子。長髮未束,臉色清寒,隱蔽在幾根髮絲後的眼緩緩睜開,表面的慵懶遣倦下是徹骨的森寒。菡萏落塵寰是妖孽,可他卻覺的,這男人是妖魔。
「落,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同意。」莫子憂雙手橫胸,別開頭去。暗鬼已經報告過了,太子殿下親自來接走了菡萏,趕在去皇陵之前與她單獨見上一面:「在太子殿下眼中,菡萏是男子,是如你我一般的朋友。」
「可是,她是菡萏。」
太子南巡歸來那日恰巧也是菡萏抵達長安的日子,因為有要事相商,他回天下樓迎接端木澤。端木澤向他問起名叫白寒的少年,言語中難掩喜歡的情愫。端木澤他在回來的途中遇見了天下樓的白寒,向陽鎮上他們再次相遇。白寒,白菡萏,他嫉妒,瘋狂的嫉妒那個在他面前侃侃而談的人。結伴遊逛,洛水放燈,漫天花火下的漫步,件件都似是情人之間才會做的事。
她是白菡萏,屬於他的白菡萏。
「現在不是時候,況且萱兒還在這裡。」莫子憂迎著那對幽深的眼眸,不卑不亢。莫子萱,他莫子憂唯一的妹妹。當年莫家落家遇難,留下的只有他們三人,莫子萱和落塵寰的婚約也是兩家父母的遺願。他不希望萱兒受到傷害,為了這個妹妹他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只是,莫子憂很清楚,莫子萱早已認定了落塵寰,而落塵寰心裡只有白菡萏。
一聲歎息,落塵寰手指遮住眉眼,不再言語。

38 斷魂魂斷
我本以為這三日定會過得順順利利,可事實證明老天看不順眼我過的安逸,沒事也給我整點事出來。你端木淵老人家不是應該在皇陵嘛,跑回來做什麼?你回你自己的淵王府也就算了,你來端木泓的寢宮做什麼?我無語問蒼天,您抽哪門子瘋那?回答我的是一聲轟雷,大有把房頂轟炸的氣勢。
「十六皇叔。」端木泓叫得那叫一個歡呼雀躍,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了過去,將剛跨入殿門的男子抱了個滿懷。
這叔侄倆關係倒是很好
端木淵身著那套白色繚綾衣袍,頭髮和外袍都有些濕漉,幾絲墨發自玉冠中落下,貼在冷硬的額頭上。殿內的燭光照亮他的臉,俊顏微垂,看著懷裡的小人,堅毅的薄唇勾起不小的弧度,溫柔寵溺。
眼眸闔起,我自覺忽略掉那抹驚為天人的笑。端木家的男人笑起來似乎都很好看,連傳殘暴成性的淵王爺也能這般溫暖慈愛,我真應該去翻黃歷看看這五月初二到底是個什麼日子。
「泓兒。」面對那咧著嘴笑得燦爛的小臉,端木淵有瞬間的失神,手掌揉亂孩童額前的髮,自手心傳遞而來的溫暖,另他想起她,一個微笑便能溫暖他的心的女子。
是什麼撼動了那顆冰封的心?我搖搖頭驅散腦中的疑惑,與我有關的事我都是得過且過,何況這與我無關的事。抬眼看向飛天,站在暗處的飛天臉色有些許蒼白,右手按在腰間,滿眼戒備。
「寒哥哥。」
無奈回頭,正迎上那雙探究的紫色眼眸。別看了,沒錯,就是我。懶懶起身順便低頭朝大地丟對白眼,站起復又跪下。靠,老娘想殺人。
「草民白寒參見淵王殿下。」
冷冽的眼玩味地瞇起,左唇角勾起,似是自言自語:「白寒。」
送過去一個『到底讓不讓我起來』的眼神,經過長期觀察,我覺得端木淵這人跟我八字不合,命盤相剋,陰陽不調,五行不全。
「十六皇叔,你讓寒哥哥起來吧。」端木泓想過來扶我,卻又被端木淵抱在懷裡不好活動。
「泓兒可否告訴皇叔是怎麼認識這人的?」
無聊,想讓我跪著,你明白聲,我跪著就是,『怎麼認識這人』這個起來可長可短啊!我尋著右前方一點,雙眼凝視,發呆。
「十六皇叔,寒哥哥是泓兒的客人,寒哥哥是來陪泓兒過十歲生日的。」粉嫩地小嘴有些不滿地撅起。
瞅著那雙眨巴著的深紫眼眸,端木淵柔和了唇角,瞥了眼地上跪著的人,眼底劃過一絲不悅,未讓任何人窺見。
「平身。」
緩慢站起,我低下頭慢慢往後退,直至全身沒入陰影裡。
端木淵抱著端木泓坐下,細細地端看著眼前的小人兒,心裡一片柔軟。泓兒長得很像她,除了眼睛,鼻子,嘴巴都與她像極。
「十六皇叔,你不是去皇陵了嗎?怎麼會回來?」
手指溫柔地捏一把那白裡透紅的小臉,端木淵笑道:「皇叔特地回來為泓兒過十歲生日啊。」
「真的,太好了。」小臉興奮地放光
「泓兒猜猜皇叔給泓兒準備了什麼禮物。」
「什麼,什麼。嗯,寶劍?」
端木淵搖頭
「不是嗎,嗯,武功秘笈?」
我在一邊汗一把,武功秘笈?小鬼你和落塵寰混多了吧。
端木淵笑意更甚,依舊搖頭。
端木泓有些不耐,扯著端木泓的衣袖搖晃,撒嬌道:「十六皇叔,你就告訴泓兒吧,泓兒猜不出來。」
端木淵擊掌兩聲:「來人。」
啪嗒啪嗒的聲音傳了進來,一名侍衛恭敬地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匹小馬。小馬通體黑色無一根雜毛,一雙眼瞳如黑夜星辰般閃亮,黑亮柔順的鬃毛貼著脖頸的弧線垂下,馬身上還掛著水珠,油光水滑。一副做工上乘的馬鞍架在馬身上,***白的的韁繩分外耀眼。哎,能這般堂而皇之地在宮殿裡遛馬的人,也就你端木淵了。
驚喜地歡呼聲在殿宇中久久迴盪,端木泓手舞足蹈的衝了過去,繞著小黑馬跳了兩圈。小黑馬不屑地打個哼哼,無視之。看看,這個世道,不止狗眼看人低,馬眼也看人低。
「十六皇叔,它叫什麼名字。」端木泓似只無尾熊般纏抱著小黑馬的脖子,馬臉抽搐,似無語。
「沒有名字,泓兒現在是它的主人,泓兒為它取個名字吧。」
「名字,名字。」端木泓搖著馬脖子不停地晃蕩,馬眼一翻,靠,若不是被人拽著,怕它早翻臉了。
「寒哥哥,寒哥哥。」端木泓巡視一圈,終是尋著我,小嘴兒都咧到耳後根了
「寒哥哥來。」
某淵的眼神若有似無地掃了過來,我深吸一口氣,不太情願地走過去,瞥了眼小黑馬,璀璨如星辰的黑色眼瞳映入一抹白,我伸手解下端木泓纏繞在馬脖子上的手臂,將端木泓抱進懷中。
「泓兒想叫他什麼?」我探出手輕撫小黑馬的脖頸,小黑馬似是很滿意地哼了聲,馬頭垂下讓我的手可以撫摸到它的馬鬃。
「嗯,泓兒也不知道,小黑怎麼樣。」
小黑馬不滿地打了個鼻噴,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小黑?我無奈地笑笑,我要是那匹馬我也會反對的,這個名字太普通,走哪叫一聲,人,狗,貓,豬能跑出一個連。
巨大的陰影將我和端木泓包裹,我瞥了眼身側白色繚綾的衣角,唇角勾笑:「我們叫他斷魂可好?」
「斷魂。」端木泓圓眼眨巴
「斷魂,好名字。」低沉的聲音帶著笑意,聽得我心臟一縮。這男人今天怎麼這麼奇怪,仰頭看向身側的端木淵,他很高,脖頸仰到酸痛才能攀到他的眼眸,深邃悠遠,神秘莫測的深紫染上一層春水般柔軟的顏色,微揚的唇角似帶著無盡的疼惜。很美,卻脆弱地像泡沫,順著端木淵的視線看去,是斷魂的眼眸,黑色水晶一般。
「你以後就叫斷魂了,知道嗎?」端木泓撫摸著馬鬃,湊到斷魂耳邊宣佈。
斷魂被侍衛帶走,端木淵答應端木泓等天氣好時便帶他去郊外,教他如何騎馬。
殿外的雨棉細悠長,繁密地織就出一層紗,殿外的一切都恍惚了形狀,扭曲著。
「寒哥哥。」
我低頭,端木泓左手握著我的右手,輕輕地晃。圓圓的小臉仰著,眼中滿是期待。輕笑出聲,我抬起右手,食指彎起,在那挺翹的小鼻子上刮過。
端木泓小嘴一撅,拉著我的手坐回案幾邊。端木淵早已坐在那裡,低頭翻看著案上的文書,我在端木淵對面坐下,端木泓老大不客氣地靠進我懷裡,這小鬼似乎在知道我是女子後,更喜歡往我身上蹭。
端木淵抬眸,看著對面依偎淺笑的兩人,無端地有些煩躁。
「泓兒,過來。皇叔要考考你,功課做得如何。」
「噢——」
端木泓轉移到對面,爬進端木淵懷中好整以暇地坐著,某淵頓時成為華麗的人肉靠椅。端木泓朝我皺皺小鼻子,做了個鬼臉。看吧,小孩不能寵,至理名言啊。我隨手拿起案幾邊的一本書,低頭翻看。
炎涼之態,富貴更甚於貧賤。妒忌之心,骨肉尤恨於外人。此處若不當以冷腸,禦以平氣,鮮不日坐煩惱障中矣。帝王之家,更是富貴與權勢的中心。端木泓很聰明,從某方面來,在皇宮中的端木泓和在丞相府的端木泓不同,他的頑劣放肆,天真無害都是留給最親近的人的,只有被他認可的人,他才會本性流露。而面對宮娥太監,侍衛老師,端木泓有屬於十歲孩童的無邪,卻也有超出年齡的孤傲內斂,他的心裡很清楚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什麼人需要攀附,什麼人一定要踩在腳下。
在丞相府我似乎只看見了這孩子的一面,倒是看低了他,耳邊是端木泓朗朗背誦聲,只要是他用心看過的書,便是過目不忘,一字不差。端木泓並非不愛讀書,怕只是不願去國子監,面對那一幫假情假意的兄弟姐妹罷了。
「可是書是死物。只要分清楚什麼書只要看過就好,什麼書需要瞭解,什麼書需要用心鑽研,最重要是將書中的知識為自己所用。所以泓兒覺得沒必要背誦那些無用的書」
「泓兒,說這話是哪位的?」
這的確不像一個十歲孩子能領悟的
我抬眸有意無意地掃了眼端木泓,圓圓地可愛小臉有些鬱悶地轉向我,眼神有些掙紮的意味。
「寒,寒哥哥。」小嘴一扁,把我出賣了。
我低頭看書,我什麼都不知道。兩道寒光射向我,帶著些許探究,在我貌似認真閱讀的側臉停留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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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為你拭發
沐浴後的端木泓,濕法披散,一身月白綢緞長袍曳地。可愛的小臉被水汽蒸得白裡透紅,越發得惹人憐愛,一口小白牙閃閃亮亮,一手提著袍擺,咯咯笑著跑了過來。我斜依梨花木榻,眉目含笑。一時恍惚,這小小少年似是瑤池走出的仙童,清冽純粹,不染一絲鉛華,粉雕玉琢的小玉人兒。
端木泓爬上木榻,撲進我懷裡,蹭蹭,仰頭給了我一個賣乖的笑臉。我垂首好笑地看著端木泓,這般年紀便已顯風華之貌,再過幾年,大景王朝萬千少女怕是要遭這俊顏荼毒。抬眸,不經意撞進一雙深邃得深紫眼眸,不同於端木泓的晶瑩,那種紫太美太神秘,裝載了太多我不想讀懂的東西,那種紫太寂寥,我只想看著不像跨入他的神邸。
端木淵亦是一身月白綢緞長袍,濡濕的墨發垂直腰際,幾絲貼著俊顏,幾縷垂落胸前。袍帶稍稍打了了結扣,前襟鬆垮間,隱約可見精壯的軀膛,冷漠的俊顏添了幾許陰柔。他身後灼灼地燭火曖昧地跳躍著,將月白綢緞裹挾的頎長身軀映射出幾分,整個寢宮在端木淵出現的瞬間,氣溫陡升。這男人也是個尤物,我瞥了眼身邊的丫鬟,除了飛天那張萬古寒冰臉只是出現了可疑的紅暈外,其他皆是面紅耳赤,蜷首低垂,睫毛翻飛間還不無留戀地向端木淵的方向瞄一眼,甚至站在門邊的太監都羞答答地讓人想一掌拍飛。如果現在地點轉換為弱水閣,我也絕對會柔荑托腮,食指輕勾,嗲嗲地笑「美人,過來,給爺香一個」,可惜我的大腦運轉正常。我很清楚這是皇宮,對面那個讓周圍人血脈噴張的男人是端木淵,還有姐姐三十多了,定力超強,免疫力一流。
委屈我的手從丫鬟手中扯過被攥緊地棉巾,我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戲謔,嘴角禁不住地上揚。對上懷裡的端木泓,還是這個比較可愛。抬手,柔軟的棉巾罩上端木泓,端木泓乖巧地坐在我身邊,癡癡地笑著。
十指滑進柔軟的棉巾和濕發中,輕輕按壓,端木泓笑彎了眼,滿臉的享受。
「都下去吧。」聲音慵懶,帶了絲疲憊。端木淵緩緩走了過來,在木榻另一邊坐下,斜斜靠在繡枕上。
「是。」
丫鬟太監放下手中的物件,行了退禮,緩慢地向宮門移動。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下,考慮這個『都』是否包括我,應該包括吧。
「白寒留下。」
小腿還未動作,便被一句帶著命令口氣的話語給定在原地。
「主子。」飛天俯身在我耳邊輕喚,聲音帶著幾分擔憂。
我點了下頭,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事,這畢竟是在皇宮裡,況且還有端木泓在。
鵝的宮燈一盞一盞,一室暖光偶爾隨著竄動的燭火顫一下。我瞥了眼一幾之隔的端木淵,端木淵一手肘架著木榻一邊,很是慵懶地依靠著,修長的雙腿交疊,四分之三的臉面向我們,眼睛是閉著的。這姿勢倒也撩人,可是我想到的為什麼是小攻小受妖精打架,如果是端木淵和落塵寰,呃!差點咬到自個兒的舌頭。
「寒哥哥。」端木泓突然坐起,兩條手臂勾上我的脖頸,紫眸含水,白燦燦地兩顆小門牙咬進水嫩的下唇,唇瓣瞬間嫣紅醉人。
靠,什麼情況,勾引也帶傳染的。我好笑地看著端木泓,嘴角抽搐。
「寒哥哥。」端木泓放大的小臉近在眼前,甜甜地氣息撲在臉上。
「嗯?」
「寒哥哥。」
「嗯。」我聽的見
「泓兒的生日禮物。」圓溜溜的眼睛一瞪
一笑,亂了氣,忍不住為那小模樣笑出了聲。
「泓兒,想要什麼?」
端木泓凝著我認真地想了一會,小嘴一咧笑道:「什麼都可以嗎?」
「只要我能給的。」
「真的?」
「真的。」
唇上的柔軟與貼得不能再近的紅嫩臉蛋,下丘腦和神經突觸突然斷電。端木泓的唇瓣軟軟的像剛剛綻放的花瓣,絲絲甜味自唇間滑入口腔,我垂在兩側的手顫了下,終究沒有抬起。就像供電局換電,斷了的電不一會又傳導順暢,端木泓扇子般的長長睫毛在我眼底顫動,五秒,緩慢地流過,端木泓慢慢移開,漲紅的臉像熟透的番茄,眼神胡亂地飄。
心底莫名地歎息,我微笑著抬手揉亂端木泓的髮,這種情況,慌亂的應該是女方吧。自裡衫摸出一隻小小的香囊,紅袋紅繩,上好的紅色錦緞上繡著一朵銀色蓮花,手指交纏於端木泓脖後,紅繩繫了道活結。
端木泓捧起落在胸前的香囊,放在鼻下嗅了嗅:「好香。」
淺淺地笑意浮上嘴角:「好好收著。」這香囊裡的精料雖不比莫邪,卻也是極好,隨身佩戴,百米之內害蟲毒物不敢靠近。
「好。」
端木泓小心地護著香囊放進裡衣袍裡,咧嘴一笑,依著我躺下。小腦袋自覺地在我大腿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身子蜷起,活像一隻討寵的小貓。
哼著催眠的曲調,手掌扶在端木泓身側,輕輕拍打。我低眸看著端木泓的睡顏,盡量去忽視身側的目光,不灼熱也不寒冷的目光,卻讓我想要去忽視。
「泓兒睡著了?」
端木泓呼吸平穩,小嘴微張,眼睛安靜地閉著,我輕點了下頭。
端木淵坐起,無聲無息地下地,一步跨來,彎腰將端木泓橫抱入懷。
「哼——嗯。」稚嫩的囈語,端木泓眉頭微皺了下,蹭進端木淵懷中,復又陷入夢境。
我看著端木淵抱著端木泓走進內室,端木淵將懷中的小人兒小心地放進被褥中,拽好被角,然後坐在床邊,凝視著那張純美的睡顏。隔著幾層紗幔,月白身影染上鵝黃暖色,微垂的側臉模糊的很,但我覺得此時那張臉定是溫柔淺笑著。
端木泓的臉,斷魂黑水晶般的眼眸,或許都是介質吧。端木淵你在通過他們看什麼?不知道為何,我就是有這樣的感覺。自嘲地笑笑,誰人沒有過去呢,況且他們都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人。這皇室中的人不是都有一句口頭禪,叫做身不由己嗎,愛了誰的人,困了誰的身,失了誰的心,斷了誰的緣,負了誰的情,也都是可以用一句『身不由己』一筆帶過的吧。
我收回眼光,慢慢起身向門口退去,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響。我不會武功,但至少能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手指扶上門楣,足有兩個人高的雕花木門,觸手圓滑,手腕未動,卻已經被另一隻手掌包住,制止了開門的一系列動作。
無聲無息,仿若鬼魅,我絲毫沒有感覺到氣息的流動,從內室到這宮門前至少十五步,況且中間還有紗幔阻隔,好快。我緩慢地吸入一口氣又緩慢地呼出,隨後慢慢轉頭,視線抬高,對上那抹紫。被壓在門上的手設法抽出,紫眸中劃過一絲冷光,想要抽離的手被緊緊包裹。
沒有溫度的手,自指尖涼到掌心。
長久的對視,直到我的眼角在忍不住地抽搐。實在找不到話,通常在這種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雖然裡面還有個十歲的娃,與其會錯話,不如不。目光無奈地調開,我不想長皺紋。
端木淵也不話,身形動了動,牽著我走回梨木榻,手臂一緊,我本是站著的身子便被帶入軟榻,滿眼月白綢緞的光華,仔細看去,這月白的綢緞竟泛著一層淡淡的紫色。
空出的手猛地撐住,指尖扣進柔軟的褥子中,也穩住了我前傾的身體。眼前月白的綢緞,以及綢緞下若隱若現的蜜色肌膚緩緩倒退,我膝蓋一彎穩穩坐下,眼睫抬起時眼中早已平靜無一物。
我和端木淵相對坐著,他背靠榻背,身體呈一百度角坐著,一條腿曲起一條腿直直伸著,大半截小腿都淩空懸在榻外。
我瞥了一眼被握著的手,端木淵似乎沒有要放開的意思。視線轉而描畫木榻上的雕花,沉默繼續,我暗歎,真是無聊的拉鋸戰。
「泓兒,很喜歡你。」
「嗯。」都這麼說
「他知道你是女人。」
「嗯。」
手上的力道重了些,我看了眼端木淵,他看著對面某物,臉上冷漠如初,什麼也沒有。
「頭髮很濕。」似是自言自語,低沉的聲音鑽入耳中,經過大腦皮層。我再次看向端木淵,俊顏依舊,一雙深紫眼瞳卻凝著我。
舌尖不自覺地抵上上顎,我側開眼看向他肩上的墨發,淡淡的水漬暈灰了肩頭的衣袍。復又看向端木淵那張臉,依然不動生色。
靠,不累啊。我狠狠地腹誹了一把,空出的左手拿起案幾上乾淨的棉巾,手腕一揚,棉巾落下,順便將那張欠扁的臉也一併遮住。

40 無心之吻
我環腿坐在端木淵身邊,盡量避免兩人身體上的接觸,重獲自由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勾過一束濕法,裹入棉巾一角輕輕搓揉。
淡淡的蘭花香氣,和端木泓身上的的一樣,手中的髮絲墨黑,泛著柔和的光澤。原來男人的頭髮也可以這般柔軟順滑,發尾竟然沒有一處分叉,保養的真好。我想到前世在電視連續劇裡看過,因梳斷了皇后一根頭髮而被砍頭的宮女,倒也不誇張,古代女子和男子都極其重視自己的頭髮,皇宮中的嬪妃更是花費大把大把的金錢和時間去打理那三千煩惱絲,在他們眼裡,或許一根頭髮確實比一個宮女的命來的重要。
我全神貫注地為淵王爺擦拭頭髮,生怕不小心扯斷一根,被人找理由拖出去斬了。哎,我發現我是真不容易,
手指擦過端木淵的後頸,將另一側的髮挑了過來。一襲墨色瀑布自他右肩流瀉而下,我拿下頂在他頭頂的棉巾,包住髮尾按壓,手指順進髮絲中,繞指柔嗎,鬼使神差地拾起一束繞進指尖,一圈,兩圈,髮絲滑了回去。
端木淵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情緒,看著她為泓兒擦拭濕漉的髮,看著她對著泓兒時陽春白雪般的笑,看著泓兒在她唇上點下一吻,看著泓兒在她懷裡小貓般地撒嬌,他喜歡卻又不喜歡。閉上眼,腦中卻反覆出現端木泓攀著她的肩頸,唇瓣相貼的畫面,心裡不禁有些好笑卻也莫名地有些煩躁。
這夜,不希望她離開,只要她在身邊,只要聞著她身上的香氣,他便能安心。想要有人在這個夜晚陪著自己度過,端木淵出神地看著糾纏在自己髮絲中的手,輕柔緩慢地打理著他的長髮,小心翼翼地,似乎他的頭髮是珍貴的寶物。
「你不適合扮作男人,雖然很像。」
「扮著扮著就習慣了。」屬於他的氣息漫延到臉頰邊,我藉著轉身放棉巾,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順手取來茶盤放在兩人中間。
「為何要扮男裝?」
倒上兩杯清茶,我細細考慮端木淵的問題,貌似很難回答,執起一杯遞給端木淵。
「說來話長。」
端木淵看我一眼,接過茶杯,送至唇邊,復又抬頭看我:「你可以慢慢說。」
今夜怕是要陪這男人秉燭夜談了,不禁抬手摸摸自己的眼角,我很想教育某淵,熬夜是女人的天敵,姐姐在用青春陪你虛度。
扯過一隻錦繡方枕撐在手肘下我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臥著,飲下滿杯清茶,潤了潤喉,唇角一彎,開始忽悠。
「這個嘛,在很久很久以前。」
端木淵的臉明顯黑了一層,兩道寒光送了過來。
「好吧,我長話短說。」避開那雙紫眸,我接著道:「因為扮男裝出門比較方便,誰知到一出門就碰見了傳中的太子殿下,既然太子殿下認定我是個男人,那我就不得不是個男人了。」
「這是欺君之罪,滅九族。」端木淵的語氣像是在和我討論隔壁王大媽家的大黃生了幾隻狗崽子
「可不是,我也和莫子憂這麼說。」生了五隻,兩黃兩黑一黑黃花的
端木淵抬眼,對面那雙琥珀眸子正對著天花板翻白眼,一股笑意在胸腔跳竄,微彎了眼角。
「然後呢?」
「然後欺著欺著就習慣了。」
「噢?你不怕我告訴太子殿下。」端木淵的左唇角習慣性勾起,淺淺地弧度,帶著絲戲謔。
哎,就猜到你會這麼問,沒新意。
「那就有勞淵王爺了。」我點點頭
端木淵沒話,只是將只剩小半口的茶水的杯子放回茶盤。我低頭抿茶,其實太子端木澤知道我是男人或是女人,我都沒有什麼所謂,即使端木澤有一天知道我是女子,也不會因為這欺君之罪殺了我。我想他最多是驚訝地張大嘴,然後自己找個旮旯角畫圈圈,順便把欺騙他的所有人詛咒一遍。若是這個版本就最好,可是若不是呢。端木澤與天下樓那看似穩固糊塗!
沁涼的手扶住我的臉頰,大拇指尖順著我的眼角輕輕描畫。玄玉扳指擦過臉上的皮膚,帶出些微的疼痛,眼睫顫了下緩緩抬起。
端木淵側著臉直視著我,一雙紫眸粹不及防地逼進我眼底,鎖著我無法移開視線。指尖撥動著我的睫毛,一下又一下,流連忘返。我想這或許是第一次,在那雙深紫眼眸裡看見了我的的關係,現在還牽扯了神兵山莊,縱使我不去探究,也多少能猜到些。不如糊塗!不如影,蒼白如孤魂,或者本身就是一縷孤魂。
「看什麼。」我肯定你什麼都看不到
端木淵一隻手依然扶著我的臉頰,另一手推開中間的茶盤。
「過來。」
我依言挪了過去,於其等他使力將我拽過去,不如聽話地自己過去,最起碼姿勢可以自己選,距離可以在自己挑。笑意瀰漫,我突然覺得端木淵很可愛,笑意帶彎了眼角。
「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語氣帶著輕佻,都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可是有些人的眼睛是用來騙人的。端木淵,無論你怎麼看,我的眼睛裡都是雲淡風清。
「什麼都可以?」低沉的聲音很是蠱惑人
怎麼可能,我訕笑著,眼眸一動,便將端木淵的視線擋了出去。主動權可是在我手裡,可惜,身體的主動權不在我手裡。
扶在臉頰上的手插入髮絲,長臂勾住腰肢,輕輕一帶,安全距離瞬間變成沒有距離。未等懷裡的人反應過來,端木淵已傾身低頭,擷取那兩片嬌嫩的花瓣,他也要。
唇與唇想貼,端木淵半闔了眼眸,透過睫毛的縫隙,不放過琥珀瞳仁裡一絲一毫的變化。
酥麻的電流在身體中遊走,唇上的觸感,刺激著神經。唇瓣摩擦,好軟,好甜。端木淵本只是想輕輕地吻一下,可是現在他想要深入,手上的力道加重,睫毛垂下,情不自禁地加深了這個吻。
唇瓣微啟,自含笑的唇角慢慢摩挲到唇心,細細地感覺她美好的唇形,含住最柔軟的上唇心,輾轉間吸入她唇上的甜,一併吸入的還有她身上特有的香氣,越加美好。
或許是供電局的適應力比較強,或許是外來電流驅使,我的大腦運轉正常,再正常不過。深紫的眼瞳近在眼前,被長長的睫毛隱藏,神秘虛幻。微涼的鼻尖勾勒著我的皮膚,他的唇很冷,他的吻很輕,一點一點地移動廝磨,我垂在身側的手自然地躺在柔軟的錦緞裡,沒有去推櫃也沒有去擁抱,
美色,我不是不貪,只是張無忌他娘過,越美的女人越狠毒,這句話同樣適用於男人,況且美色一向都和『麻煩』二字沾邊,我煩。勾引,我向來都會,只是眼前這個男人妻妾成群,我見他幾次是身邊沒女人的,況且這樣的男人通常都和『隱疾』二字勾結,我怕。
我還沒糾結完,端木淵的動作突然僵住,薄涼的唇慢慢退開,眼中有些無措。端木淵的手依然拖著我的後腦勺,勾著我的腰,我和他之間依然離得很近。無措嗎?眼神一轉,我笑得妖冶,靠,姐就那麼讓你沒興趣,姐的長相就那麼對不起你長在腦袋頂上的眼睛。
近在咫尺的妖媚,端木淵一口氣差點沒抽過去,有些不自在地側開頭去,鬆了手,壓下那一瞬的悸動。
靠,姐就這麼讓你不待見。一口氣衝到了嗓子眼,又被慢慢撫散,我低下頭,嘴角扯出的弧度被垂下的髮絲掩蓋,即使不照鏡子,我也知道,借某妖的一句話,這狐狸,笑得可真妖嬈。
罷了,不過是個吻,只是唇貼唇,就當是個意外,而且貌似也沒什麼感覺。面部表情恢復,我低眉順眼地慢慢往後挪,安全距離,阻止我一個不小心來個腦殘,將這男人一掌拍飛。
手腕被握住,我遲疑地轉回視線,看著鎖在我腕上的手。視線向上攀去,順著肩膀到耳後的美好曲線,便是端木淵轉向一邊的側臉。我動動手腕想要掙脫,未果。狠狠地丟一對白眼過去,我挫敗地一閉眼,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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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夜色之魅
一丈的距離,兩個沉默的人。萬籟俱靜,依稀可以聽見南牆角的沙漏中細沙隕落的聲音,兩人的氣息皆是緩慢幽長。
「聽,王爺賜死了淵王府裡的所有獄卒。」
等待良久,一聲淡淡的「嗯」傳了過來,之後依舊是沉默。
低低地歎了口氣,我反握住端木淵的手,移至眼前。一手托住,一手將其展開,端木淵的左手,大拇指戴著玄武玉扳指,只掌心一道紋路,很乾淨的手。
「這事辦得不聰明。」
「怎麼?」語氣依舊冷漠平淡,沒有我意料中的怒意。我抬眸看了端木淵一眼,正對上他轉過來的視線,我淺淺一笑低眸繼續研究他的手。
「殺雞儆猴,以正視聽,本不是什麼壞事,只是人言可畏。」
端木淵微瞇起眼眸,殺雞儆猴,以正視聽,那些獄卒壞了他淵王府的規矩,本就該死,他是有意做給王府眾人與天下樓看。然,更多的,是怒火驅使。
「人言何畏?」
「這世上,最厲害的便是人言,黑的能成白的,死人能成活人。一件事情或許通過十個人口口相傳便會脫離其本身的真實性。」食指尖輕輕撫摸著玄武玉扳指的弧面,我停了下繼續道:「王爺是大景王朝的皇室,在這長安城黎民百姓最愛傳的便是皇親國戚的故事。」
「王爺曾經的確為大景的安定繁榮征戰沙場,為人歌頌。只是現在的大景太過安逸,邊關雖有戰事,但也是小打小鬧。王爺睿智,自然知道驍勇善戰的另一面是什麼。」殺人無數,冷情冷血。
「繼續。」
「淵王府裡的死人債多半都記在王爺頭上,即使是殺也要名正言順。獄卒有罪,卻罪不至死,況且該殺的我都殺了。」亂扣個罪名還不如死得莫名其妙,誰都不是傻子。
『該殺的我都殺了』端木淵蹙眉閉目,那日的一切在腦中快速播放了一遍。他本是想送她回去的,可是當莫子憂來訪,他卻想再留她一日。落塵寰的到來,他沒料到莫子憂也沒料到。落塵寰來接她,為了她隻身闖入淵王府,只是當落塵寰抱著她的那一幕落入眼瞳,他真得覺得刺眼。那日有太多意外,他下令帶來那女子是要送還天下樓,卻成了導火索。
端木淵睜開眼,看著那張安靜的小臉,她下毒殺人,沒有人知道她何時下的毒,沒有人知道她下的什麼毒。白玄繹下令拷問,職責所在,她只是懲戒。獄卒雖未對那女子施暴,卻也傷其體膚,助紂為虐,她以毒斷其雙臂。施暴之人,罪無可恕。第二日天下樓送來解藥,她不會禍及無辜,每一步都做得恰到好處,容不得任何人插手,何其殘忍。
那日的一切,淵王府和天下樓都默契的掩蓋了。他暫時不想動她,即使知道她便是落塵寰的軟肋,何況,誰又知道落塵寰能為她放棄多少。
「你和天下樓主是什麼關係?」脫口而出,問完他卻有些後悔,只是心裡某一個地方在等著她的回答。手上的動作停頓,琥珀眼瞳望進自己眼中,她似乎很喜歡盯著別人的眼睛看,直直地望進來,讓人難以抵擋。
「你希望是什麼關係。」
薄唇抿了抿,端木淵看著那一臉的似笑非笑,冷了臉。他希望他們的關係,該死的,他希望他們沒關係。
「我曾經救過落塵寰,他感激不盡就以身相許了。」
所以是有關係咯,情人關係。
「不過我沒答應,因為我已經有婚約了嘛。」
我笑,曖昧不明的笑。
「那個婚約是真的?」
「若沒有這個婚約,我何必要拒絕天下樓主落塵寰。」我沒那個婚約是真的哦!天下樓主落塵寰,武功蓋世,卓爾不凡,那張妖孽的臉是禍害啊。只要他站在那,是個女人都會撲上去。
「所以你和落塵寰沒關係。」疑問句變成陳述句,他似乎只想抓著這點。她和落塵寰沒關係,那個男人,只要不是那個男人,就好。
我盯著端木淵的臉看了良久,再次確定今天他真得不太正常。唇瓣蠕動了下,那句『你心裡有事?』還是被吞了回去。我看著端木淵左手大拇指上的玄武玉扳指,手腕一抖一收,我撤回了自己的手。不清的心緒,長安,還有再呆下去的理由嗎?有吧,總要等生意都穩定了才能回去吧。
手上突地一鬆,心也似失了依託般猛地沉了下去。深紫眼瞳閃過惶恐,端木淵僵硬地伸出雙臂,環繞住身前唯一的人,仿若籐蔓般攀附纏繞,大力地將人扯入自己懷中。柔軟的身子重重地撞上胸腔,卻將心中的痛撞散,手臂不受控制地收緊。冷毅的下巴抵上她柔軟的髮心,似乎只要抱著她,心就不會那麼痛。淡淡的香氣充斥著鼻腔,端木淵幾個深呼吸終於平復了胸中的惶惶不安。他是大景的戰神,萬人廝殺的戰場,命懸一線的殺伐都未曾讓他的心這般恐慌,他怕,怕一鬆手,心中那些埋藏多年的痛會一發不可收拾。眼眸緊緊地閉起,牽扯出眉心的鬱結,他現在只能抱緊懷裡的人,她讓他安心。
我沒有掙紮,因為掙紮只會讓困著自己的鐵臂收得更緊。我一聲不吭地伏在他懷裡,他的擁抱很疼,麻痺了雙臂,我側著頭為自己找一絲空隙,至少不會窒息而死。耳邊的心跳聲由快至慢,逐漸安穩勻速。
我覺得自己像棵稻草,用來救命的稻草。被溺水的人牢牢抓住,而溺水的人又如何會管稻草的死活。穿過端木淵手臂的空隙,我望見一盞宮燈,跳躍的燭影成了眼中全部的風景,端木淵的心裡有一個人,有一段情,刻骨銘心。無謂的笑笑,這懷抱真讓人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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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勾勒著皓腕上縱橫的傷疤,那種淩亂的凹凸感,在滑膩的皮膚上很是勒手。端木淵若有所思地看著在自己懷裡沉睡的女子,她的睡相很好,保持一個姿勢便不會有什麼動作。此時她枕著他的軀膛,小臉微微向裡側著,雙腿蜷起,睡得很是香甜。
「或許因為你在身邊,所以才不會那麼痛。」
嘴角扯出一絲笑,似是無奈似是自嘲。十年前,也是在這樣一個雨夜,他失去了那個女子,甚至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愛了也痛了,一生一次足矣。那個名字烙在心臟最柔軟的地方,李惜,他的惜兒,上窮碧落下黃泉,他只認定她,即使他們已經陰陽兩隔。
回應他的是輕淺的呼吸,視線停留在她緊閉的眼眸。端木淵眉頭幾不可家地皺了下,她的眼睛很懾人,他深深望進去,卻是什麼都尋不到,即使在他吻她的那一刻,安靜的恍若一潭死水,死水之下依然是死水。
他不喜歡她那雙眼睛,讓他把握不住,讓他想要握緊掌心碾個粉碎。她很善於影藏她不想為人所知的那一面,原來,他們都有不可告人的一面,這個認知讓端木淵不禁加深了笑意,或許有一天他可以用自己的秘密去交換她的秘密。

42 夜色之亂
長安到皇陵,鑾駕要走一天,快馬只需兩個時辰。子時一刻,端木淵起身趕回皇陵,細雨蒙城,一切景致都看得不甚真切。長安城西城門在陰暗的淩晨光景中暗啞地劃開一道縫隙,一陣冷風夾著細雨灌入,一道黑影破風而出。下一刻城門緊閉,守衛對視一眼,退回自己值夜的位置,靜立如石。
飛天站在寢殿外看著淵王離開,直至那抹深紫融進陰鬱的雨色中,才轉身推開寢殿的門,側身而入,反手關上。
「主子。」飛天低喚,直至背對著自己的人兒回首莞爾一笑,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又迅速轉移到木榻邊,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她家主子的脖頸手腕,沒有傷痕,才將一晚上懸著的心放下。
「天色還早,主子睡會兒。」
「不了,飛天姐姐,我想沐浴。」喉藥藥性退去,柔軟的女音帶著一絲疲憊。
「好,我這就去準備。」飛天瞧著那蒼白的臉色,心裡難受。主子的身子本就虛弱,最近這些日子,不曾睡過一個好覺,藥也吃的斷斷續續。這個那個的都閒的發慌來找主子的麻煩,他們憑什麼,飛天鼻子發酸,低著頭快步離開。
半個時辰之後,我如願以償。泓遠宮的清池不是我可以使用的,我能享受的的沐浴待遇只能是一隻木桶。除盡了衣衫,我緩緩沐入水中,皮膚泛出醉人的紅色,每個毛孔都在喟歎,好暖。青絲繚繞於胸前,蜿蜿蜒蜒瀰漫開來,柔荑劃過水面,灼熱的水珠順著揚起的指尖滑進手掌,停留片刻順著掌紋流下,經過手腕動脈激起一陣酥麻。
我撩起一束髮絲繞進指間,細細把玩。其實端木淵這人吧真得挺讓人鬱悶的,位高權重,能征善戰,貌似武功也相當不錯。殺戮多不是他的錯,生在皇家,你不殺人就等著被人殺,皇城裡沒冤魂,進去了怎麼死都是活該。戰場馳騁,不動刀的是傻子,不殺人的是呆子,沒人會等著被人砍。脾氣不好是真的,沒事就冷著一張臉,看誰凍死誰,偶爾那麼一笑都邪肆地讓人沒法往好得方面想。失敗,真是失敗,我無奈地搖搖頭。端木淵這廝還好個美色,那銷金窟裡藏著的可不是一個兩個,初步估計,至少百來號人。還只是有名有姓的,只可惜這個男人只會喜歡,不會愛。誰讓人家心裡有人,而且還很有可能是一段苦情,真可悲。
不算修長但至少勻稱的腿架上木桶邊沿,我欣賞著自己的腳趾頭,都不帶眨眼的。我不是被男人抱抱親親就會認為人家喜歡自己的主,我自認不聰明,不在興趣範圍內的東西,我不浪費腦細胞。感情這東西姐姐玩不起,所以你端木淵不要來招惹我,專情和濫情的區別也就那麼一條三八線,只是濫情和專情也只有一線之隔。我不會提醒你,女人的惡趣味是希望男人不舉,特別是像你端木淵這樣的男人。想來單純最好,只是那般純潔美好的心靈,我是回不去了。不過倒是有個辦法,拿塊板磚把自己拍成癡呆加失憶,初步估計,被拍死的幾率是百分之九十九,成功的幾率是百分之零點一,夠聳。
「哎。」萬惡的前世啊!我怎麼就把自己折磨成這樣,手不自覺地按在心臟的位置,重重地按下去。端木淵的隱痛我理解,如果他不在我身上尋求安慰我會更理解,我只能怪自己歹命。
飛天皺著秀眉,看著自家主子將沐浴這般簡單的事洗的曖昧橫生,撩撥著室溫逐漸升高,自己都不自覺得臉頰發燙。
「飛天姐姐,我美嗎?」
飛天挑眉,看著裸露在空氣中的嬌軀,不予置評。
「我多大了?」
飛天扔對白眼過去:「一十七。」
「男人?」該有了吧
「怎麼?」難道思春了
「落塵寰?」算了,那妖孽,我怕。
飛天雙手橫胸,不知道主子想什麼,不過有預感,她主子處於非正常階段。
「莫子憂!」算了,被滅了的,就不止一個兩個。
「端木淵。」人家是王爺,狠角色。
「端木澤。」太子,不行,疑似斷袖。
「慕容傲?」那傢夥有潔癖
「端木泓!」不行太小,我不啃嫩草。
飛天看著那張表情變幻莫測的臉,依著某人的意思,問道:「主子想做什麼?」
「啊,還有白玄繹。」不對那是我親哥
「主子?」
「我想養個男人。」表情嚴肅,義正言辭
飛天直接無視,在『想』的情況下,她都不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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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淵王營帳
端木淵端坐在案幾之後,翻看著手中的奏摺。身邊放著不合時節的火盆,烈火燃燒跳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火光中間的焦黃。
白玄繹站在端木淵身後,劍眉輕皺。
「玄繹,裴染有消息嗎?」
白玄繹取出一張字條呈上端木淵的案幾,端木淵掃過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怎麼看?」
白玄繹盯著端木淵的側臉看了幾秒,方才開口:「屬下認為,出其不意。」
端木淵看了白玄繹一眼,低頭繼續。白玄繹拾起案幾上的紙條,手指一揚,紙條落入了火盆頃刻覆滅。
「屬下如何回復裴染將軍?」
「大婚前保其不死。」無情緒
「是。」
白玄繹領命退至一旁,眉心更加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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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州
裴染依著闌幹而坐,身後的一間廂房內燈火通明,女人的哭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
『吱呀』一聲,廂房門被推開,裴染噌得一下躍至來人面前,神情急迫。
一位灰衣老者跨出房門,對著面前的男子行禮。
「如何?」
老者故意壓低聲音道:「回裴將軍,公主已無生命危險。」
越過老者,裴染表情複雜地看向房中。
老者又行一禮:「屬下告退。」完匆匆離開。
裴染呆立片刻,跨入房門,撩起簾幕,繞過屏風,在床前駐足。
「奴婢給裴將軍請安。」一屋子的丫鬟齊齊跪下,聲音哽咽。
裴染凝視著床榻中的容顏,隔著一層粉色紗帳,那張傾城的容顏蒼白如紙,栗色的長髮鋪在她的身下,襯托著她更加嬌小,雪白的脖頸上一道深紫的淤痕突兀得另人心碎。
裴染跨前一步,想要捉住她的手,想要化解她的痛。手伸了一半卻被一丫鬟擋下,丫鬟身著異國服飾,倔強地擋在床前,一雙大眼含淚,盯著裴染,無聲的控訴。
裴染愣了下,轉身離開,逃離。
滾滾黃沙之中,她是出嫁求和的公主,他是迎嫁歸國的將軍。她自鳳輦上款款而出,對他盈盈一笑。一時間,天地蒙塵,只留那一張傾國傾城的笑臉,恍如沙漠中一潭清冽的泉,甘甜了眾人的心,也包括他的。
公主傾城,他只第一眼便愛上了她。只不過,她要嫁的不是他,而他也自認配不上她,他在心底埋下了愛情的種子,卻發誓這輩子都不會讓這顆種子發芽。
只不過,一盞加了料的茶,讓一切都變得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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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離卦
五月初十,端木泓送我離開了皇宮。他的身影在恢弘磅礡的宮門下渺小如粟,我俯身在他額頭映下一吻,他還給我一張無邪的笑臉。
青煙駕車將我們的行李送回落府,我帶著飛天半路下車,轉道去了霓裳羽衣。算算日子,二爺的信該到了。
李皇后十年大喪,長安城中家家門懸白綾,花街柳巷全部閉門修業,民間一切紅事延後一月。只不過長安依然是長安,即使滿街素衣淺衫,即使難聞絲竹呢喃,即使白色的燈籠掛滿了長安大街。該吆喝的依然吆喝,該還價的依然還價,人們不會因為一個死了十年的女人去忽略今日午飯吃什麼。
我窩在月娘廂房的軟榻上,翹著腿不停地得瑟,月娘盯著我看了半天,嘴角不停地抽搐。
「二爺很閒。」能寫滿十張紙來罵我,的確是閒得發慌了。
月娘終於忍不住了,衝我面前一掌按住我得瑟的腿:「形象啊,氣質啊,修養啊。」
「為什麼爺不可以。」這是歧視
月娘聽完,眼神肅殺,瞬間幾萬隻寒箭射了過來:「別好的不學竟學壞的,爺什麼爺,一個女扮男裝扮得都忘記自己是個女人了,一個男扮女裝都扮成斷袖了,折騰得沒完沒了啦。」
表情嚴肅:「月娘,生命在於折騰。」
月娘兩眼一瞪,我不自覺地往後縮縮,得,我錯了。
「談正事,正事要緊。」
月娘冷哼一聲,小蠻腰一扭,扭回原位。
「凝霜傲雪(香料店)如何了?」
「遵照二爺的吩咐凝霜傲雪的大部分配方都通過黑市高價賣出,其中最大的收購商是京城首富白家。」
「白家有香料生意?」資料上沒啊
「聽剛收購了城南的含香閣。」
「降價。」
「什麼?」月娘驚呼
「凝霜傲雪所有成品香按成本價出售。」你自己鑽進來的,不怪我。
「啊?」亂來
「優惠大酬賓,買二贈一。」姐姐我砸錢也要把你整趴下
都成本價出售了,還買二贈一,月娘瞬間苦了一張閉月羞花的臉:「新配方不用嗎?」
「等。」白家,玩死一個是一個,反正白家財產我也有份,不拿白不拿。
月娘深吸一口氣,忍住:「等到什麼時候?」這樣賣幾天,凝霜傲雪不被同行擠死,也被自己玩死了。
「等到白家出售含香閣的時候。」我低頭飲茶,忽略月娘精光閃爍的雙眼,看見小狼的母狼。
「可有人有意買下半月閣?」
「半月閣那位置,消息一出價格就翻著倍得往上漲。」
「慕容傲那小王八蛋可有什麼動作?」
三條黑線爬上月娘的額角
「海涵樓,霓裳羽衣,凝霜傲雪,半月閣都有慕容公子的進出記錄。」
「他對半月閣下手了嗎?」
月娘想了想,點頭。
「歇業,讓半月閣歇業。」
「姑娘的意思?」這丫頭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鼻祖
「放消息,江南吳家買下了半月閣。」
月娘詫異:「好。」完全不知道要幹什麼,關江南吳家什麼事。
「硃砂的價格漲了嗎?」
「二爺吩咐了,全國範圍內漲三成。」
「皇室將有大喜。」
「可是李皇后十年祭——」月娘眼睛一亮,笑得妖媚:「月娘謝謝姑娘。」
「淵王爺將迎娶樓蘭國傾城公主為淵王妃,備足了紅綾,至少能賺間霓裳分店。」我就不信他敢給傾城公主用低檔貨。
大景王朝除皇室壟斷外,神兵山莊慕容家,江南吳家,洛陽金家三分天下財富。神兵山莊慕容家,仰仗皇室撐腰,在慕容少莊主手中不斷壯大,成為大景王朝書面上的首富。洛陽金家,五年前開始走下坡路,但憑著其織造世家的地位,多年累積的財富,依然榮耀一方。江南吳家,六年前突然出現的商家,唯一能與慕容家抗衡的商業世家。涉足多個行業,商舖遍佈大景各城各鎮,但到底是哪些行業哪些商舖非吳家親信不得而知,而吳家家主更是神秘莫測,傳洛陽金家的大部分生意就是江南吳家搶去的,傳吳家家主是皇親國戚,涉足江南米糧業,鹽運業,傳吳家家主與周邊眾小國國主關係甚好,傳而已。
艷陽高照,鶯歌蝶舞。我拉著飛天站在落府的外牆下,在我目視了外牆的高度,估量了自己的體重,研究了自由落體和反作用力之後,我告訴飛天我要翻牆。飛天白我一眼,不理我。
當初落塵寰把飛天給我就是有意讓我學點輕功,可惜我沒領情,我知道我懶,對武功沒什麼興趣。對於這種一點一點提高等級的東西堅持抵制,我有的是理由,首當其衝就是身體虛弱不適合練武,我喜歡外掛。
「好高。」有三個我那麼高,我開始活動手腕,骨頭卡拉卡拉直響。
「嗯。」
「翻進去不被發現得可能性是多少?」我開始活動腳腕
「不可能。」天下樓不是吃素的
「飛天姐姐也不行?」你那輕功是假的吧
「莫堂主親自佈局,飛天不才。」
莫子憂啊!我拉著飛天貼著落府外牆蹦達,一邊蹦達一邊剃指甲。
莫子憂這人老好了,重情重義,對誰都溫文爾雅,眉目染笑,絕對得四兩撥千斤。武功是不差的,腦子也挺好的,對男人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五歲孩童都是一臉膩死人的溫柔,放哪都是一謙謙君子。可是無數的小言教育我們,往往看起來像小受的,他都是一總攻,扮豬吃老虎是他的最愛。
「往後退三步。」
飛天依言往後退了三步,我緊跟其後,靠著牆繼續剃指甲。日頭正好,中天,頭頂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響,停了幾秒後消失在牆內。
我抬頭看了眼飛天,飛天瞅著牆頭半天,一臉無語。
「走。」我拉著飛天繼續蹦躂
至於莫子憂對女人的態度,還是膩死人的溫柔。天下樓的莫堂主,也是江湖女兒們的嚮往,這世道,溫柔就是王道,要不那些女人能死心塌地的跟著他,別忘了,他身邊站的可是落塵寰,沒點定力早就跳開了。這小子做事吧,心思縝密,密過頭了就成瞻前顧後了。我抬頭看了眼太陽,拉著飛天向外走了六步,繼續向前走。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便看見一扇窄小的烏色木門,外牆三道折,差半步都會產生視覺死角,將第二道折後看成死胡同。我拉著飛天數著步子走向木門,九九八十一步,一步不差。
「飛天姐姐,能打開嗎?」我依著門站著,接受飛天的睨視。
哎!這人一旦瞻前顧後了,考慮的也就多了。上離下離,隨日而動,六二九四,初九上九。若不是正好是正午時分,整個落府防衛最薄弱的時間段,我和飛天也走不到這裡。飛天從袖子裡摸出一根一指長的銀針,插入門縫內,上下動了動,撤出,又伸手推了推,烏木門紋絲不動。
飛天看我,一臉的為力。我瞥了眼古樸的門扣,雙開的烏木門,沒有任何裝飾,連個雕花圖騰都沒有。我們都有種很恐怖的思維模式,既定思維,而當既定思維遇到習慣便是死路一條。比如看到門,我們就想從中間推開,而門上的門扣通過我們的視覺給大腦傳遞了資訊,我們就不自覺地接受複製黏貼的指令。我抬手摸了摸銅質門扣,冰涼的。
「算了,我們回去吧。」我抬頭,燦陽偏西:「我累了。」
飛天皺眉隨後舒展,牽起我的手往回走。

44 問
落塵寰和莫子憂來的時候,我剛坐下沒多久。趴在窗下的軟榻上搗鼓手裡的黑白棋子,暖暖的陽光鋪滿了大半個廂房。
「今天天下樓沒事嗎?」那麼早回來
「不是只去五天嗎?」落塵寰臉色不佳地在我身邊坐下,莫子憂則踱到我對面坐下,一言不發地研究案幾上的棋局。
「宮裡太冷清,我就多陪了泓兒幾天。」莫子憂執起一枚黑子落下
「怎麼不捎個信給我?」
呃,我能我嫌麻煩嗎?莫子憂起手吃了兩顆白子。抬眸,莫子憂看著我笑得有點欠抽。我統觀棋局,半壁江山,落下一白子,退攻為守。
「菡萏,以後不要再進宮了,好嗎?」
莫子憂步步緊逼。怎麼?心情不好。
「看情況。」誰惹了我們莫大公子,抬手吃了一顆黑子。這孩子,發火都發得這麼隱晦,這樣好像容易憋出病來啊。我歪著頭一臉深思地望著莫子憂,順便眨眨眼。
「菡萏,聽話。」
莫子憂手腕一抬,兵臨城下。
我不自覺地抬手探上莫子憂的腦門,挺正常啊。難道感情受挫?
「你被人甩了?」我繼續布棋,別怪我直接,我喜歡一針見血。
莫子憂不答,又一黑子落下。我瞭然地沒有追問,莫子憂就是莫子憂,做什麼都會做好打算,留好退路。如此這般,就是正常了,不行險招不急於求勝,到底是心思縝密還是顧慮太多。我舉棋不定,到底是守還是攻,若守三步便成死棋,若攻,我也玩不起亢龍有悔啊。
「菡萏。」
拈著白子的手被包裹,腦袋一晃,眼前的臉從莫子憂變成落塵寰。妖孽不爽了,妖孽臉黑了,你是大爺,我吃你的住你的,所以我賠笑。
「你聽見我什麼了嗎?」落塵寰凝著我,眼眸微斂。
「我有在聽。」堅決地移開視線,我不費力氣地抽回自己的手。回身,白子落上棋盤,大勢已去,一盤散沙,豈一個『亂』字了得。
落塵寰愣愣地看著自己空蕩的手,明明剛才薄涼的柔軟還被自己包裹
「我答應你不去便是。」那地方我不感興趣,或者對我來,除了藥王穀,住哪裡都一樣。
「算我輸吧。」快刀斬亂麻
「是平局。」莫子憂悠悠一笑,終於開口。
「菡萏在宮裡可有見過淵王爺?」
「見過。」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莫子憂點頭
「飛天你們在一起呆了一夜。」
我看著面前的莫子憂,所以呢?我和什麼人在一起做什麼?
「別笑了,很假。」我正視莫子憂。那笑臉真得很假,我不需要你這般小心翼翼地對待。
莫子憂聞言,僵了嘴角。薄唇掩去弧度,與我對視
「做了什麼?」不在意地語氣,想要輕描淡寫。聽在我耳裡卻莫名地刺耳。這一幕三人,分外滑稽。
「秉燭夜談。」柔荑托腮,巧笑嫣然。我自然地別開頭,食指無謂地在黑白子中穿梭畫圈
「談什麼?」
紅唇輕勾:「不好意思,你的權限只到這裡。」
莫子憂眉峰一挑:「那我該慶幸嗎?」
「自行想像,不收門票。」我挑回去
「問題在哪?」
「身份。」
「什麼身份才能知道。」
「我男人。」你要做嗎?切。
妖孽不幹了,直接把我抱進他懷裡,手指刮過我小巧的鼻子,一雙墨眸懾人心魂。落塵寰貌似對自己被忽視得狀態極度不滿,小嘴一扁,無限妖嬈。靠,不帶這樣的,這時候上美人計,卑鄙。
「菡萏乖,告訴我那老男人都和你什麼了。」
老男人,希望某人沒打噴嚏。
「你也一樣,權限不夠。」表情管理,表情管理
「我不介意現在成為你男人。」落塵寰得無比認真
嚇!嘴角詭異地抽了下,差了一口氣。我想撕了眼前這張臉可不可以?這種話不需要用這種表情來吧。
「閒扯而已。」好漢不吃眼前虧,況且我也沒什麼不能的:「比較有價值的資訊,恐怕只有你們對太子殿下隱瞞我身份這件事。」
落塵寰和莫子憂對視一眼,又默契別開。
我不想去探究他們倆這一眼中的意思,這一局我的確輸了,輸的無可奈何。心裡沒來由地煩躁,我抬手推開落塵寰,轉身往內室走
「問完了就回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走了兩步,我再加一句:「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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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玄袍披掛,一頭墨發披散,淡淡地青草香氣以及屬於男人的氣息。
落塵寰深夜造訪,爬窗而入。燭光顫動間,身形如燕,流暢的動作下未發出半點聲響。
「隨手關窗。」我低頭,繼續看書。
「怎麼還沒睡?」溫軟的語調,帶絲笑意。落塵寰撩起床前紗帳,立於床前。修長的手指移至我面前,取走了我手中的書冊。
「老人教育我們爬窗不是好習慣。」我抬頭看了一眼落塵寰,又不著痕跡地撇開頭。我真應該慶幸自己擁有那近乎完美的意志力,在時間,地點,和人物都如此曖昧的情況下,我依然可以依靠那很好很強大的意志力去保持敵不動我不動的狀態。
「你在等我?」落塵寰自覺地挨著我坐下,身子微微傾了過來,溫暖的氣息似無意地掠過我的臉龐
妖孽,我暗想落塵寰要放到某人手裡,絕對是秒殺的高手。視線不自覺地劃過他微露的鎖骨,這人作為男人都是禍水,想嫁給他的女人能從皇城北門一直排到落府門口,我是不是真的腦袋進水,極品啊,吃乾抹淨也不為過啊,難道,我不正常了。
「菡萏,看著我。」溫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輕柔地帶往他的方向
眼瞳中映入的是那張人神共憤的臉孔,唇間的弧度是玩味,墨眸溫柔,眼波含情。溫暖地胸膛一點一點地靠近,壓搾出我周圍所剩不多的空氣。
「咳——,咳咳,咳咳——」無規則絕對亂咳。
「哎。」低低的歎息聲,尾音綿延悠長地落寞。與落塵寰極不相稱地落寞,那般無奈彷徨。
咳聲停止,我抬眸安靜地看著眼前這張臉。五年,在他臉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是眉宇間脫去了稚氣,脫去了屬於少年的意氣風發。我承認對落塵寰我曾經動過情,我和大多數女人一樣喜歡那張皮囊。他捉住我裙角之後,我低頭,那張臉雖然染著殷紅,卻依然美得驚心動魄。我救他因為我想要救他,想要看他在這世上好好的活。他給的誓言我也曾經滿懷希冀,只是一年復一年,若前世的那場心痛致死的記憶都慢慢磨滅,這一段情愫也早已淡而無味。五年,你再未來過藥王穀。莫子憂,你們仇家太多,怕連累了我。飛天,天下樓公務繁忙。莫子憂,你們要為家族報仇雪恨,要讓天下武林歸依臣服。飛天,天下樓公務繁忙。我懂,但我也會忘。
「菡萏。」落塵寰淺笑,眼眸闔起,埋首在我頸間。雙臂自我腋下穿過,將我環繞。
「菡萏,為什麼我知道你的一切,卻依然覺得不認識你。」
因為你從未知道我的一切,即使飛天暗鬼日日向你報告我的每一個動作,即使你的情報網查出了我的所作所為。只是,飛天並不是每件事都會告訴你,只是,天下樓查不出的的事也有很多,只是,你無法知道我的前世。
「為什麼?為什麼不愛我?」
我愣住,心臟隱隱作痛,好熟悉的話。
溫暖的唇覆上我的,唇齒被霸道地挑開。我想拒絕卻已經來不及,柔軟的舌糾纏不休,舌尖刷過我口中每寸每縷,勾著我的舌與他纏綿。
呼吸急促,身體發熱。大腦混沌地無法思考,身體在他的撩撥下本能的迎合。嘴唇被瘋狂地肆虐,帶著小小的刺痛。突然得撤離,我一口氣還未喘勻,,又被迅速捕獲。我能感覺到落塵寰壓抑的慾火,他近乎瘋狂的吻著我,宣洩著他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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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千鯉湖
為什麼我明明只約了莫子萱一個人遊湖,現在卻成了集體活動。莫子憂同行,我沒意見,落塵寰也要一起,我懷疑天下樓是不是快倒閉了,慕容傲這小兔崽子也來參合一腳,算怎麼回事。這陣仗不像去遊湖的,像去選美的,更像去打群架的。
長安城南千鯉湖,一派似江南的靈秀婉約,也是長安才子佳人鍾愛的去處。吟詩作對,對酒當歌,得遇良人,攜手此生。五月中,春末夏初,正是郊遊踏青的好時景。千鯉湖畔十裡琴纏堤,琴纏堤,纏情堤。半裡一亭台,皆有文人墨客揮毫輕描,女子面罩薄紗,相攜而過,巧笑嫣然間,英雄折腰。
左邊一艘華麗的船舶,絲竹饒耳,一曲『蝶戀花』唱得情誼綿綿,一女子焚香撥弦,面紗外的一雙明眸時不時地朝我們這廂望一眼。右邊一畫舫,一女子白衫紅裙,腰間一掛銀鈴鐺,迎風而舞,體態婀娜,香肌盡顯。
莫子萱氣鼓鼓地往我身邊一坐,我無奈地拍拍她的肩。丫頭,知道什麼叫悔不當初了吧,習慣就好。那三個男人,隨便一個往那一站,都是整個千鯉湖的焦點,況且現在是三個。莫子憂溫柔含笑,眼波流過,無數少女捧心,慕容傲青衣飄渺,氣質脫塵,行動間優雅如風,引得一陣抽氣聲,偶有幾個暈倒在地,落塵寰玄衣不改,斜靠船舷,妖孽的臉孔即使沒有表情,也驚艷了整個千鯉湖。如詩如畫,如仙如魅。
我望著那三人,聽著『蝶戀花』,腦子裡卻在考慮版權問題。
「撲通」我不用看也知道,又一個『不小心』的落水者。
「是個男人?」莫子萱憑欄而望,驚叫一聲
證明某生物男女通殺,我懶懶地轉頭,瞥了眼在水中掙紮的男子。中指纏上食指,您自求多福,這船上沒一個好人。
一葉輕舟款款而來,舟上的小姑娘梳著丫鬟髻,漲紅著小臉將一方繡帕遞於船邊的暗鬼,蚊蠅般地念叨了幾句便匆匆返回。繡帕還未遞至主人手中便慘遭了莫子萱毒手,清風一揚,隨流水而去。
可惜,當無數繡帕,香囊,紙箋飛過來的時候,莫子萱傻眼了。我打個哈欠,帶著飛天移至船尾。捧一盞雀舌,占一米陽光,有人亭台吹簫,有人臨湖而舞。
諾大的千鯉湖,卻是走到哪堵到哪。我瞇著眼看琴纏堤上亭台吹簫的人,吹的是『笑傲江湖』,我繼續糾結版權問題。
「白主子。」暗鬼遞上一紙小箋:「有位公子差人送來此物,請主子過目。」
飛天聞言接過,展開紙箋
「池柳煙飄,曰夕郎歸青鎖闥。」
我抬手拈過紙箋,迎著耀陽看了一眼:「飛天姐姐,取文房四寶來。」
飛天疑惑地歪了下頭,轉身去取文房四寶。
階花雨過,月明人倚玉欄杆
隨手寫下對子,與之前的紙箋一同交於暗鬼:「去吧。」
飛天挑眉:「主子好興致。」
「那是。」純屬自得其樂:「前面還好嗎?」
「不太好。」
「藍顏禍水。」我低頭抿一口茶,笑得歡暢。
水藍色的身影蹁躚而來,捧著一盞碧玉茶盞挨著我坐著,飛天皺眉。
「子萱妹妹怎麼過來了?」
「前面鬧死了,菡萏姐姐這清靜。」
的確清靜
「菡萏姐姐,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有很多人送東西過來。」莫子萱嗔怒地一甩頭
「妹妹若覺的礙眼,可以一把火都燒了。」
莫子萱眨眨眼,皓齒微露:「姐姐真壞。」
我當這是誇獎
「白主子。」暗鬼再次出現,遞上的依舊是一紙小箋。
飛天扔對白眼給我,我聳聳肩以示無奈。
「色艷北堂,草號忘憂憂甚事?」莫子萱輕吟出聲
我抬手寫下『香濃南國,花名含笑笑何人?』
莫子萱眨著一雙晶瑩眸子,目送暗鬼離開。
「菡萏姐姐在做什麼?」
「找個人打發時間。」
「什麼人?」
「不認識。」
莫子萱低頭喝茶,身子微微向船頭的方向傾斜
一柱香的功夫第三張紙箋遞到我的手中
「陌上芳春,弱柳當風披彩線。」
飛天斜一眼暗鬼,憤憤道:「沒完沒了了。」
「池中清曉,碧荷承露捧珠盤。」我點點頭,將紙箋交予暗鬼
「菡萏姐姐,我去前面添茶。」
我看著瀲灩的水光,只是添茶嗎?
莫子萱急急跑回船頭。在她眼裡,自動把白菡萏和自家哥哥歸成一對,她要趕快告訴哥哥,再不抓緊,他媳婦她嫂子可就跟人跑了。待莫子萱跑到船頭,水眸一瞪,原本她的位置赫然坐著一個陌生女子。女子一身鵝黃裙衫,外套三層百鳥紗袍,髮髻間一朵純金牡丹珠花,巧奪天工,雍容華麗。女子面罩面紗,看不出容顏,可一雙深藍眼眸在陽光下璀璨奪目,撩人心魂。
「她是誰?」碧玉茶盞被摔在桌上,茶汁自裂痕中溢出,直撲向那陌生女子。女子驚叫一聲,起身向後躲閃,身形一個不穩向後倒去。
莫子憂一步上前,手臂一攬,將那女子救下。
慕容傲看著茶汁皺眉,向後移了移。
落塵寰瞥一眼莫子憂,無語。
莫子憂將那女子扶起,有些責怪地看了眼莫子萱
「萱兒,不得無禮。」
莫子萱絞著衣角,嗔怪:「那是我的位置。」左臨莫容傲,右攜莫子憂,面對落塵寰。的確是好位置
莫子憂笑著搖搖頭
慕容傲手一揮,幾個丫鬟上前瞬間將桌上清理乾淨。
「萱兒,過來坐。」慕容傲微笑,指著自己身邊擦得珵亮的凳子。
莫子憂扶著驚魂未定的女子坐下,笑著介紹:「萱兒,這位是端木家的三小姐,端木漱。端木小姐,這是舍妹莫子萱。萱兒頑劣,還請三小姐見諒。」
端木漱手扶心口,臉色緋紅。
「無妨,多謝莫公子。」端木漱抬眸看一眼莫子憂,溫婉一笑,眼角卻瞥向落塵寰。
莫子萱一直盯著端木漱,恰好看到這一眼。莫子萱柳眉一剃,雙手攀上落塵寰的胳膊,佔有性地環繞。
莫子憂無視。
落塵寰朝莫子萱笑笑,任她挽著自己的胳膊。
慕容傲垂眸飲茶。
周圍的船舶上傳來女子的尖叫喧嘩,端木漱看了眼二人,璀璨的藍眸暗了顏色。
「三小姐,請用茶。」莫子憂打破尷尬
「多謝。」端木漱捧起茶盞,眼眸不自覺地看向落塵寰:「漱兒從家裡帶來幾樣點心,請大家嘗嘗。」
兩個清秀地小丫鬟移步上前,低著頭將錦盒中的糕點端出。四盞白玉碟溫潤晶瑩,其中糕點精緻絕倫,淡淡的甜香撲面而來,引得人食指大動。
莫子憂率先夾起一塊綠色方形小點送入口中,溫柔的笑意,微彎地眼角,看得端木漱一陣欣喜
慕容傲猶豫了一會兒,拿起紫霞呈上的鑲玉銀筷夾起一塊點心,唇瓣微啟,含入口中。
「嶺南百年桃樹的九瓣桃花,天山精純的雪水,江南進貢的紫芋,和以上品糯米碾成的粉末。只是這新鮮丹桂不知從何而來?」
端木漱眼角含笑,輕道:「慕容公子果然見多識廣,這丹桂是秋時清晨,少女自桂樹上摘下,用天山雪水洗淨冰於家中冰庫,方才保其香甜。」
慕容傲聞言點頭
「這麼複雜!」莫子萱水眸一亮,夾起一塊送入檀口
「好好吃。」莫子萱讚歎,一邊的丫鬟送上茶水,依然是碧玉茶盞。
端木漱期待地望著落塵寰,桌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
落塵寰執起銀筷,夾起面前玉盤中的點心。端木漱的目光緊緊地鎖著落塵寰的臉,完全忘了女子該有的嬌羞。
「很好吃。」落塵寰淺笑,對端木漱。
雖然端木漱蒙著面紗,但一雙眼眸已透露了她所有的思想。滿滿地笑意,朦朧的水光,一雙深藍眸子燦爛如藍色鑽石。

46 琴瑟和諧
莫子萱在嚥下第三塊糕點時,終於想起來自己回來的目的,慌忙嚥下一口茶水,湊到莫子憂耳邊把情況了一下。
莫子憂神色微動,臉上依然溫柔淺笑。
莫子憂為難,除了自己每一個出來圓場的主,若他走了,豈不是怠慢了端木漱。莫子萱見莫子憂只笑不動,恨鐵不成鋼地一跺腳。端起一盤糕點推進莫子憂懷中,眼神向船尾的方向瞄了瞄。
「我,我去看看菡萏。」莫子憂完快速閃身離開。
莫子萱孺子可教地點點頭,回眸看了眼端木漱,又看了看落塵寰。決定先關心下自己的親大哥,至於她的塵寰哥哥,就先讓你們多看兩眼,她一向大度。
「我去吹吹風。」莫子萱捧起自己的碧玉茶盞,展現甜美的笑靨,臨走還不忘瞥一眼端木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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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女腰肢楊柳軟。」
『佳人顏貌海棠嬌』
暗鬼在飛天的殺人眼光下盡忠職守,來回跑得很是勤快。
我望向琴纏堤上亭台中翩翩起舞的女子,讚歎道:「果然軟若楊柳。」
「誰?」
「岸上起舞的女子。」
轉回頭,是莫子憂溫柔的笑眼,一盤精緻的糕點遞至我面前。甜美的香氣,精緻的賣相。我拈起一塊放在鼻下嗅嗅,五種花材,三味原料。含入口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膩,齒頰留香。
「你怎麼來了?」
莫子憂在我身邊坐下,臂膀送過來方便我靠著。飛天瞥了一眼,全當沒看見。
「萱兒,我再不來,你就跟人跑了。」
「或許。」我再拈一塊糕點
「怎麼不去前面,有很多人想去都沒機會。」
「臉大。」手肘撞上莫子憂的胸膛,莫子憂吃痛地哀叫出聲。我丟一對白眼過去,我就沒用勁,裝什麼裝。
「糕點好吃嗎?」
「還行。」
「嘴真叼。」
「所以很難養。」的確難養
暗鬼回來,帶回的不是紙箋,而是一方錦盒。我點頭示意飛天接下。
「不看看是什麼嗎?」
「不用。」轉而陪笑:「莫,我彈琴給你聽吧。」
「好。」
暗鬼抱來一把古琴,莫子萱俏皮地對莫子憂眨眨眼,找了個位置乖乖地當聽眾。我調弦試音,慕容傲帶著紫霞走過來,面無表情地掃過眾人。
「慕容哥哥怎麼也來了?」莫子萱擔心地向前艙望瞭望,紅唇一撅,嬌嗔:「算了。」
「你會彈琴?」慕容傲瞇著眼,難掩厭惡的神色。
「略懂。」要聽就給我老實坐著
「我要聽『漢宮秋』。」慕容傲玉扇輕搖,在莫子萱身邊落座
「不會。」滾
「你——」
「慕容哥哥。」莫子萱扯了扯慕容傲的衣袖,一個噤聲的眼神遞過去。
「莫想聽什麼?」
「都好。」
我就知道
指落,音啟。手腕翻轉,一道劃弦,琴音空愴。左手按撚,右手挑撥,眼睫壓下,不見天日。
湖光山色如花嬌顏,奈何不了這一絲絃錚錚。
天光澈,滿湖喧嘩不再,香風迎面,髮絲紛亂。如一束青煙九曲十八彎,繚繚繞繞,幻化無形。悠然之間,柔荑拂過一片春水,圈圈漣漪散去,如泣如訴。
指錯,空音悲切,直入九霄。簫聲和,午夜歎息,魂離魄散。撚弦平音,簫音逐波而來。如一幕雨簾洋洋灑灑,潤物無聲。驀然回首,一壺寂寥難入喉,相思成灰。
四指甩弦,唇角勾笑。簫音殘附和著琴音,左手扣弦,低音朦朦,右手爬上弦端,一弦三調,三弦並調。簫樂朧朧,將之前的弦音重複,高調而出,婉轉直下。左手壓弦,右手彈撥,五聲空調,乾淨俐落。
弦止,無餘韻,簫滅,無空回。
眨眨眼,我無辜地人神共憤。
莫子憂斜著我,表情明暗難測,我莞爾一笑,得了便宜還賣乖。
半路出山的落塵寰負手而立,表情僵硬,像有人欠他十萬兩黃金。
「完了?」慕容傲瞪著我,有掐我的衝動
「完了。」我具備不怕死的精神
「再彈一曲。」
「手酸。」你要給錢,我可以勉為其難。
慕容傲手中玉扇一合,俊眼含怒。
莫子萱剃一眼落塵寰身邊的端木漱,沒什麼好態度。
「姑娘好琴藝。」陌生的女音,我尋聲看去,落塵寰身邊一抹倩影,自有一份天生的高人一等,雍容華貴,金瓚玉珥。珠紗遮面,深藍的眼眸昭然了女子的身份,即使玉立不動,也難掩她優雅的儀態。經珠不動凝兩眉,鉛華銷盡見天真,大景的花,的確養眼。
我微微頷首:「多謝。」
「不知道和簫的人是誰?」莫子憂張望著挨著停泊的船隻,嘟囔一聲
慕容傲鄙夷地看我一眼,我直接忽視,不是一個等級的。
落塵寰別過頭去,看不到表情。
飛天抱走我懷裡的古琴,還不忘送我對白眼。
我轉頭得瑟,迎上莫子憂的垂眸一笑。
莫子萱嚴肅地走過來,嚴肅地瞪著莫子憂,言語中帶點小小的埋怨。
「哥,你會吹簫嗎?」
「不會。」
「去學。」莫子萱眉梢一挑,不容拒絕
「為什麼?」莫子憂好笑
「防止菡萏姐姐被人搶走,這還用我教。」莫子萱轉而一臉憤憤:「哥,你想啊,你把菡萏姐姐娶回家後,你願意姐姐還和其他人琴簫和鳴?哥哥啊,不是妹妹你,菡萏姐姐長得漂亮,命格又好,琴藝過人,還沒脾氣。你怎麼就不對菡萏姐姐積極一點,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難保一個不小心,你到手的媳婦就被別人搶跑了——」
我看著兀自教的很是那麼回事的莫子萱。長得漂亮?在這群人裡我漂亮,白內障啊,命格好?這話某人聽了,絕對會笑,我要告訴他們,有人誇我命格好。我抬起胳膊捅捅話癆她哥:「你妹妹是吃什麼長大的?」
莫子憂唇畔含笑,不語
「你不準備帶她去看看?」醫生,我有熟悉的精神科專家。
「順其自然。」
意識到莫子萱的囉嗦已經偏離了主題,我深吸一口氣,犧牲小我,救眾人於口水。
「咳咳,咳咳——,咳——」做作的咳嗽聲,我面露痛苦之色,依偎著莫子憂,咳得五臟驚,六腑震,就差咳出一灘血色,然後華麗麗地葬花。
「菡萏姐姐。」莫子萱驚呼,慌忙送上手中的碧玉茶盞。
我接過,艱難地嚥下幾口微涼的茶水。飛天搶佔最佳位置,手掌撫上我的背,一下一下,為我順氣。
落塵寰眉目一斂,妖氣冷華
「回府。」
慕容傲冷哼一聲:「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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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殺破逃
船舶靠岸,離琴纏堤不遠不近。落塵寰獨自走在前面,誰也不搭理。端木漱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踏上踏板,步履款款,嫻靜端莊。莫子萱本與慕容傲並行,隨後疾走幾步挽上莫子憂的手臂臉色不善地斜視端木漱,挑釁的意味明顯。慕容傲跟在莫子萱身後上了岸,卻沒有繼續往前走,站在岸邊,微側著身。我和飛天落在最後,踏板有些搖晃,飛天扶著我,小心地帶我上岸。
「真會裝。」慕容傲扔下一句,轉身就走。
我和飛天都當沒聽見。
一聲刺耳的囂叫,周圍的空氣突然間動盪不安。黑色細光破空而來,尖端的銀白刺眼如湖上鱗光。
「啊——。」一聲尖叫喚回了我的神志。眼前的大好春光換了顏色。
八道黑影瞬間出現在半空,遮天蔽日。手中銀光迴旋,將大部分飛箭擋去。飛天將我擋在身後,手腕一晃,腰間軟劍呼嘯而出,劍身一抖,一道逼近的黑光被截斷。
「納命來。」一聲嘶吼如悶雷乍耳。
我暗歎:「好狗血的出場台詞。」
突然竄出的黑影將我們一群人包圍,皆是一身黑衣黑褲,面罩紅色厲鬼面具。沒有猶豫,來人手持兵刃,飛身而上,招招淩厲,直取要害。
四名暗鬼降落在我和飛天身邊,由四個方向將我們護得周全。
場面一時混亂不堪,我皺眉,不予置評。
金屬碰撞聲不絕於耳,琴纏堤上的尖叫聲卻比這邊還要恐懼。穿過身邊堅固的黑色人牆,我駐足觀望。莫容傲和紫霞離我們最近,紫霞手持雙刃,刃尖帶勾,紫衫翻飛,眼神無情。紫霞的功夫與飛天不相上下,手中刀刃只取殺手頸項,見血封喉。慕容傲手握玉扇,扇面一開,幾十道銀光飛出,三步範圍內的殺手齊齊倒地。
莫子憂護著莫子萱與來人周旋,黑影紛亂間,只見劍光飛旋。莫子萱有些驚慌地跟在莫子憂身側,手中捏著銀針卻遲遲沒有出手。
圍困落塵寰的殺手最多,黑紅相間中,兩抹粉白異常刺眼,是端木漱的侍女。
持久戰還是消耗戰?銀光晃亮眼眸,血紅,耳邊傳來一聲悶哼。身邊的一名暗鬼用肩膀擋下一刀,刀刃拉扯,一片血肉模糊。圍在我四周的暗鬼皆有些招架不出,原本密不透風的人牆被刀劍肆虐,漏洞百出。
一名暗鬼在飛天身前被攪碎了心臟,血色紛呈,一片腥熱。
利器破空而來,其音尖銳,直刺入神經。飛天猛地抱起我點足躍起,我低頭,之前所站的地方旋過一道黑色寒光,三名暗鬼腳步踉蹌,三道如出一轍的傷痕,破腹而過,削斷白骨,鮮紅的血和著內臟噴薄而出。暗鬼倒地,眼中狠絕不減。
利器迴旋而去,我尋聲望去。一紅衣男子踏空而來,墨發散亂邪肆,半面黑色面具狂傲不羈。男子振臂一伸,一柄黑色彎刀落入他手中,正是那破空的利器。紅衣男子旋身落下,黑衣殺手紛紛讓道,飛天帶我落下之前,我只瞥見落塵寰懷抱暈厥的端木漱,流雲狂亂。
「逃。」
飛天帶我落在湖邊,三名黑衣殺手追擊而來。以一敵三,飛天拼盡全力,我側身閃過一道白刃。飛天厲吼一聲,軟劍絞上那人的脖頸。
左上方突來的陰暗,我冷冷瞥過,猙獰的紅色面具裡,一雙眼瞳滿佈血色。
一根銀針急速飛來,貫穿了那人的太陽穴,銀針射出,滴血不沾。殺手淩空的身形一頓,直直地摔了下來。
「你是白癡嗎?」慕容傲咆哮,順便抬手解決了與飛天纏鬥的兩人。
我側臉看了眼慕容傲,拉過飛天:「逃,立刻,馬上。」
「你——」
「爺,快走。」紫霞墊後,雙刃鏗鏘,勾頸切脈
「走。」
右手被握住,慕容傲跨前一步,指尖銀針呼嘯而出。又一撥殺手欺了上來,飛天掙開我的手,迎身而上。莫容傲攬住我的腰,帶我往外衝。
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囂,再次襲來。我只感覺一陣刺骨的寒冷貼著身側削過,嘶吼與狂嘯同在。
一聲哨音自頭頂響起,慕容傲攬著我躍起,一匹純白的駿馬飛奔而來,揚起的四蹄毫不留情地踹上周圍的人,踏碎了腥紅的面具,踩斷了淩亂的肢體。
「駕——」落座於馬身,慕容片刻也不耽誤地勒緊韁繩,風馳電掣。
赤紅著雙眼的殺手追擊而來,慕容傲玉扇一陣,或死或傷。
沒有方向的狂奔,殺戮聲越來越遠,其中的瘋狂卻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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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嗯?」
「你在發抖。」
「嗯。」
眼前是一片蔥鬱的綠,一道白鏈依著山勢起起落落,最終跌進一方深潭。我抬起沁著薄汗的手,一手冰涼。指尖撫上眉心,掩去一臉的僵硬。清冽的草木氣味中混雜著濃烈地血腥味,我猛然感覺不對,微微轉頭,臉頰觸碰到一片薄涼。
「你受傷了?」
耳畔的呼吸壓抑著某種痛楚,臉頰邊的薄涼慢慢地退開,漫長的時間里拉遠了微小的距離。我一動不動地聽著,聽著端木傲沉重的呼吸聲,聽著端木傲微亂的心跳。頭頂交錯的樹葉間,微弱的光束零零落落,投下一地光斑。蜉蝣在光束中無可頓形,漫無目的地橫衝直撞,細微渺小不及塵埃。
最終慕容傲妥協,自懷中取出一隻碧玉小瓶遞給我。
長而深的傷口,橫亙在慕容傲背上,乾淨俐落的手法。端木傲自行封了穴道止血,只是殷紅的顏色還是從裡面滲了出來,濡濕了一片青色。我抬手扶上慕容傲腰際,指尖一勾,玉帶散落。慕容傲睜開眼,冷冷地看著我,眼中的嫌惡再明顯不過。
我直接忽視,手指在慕容傲眼皮子底下,扯開了他衣衫上所有的扣帶,欺上他衣襟,微微一扯,瓷色的肩頸呼之欲出。慕容傲的身材比他的臉有看頭,我沒帶任何眼光地掃過慕容傲的軀膛,敏感的身體,這個形容詞讓我感覺頭疼。十指剝去層層衣衫,慕容傲的上半身裸呈在我眼裡。柔和的肌理線條,精壯的腰身,胸前的兩點是盛開的粉桃的顏色,很誘人。
「走開。」咬牙切齒卻也異常虛弱。
我起身,轉到慕容傲身後,為他處理傷口。慕容傲不情願地挪了挪身子,身體力行地告訴我,他有潔癖,不喜歡被人碰。
我沒什麼好心情的一掌拍在慕容傲肩上,慕容傲一驚,本能地想要移開,身體的動作扯到傷口,慕容傲側頭,看我的眼神戾可怖。
我沒心思關心慕容傲的想法,打開碧玉瓶的蓋子,將其中的藥粉均勻地灑在他背後的傷口上。我想起飛天帶我躍起後,那聲尖銳的嘯叫,迅速閃過的黑色光華,淒厲嗜血,不過是眨眼的瞬間,三名暗鬼的腹部綻開一道血痕,血水噴出,血漿流散。
慕容傲背上的傷與那三名暗鬼一般,細長橫亙,該慶興慕容傲的傷口沒有那麼深。若他再用些力氣,攔腰截斷也不無可能。我灑藥粉的動作滯了滯,通體黝黑的彎刀嗎?慕容傲應是帶我逃離的時候被那甩出的彎刀所傷。
這一役,如此怪異。

48 色種一
撕裂了慕容傲的外袍,青色的條狀布帶纏繞上他的脊背。手臂穿過慕容傲的腋下,在他身前交匯,交換了手中的布帶,再原路返回。無意識的碰觸換來慕容傲欲殺之後快的磨牙聲,我沒什麼反應地繼續。
指尖拂過溫熱的胸膛,不自覺地貼近,直到掌心也貼合上去。上好的質感,經脈的躍動,以及一種難以言的需要感。呼出的氣息灼紅了唇下的皮膚,眼前的一切旋轉著,模糊著,身子貼向眼前唯一的可靠物體。燥熱瀰漫,暈紅的臉頰貼上眼前的脊背,一絲清涼自相貼的皮膚傳來,安撫了體內無端沸騰的空虛感。
「滾開。」
耳中嗡聲乍起,脊背撞上樹桿,疼痛感自脊柱迅速竄開。視線清晰,三步外的慕容傲臉色蒼白,憤怒異常,手臂依然呈著推拒的狀態,右手成掌,僵在半空。青色的布條上滲透出嫣紅血色。
我無奈地搖搖頭,不去看慕容傲憤恨的眼。事情大發了,這事還真不能怪慕容傲,況且人家還有潔癖。
溪谷上方的天空,被夕陽染紅,曖昧的血色。我愣愣地看著自己素白的右手,唇角勾起,狐媚般地笑了。這一夜,總得有人負責吧。
慕容傲那一掌算不上狠,不過若他沒受傷,至少震斷我幾根經脈。勉強嚥下口中的鐵銹味,我懶懶地爬起來,體內的燥熱又開始沸騰。扶著樹桿,我眼角掃過慕容傲陰霾的面色,不耐地撇嘴,還是算了。
我走得很正常,沒有踉蹌,沒有歪斜,我目視前方,即使視線再一次模糊。我真應該去買彩票,MD,中頭彩了,誰給姐姐下的春藥,等著,有得是辦法玩死你。
我漫無目的地前行,深一腳,淺一腳地,被樹籐礫石絆倒數次。手指無助地拉扯衣衫,連呼吸也變得短促急躁。身體執拗地蜷縮,四肢恨不能全部縮入體內。我想我有多久沒碰過男人了,這未經人事的身體強烈地渴望著,卻被屬於我的靈魂驅趕著。
溪穀邊緣,溪流的最終點。一方深潭,溪流匯入潭中,被深邃得水色吞嚥,我錯覺,為何連一絲水聲都聽不見。溫度攀升,外衫遺落,我真應該感謝這天生虛寒的身子,沒有被藥性侵吞。雙腿交纏,我依坐著潭邊的涼石,體內的異樣,空虛得我想殺人。
右手掌心緊攥的銀針,一次一次沒入血肉,皆是手指間最柔軟的部分。無力的呻`吟,聲音嬌柔瘖啞地激起我一身雞皮疙瘩。銀針狠狠紮了下去,理智還在,我挪動著,蹭到更涼的地方。什麼叫時運不濟,命運不齊,中了毒,還被丟在這荒山野嶺。
屬於男人的氣息靠近,身體敏感地想要投懷送抱,被我穿透掌心的銀針的動作。眼皮沉重,我強撐著睜開一條微弱的天光裡,慕容傲碧色的中衣變得濃鬱混沌,眼眸低垂,看著我帶著某些情緒。我沒有多餘的力氣思考,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因為他的靠近,體內還算安穩的藥力轟地爆發,像是餓極的狼看見了近在咫尺的白兔,只想要撲過去,食其血肉,填補快要將自己淹沒的空虛。
一指長的銀針一半沒入中指中,被麻醉的神經瞬間清明。十指連心,這痛足以刺激全身毛孔。我好笑地看著慕容傲,這藥夠猛,大腦才麻痺幾秒,我就已經把人家的衣衫扯開,吻痕遍佈他乾淨的肩頸。這小子潔癖成那樣,怎麼沒把我拍死。
「呵,離我遠點。」
我別過身子,拉開兩人的距離,這事不是開玩笑的。
「你中毒了。」
銀針被拔出,再一次刺激著神經。我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白癡,這不明擺著的嗎,我沒中毒,我撲你?我撲端木淵,我也不撲你。心裡『咯登』一下,來不及想也沒力氣想。
「我能做什麼?」
慕容傲的表情很認真,眼睛卻移向沉靜的潭水,眉頭輕擰。
我扯扯唇角,算是回應。你能做什麼?坐一邊看著我怎麼慾火焚身而死。你站在這就是種刺激,所以有事沒事,請你哪來回哪去,別磨嘰。
溫涼的手探上我的臉頰,我驚恐地睜開眼,看著那隻手的主人。我相信我的表情是驚恐的,驚恐地我差點沒咬斷自己的舌頭。
夜幕拉開,濃墨般的身影壓了下來。
屬於慕容傲的清冽的氣息絲絲縷縷地遊進鼻翼,滾燙的臉頰與他的手貼緊,不自覺地磨蹭。腰身弓起,整個身體都在叫囂著,要了這男人。要他嗎?要他嗎?慾火焚燒著理智,我想要嘶吼,溢出唇瓣地卻是難耐的嬌喘。崩潰的邊緣,某些畫面在腦海中高清晰重播。
銀針刺紮入右手小指,深得沒素,大腦清晰地像刷機重啟,C盤到F盤全部清空。我完全沒控制力道,卻不清楚這一針到底是為了抵抗藥力,還是為了抵抗那些清晰到殘忍的臉。這什麼破春藥,還有增強記憶力的功效。右手顫抖地快沒知覺,弓起的腰身跌回原位。我抬起左手緩慢而堅定地拉下慕容傲貼在我臉頰上的手。
對上俊朗的眉目,夜色也難掩他緊皺的眉。手抬起又落下,我習慣地想要扶平他的眉心,卻驚覺此時的處境,多一份碰觸,都是致命的。
慕容傲再次壓下,我抵擋的左手形同虛設。
「你真有獻身精神。」
「我在救你。」慕容傲聲線微顫
分明那麼不願意,何必委屈自己。
「呵,不怕我髒了你的身子。」總覺得這台詞不該我
體內的慾火熾烈,呼吸逐漸急促,燥熱。
別樣的柔軟落在眼角,依著輪廓下移。靠,到底是誰中了春藥。
「呵,你——你確定,你現在的身體,呼——可以?」
慕容傲支起身子,雙手狠狠掐進我肩骨中,很有捏碎我的衝動。我瞥過頭看著死寂的深潭,墨色的水面,看不出天際的星光。
「把我——呼——扔水裡。」
「你會死。」
視線朦朧,我掙紮著扯下腰間繫帶,遞向眼前模糊的人影。
「呵,若——若想,我死。呼——,呼——,放手——就好。」
腰帶一端被慕容傲繫在我手腕上,另一端被他握於手心。我猛地抽出指中的銀針,用不多的清明支撐我不去留戀慕容傲的懷抱。
慕容傲站在潭邊,遲遲沒有動作。我理智混亂地想要送他一記斷子絕孫腿,手中的銀針紮向慕容傲的手臂,依託的力量散亂,我只感覺身子一沉,空虛感席捲全身。冰涼的潭水滲透衣衫,迅速地包裹住皮膚。
身體沒有掙紮地沉淪,體內的狂躁被壓縮,卻依然肆虐著身體。
慾望這東西,女人更容易控制,肺中的空氣越來越少,越往下沉身體越感覺舒服。若是在城裡,我會讓慕容傲把我扔小倌館裡,也不用忍得這麼辛苦。繫著腰帶的手腕被拉扯,腰帶勒進皮肉,帶著我向上,直至破水而出。本能地大口呼吸,想要活。
眼角掃過岸上的人影,慾火復燃,我再次沉入水中。偏偏在身邊的是慕容傲,算不算歹命。人家都降下身份,大義凜然了,我矯情什麼。這潭水真冷,一如那年的海水。
浮出水面,一臉的水滴。我抬手擄了把臉,依附著水岸,調整呼吸。
復又沉入水中,如此反覆。
很糾結,最後還是看不上慕容傲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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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色種二
刺殺以手持圓月彎刀的紅衣男子被流雲刺穿心脈而結束,少數餘黨遁逃,天下樓主下令,殺無赦。
千鯉湖一角,被鮮血染紅。直至此後多年,這場刺殺都時不時地被人提起,有幸在場的人,每每談起都手拍胸口唏噓不已,卻依然津津樂道,那日媚陽之下是如何的血雨腥風,那日堆積的屍首是如何的慘不忍睹,那片被鮮血浸染的土地寸草不生,那遊人眾多得千鯉湖越加熱鬧。同時流傳的,還有天下樓主落塵寰英雄救美的故事。卻也只有被順帶著提起的份。
慕容傲帶白菡萏逃離,下落不明;天下樓死十五人,傷三十餘眾;太子端木澤第一時間趕至南郊落府。
落府前院大堂,八扇梨木門阻擋了下人的視線。一字排開的黑衣暗鬼,遠遠地圍住大堂。
燭火顏色詭異,或坐或立的三人,皆臉色不善。
凝重的氣場被猛然撲入的氣息打亂,大堂唯一一扇開啟的氣窗閃過一道黑光。黑翼撲打,艷紅色小爪一收,穩穩落在大堂中央的地毯上。
端木澤眉頭皺起,盯著落塵寰走近那隻眼神精銳的生物。
落塵寰攤開手掌,信鴿撲扇著翅膀,轉瞬已落在他掌中。落塵寰解下信鴿腿上的竹管,手一揚,幽靈般的身影飛閃而去。從始至終,只有翅膀扇動的聲音,一聲鳴叫都沒有。
竹管中是一張字條,落塵寰展開字條看了一眼,轉交給端木澤。端木澤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轉而瞭然地承認事實。
「果然是他。」
一句話,似有千斤重。落塵寰面無表情,莫子憂皺眉不語,端木澤兀自苦笑。
字條上僅有五個字『鬼域,端木淵』
三人各懷心思,長久的沉默後,端木澤重重地歎了口氣。
「還好,大家都沒事。」
莫子憂抬眸看一眼端木澤,嘴角微動。
急切的扣門聲響起,三人猛地望向門口。
「什麼事?」
「樓主,莫堂主,扶風丫頭來報,莫小姐似乎出事了。」
莫子憂慌忙起身,撞翻了案幾,帶倒了燈架。梨木門被推開,異樣的冷風灌入,眾人瑟縮。
「落兄,我先帶舍妹回宮,改日再議。」端木澤點頭
落塵寰抱拳點頭,大步追了出去。端木澤獨自一人站在大堂之中,眼神高深地看著兩道飛離的身影,暗歎:「莫子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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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憂闖入莫子萱的廂房,待看清床上的人,愣在原地。
一室的紛亂,莫子萱衣衫淩亂,滿面潮紅,虛弱地癱軟在床中,扶風奮力地壓住她扭捏的四肢,卻越來越力不從心。
嬌弱急促的喘息聲在房間裡迴盪,莫子憂無力地跨下雙肩,踉蹌著向後退。正撞上追趕而來的落塵寰,落塵寰瞥見床上的莫子萱,眼中寒光乍現。
「怎麼回事?」
門外的丫鬟慌忙跪下,抽噎道:「樓主息怒。」
扶風招來兩個丫鬟幫忙壓住莫子萱,抽空回復
「稟樓主,莫姑娘。」扶風喘了口氣,繼續道;「莫姑娘中的是『色種』,無藥可解,除非——」
扶風沒有,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是個怎麼回事。莫子憂聞言,一掌劈碎了一展琉璃屏風。落塵寰矗立一旁,迅速在腦中過濾所有的可能性。
「哥——,哥——」莫子萱媚眼如絲,水瞳朦上一層妖媚的色彩,溢出唇瓣的軟語,痛苦難耐。
莫子憂看一眼莫子萱,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莫子憂還是莫子憂。扯住落塵寰的衣袖,莫子憂眼無焦距地前行。
「落,我有話對你。」
思緒被打斷,落塵寰盯著莫子憂的側臉,一言不發。
兩人一前一後踏出廂房,遣退了院子裡的下人。蒼茫的夜色下,相對而立。莫子憂心中只剩一人,除了自己是個男人都能救她,只是,他知道,能給她幸福的只有眼前的男人。落塵寰知道莫子憂要和自己什麼,相處多年,那份默契,那份懂得,人生難得一知己。
莫子憂袖中的手緊緊攥著,心亂,他很清楚只要他求他,他會答應。可是心底有一抹影,模糊地看不見臉。
落塵寰在等,等莫子憂出口。落塵寰只是等,什麼也不想。他知道他不能想,想了,他便會後悔。
莫子憂眼中是堅定,但堅定後面,是傾塌的華廈。
落塵寰懂,莫子萱對自己的情誼,的確非他不可。
「落,救她。」
莫子憂眼神空洞。
「好。」
落塵寰轉身,尾音寂寥。
惦記著眼前的嬌顏孱弱,三個人的青梅竹馬。她的清純的笑顏,是他們殺戮滿身,報仇雪恨後,唯一的安慰。不想她失了那樣的笑,不想看她不幸福。莫子憂捨不得,落塵寰放不下。
丫鬟撤出廂房,帶上了廂房的門。扶風看一眼站在院中的莫子憂,笑得清冷。
廂房內的燭火瞬地暗了,莫子憂驚醒,心裡像被掏空般地疼痛著。嬌嚀淺唱,亙古的旋律似有似無地飄出。莫子憂猛地轉身,逃也似得離開。他該的了,他也答應了,可是什麼東西壓著心臟,疼得他無法呼吸。
待莫子憂離開,隱在暗處的扶風慢慢走出來。懶懶地看一眼黑燈瞎火的廂房,好笑地走開,她要去找弱柳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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淵王府冥宮
鬼域暗紅色的紙箋經白玄繹的手,遞給了紅帳內的端木淵。
下一刻,未著寸縷的女子飛了出來,順著玉階一滾到底。
白玄繹皺眉,手掌一揚,一群面無表情的女侍魚貫而入,將玉階下的女人拖了下去。玉階下的血跡被女侍迅速擦拭乾淨。至於那女人的死活,沒有人關心。
紅帳被大力撩起,端木淵身披月白單衣,墨發鬆散。手中的暗紅紙箋化成粉末,自指縫中遺落。
白玄繹只知道,王爺在生氣。至於氣什麼,白玄繹不想猜,這個男人的心思誰又知道。他只想聽從他的命令,幫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呆在他身邊。
「玄繹。」
「屬下在。」
「閻火死了,鬼域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白玄繹抬頭,視線所及,昂揚的身軀孤傲直立,高遠得無法觸摸。
「王爺的意思?」
「趕在天下樓見鬼域之前撤出我們的勢力。」
白玄繹領命退下,他,從不懷疑他的命令。

50 色種三
我想我有病,冷淡加荷爾蒙失調。淩晨的時候,藥力終於退散,我脫力地躺在潭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天空。這日子,折騰的厲害,刺春藥殺,要不要再刺激一點!就這殘破的靈魂,虛弱的身子,還需要這麼對付,直接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我都不帶哼哼的,方便快捷,還省時間。
身邊的火堆燒的正旺,溫暖地驅散著淩晨的薄涼。慕容傲盤腿坐在一邊凝神調息,隔一段時間睜開眼,往火堆中加些樹枝。
我躺著,就像具死屍。我想起前世那個她躺在太平間裡的樣子,孤零零的一張寬不足半米的床,潔白的刺眼的床單從頭到腳將她掩蓋。他立在床前盯著床單發呆。我站在他身後斜依著門框百無聊賴地剃指甲。他伸手緩慢地揭開床單,我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臉,其實她死得很安逸。他的朋友進來想帶他走,他站著不動,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臉。他的朋友過來拉他,扯動中撞上了床鋪,他眼神陰冷地將那人推開,視線移回她的臉,平靜無痕。
我走過去,抱抱他,靠在他肩上笑得放肆。他環抱住我,手臂的力道是要將我捏碎的狠歷,他『我們結婚吧』,字字帶血。
記憶裡,他的名字,叫離。
「離。」姓什麼來著,不記得了,只是一直喚他『離』。
「你剛剛什麼?」
我閉上眼,全當沒聽見。
慕容少爺討厭被漠視,很不要臉地蹭過來。
「我確定你剛才有話。」
所以呢
「白菡萏。」
叫魂那
「你『離』。」
耳朵那麼好使,怎麼不去做雷達。
溫熱的手指撫上手腕,我睜開眼看慕容傲像看怪物。慕容傲坐在我旁邊,右手托著我的手腕,中指和食指按在脈搏上,良久,慕容傲收手。
「腕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靠,這和你把脈有什麼關係。我閉上眼。
「閒著沒事,割了放血。」
鬼才信
「我很小的時候,很多人都笑著告訴我,我的父親很愛我的母親。我很驕傲,因為我有一對人人稱讚的父母,父親總是一手抱著我,一手牽著母親去給奶奶請安。那時,我很頑皮,總是氣得母親追著我打,可是母親從來都下不了重手,父親從來只是笑著看,摸摸我的頭。」
「我記得我八歲那年春節,一家人等著父親回來團圓。母親拉著我的手在大廳門口等,那天風很大很冷,我想父親快些回來,我可以躲他懷裡。父親回來了,抱著一個男孩,牽著一個女人,他懷裡再沒有我的位置。」
「父親娶了那個女人,神兵山莊多了一個二夫人和一個二少爺。山莊裡的人依然對著我笑,我只是覺得父親來看我和母親的時日越來越少。我問母親為什麼,母親笑笑父親忙。父親的確忙,他忙著寵那個女人,他忙著彌補他的兒子。」
「有一天,那個男孩與人口角,出手將對方打傷。父親很生氣,父親動手打了他,罰他跪了一夜祠堂。我卻似乎懂了。其實父親和母親從來只是相敬如賓,父親愛著的一直是那個女人,只是那女人出身低,長輩們不同意。其實,母親很久以前就知道父親與那個女人的事,只是母親愛著父親,所以容忍父親的不愛。」
「我沒想過父親是這樣的人,為了那個女人他假裝與母親恩愛,那麼多年他也不嫌累。為了那個孩子的將來,他甚至有意送我離開。到處都是謊言,欺騙,虛偽。沒一處乾淨的。」
我抬起眼皮,懶懶地瞥了眼慕容傲。
「完了。」
慕容傲點頭
「了那麼多,你口不渴?」
慕容傲詫異地看著我,搖頭。
他的過去嗎,也挺狗血的。我無力地勾勾唇角。
「你喜歡莫子萱。」都不帶疑問的,直接肯定。
慕容傲沒點頭也沒搖頭
「的確,沒一處是乾淨的。」
慕容愣愣地看著我,突然笑了。我丟對白眼過去,腹誹『白癡』。這男人是假的吧,神兵山莊的少主哎,在商場上讓二爺吃癟的男人哎,讓姐姐我沒事就想砍兩刀的男人哎。看來,都過不了感情這一關,劣根性啊,劣根性。難怪那什麼專家過,男人那個了,思維能力倒退百分之三十。
「她只是讓我帶你走。」
「你真偉大。」
「我不知道你被下了藥。」
「給你立個碑。」
「我沒想殺你。」
「怕髒了你的手吧。」
「你——」慕容小朋友抽抽鼻子,明眸一眨,星星點點閃爍其中,無辜啊,委屈啊。我再一句,人家保準哭給我看,都tm做戲的高手。
「你繼續,我先睡會,想殺我趕緊的,過了這村就沒這人了啊。」
我眼睛一閉,腿都不用蹬,挺屍。
我睡得很淺或者我壓根就沒睡,一方面是身上的衣服濕得很,一方面是我防備著慕容傲。即使我知道他不會殺我,但我心裡不懂,我招誰惹誰了。
慕容傲抱我的時候,我都懶得抬眼。他的動作很輕,把我放他懷裡靠著,就再沒有其他動作。他懷裡很暖,和落塵寰一樣的暖。我只是閉著眼靠著,連歎氣的力氣都沒有。我們倆也算同命相連,都給人當棋子了。想來想去,終究是那杯茶出了問題。只是事情連起來,莫子萱壓根就不是盤菜。鬼域的刺殺,算是給那丫頭撿了個大便宜,呵,誰都不是傻子啊!
東方吐白,月牙垂落。
慕容傲澆滅篝火,抱我上馬。我很自覺地靠慕容傲懷裡,怎麼舒服怎麼靠,偶爾翻下眼皮,表示我還沒死。慕容傲沒脾氣地給我做靠墊,潔癖的才能一點都沒發揮出來。
白馬在樹林裡走得很慢,一步一個腳印地就差沒刻上去了。
我隨手摘一片頭頂的樹葉,看一眼,扔了。
「知道我中的是什麼嗎?」
「色種。」
慕容的氣息淺淺地掠過耳廓,有點癢。
色種噢,猜對了。江湖上消失了那麼久的色種,貌似藥王穀裡還有存貨那。相傳這藥很奇怪,服下之後並不會立刻發作,就像種子一樣,要等到開花結果,潛伏期結束,才會令人瘋狂,喪失理智。
「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什麼?」
「莫子萱也中了色種。」
慕容傲的表情我看不見,但是環在我身前的手,青白了指節。
或者,這色種分明就是給莫子萱準備的。只是莫子萱發現的早,在鬼域圍殺時,都一直忍著沒有出手,就是怕藥力擴散過快。只是,她讓慕容傲帶我走,潛意識裡是想著我死吧。
「落塵寰,果然是禍水啊。」
點背兒不能怨社會。
「莫子憂你曾經救過他們。」
「我沒我家姐姐漂亮嘛,美色勾引不了,只能走走歪門邪道什麼的。」這林子裡的鳥叫得真難聽。
「真的?」莫容傲的語氣明顯不信。
我想丟對白眼給他,無奈難度太高,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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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你是板磚
「之前我從未聽天下樓的任何一個人提過你。」
「正常。」落塵寰若想,連我的戶籍他都能消了。
「你十歲時就離開了白家,之後在哪裡?」
「西南,藥王穀。」確切點來是陰曹地府
「只是,救了莫子憂和落塵寰那麼簡單?」
「嗯。」其實真得就那麼簡單
「我不相信,子萱只是因為這個原因要我帶你走。」
「為什麼你不直接她想我死。」
慕容傲的身體明顯顫了下
「作為醫聖子的徒弟,她會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藥。她明知道你喜歡她,還讓你帶我走。她會不知道中了色種,除非與人交歡,必死無疑。」我得很平,幾乎一個調調
「子萱不是那種人。」
「哎,要我是莫子萱,我就選你不選落塵寰。不過,莫子萱還真不是那種人,色種不是她下的,她也不是有意要讓我喝的。我想她是在上岸的時候感覺到身體不對的吧。」
「那個時候她讓我帶你走。」慕容傲的聲音很輕
「正好碰上刺殺,哎,運氣真好。本來你還不知道怎麼帶走我,結果有人送了個機會給你,走得光明正大,不定,你回去就成萬千少女的偶像了。」嘔不死你
「別了。」忽略不計
「好成你這樣也不容易啊,喜歡的女人一撒嬌,你理由也不問地就去強搶民女了。其實莫子萱對你不錯,她讓你帶走我,給了你一個機會,如果你要了我,就算是她對你的補償了,畢竟這事我們誰也不吃虧。另外一方面,她也不希望你看著她投入別人懷抱,畢竟這對你也絕對是種打擊。在那種情況下,你絕對是她最保險的選擇——」
「別了。」
你管我
「其實我要是莫子萱,我也會這麼做,這就像那個最無聊也最讓人頭疼的問題,妻子問『你媽和我掉水裡,你先救哪一個』。你,我和莫子萱都中了色種,落塵寰會救哪一個?與其在這種事情上掙紮,聰明人都會用板磚先把對方拍死,然後等著英雄華麗麗地來救自己。我相信莫子萱以後絕對是賢妻良母,她資本壟斷,國家強制,剝奪夫君選舉權。其實我們倆挺倒楣,我是那個被拍死的,你是那塊板磚——」
「求你,別了。」
求我怎麼不跪下
「如果莫子萱思想先進點,她也不會這樣了,畢竟有種做法叫3P,不過,你也不能怪她,她一個姑娘家哪懂這些。別,我還挺佩服她,她賭得絕對夠大,她怎麼就肯定落塵寰一定行,這色種的威力你我都看到了,沒個五六回合那是絕對滿足不了的。要不,我們賭一萬兩銀子,看他們今天能不能下床。」
「白菡萏,別了。」
吼什麼,耳朵吼壞了,你負責啊。
我懶懶轉頭,凝睇著慕容傲備受折磨的表情:「賭嗎?」
一寸的距離,斑駁的陽光。我笑得狐媚,帶彎了眼角。慕容傲看著我,有些怨恨,有些無關緊要。
我回頭,慕容傲突然抬手揉亂了我的髮。我閉了眼,靠在慕容傲懷裡很想睡。
暗鬼找到我們的時候,發了一支鳴箭,刺激了我的耳膜。我疲憊地抬了下眼皮,看了看周圍的景致,不靠城不靠鎮。
「你昨天跑了是有多遠?」
「你醒了。」
慕容傲執著一隻盛著清水的碧玉杯送到我唇邊,我沒意見地抿了一口。
「我們離長安鎮還有五裡路。」
「噢。」
「餓嗎?」
「我想去海涵樓吃雞汁湯包。」
「好,那你再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嗯。」
我頭一偏,繼續睡。
其實不用慕容傲叫我,進了長安城我就被吵醒了。飛天和紫霞都來了,兩人頂著黑眼圈,騎著馬走在兩邊,只是紫霞氣定神閒,飛天眼寒如刀。
「飛天姐姐。」
飛天聞言,眼神一轉,朝我伸手。
「駕。」耳邊一聲低喚,白馬揚踢,向前急行幾步,飛天連我的衣角都沒碰到。
我懶得管發神經的慕容傲,身上多了件白孔雀羽披風,裹得很是嚴實。我研究著披風上的暗花,使勁想,我什麼時候有這麼一件披風的。
到海涵樓門口,這陣勢就把人一排小廝嚇得抖了腿。我暗歎,難怪在門口作門童,心裡承受能力,差。
慕容傲翻身下馬,手臂一拐,將我撈進懷裡橫抱,二話不直往裡面闖。大哥,你打劫那。
飛天眼一瞪,噌地抽出腰間軟劍,就往慕容傲臉上刺。紫霞猛地撲過去,雙勾出鞘,迎劍而上。MD,昨天沒打夠啊。
慕容傲搬出他的專屬用具吃得溫文爾雅,我很給面子地消滅了一籠湯包,一碗甜粥,兩杯龍井,上了趟茅廁。然後決定打道回府。
慕容傲不打商量地抱人上馬,反正不用我走路,我無所謂。
飛天咬牙切齒,很有跳腳的衝動。
「慕容公子,我家主子醒了。」
慕容傲揚鞭就走,我直覺他欺騙了無知少女。
快到落府的時候,慕容傲勒了韁繩,白馬開始磨嘰,暗鬼策馬在前感覺不對又慌忙退了回來。
我瞅著街角的一塊牌匾發呆,我在等,等身後的人做好準備。
飛天緘默不語,紫霞面露憂色。
我無聲地歎了口氣
「賭嗎?」
「不用。」
一萬兩的外快泡湯了。
慕容傲一手握住韁繩,一手環抱住我,軟軟的氣息刮著耳垂。飛天和紫霞又掐上了。
「陪我做場戲。」慕容傲低嚀
「我出場費很貴。」
身後的胸膛輕輕震動,慕容傲在笑。
「一萬兩夠不夠?」
你家的藥材生意給我好不好。
「要我做什麼?」
「配合我。」
算是禮尚往來。
遠遠望見落府門口的兩道身影,一玄黑,一灰白。萬千山水中最出彩的兩筆,那般安靜地屹立於朱紅大門的背景前,芳草淒淒,日冕流光。慕容傲環著我的手臂更緊了些。
我慶幸沒打那個賭,看來某人情況良好,活動自如。
我在考慮縱慾過度是什麼樣子,最後發現,完全不用裝,我和慕容傲看著就像縱慾過度的。慕容傲脖子上還有吻痕那,沒有恐怕都沒人信。
「菡萏。」
「嗯。」
「我會負責。」
「啊?」負責什麼?
人馬在落府大門外停下,慕容傲小心,又親暱地將我抱下。我眼眸半闔,虛弱地靠在他懷裡。
落塵寰疾步而來,抬手要接
「多謝慕容公子。」
慕容傲俊目無情,抱著我大步上前,腳步一錯,避開落塵寰。
「不勞煩落樓主。」
身形錯開的瞬間,我瞄眼落塵寰頸上小小的齒痕。慕容傲抱著我走得很快,大步跨入朱紅大門,將一切甩在身後。
我輕笑:「薄情寡義。」

52 輸
一幕劇草草落定,一幕劇輝煌開鑼。
我發揮我的專長,昏睡,來等待結果。三天三夜的昏睡,是我想要的,也是這個身體需要的。太累,身體上精神上都疲乏的另我不去睜開眼。
我知道身體在生病,泡了一夜冷水,紮了一手的傷,不病的就是怪物。我什麼都不想,事情太複雜,證據太少,想了也是白想。我很有耐心地繼續陪所有人玩,這個遊戲,我還沒喊停,就不許停。
我醒來時,是夜,房中只點著一隻碧波琉璃燈。我抬手撩開床幔,驚醒了睡在躺椅裡的飛天。
「主子。」飛天喊得極輕,聲音都含在嘴裡,出不來。
飛天接過我撩開的床幔,挑起掛進明月鉤中。我斜了眼耳後,飛天會意地將我扶起,取一隻靠墊放在我身後給我依靠。
「姐姐,把莫邪點上吧,藥味太重。」
飛天依言起身點香。
弱柳進來,見我醒了,張了嘴又閉上,默默地倒了杯水遞給我。
我看著手中的茶杯發呆,通體碧玉,鑲銀質福紋,杯中的水輕輕淺淺,通透了杯身。這個,好像不是我房間的東西吧,好像是慕容傲那小蛋家的東西。
我沒什麼表情地抬起杯子喝了一口,全身像被坦克碾過一般,該酸的地方是痛的,不該酸的地方是酸了,反正就是不正常。
弱柳看了眼我手中的茶杯,輕歎了口氣
飛天看了眼我手裡的茶杯,一眼冷刀。
「別拿杯子出氣,想劈死他不用報備。」我有氣無力,挑撥離間。
飛天眼神一寒,身形一閃,人沒了。
弱柳愣了下,張了張嘴,最終放棄。
「點燈吧。」
好歹收了人家一萬兩銀子,不能總讓人家自個唱。
琉璃燈一盞接一盞被點亮,溫軟的光照亮了房間。我隨手取了本書來打發時間,手氣很好地一抽就是本三十六計,頭疼。
慕容傲進來的時候,我抬頭瞥了一眼算是打招呼。倒是比我預計的快的多,只是那有些散亂的頭髮實在不是他的風格。
慕容傲就著弱柳搬來的椅子坐我床邊,手腕翻轉,手指探上我的脈搏。
「我家飛天呢?」
「在和紫霞切磋。」慕容傲閉目凝眉,細細切脈。
袖口露出月白寢衣的邊角,細小的竹紋刺繡很精緻。睡眠不足造成的面色暗沉,以及眼角的疲憊隱約可見。
「你的傷怎麼樣了?」
慕容傲眼未睜,嘴角牽起一道淺淺的弧度:「不礙事。」
其實我是想問,如果留疤,還會造成你弱小心靈的巨大陰影。
慕容傲睜開眼,轉而查看我的臉色。
「我明日再讓紫霞送一隻千年老參過來。」慕容傲完,低頭研究我手上的傷。
我無所謂的繼續看書。
「所幸沒傷到筋骨。」
「嗯。」
我放下書,翻一頁,拿起來繼續看。
「莫子萱怎麼樣了?」
「不清楚。」
「怎麼不去看看她。」
慕容傲不理我
「你不去看她,她也會來找你,她比你急。這事她做得不地道,萬一你一個不講義氣把那事出來,她的如意小算盤就徹底散了。不過也不一定,生米都煮成熟飯了,落塵寰無論是為了兄弟情義,還是江湖道義,都會收了她。希望她能一次中獎,懷上個孩子,要不然以後的日子都不會太好過。」
慕容傲看了眼弱柳
「你放心,我屋裡的人嘴都緊得很。」沒出息
「我不是那個意思。」慕容傲眼裡又開始泛水光
「我不會動她,我沒那個資本。」意思是我會讓有資本的人動她
「這幾天長安城裡都在傳——。」慕容傲聲音很輕,輕得幾乎快要聽不見。
「什麼?」
「白家二小姐白菡萏捲入江湖是非,千鯉湖一役被歹人劫持,救回時——已經——非完璧之身。」
我愣了下,莞爾:「看來,想毀我的人不少。」
「落塵寰差點殺了我。」慕容傲唇角含笑,漫不經心
「為什麼?」為什麼是『差點』
「我對他,那被下了色種,而我救了你。」
我抬眸看他,這話很有技術含量
「我對他,『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三十六計砸上慕容傲的臉,他躲都沒躲。額上被砸出一道紅痕,我看著都臉疼。弱柳抽了口冷氣,垂著臉退了下去。
明明能躲過去卻不躲,早知道我應該上刀子。我順手抽一本書繼續看,懶得搭理他。
慕容傲摸摸額頭,臉皺了皺也沒發火,挑著眼角看了我半天,突然就笑了。唇角微微揚著,很羞澀的弧度。
「你默認了。」
其實我那一下子真沒什麼意思,就是看他不爽。
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該發生的和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沒錯,我默認了,就沒有必要再去如果,再去假設。和慕容傲不過是做了場交易,他是商人,他有他的算計,一萬兩買一個我不在乎的名節,我不虧。我給了他時間,讓他計算這場戲的成本和利潤,在我看來完全虧本的情況下,他義無反顧的演,演給自己喜歡的女人看,演給他自己看。只要不損害我的利益,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若莫子萱連這一步也能算到,那她就是絕頂的聰明,可惜,她不夠檔次,我從不小瞧她,也不高估她,單純和愚蠢也不是搭配銷售的,雖然偶爾會搞促銷。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想出一條對自己最有利的法子也不容易,雖然是搭了鬼域的便車。
莫子萱贏了,在慕容傲答應她帶我走的那一刻她就贏了。她利用了慕容傲對她的喜愛和慕容傲的潔癖,或者不能是利用,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被賣了還幫著數錢,傻子都不會幹,因為傻子不會數錢,而愛慘了的那個人,會。
慕容傲砸錢給她鋪路,只是莫子萱不會領情。這是他們的戲,慕容傲是導演兼職男二號,莫子萱是編劇兼職女一號,落塵寰是男一號,而我是個跑龍套的,閒來無事在慕容傲身後站站,然後拿著我的一萬兩銀子走人。
我死,無關緊要;我活,也是殘花敗柳;夠歹毒。只是女人一旦愛瘋了,除了所愛之人,再看不見其他。似乎,到這一步,那一夜黯淡的月,噬魂的藥,都成了繁華背景裡可有可無的一筆,無用得可笑。
我默認『我輸了』,我給了你們時間胡作非為,給了你們時間苟延殘喘。我很抱歉,沒有通知大家一聲,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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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紛亂
無憂苑
裝修清雅的房間早已面目全非,桌不桌,案不案,帛錦碎裂,玉石俱焚。唯一完整的是男人手中的白玉酒壺。清寒的月色自門窗縫隙中鑽入,殘破在滿地狼藉中,攀不到,那暗夜裡緊貼著牆角的妖孽失魂,爬不上,那黑影中依著牆根的溫雅落魄。
莫子憂兀自仰頭再灌一口烈酒,瓊漿溢出嘴角,順著脖頸滑入早已濕透的前襟。半闔的眼中是早已不被控制的空洞迷茫。
落塵寰安靜地坐著,白色碎玉被握在拳中,妖嬈的紅放肆其間。淩亂的墨發掩蓋住那雙始終看著牆角的眼,唇角卻是微微向上揚著,無力地揚著。
想要掌控,想要一切都按自己希望的發展下去,卻終究,遺落了。
莫子憂瑟縮,腦中不斷重播。碧落黃泉間,五月,無端地冷。暗鬼帶回她的消息,欲言又止的表情被自己無視,他料定,她不會有事,不能有事。碧色中的一抹蒼白,慕容傲小心翼翼的地策馬,手臂圈在她腰際,佔有性地圈抱。指尖猛地刺入皮肉,一場逃亡,為何,如此潔癖的男人為何這般親暱地對她。
她那般安靜地靠在那個男人懷裡,虛弱地不堪一擊。哪裡錯了,他理不清,昨夜就已經開始脫離他的掌控,哪裡錯了。
慕容傲頸間的痕跡,歡愛過的痕跡。
落塵寰再一次握緊拳,手痛,卻痛不過心。『她被下了色種,而我救了她。』『色種——,我救了她。』『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她已經是我的人了。』流雲出鞘,他恨。慕容傲躲開一式,淩烈地看著自己的眼。是指責,是控訴,是不屑。他連殺了這個男人的資格都沒有,鬼域來襲,他為何沒有第一時間擋在她身前,為何救她離開的不是自己,為何就沒有想到,冷血陰狠如端木淵怎會放過她。頃刻,他連抬手都成奢望。
已經三天了,她依然昏睡,而現在他連站在她床邊對她話的資格都沒有。有什麼在慢慢啃噬心臟。
輕輕地扣門聲響起,一如所料地沒有任何回應。
「樓主,莫堂主,白姑娘醒了。」
淵王府,冥殿
森冷,一如它的主人,夜明珠光明亮其中,終究是缺失了暖,再灼灼其華,明亮照人,也只是照亮了眼眸。
紅帳垂落,了無聲息。冥殿側殿中,端木淵正襟坐於書桌後,桌案上,堆積著明的摺子,端木淵一本接一本地翻看,合起時決定它們的去處。白玄繹側立桌邊翻看著手中的紙箋,心情不錯。
「如王爺所料,鬼域被天下樓一夜覆滅,王爺安插在鬼域的人都已撤回,等待王爺發落。」
「能用的歸入王府暗衛,其餘賜死。」
白玄繹翻過一張紙箋
「王爺,裴染將軍護傾城公主鑾駕,三日後抵達京城。」
端木淵充耳不聞
白玄繹再翻過一張紙箋,看了看,面無表情地翻過。再一張。
「王爺,吳家少主來京城了。」
「江南吳家?」端木淵抬眸,淡漠地看著白玄繹,在接觸到白玄繹肯定的眼神後,放下了手中的奏摺。
端木淵收回目光,依進太師椅中。右手拇指與食指捏住眉心,輕輕按壓。眼眸闔起,疲態瞬間蔓延。
「王爺——。」白玄繹擔憂,語調微顫。
「吳家少主可有什麼動作?」
「吳家少主已經買下了絳紫樓左右兩間樓閣,並有意收購海涵樓和絳紫樓。」
端木淵雙眼猛地睜開,紫眸蒙冰,冰冷異常。吳家少主的消息佔據了端木淵的全部思維,忽略了白玄繹緊握的右手,其中,一張紙箋暗藏。
東宮
夜,深沉。
東宮深處,一盞青燈照亮不大的密室。
牆外巍巍殿寢,明黃顏色,隨處可見。暖玉鋪地,金石為柱,諾大的寢宮被無數奇珍異寶裝飾得富麗堂皇,金紗曳地,九重紗幔後,一張鑲金嵌玉的龍床卻無限寂寥。
牆裡一眼望斷,素白滿室,無限放肆。一把木琴,一幅畫像,卻足以填滿一個人的心。畫像上的女子白衣白裙,回眸一笑,鏡中花落,水中月碎。木琴前,男子閉目搖琴,按撥撚勾間,一曲長相守流瀉而出,弦弦動人,音音傳情。
————————————
「傲。」
我合上書冊,看著慕容傲,慕容傲有點恍惚地抬頭,手中的三十六計『啪』地掉地上了。
「你知道吧,刺殺我們的人。」我傾身,勾起慕容傲腳邊的三十六計放回他手中
「鬼域。」慕容傲蹙眉,有些反感:「江湖上最隱蔽的殺手組織。」
「與天下樓有仇?」
慕容傲搖頭:「鬼域殺人,只看錢多錢少。」
「金主是誰?」
「淵王。」
「噢?為了什麼。」
慕容傲看著我,很誠實地答:「你姐姐,白芍葯。」
睜著眼睛瞎話,我勾唇淺笑:「奪妻之恨?」
慕容傲別開頭去:「或許。」
為了白芍葯,又何必等到現在,白芍葯,你的利用價值死了都在體現。我不是不相信你的美貌,不是不相信你的手段,只是端木淵這人太無情,我看不出,看不出他愛你。
「誘因,要殺不會等到現在。」
「樓蘭公主傾城,端木淵將要過門的王妃,在上京的途中被人下了色種。」
「天下樓做的?」
慕容傲搖搖頭:「不是,但是據從刺客身上搜出了天下樓的權杖。」
「所以這次的刺殺和下藥表面上是端木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暗地裡是有人坐山觀虎鬥,想坐收漁人之利。」端木淵不像那麼蠢的人啊
鬼域,明裡,是江湖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暗裡,不過是一群視財如命的無魂鬼。鬼域有組織無紀律,只要給得銀子夠,皇宮他們也敢闖,地獄或許早就下了,真正的有錢能使鬼推磨。
刺殺天下樓主,需要多少銀子?又為何要給莫子萱下藥?既然要殺,為何來的刺客並未全數服用噬心散?閻火又為何要殺我?現在想想,那兩刀分明是衝著我來的,刀刀致命。無緣無故,似乎總有人希望我不好,希望白菡萏不好。
「菡萏。」
「嗯。」
慕容傲抬手,緩慢地移向我,最終落在發心,動作輕柔地紛亂了髮絲。
「別想了,你身子弱,要多休息。」
何時,我身子弱,成了你們的理由。我側頭,躲開慕容傲的手,視線轉回書頁,慕容傲,你『到處都是謊言,欺騙,虛偽,沒一處乾淨的』,我想告訴你,你的一切,你一樣不少,我也一樣不少。這,就是人間,沒一處乾淨,也沒一處不乾淨。
「你回去吧,我想睡了。」我面無表情地下逐客令。
「那你早點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慕容傲輕言,揚手揮落床幔,緩慢起身離開。

54 一齣戲
午時三刻,修身養息。溫暖的陽光將身體包裹,我趴在案幾上,指尖執一白子,滿盤黑白交錯,興趣缺缺。
慕容傲死皮地賴著,就是不走。紫霞拉著臉部肌肉僵硬的飛天在一邊神兵山莊的種種。
我抬手落子,看都沒看
「你不專心。」慕容傲道,手臂橫過棋盤,托起我的臉。飛天捏碎一隻玉杯。
我瞥一樣慕容傲悲慼的臉,丟了對白眼過去,紫霞被茶水嗆到,一陣猛咳。
慕容傲輕笑,指腹掃過我眼角,撤回時帶走我一縷頭髮。隔著案幾,慕容傲執起發尾迎著陽光細細觀看。
我好心地遞了把剪刀過去:「有分叉就幫我剪了。」
慕容傲很好心情地接過剪刀,找分叉去了。
於是,落塵寰和莫子憂進來的時候,就弱柳一人起身行禮。
飛天正瞪著慕容傲,沒空搭理人,他若剪錯一根,她就把他頭髮剃光。
紫霞看見了進來的二人,只是她不是天下樓的人,沒有這個必要。
慕容傲迎著陽光,盯著手中的頭髮專心致志。
我信手撥弄著香爐中的莫邪,兀自發呆。
妖孽劈手奪過慕容傲手中的髮,眼中怒意氾濫。慕容傲怔愣地轉頭,持著剪刀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保持著剪髮的動作,對上落塵寰的臉,慕容傲瞬地僵硬了嘴角的笑。紫霞拉著飛天退到一邊,弱柳奉茶,莫子憂表情怪異。
「咳咳,咳咳。」我是真的染了風寒,加一部分條件反射。
「飛天,去請莫姑娘過來。」
「紫霞,藥還沒煎好嗎?」
異口也不同聲。紫霞和飛天退下,愛護生命,遠離戰場。慕容傲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想阻止飛天,卻已經來不及。莫子憂凝視著落塵寰,面色黑沉。
我瞥了眼落塵寰垂在身側的左手,纏著白紗,血色透出。左手嗎?抬手拽出落塵寰手裡的髮,奪走慕容傲手中的剪刀,都不是省油的燈。
莫子憂接過弱柳送上的茶,自己找了個椅子坐著。
慕容傲坐正,他就是不喜歡這個男人。
落塵寰寒著臉,她的髮只有他能碰,即使你奪了她的身子,她的人依然是他落塵寰的。妖孽轉身移進內室,出來時手裡握著一把玉梳。
慕容傲臉色不善地盯著落塵寰地每個動作,莫子憂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
「該你了。」我執起白子,看向棋盤。發間動作一滯,遂又繼續。
慕容傲落子,黑子被重重壓下,撞擊著盤上其餘棋子微微一顫。這一子落得極巧,本就一面倒的局勢被扯平,既不會讓我快速贏回去,也不會讓我死得痛快。
唇角勾了笑,我落一白子,吃一黑子,順其自然。
紫霞端來了湯藥,琥珀色澤的藥汁盛在一隻碧玉碗中放在棋盤邊。我看著藥汁皺眉,嘴角不自覺地抽了下,千年老參。
「這藥不苦。」
「嗯。」我懶懶應聲,我當然知道不苦,就是吃怕了。
莫子憂走過來,看了眼湯藥,端起,聞了聞。
「人參。」
「千年老參。」慕容傲糾正錯誤。
莫子憂放下湯藥,抬腳就走。慕容傲瞥了一眼,不明所以。落塵寰淡淡掃一眼案幾上的湯藥,手指似無意地刮過我脖頸,激起一陣顫慄。
「走棋。」我端起湯藥,面無表情地往下嚥。
兩子落下,我咽完了湯藥,莫子憂也回來了。一隻小布袋遞到我面前,我伸手接過,拈出一塊桃脯丟進嘴裡。
「多謝。」
「不用。」莫子憂轉身,坐回原來的位置。
我止住落塵寰為我梳發的手,拉下,放回他身側。『啪嗒』一聲,玉梳被折斷,我當沒聽見地招呼慕容傲繼續下棋。
飛天帶著莫子萱進來的時候,我沒有去看任何人的臉。我別開頭看著窗外的春末夏初。陽光落在皮膚上,溫柔撫摸,很暖。窗外的庭院乾淨整潔,安靜得一如我身後的空間。不上名字的鳥兒兩三成群劃過湛藍的天際,帶不起一絲雲動。
水藍顏色落在我身邊,軟軟的手指探上我的動脈。我轉頭看著莫子萱,水瞳輕顫,扇兒般的睫毛壓下,晦暗了那份靈澗流泉般的純淨。我承認莫子萱變得更漂亮了,一肌妙膚,腮凝春桃。女孩轉變成女人的光耀,在她週身絢爛。我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美人,柔和了視線,微挽了唇角。
「菡萏姐姐已無大礙。」切脈片刻,莫子萱總結陳詞。
我抬眸看向慕容傲。慕容傲凝著棋盤上的黑子白子,執著黑子的手指慢慢縮回,將棋子包裹於掌心。我收回手,拈一桃脯送入口中。
「子萱妹妹,我現在這個情況吧,是應該開副緊急避孕的方子呢?還是直接開副墮胎藥啊?」
又甜又酸,真好。我享受地彎了眼,看著眾人投來的眼光,或驚詫,或怔愣,或憤怒。
「別瞎。」慕容傲側臉看著窗外,聲音很輕,輕地抓不住餘音。
落塵寰站在莫子萱身後,未傷的右手依舊握著折斷的玉梳。莫子萱眼神恍惚,偶爾會瞄向慕容傲。
我看向莫子憂,莫子憂只是皺眉。
我似笑非笑地端一盞茶,慢慢抿。莫子萱愣愣地盯著我手中的茶盞,碧色中透出水光,盈盈一片漣漪投射在莫子萱衣衫上。我抬眸看一眼莫子萱,將她眼中的一切收下。心底無奈地歎一聲,女人看女人便是這般容易了。
曾經擁有的,某人獨寵的那份榮耀。習慣成自然,覺得應該如此,覺得一直都會這樣。只是,當獨寵被分享,榮耀被瓜分,想要瘋狂地抓住那隻手,責問為什麼。
莫子萱哭了,水光盈滿眼眸,眼睫一眨,淚珠兒滾落。輕輕地抽泣聲填滿了不大還站滿了人的房間,晶瑩的水珠凝在莫子萱下巴尖,迎著陽光砸落。刺眼的白光在眼底閃過,軟緞濡濕一片,暗淡了其上粉色絲線精繡的蓮花。
我看著坐在我眼前的莫子萱,看著她聳動顫抖的肩骨,我端著茶盞,歪著頭,只是看。慕容傲抬手,指尖滑落黑色的沙塵,蜉蝣般在日光中遣倦。修長的指在接觸到莫子萱髮絲的一瞬,緩慢收回,無力地垂落。莫子萱轉身撲入落塵寰懷中,手臂環過落塵寰腰身,收緊。
我仰著頭看落塵寰,笑不及眼底。
案幾上的棋盤被慕容傲拍飛,棋盤撞上屏風,帶著屏風傾斜。沒有人阻止,六扇屏風倒塌,碎裂,不復存在,其中的錦繡山水成國破家亡。
黑白棋子敲擊著地面,節奏紛亂。莫子萱不哭了,呆愣地看著。黑白的亂點在光斑中跳躍,撞擊地面,彈起,再落下。直到最後一聲脆響也消失殆盡,我看著滿室狼藉,不動聲色,眼角瞥見的是落塵寰未傷的右手安放在莫子萱肩頭,兩半玉梳翩然遺落。
正是淒涼時候,離人又在天涯。
飛天面無表情地走到我面前,將我抱起
「主子累了,各位都回去吧。」
我拉拉飛天的衣裳,止住飛天的動作。
「晚上,大家一起吃個飯吧。」我完靠進飛天懷裡,閉了眼。弱柳,扶風放下內室帳幔,垂著頭開始收拾。
我沒什麼意思,只是想大家坐下來吃個飯,或許我有那麼點意思,想要為自己踐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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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夜宴慕容傲一
有些人,明明離你很近,明明觸手可及,可是終其一生,你都觸摸不到他的心,就像我的母親對我的父親。自那個女人進門之後,母親就變了,她不笑了,總是一個人坐在屋子裡為父親做衣裳,從裡到外,從冬至夏,父親卻從未穿過一件。
神兵山莊的人依然對我笑,因為我是正出,因為我的母親是皇親。我也始終相信我的父親是愛我的,他會抱著我,慈愛地對我笑。
父親給那個男孩取名慕容心,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可笑。父親對慕容心的所作所為卻不讓我覺得可笑。我看得很清楚,父親在培養慕容心,培養他成為神兵山莊的當家。當父親向奶奶提議送我離開時,我對那個男人僅存的親情破碎了,碎得我都懶的看一眼。
我離開了神兵山莊,並不是我認輸,而是我覺得我的確需要出去學一些東西,但是我怎麼可能放棄神兵山莊。十五歲的我已經掌握了神兵山莊一半的權利,我很期待,期待那個男人和慕容心在我不在的日子裡的表現。
我去了仙境山,我拜活神仙醫聖子為師,因為我看中了一個商機,藥材。在仙境山,我遇見了莫子萱。當我第一眼看見萱兒的時候,我心動了,因為她的笑,不染纖塵的笑,甜進了我心裡。我是個不喜與人親近的人,但是我想要親近她,想要看她對我笑,那一年,在仙境山的日子裡滿滿地都是莫子萱的笑。
落塵寰出現的時候,我愣了,那個總是一身玄黑的男人佔據了莫子萱全部的視線。我不得不承認落塵寰的出色,他的容貌,他的武功,都讓我感覺挫敗。有落塵寰的日子,子萱總是笑著,帶點女兒家的嬌態,那雙純淨的眼瞳也總在看見落塵寰的時候更加水亮,晶燦。子萱他們的青梅竹馬,子萱他們的未來,我總是看著子萱笑著聽,她的過去沒有我,而她的未來也沒有將我納入。
兩年之後,神兵山莊的管家跪在我面前,求我回去。神兵山莊的沒落我怎會不知,只是沒落的不是我手中的那份,我就沒有管的必要。
那個男人來了,我從未想過的蒼老姿態。那夜我獨自漫步後山,子萱尋我而來,因為尋我崴傷了腳踝。溫軟月色下的水藍成了我最迤邐的夢境,我忘記了自己的潔癖,無視了莫子萱身上的泥土,我背著莫子萱往回走,我向她述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童年。當溫熱的液體流進我脖頸的時候,我想我會一直寵愛這個女子,子萱『慕容哥哥不痛,子萱幫你哭』
我回到了神兵山莊,我許諾那個男人會照顧好慕容心,條件是神兵山莊全部的權利。你的狠心換來我的算計,我們誰都別看對方不順眼。我重振了神兵山莊,並開始發展其他生意,首當其衝就是藥材。為此我請來了常住神兵山莊,我有私心,我想子萱,想她永遠在我身邊,想她有一天可以忘記落塵寰。
作為一個商人,我是陰險狡詐的,我算計每一步,沒有利益的事我絕不會做。而在眾多對手中,我唯一正視的人是江南吳家的少主和洛陽金家的二少,江南吳家的少主我從未見過,但我欽佩他的能力,洛陽金家的二少,沒落的商業世家,但偶然從他手中得到的一本書《商道》,卻讓我始終重視這個對手。
在感情上,我承認,我是懦弱的,這點很像我的母親。我寵愛莫子萱,給她我能給的最好的。落塵寰成立了天下樓,落塵寰統一了江湖,這無疑給了我更大的壓力。我將對子萱的喜愛小心翼翼地守護,我偉大地想只要能看著她幸福,我也能幸福。
太子端木澤親臨神兵山莊,提議結盟,同時帶來的還有落塵寰的書信。我答應了,因為我覺得這是一筆好買賣,端木澤要的是皇位,而我要的是通商權,我有私心,我想借此爬的更高,高到能和落塵寰站在一起。
因為落塵寰和白芍葯的事,子萱氣了很久,也推遲了我們上京的時間。我反感落塵寰的行為,即使那只是他們權利征伐中小小的意外。
我不理解白芍葯的妹妹為什麼會住在落府,還住在落塵寰的無塵苑,是落塵寰對白芍葯心中有愧?還是端木淵死不信邪就是要送,落塵寰來者不拒權當暖床?
那日清晨,我一夜未睡,心情不是很好。在去赴早膳的路上,我遇見了她。或許不能遇見,只是我單方面看見,而她吊在自己的丫鬟身上,她似乎也是一夜未睡,她『昨夜,做賊去了』她『偷人去了』。我直覺嫌惡。
她,白芍葯的妹妹白菡萏。我瞥了一眼她的容貌,心裡冷哼,不過如此。在她拒絕莫子萱的一瞬,我很有掐她的衝動。子萱主動向你示好,不過一介商女,真以為自己能攀上落塵寰。
我直覺她在向子萱挑釁。
「飯菜不合白姑娘的胃口嗎?」我只想給她難堪,卻不想被她反將一軍。
「慕容公子這樣問莫不是因為我拒絕了子萱妹妹?」
我怒,惱羞成怒。她的話得很隱晦,就看你怎麼理解。我卻覺得自己小心守護的愛情被她隨意地把玩著,然後一不小心,撕了開來。而她最後的那句,卻真的給了我難堪,她知道,知道這早膳不是落府大廚所做,她故意的,故意挑釁子萱,故意在眾人面前揭露我的心事。
那一刻,我想到的是,白菡萏或許比白芍葯還要厲害。
白菡萏的資料送到我手裡,一張宣紙,簡短的幾行墨字,十歲之前是『不祥』,不詳之人,十歲之後是『不祥』。我盯著『不祥』二字看了許久,不明所以地看了許久,為何是不祥?白菡萏在落府似乎是可有可無的,她幾乎不出無塵苑,可是落塵寰和莫子憂會去看她。子萱,莫子憂告訴她,白菡萏曾經救過他和落塵寰的命。再深入的,莫子憂卻也不。子萱總是唉聲歎氣,子萱落塵寰對白菡萏是不同的。
在霓裳遇見她,純屬巧合。我想如果我不去招惹她,她絕對不會搭理我。我想她忙著做的事就是置辦新衣,我討厭她謊言被拆穿還一臉的無所謂。那一局她又贏了,我帶著紫霞追了她半座城,我更認定了一個事實,落塵寰對白菡萏的確不同,能把天下樓輕功數一數二的飛天放在她身邊,足見落塵寰對她的重視。
她坐在茶樓等我,執一杯清茶老神在在。我不喜歡她的笑,不喜歡她話的語氣,不喜歡她的眼睛。我從不會因為你是個女子或看起來弱小而散播自己本就不多的同情心,我我認為的事實,看她的表情。飛天動了,她依舊不動聲色。我將落塵寰和莫子萱有婚約的事告訴她,我想讓她知難而退,我自認偉大地守護著子萱的愛情,卻在她的凝視中覺得自己庸俗的可怕。
我「離開。」
她笑著在桌上寫了個『離』,然後拂去。
她「好。」
我要一個確切的時間,無論何時我都帶著商人的精明,如果可能我希望她立個字據給我。
她給了我時間,然後她走了,我盯著合上的門扉不知所措,這一局我分明贏了。之後想想,自己似乎是被她算計了,她故意的,為了避開暗鬼,為了從我口中聽一些事實。
她,真的不簡單。

56 夜宴慕容傲二
子萱在變,變得多疑,變得敏感,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落塵寰。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白菡萏不在的日子了,落塵寰和莫子憂的消沉,陰鬱。我安慰子萱或許是因為五月初連日的陰雨,這理由我自己都覺得可笑。那雙琥珀眼瞳,真得很讓人討厭。
我不喜歡子萱親近她,在我眼裡,子萱始終是純白無暇的,而她,是髒的。我總覺得是因為子萱和她靠的太近,才會染上那些世俗的汙穢。子萱讓我帶她走,我不明所以,但我還是答應了,因為這是子萱想要的,她要,我便會給。
鬼域的刺殺成就了我帶她離開的計劃,計劃之外的,是我在看見她一動不動任人宰割時的衝動,是我看見利器向她襲來時的側身相護,我想我是在抽風,因為抽風才會去管她的死活。
冰涼的手撫上我皮膚的瞬間,我怔愣,溫軟的身體貼上我的後背,屬於她的香氣漫進鼻腔。
身體的反應讓我懊惱地想要殺了她,我不喜歡這種無法控制的反應,我討厭她的勾引。我出手,她沒有反抗地直接撞上身後的樹桿,沒看我一眼,轉身就走。我呆愣,因她低頭瞬間妖媚的容顏,那笑,太詭異。我直覺不對,卻又不知哪裡不對。
我在水潭邊尋到她,她的理智接近崩潰的邊緣。她看我,媚眼如絲,微弱的天光裡,她衣衫淩亂,面若桃李,無力地依靠著岩石,美得誘人。
我靠近她,我知道她中了毒,我想要趁人之危。
她的手臂攀上我的脖頸,柔軟的身體貼進我懷中磨蹭,我沒有阻止她的動作,我想我瘋了,竟被這種色相迷惑,她的唇齒吻-咬我的脖頸,酥麻著我的神經,我不自覺地紊亂了呼吸,瞇眼享受。
沒有繼續,她的撤離讓我煩躁,為什麼不繼續?
她抬手當著我的面拔出手指中的銀針,我看得真切,十指連心,她便是用這痛支撐到現在。
我看著眼前的女子,對她的所有看法被自己傾覆。
我想我應該主動,她輕蹭著我的掌心,微小的動作卻刺激得我全身顫慄,她也想要,雖然是因為藥物。我吻上她的眼角,第一次,我吻了一個女人。我繼續,卻被她再次阻止,我無視,因為我也想要。
「呵,你——你確定,你現在的身體,呼——可以?」
就憑這句話,我真得可以下狠手給她個痛快。
她讓我把她礽進深潭,我心底一顫,為何?我照著她的做了,為了落塵寰嗎?為了那個男人,值得受這樣的罪嗎?
「呵,若——若想,我死。呼——,呼——,放手——就好。」
我沒敢去看她的眼,我心虛。站在潭邊,我猶豫不決,她卻連反悔的機會都不給我,手臂上的疼痛迫使我送了手,我看著她跌入黝黑的深潭,如一白羽。她沒有任何掙紮動作地任自己下沉,我慌亂地向上拽,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揪著心,我怕,我怕繩帶那頭成空,我怕她沉落之後便再不願回來。
她中的是『色種』,我卻沒有心思想她是如何熬過去的。我在想子萱,我明明知道我想的便是事實,卻一次又一次地去欺騙自己,不承認,不接受。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與她自己的過往,我不是隨便會向人傾訴的人,可是我了,她的反應讓我有點詫異,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安慰一兩句嗎?
「你喜歡莫子萱。」
「的確,沒一處是乾淨的。」
我啞然失笑,她聰明得如果你不夠檔次連和她話的資格都沒有。她沒有安慰我,她直接把我拖出對曾經的感傷,連讓我回味的時間都沒有,重要的是現在。
我解釋,我招供,我撒嬌,我不想她誤會我,我不想好不容易和她縮短的距離又被拉開。
我想我的潔癖哪去了,我抱她的動作自然地讓我怔愣。她的身體很冷,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她一身髒污染上我的衣袍我都沒皺一下眉頭。然而抱她入懷,安了心的卻是我。
她幫我把傷口撕開,她將一切我不承認的事實擺在我面前。她莫子萱也中了色種,我想我們倆都清楚會幫她解毒的人是誰。她分析,得一切似乎與她無關。
子萱不是那種人,子萱的確不是會害人的女子,只是,她愛上了落塵寰,所以在那個時刻她利用了我,帶走了菡萏。欺騙,卻也無可厚非。可我會恨,當一切撕開,你明知道我對你的情,你可以當做看不見,你可以不給我回報,但你為何要踐踏,踐踏我的一片真心。
我第一次聽她那麼多話,我幾乎跟不上她的節奏,她得直白,得露骨,將傷口上的腐肉剔除,斷筋絞斷。我在痛,她依然。
「賭嗎?」
她轉頭,陽光照進她瞳中,純淨的琥珀色。她笑得妖媚如狐,似乎很享受我的反應。一瞬,我確定我沒有看錯,這次,我看懂了。痛的,又何止是我。
她在我懷裡睡著,枕在我心臟的位置。我一遍一遍回想她的話,有些我懂,有些詞卻很生僻,但是無關緊要。我藉口她還在睡,不讓飛天將她抱離,天知道我是怎麼想的,紫霞遞來的白羽披風,我小心地為她裹上,紫霞驚訝地瞪大眼,我願意。
望著落府大門的時候,我還是慌了,我不知道怎麼面對子萱。她歎氣,舊事重提,我想發瘋。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是她卻答應了。我做戲,她配合,誰又知道誰安的什麼心。
我看著落塵寰,恨不得一劍劈死他。只是,當落塵寰伸手要抱她,我決定不給,不是做戲。
落塵寰愛她,這個認知讓我憤怒,你愛她,那子萱算什麼。我告訴落塵寰『那夜菡萏中了色種,我救了菡萏』,我告訴他『菡萏已經是我的人了』,我閃過他揮來的劍,第一次我鄙視這個男人,你何德何能,讓子萱這般愛你。
我換掉菡萏房裡所有用具,我守在菡萏床前,我讓落塵寰看清楚,這個女人你不能愛,你應該愛子萱,你和子萱已經有了夫妻之實,你不能負了她,她那麼愛你。我依然自認為偉大地守護著子萱,我想給子萱幸福。
她醒了,在昏睡了三天之後,我反常地套了外袍就往無塵苑跑,我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那麼激動。我想知道她有沒有好一點,天知道這三天我是怎麼過的。連續餵了三天的千年老參,她的身體卻只是略有好轉。先天不足,氣虛體寒,五臟俱損。
城裡的傳言很奇怪,只是針對她,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子萱,但我否決了,子萱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我與她聽,她似乎並不太在意。我告訴她我對落塵寰的話,她甩手砸我,我沒躲,應該的。我以為她會發火,我以為她會哭,而她只是抽一本書繼續之前的姿勢。她默認了,默認了我所做的一切,她不會追究。
她喚我「傲」,正如我不知從何時起喚她「菡萏」。
安逸的午後,我與她在陽光下對弈。她的頭髮不算好,沒有子萱的烏黑瑩亮,卻很軟,服帖地繞在指尖。落塵寰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寧靜安逸,隨後是莫子萱,徹底地毀了這個午後。我看著子萱進來,依舊是一身水藍,她看向落塵寰的眼神深情款款,看向我時是慌亂地逃離。菡萏看著窗外,淺笑安然。
子萱她已無大礙,我心寒,五臟俱損叫無大礙。
子萱哭了,我不懂她為什麼哭,菡萏都沒哭。可是我看見子萱的眼淚還是會心疼,我習慣性地抬手,想有拍拍她的頭,給她一句安慰。眼角憋見菡萏的眼,看我們就像在看一齣戲。子萱選擇了落塵寰。而我的失控不是因為子萱,是她看落塵寰的眼,有情,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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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裂帛
我望著窗外,心思回不來。碧玉茶盞中的茶換了幾輪,我也沒動過一口。飛天站在我身後從始至終都未過一句話,弱柳掐著時間換茶,扶風沒有陪莫子萱回去,執拗地呆著就是不走。
地上映著窗格的影,向東慢慢移動,直至沒落。華燈初上,扶風被莫子萱苑裡的小丫鬟叫了回去,我起身走至鏡前,開始梳妝準備。
弱柳為我梳了簡單得髮髻,飛天為我換上一套新裝。我坐在鏡前,端著一盒胭脂看了許久,原封不動地放下。
「白姑娘,慕容公子來了。」
飛天連眉都沒皺一下,直接將來人忽視。
「請慕容公子進來吧。」
我打開首飾盒,取了一對小巧的耳環,側著頭慢慢戴。慕容傲進來,竹紋外袍,碧玉冠,依舊整理地一絲不苟,白玉骨扇在手,兀自風流。紫霞站他身後,佳人款款,其實也配。
「你臉色不好,身體不舒服就別去了。」
我戴另一隻耳環:「不去不好。」
慕容傲移近我,飛天身形一閃,將我身後護得周全。
「走吧。」
慕容傲點頭
我在慕容傲身側慢慢晃,權當散步,飛天插在我和慕容傲中間,扶著我,直視前方。慕容傲遷就我走得很慢,頭微微低著,沉默不語。
快到前廳時,我停下,看著慕容傲。慕容傲側頭看我,臉色也不是很好。我撫落飛天扶著我的手,往慕容傲身邊跨了一步,左手抬起伸了過去。慕容傲看著我的手愣了下,隨即握進他手中,抬腳繼續向前走。飛天向後退一步,與紫霞並排,什麼也沒地跟著。
「冷嗎?」
「不冷。」
慕容傲手緊了緊,將我冰涼的指尖包進他的手掌。
橘色的光輝照亮眼前的路,慕容傲牽著我跨進。我提起裙角,行動優雅,抬眸,是早已落座的三人。莫子憂坐在最左側,看我們一眼便移開視線,莫子萱坐在莫子萱和落塵寰中間,看著慕容傲神色複雜,落塵寰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我和慕容傲交握的手上,妖孽容顏不改。慕容傲大氣地點頭落座於落塵寰右邊,我收回手,坐在最右側,吃飯看戲。
碗筷擺上,銀鑲碧玉的餐具上了三組,慕容傲,莫子萱和我。我沒什麼反應地看衣袖上銀絲暗繡的蓮花,眼角帶過莫子萱幽怨的眼。
一桌五人,相對無言。我糾結幾個人之間的癥結所在,魚與熊掌想要兼得的不在少數,悲催地破罐子破摔的就坐在我旁邊,有人其實完全不用蹚這灘渾水,卻比我陷得還深。
我按質數的規律數著米粒進食。慕容傲一貫優雅地姿態,餐具使用絕不發出半點聲音,偶爾抬眼又迅速低下。落塵寰幾乎沒怎麼動,莫子憂始終低著頭吃得緩慢,莫子萱眼神飄忽,基本在落塵寰和慕容傲身上轉。
「塵寰哥哥,你不舒服嗎?」
恩,他慾求不滿。
「沒事。」落塵寰笑笑,吃了口飯裝裝樣子。
莫子萱放下碗筷,細心地為落塵寰布菜,結果一桌人都停下來看她,除了在數米粒的我。看來有人最後決定放棄魚,選擇熊掌,有膽色,她也不怕逼急了,魚跳起來咬她。
魚跳起來了,我繼續數米粒。
面前的空碗被取走,送回我面前時,已經盛滿了魚湯。
「菡萏。」
「嗯。」
「喝湯。」
我頭都沒抬,把數好的飯粒送嘴裡,放下筷子,拿起勺子,開始撥拉。
面前的湯剛撥拉兩下,又被端走。我抬眸,莫子憂站在我面前,手裡端著我的碗,眉宇輕皺地看眼慕容傲。飛天上前接過莫子憂手裡的碗,暗裡丟了慕容傲一對白眼:多事。
慕容傲坐著沒動,看著莫子憂眼神不善。
「菡萏不喜歡吃魚。」莫子憂淡淡地開腔,我回他一抹笑顏。
冷場,絕對的冷場。莫子憂端著紫霞遞上的新碗,為我盛了一碗雞湯。我一直捏在手裡的湯勺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莫子憂坐回原位,慕容傲低著頭,臉頰上暈開了胭脂的顏色,落塵寰看著我發呆,莫子萱看著落塵寰咬唇。
「莫,我跟你商量個事。」
莫子憂抬頭,我勾唇淺笑。
「我想要飛天,只要飛天。」
莫子憂看眼飛天,表情嚴肅:「飛天會一直守著你。」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做不了主。」莫子憂推卸責任
我看向落塵寰,等著能做主的人做主。落塵寰看著我,墨色眼眸裡映著我的影。莫子萱的手在一側輕扯落塵寰的衣角,我遞給她一張笑臉,莫子憂水眸忽閃著逃開。
「我想讓飛天脫離天下樓。」
「主子。」飛天站在我身側,我抬頭看著她
「如果姐姐不願意,菡萏不會強求。」
「樓主。」飛天毅然下跪:「飛天想陪著主子。」
多好,我還有飛天。
落塵寰不看飛天,隔著半張桌子看著我,隔著慕容傲看著我。那張臉真美,每一個細節都刻在心裡,卻又恍惚地看不清,像一副山水畫卷,近不近,遠不遠,真不真,假不假。我突然想如果我現在拉住他的手,是不是我的山只讓我依靠,我的水只為我流淌。一時恍惚,一時迷惑,只是妄想。落塵寰給不了我想要的,他的天下樓,他決定要了的女人,還有他視如手足的莫子憂,五年前不行,何況現在他擁有的更多。不上公平不公平,前世我愛著離的時候,也曾霸道,也曾無可救藥,貪心地想要全部,以為愛著他,他終有一天會回心轉意。我想離是愛我的,只是更愛她,我想落塵寰愛我,卻也愛莫子萱,莫子萱愛落塵寰,也會在乎慕容傲。
「好,我答應你。」一錘定音
我笑:「多謝。」
莫子憂起身退出,獨留一個沉默晦暗的背影。
「哥他怎麼了?」
想知道為何不追
我扶起飛天,卸下她腰間代表天下樓的玄鐵腰牌放在桌上。小小的一塊玄鐵,控一人一生,多簡單。
「菡萏先退下了。」
「我送你。」慕容傲搶白
「不用了。」我瞥一眼莫子萱,起身。
慕容傲不依地躲開飛天,蹭我另一邊,我直覺他在犯賤。背著落塵寰和莫子萱,慕容公子演技超絕地扮兔子。嘴角抽了下,我好心地決定不丟下他。慕容傲得寸進尺地牽起我的手就往外走,我任他牽,出了門我再和你討論演出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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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慕容傲手牽著手在夜空下晃蕩,慕容傲抑鬱,我也不兼職做心理輔導,都沒人來輔導我。個個看著都挺慘,個個都似受了傷,個個都恨不得在自己臉上寫個『苦』,給誰看呢?我抬起手折下花籬上的一朵粉色薔薇,捏在指間慢慢碾碎。自作孽不可活,我活了兩世才明白的道理,都是自己選的路,可悲的是那是條單行線。一手酸甜的花汁,刺激著指尖的傷口隱隱作痛。
「菡萏。」
「嗯。」
慕容傲突然停下,轉頭看我,我拒絕追尾,剎得及時。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慕容傲的視線越過我看著飛天,不回頭,我都可以想像出飛天看慕容傲的臉。
「飛天現在已經不是天下樓的人了,我自己的人我有分寸。」
慕容傲堅持,飛天難得妥協,被紫霞拉著隱身迴避。
我覺得可笑,戲謔地挑一眼慕容傲,抬手再折一朵薔薇花。
「就我們兩個了,鬆手吧。」
我意圖抽回自己的手,抽到一半,慕容傲手一緊,捏疼了我的指尖。
「疼。」
慕容傲聞言鬆手,我輕嗅著指間的花,兀自靠著欄杆坐下。
「為什麼不告訴落塵寰,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沒來由地覺得氣悶,
慕容傲的臉過於認真,討論的話題卻另我啞然失笑。總覺得這話有怨婦的味道,可是貌似我什麼都沒做啊,敢情世道黑了,不話也有罪。
「你都不考慮下你的名節嗎?」
你我是你女人的時候怎麼沒幫我考慮下,現在算什麼,馬後炮?殺傷力低,pass
「城裡的那些流言我可以想辦法壓下去。」
別介,不勞您老人家大駕。
「菡萏。」為什麼都不話
慕容傲坐我身邊,扳過我的肩,面對他。
我就想送你兩個字『廢話』
「我很快就會離開。」
慕容傲愣了,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離開。
「你忘了,我答應過你子萱和落樓主成婚之前會離開。雖然現在婚期未定,但也不會拖得太久。」
「去哪?」不自覺地加重手上的力道,
肩上傳來痛感,我又碾碎一朵花,細碎的粉色花瓣落進黑暗中,屍骨無存。
「要去的地方很多。」
「這麼聽我的話」慕容傲皺眉,為那模糊不清的答案煩躁
「其實我離開沒什麼不好。」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你不會算賬啊
「我也沒覺得哪裡好。」慕容傲得很用力
「成全你偉大的無私奉獻精神,莫子萱要知道你為她做的這些事,還不感動的哭。」只是哭,她絕對不會因為感動放棄落塵寰。
「還有呢?」
「滿足你為愛人著想的個人,雖然你現在心裡有點痛,但你也不得不承認你挺享受。」
小兔崽子,又掐我。
「理由不夠充分。」所以,不許走
上訴,沒門
「難道你想莫子萱挺著個肚子拜堂。」不怕刺激你
慕容小朋友受刺激了,兩個眼刀殺過去。
我受著。食指尖尖點上慕容傲的眉心,沒怎麼用力就把他那顆英俊的腦袋推出一臂外,別和我搶空氣。
「失戀是男孩成長為男人的必經之路。」
「我是個男人。」
往往急著這話的都不太成熟,你是個男人,可惜在EQ上你幼小還沒畢業呢
「嗯,恩,我沒你不是個男人。」我也沒是
「白菡萏。」
慕容傲的爪子又伸過來了,我不客氣地拍開,依向廊柱,沒骨頭地掛在欄杆上。
「你何必偽裝,其實大家都看得出來你對莫子萱的感情。你為她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希望她如願嫁給她想嫁的那個人嘛,雖然心裡多少會有一點不痛快,但是你應該早就做好準備了。我若留在這,落塵寰會有顧慮,莫子萱就不會過的開心,莫子萱不開心,你和莫子憂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do you understand?
慕容傲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的都對,她的句句在理,可是就是不她自己會怎麼樣。
「那你呢?你離開,會好過一點嗎?」
我勾唇淺笑,無妄地看一眼右手,我現在哪能談『好過』,先保命。
「或許。」
慕容看著近在眼前的容顏,心沉,重重地往下沉。他錯了嗎?她配合他演戲,任憑他意氣,不拆穿子萱,等落塵寰選擇。她藏得太深,看不清她到底要什麼。她要離開,不是正合了自己的心意嘛。『你愛落塵寰?』問不出口,愛或者不愛似乎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起風了。」悠遠的語調,揚起耳邊的青絲
「回去吧。」
慕容傲站起小心地伸出手,期待她將自己的手交付到自己掌中。
我看著慕容展在半空的手,淺淡地笑有些自嘲的味道。起身的瞬間飛天站立在我身前,有力地扶住我的手臂。我點頭,微笑,與慕容傲擦身而過。

58 言
落塵寰的昏迷不醒來得太突然,出乎意料的措手不及。已經兩天了,那個妖孽的男子自從那夜睡去後,就再也沒有睜開眼睛,安靜地如死屍一般躺在床上。天空陰霾可怖,灰藍色的雲層積壓變形,沉重地壓著整個長安。風起,不屬於五月的寒涼,吹殘了嬌艷的花朵。
詭異的氣氛環繞著整個落府,幾乎每個人都選擇了緘默,有序的活動中透露著無措與恐懼,灰色蒙上人臉,表情都變得單一,就像一群木偶,死氣沉沉。
莫子憂忙於天下樓諸事分身乏術,慕容傲進宮傳書端木澤,莫子萱診斷數次卻查不出癥結所在,一雙水瞳哭得又紅又腫。
「主子。」
單薄的身子站在上風口,將我保護在她的羽翼下。柔軟的披風搭上肩膀,我想對飛天笑笑,嘴角肌肉僵硬地動不了。雙手被包入飛天手中,輕輕揉搓,暖意一點一點匯入。黑雲壓城城欲摧,滿園的蕭索逼得人心尖疼。
「子萱怎麼樣了?」
「剛哭完,扶風送她回去休息了。」
飛天抬手裹緊我肩上的披風,將我垂落的秀髮別過耳後。
「還是沒有結果嗎?」
飛天搖搖頭:「莫姑娘不像是急症,也不像是中毒。」
中毒是不太可能,落塵寰食用過七寶靈芝,早已百毒不侵,若是急症也不可能完全沒有預兆。
「姐姐,去無憂苑看看。」
「好。」
飛天不自覺地又裹了裹披風,扶著身邊的人慢慢前行。她的主子,似乎又瘦了。怎麼可能不疼,怎麼可能不傷心。她跟了她三年多年,看了她三年多,懂得卻不多,看到她笑,總是不自覺地彎了嘴角,看她皺眉,欲以身代。這輩子,跟了這樣的主子,很滿足。
恍惚,彷彿時光倒流回到了五年前。
「落。」
我坐在床面,看著沉睡的男子,比我更像公主。手指輕點他的脈搏,一下一下,類似代***。妖孽睡得很好,嘴唇微啟,眼睫安靜,墨色長髮散落開,無聲地妖嬈。還好,沒有痛苦。都公主睡了百年,等王子給她一個吻,喚醒一個世紀的美好,那如果是妖孽沉睡呢?其實我很喜歡看這張沉睡的臉,記憶裡刻得最深的都是這張沉睡的臉,沒有戾氣,不帶寒光,不會憂慮地皺眉,也不必禮貌性的微笑。如果我沒有經歷過前世,我或許會像莫子萱那般愛你,愛你愛到失去自我,只是沒有前世的白菡萏你恐怕也不會愛,所以如果從來都是如果,在任何學術體系都是假命題。如果我我有點嫉妒莫子萱,你會不會笑我。
我是真的有點嫉妒她,她有一個好哥哥,一個願意為他遮擋所有風雨的好哥哥,不要不相信呵,莫子憂即使對所有人假,都不會對子萱假,那麼會笑的一個人,只是對著子萱時,那笑是不一樣的,特別乾淨,都是從心底笑出來的。慕容傲這個人挺好的,就是不喜歡他,不過他對子萱也是真的好,多少年都沒見過這種男人了。他懂付出,子萱選擇你,他不甘心也原諒。有時候真覺得他傻,長安城裡關於我的流言都是我讓人放出去的,那些版本寫得多好,個個與他無關,他偏生要插一腳進來,他也不掂量下神兵山莊少主兼家主的名譽和白家一個乏人問津的二小姐的名節如何成正比。子萱還有你,落塵寰。你也知一顆真心來之不易,你對她有情。看吧,你都默認了。我能不能給自己找個理由,你愛我只是因為自負,因我沒有那些女人瘋狂,我沒有沉迷你的柔情,我對你的愛渺小得被你忽略,我很擅長自欺欺人的。你們有你們的青梅竹馬,至少對你來,子萱也是不一樣的。
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的地方,每年夏末那裡開滿紅色的曼珠沙華,它們讓我能夠記起你的臉,我就是在那般妖嬈的顏色裡遇見妖孽你的。可惜你都沒見過,那些開到放肆的紅色花朵,不過你可以聞,莫邪裡就有曼珠沙華,我放了很多。
我最喜歡你身上溫暖的味道,像陽光,能暖進心裡。我也喜歡看你被眾多女子癡迷的觀望,我列席其中,想像你是國家特級保護動物,考慮門票的問題,我有時也很惡趣味。
落,我想你應該是中了蠱,蠱蟲長大了,把你的身體當食物了。這世上下蠱的高手就那麼幾個,有兩個還免費給我試了毒香,中大獎的幾率比體彩還低。你卻偏偏招惹了一個,我的姐姐白芍葯。
我知道回來的路很長,慢慢走,不急。
飛天站在三步外,感覺和床邊的人隔了無數年。主子一個人的時候總是這個樣子,一動不動,眼神渙散地像具蠟像。常常錯覺,她會不會一直這樣坐下去。床上的人無知無覺,床邊的人無言無語,太過安靜連空氣都流動得緩慢。飛天想不到更多的話去形容,只是覺得疼,心臟每跳動一下都疼。
莫子憂進屋就看見這一幕,靜謐的側臉,微微仰起的下頜,弧度柔和。青絲遣倦地垂臥,絲縷糾纏睫毛,遮在眼前。放在落塵寰手腕上的食指細微地動作著,時快時慢,沒有節奏。莫子憂抬手阻止了飛天開口,依著雕花門欄選擇靜默。能看著這樣的她,真好。每年在藥王穀外等他的她,也是這樣,看天看地看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總是等她發現自己,看她笑彎眼角,然後,心滿了。關於她的,他私心地藏了那麼多,她笑,她給你看的永遠是她想給你看的表情。她時常發呆,獨自坐著看一處風景能看一整天。她會彈琴,哄她開心時她會唱歌給你聽。她有點懶,靠著你睡卻不會亂動。她習慣吃藥,但是討厭人參和紅芍的味道。她不吃魚,能吃但是不吃。她喜歡吃甜食,但是一定要配她喜歡的茶——
時間在走,人卻未動。涼風吹不進內室,揚不起沉重的帷幔,香爐中的莫邪滅了多時,一室沉香依然纏綿徘徊。
素指收回,在他手心略微停頓。我將落塵寰的手收進錦被,轉頭就看見莫子憂。倚著門欄的身影,清瘦卻也有力,眼下的黑暈再明顯不過。
「莫,你回來了。」
意料中的笑容,莫子憂緩步走至床邊,看著沉睡的人無力地垂落雙肩。為什麼突然就倒下了,這麼多人需要你的時候,你怎麼可以就這樣睡著。
「還是沒有好轉嗎?」
「他難的貪睡,讓他多睡會吧。」
莫子憂看向眼前的女子,心下升起莫名的煩躁,手指攀上眉心,食指拇指輕輕捏壓,緊蹙的眉心,又何止是疲憊。
「莫,回去休息吧。」
莫子憂聞言搖頭,深深吸入一口氣:「睡不著。」
天下樓哪裡還經得起再倒下一個,況且,這幾日的事定不會少。
「姐姐,讓人把躺椅搬進來吧。」
「是。」
我抬手拉下莫子憂折磨自己眉心的手,皮膚泛出紅痕,浮在蒼白的面色上,有些懾人。莫子憂看著我,眼神複雜。
「躺一會吧,我陪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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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情殤
梨木躺椅被安置在床榻一邊,莫子憂仰躺進去,合起眼眸。飛天為他蓋上薄被,我移了位置靠他更近些,手臂架上躺椅扶手,指尖點上他的眉心,輕揉。
「菡萏。」喲一些鬱結想要疏解卻找不到結點,有些惆悵不想去解,那些關於你的,一旦解了,就真的連你的一絲都握不住了。
「嗯?」
「留下來。」
指間的動作沒有停頓,力度正好地舒展整個頭部的不適。莫子憂舒展了眉頭,臉部的肌肉逐漸放鬆下來。她的沉默,已經告訴了他她的決心,『我要飛天,只要飛天』,他以為落塵寰不會答應,可是他答應了,將她與他們的唯一聯繫斬斷。沁涼的溫度自她的指尖流瀉,安逸了躁動的情緒,她身上的香氣在喉間化作安心的甜。
依舊記得,她虛弱的俯臥於床榻,見自己皺眉,抬手拂過眉宇的樣子。
「菡萏,你愛過落塵寰嗎?」
「愛。」曾經
『愛我嗎?』他永遠不會問,他愛落塵寰,兄弟之愛,他愛莫子萱,兄妹之愛,他愛白菡萏,男女之愛。
你說你可以考慮太子妃的時候,明知道是玩笑,卻心臟隱痛,你說『此生此世,只有對他的愛,天下無雙』的時候,看著我就像看你的至愛,我明知道你在演戲,卻恍惚覺得,你心裡確實有這麼個人--
莫子憂睡著了,清淺得似乎稍大的聲音都會驚醒他。
我默默的看著睡眠中的兩個人,收刮著關於白芍葯的寥寥可數的記憶。那張過目難忘的臉,白天在我床前哭泣,哭泣的樣子也是藝術,深夜偶爾出現,黑暗中的眼幽怨如鬼。怎麼可能不記得她,看我就像看死人,同父同母嗎?為何要對自己的妹妹下這樣的狠手。因愛成很嗎?為何要對落塵寰下這般厲害的蠱。
紛遝的腳步聲傳來,待我轉過頭望過去,來人已闖入內室,端木澤。
「太子殿下?」
莫子憂疲憊的聲音響起,身形微動。我掃過端木澤的眼,回頭,扶住莫子憂的胳膊,助他起身。
莫子憂欲跪行禮,端木澤慌忙上前一步扶住。我施施然行禮,沒什麼特殊感覺。
「莫堂主莫要多禮。」
「謝殿下。」
「白,白姑娘請起。」
「謝太子殿下。」適應的倒挺快。我依言起身,往後退一步,讓開落塵寰床前的位置。
莫子憂微愣,隨即對我點了下頭。端木澤看著我笑笑,轉而走向落塵寰的床邊。
我蹭蹭站在我身後的飛天,側臉給了個眼神『此地不宜久留,撤』。飛天臉上沒有什麼反應,眼珠飛快的轉了一圈,回給我的眼神是『怎麼撤』。
我環視一圈,想隱形下線的幾率太低,不大的內室幾乎一半都站著人。莫子憂和端木澤站在落塵寰床邊,慕容傲負手站在床前,紫霞自然站在他身後,端木澤的兩位近衛守在門口,沒見過的老者垂手立於一邊。
視線停留在老者的身上,灰白儒袍,腰束官帶,頭微微垂下,臉上的表情確實不卑不亢。垂在身側的手,指尖露出,指甲上染著斑駁的土黃色。慕容傲請來了太子端木澤,端木澤帶來了皇宮裡的禦醫。我暗暗歎息,只是這蠱毒不是那麼容易解的。
「木鶻。」
「下官在。」儒袍老者上前,對端木澤抱拳行禮。
「你來看看。」
「下官遵命。」木鶻躬身上前,撫落衣袖,右手搭上落塵寰的手腕。看起來很是蒼老的一雙手,不僅僅是指尖,指蓋,整個手都是斑駁的土黃色,手背的皮膚鬆弛的厲害,密密麻麻全是褶皺。
切買片刻,木鶻面露疑惑,抬手伸向落塵寰的衣襟,蒼老的手落在落塵寰的領口,卻頓住,木鶻抬頭看了我一眼,我微愣,隨即瞭然。
「菡萏告退。」求之不得。
端木澤應下,我帶著飛天低頭退下。
「主子。」
「嗯?」
「太子殿下,主子不擔心?」飛天看一眼一屏之隔的寢室,聲音壓得很低。紫霞測立一邊,百般聊賴。
我接過丫鬟端上來的茶盞,捧在手裡,暖手。
「看樣子,不像是剛剛才知道的。」
端木澤進來時,看到我的眼神並沒有太多的驚訝,似乎早就知道我女扮男裝的事。而莫子憂似乎對此也不甚在意,恐怕,他們只見早就達成共識。
「現在這個情況,太子殿下應該不會計較我的事。」太子的權利可以將禦醫點出皇宮嗎?落塵寰對他這般重要?
捏著杯蓋濾去茶葉,我吹出熱氣,抿了一口。要想的事情還真多,因為落塵寰,商行和鬼域的事都得擱著,也不清楚怎麼樣了。
「菡萏。」
停止思緒,我懶懶抬頭,看一眼站在身前的慕容傲,老樣子,沒什麼可看的。飛天照例目測著慕容傲和我之間的距離,三步之內,她就動手。紫霞不無聊了,帶著玩味的笑,看著飛天。
「有結果了?」
慕容傲點點頭又搖搖頭。
「木禦醫說落塵寰被下了蠱。」
飛天錯愕,紫霞蹙眉。
「什麼蠱?」希望他知道。
「情殤。」
『鐺』杯蓋滑落,敲擊著杯沿。白芍葯,你到底在計較什麼?
「你,知道情殤?」慕容傲的目光轉為審視,他在醫聖子門下多年,對蠱術也知之甚少。她,知道?
我深吸一口氣,穩定了情緒。
「藥王谷毗鄰南詔,家師的一位好友便是蠱師,兒時,聽過一些。」南詔教的蠱術大全就在藥老頭的書房壓箱底。
「嗯。」藥王穀的卻毗鄰南詔。
「木禦醫怎麼說?」
慕容傲看著我,掂量了半晌終於開口:「木禦醫說情殤甚是陰毒,他也是偶然知道身中情殤之人的症狀,只是蠱已成型,除非下蠱之人,無人可解。」
除非下蠱之人,無人可解。冷意瀰漫全身,侵蝕毛孔。
「傲,我先回去了。」
搭上飛天的手,我慢慢站起,腦子裡都是慕容高的話。
飛天感覺到手心的冰冷,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主子?」
「沒事,走吧。」
出了無塵苑,飛天慌忙把自家主子抱進懷裡,使了輕功向無塵苑飛去。
『情殤』,白芍葯你當真是恨了,恨可以犧牲自己的骨血。
『情殤』,剛上而柔下,至陰之蠱。取五毒百隻封於吟罐,於陰月陰日陰時埋於槐樹下,每日以壯年男子鮮血浴之。百日後啟封,所遺蠱王需要母蠶。養蠱,需懷孕不足三月的女子成為受體,以體內嬰孩血肉為其包衣,足月,蠱蟲自行脫落成繭,方成『情殤』。
溫熱的液體裹住全身,卻暖不進心裡。莫邪香也壓不住腦中紛亂的思緒,斷點太多,無法銜接,蠱已成形,食人精神,落塵寰最多再活一月。
飛天站在池邊,十指糾纏,緊緊盯著溫池中的女子,主子的身體她很清楚,內需體寒是舊疾,只是剛才的觸感甚是冰冷。雖然主子沒有對她說過,但是她清楚主子心裡藏了一段事,一段差點將這女子毀滅的事。
「先甲三日,後甲三日。」手指停不住的在是水面上畫著十字。
「飛天.」
「主子?」
「你速去準備馬車,喚弱柳來為我更衣。」
異常堅定的眼神震懾了飛天,沒有疑問,飛天點頭應下,轉瞬消失。
為何要留下金蠶王蟲,白芍葯,你若想落塵寰,大可不必將金蠶留下。
「白姑娘。」
我抬眼看向捧著衣裳的弱柳,步出了溫池。
「姑娘要出門?」弱柳手持為我擦身。
「弱柳,今天是五月下旬辛日嗎?」
「呃,沒錯,是下旬辛日。」
「現在什麼時辰了?」
「酉時一刻。」
還剩四個時辰不到,手掌成拳,指甲掐進掌心猶不自覺。
「白姑娘。」弱柳不自覺的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眼前的女子身上散發著異樣的氣場,緊繃的身體,微蹙的眉宇,眼中異樣的光澤,都是她從未見過的嚴肅。心緒被帶得煩亂,壓抑地難受。
「姑娘!」弱柳眼尖的瞥見拳中溢出的紅色,慌忙去掰那緊握的手,使勁掰開,一雙手掌已是一片燕紅血色。
心緒轉回,才感覺掌心的疼痛。我看著被弱柳捧著的雙手,自嘲地笑笑。
「弱柳,我沒事。」
我搖搖頭,取了棉巾拭去手上的血漬。抬起外衫一邊穿戴,一邊向外走。
「姑娘去哪?」
弱柳追上,小心地將我困在衣衫的頭髮挑出。
「姑娘什麼時候回來?」看著鏡中的自己,我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拉住弱柳的手,迫使她坐在我身邊。
「弱柳,我真的不會有事。」
弱柳臉色微紅,眼中滿是焦慮,空出手取來梳妝台備著的凝脂白羽膏,反手捧住我的手,將膏藥塗抹在我掌心的傷口上。
「弱柳,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弱柳看著我,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
看出她眼中的擔憂,我莞爾一笑,抬手刮拉了一下她的鼻子。弱柳微愣,終是點頭。
今夜子時是「情殤」最弱的時候,唯一能救落塵寰的,只有端木淵手裡那隻金蠶王蟲。

60 跪
風起,雲湧,灰黑色的積雨雲壓在城樓的頂端,腐蝕了守衛手中尖銳的長矛。車簾翻捲,草屑隨風潛入,落在車角。長安大街上難得的蕭條景象,路人行色匆忙,店家收攤關門,賣傘的攤販守在結交,生意紅火。飛天揚手甩了一鞭子,兩匹拉車的黑馬又加快了些速度。
懶了這麼多年,頭一回覺得時間,從來,都覺得這是最不缺的東西,現在,報應來了,換我追他。呼吸沉重,氣息掠過咽喉,不可抑制額顫抖、眼前最擔心的何止是時間,手掌心遮住眼眸,視覺神經一陣暈眩。
我估摸不準,白芍葯擅蠱術的事端木淵不可能不知道,如果落塵寰的蠱是端木淵命令白芍葯下的--不會,如果是端木淵命令。大可不必用『情殤』。慕容傲說過,是白芍葯勾引的落塵寰,如果愛,何以恨,恨到可以莽送腹中的胎兒。還是不對,白芍葯那般驕傲隱忍的人,即使得不到落塵寰的愛也不會簡單的放棄,如果這樣推算,那孩子就不是端木淵殺的,那白芍葯的死亡理由就不成立,或許,白芍葯沒死。
「哎---。」頭好痛,一絲頭緒都沒有。
「主子,到了。」
一道閃電撕裂慘淡的愁雲,細碎的雲煙被剝落,隨即消散,刺眼的白在縫隙中光速流竄,根根劈落。雷聲沉悶,自遠天傳來,入耳已成低嚀。旋風陣陣,忽悠著王府門前四盞的玻璃宮燈,王旗獵獵,尊貴的深紫舒展期間。
飛天叩響麒麟門扣,鎏金的門環敲打著其下同色的凸起,相撞的部位已有些磨損,金粉落落,看著也淒涼。
沉悶的三聲,紅門深厚聽不見裡面的聲音。飛天正欲再次叩響,正門一邊的側門『匡當』一聲打開。
我尋聲望去,一灰衣男子立在門前,看見我們,眉峰微挑,隨後向我抱拳行禮。我踱步走近,低頭還禮,飛天側力我身後,低頭不語。
「請問姑娘找那位?」
灰衣男子掃一眼我身後的飛天,眉心微皺了下。
「小女子是白玄繹將軍的妹妹,有些事情找他商量。還請公子行個方便,幫小女通傳一聲。」
灰衣男子微點頭,示意我在門外等候,隨即起身,順帶關上了側門。我看著緊閉的側門歎了口氣,求見上位者,就是這般麻煩。相見端木淵,以我現在的身份恐怕不易,不在於他是否願意見我,而在於他是否有必要見我。
「主子,剛才那人---」
「我知道。」我看了眼飛天,瞭然的接話。無論如何先借用裙帶關係進去,再想辦法吧。書到用時方恨少,腦子要到用的時候才發現運轉不靈,或者,是關係則亂。
側門被再次推開,灰衣男子禮數周全。
「白姑娘請,不過,白將軍吩咐,只許姑娘一人進去。」
我轉眼看向飛天,飛天表情嚴肅,右手不自覺的按上腰間,灰衣男子身形不動,右腳卻後退了半步。
「飛天姐姐,在這裡等我,我保證,不會有事。」信誓旦旦的表情,我從來擅長,只是心底的空乏只有我自己知道。
「飛天在這裡等主子。」她保證,所以相信。
「好。」我笑彎眼角,抬手拂過飛天的眉心,轉身走入側門。
五步一宮燈,十步一熏爐,繞過漢白玉影壁,入眼便是前殿外的玄石廣場。千盞宮燈將廣場圍繞,香煙繚繞,無視這漫天黑雲。玄石廣場中心停放著一方十六人大轎,在這晦暗的天色下,綻放著奪目的光澤。沉香木為骨,象牙為欄,白玉為桿,珍珠為穗,轎身外刷著一層銀粉,三層白紗自轎頂垂落,其上以五彩絲線繡牡丹千朵,牡丹花蕊鑲繡五彩碎玉,轎頂圍著一圈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將整個轎身映照的富麗堂皇,光芒四射。十六位一般高的男子身穿藏藍色綢衣,圍繞著轎身站立。
王府今日有客,我望著廣場上的大轎有些失神,那麼,見端木淵,是不是更困難。
「白姑娘。」
我收回目光,跟上已超前一段的灰衣男子,男子瞥了一眼廣場的發光體,淡道:「白姑娘請,白將軍已在後廂等候。」
等我?我跟上男子的腳步,太陽穴疼得厲害。
灰衣男子將我引致一處離大殿不遠的殿閣,向白玄繹行過禮後,便轉身離開半邊衣襟上映著白色的圖騰,腰間圍繞著白緞,中間鑲嵌一方墨玉,腰側垂掛著他的佩劍。自我進門,白玄繹未看我一眼,兀自坐在椅子上,品著一盞香茗。
「哥,我想見淵王殿下。」
白玄繹低頭抿一口清茶,當沒聽見。
「哥,我想見淵王殿下。」
白玄繹把玩著手中的茶盞,繼續耳鳴。
嘴角浮出笑意,我走近白玄繹,左手緩慢抬起,移近他的臉。我盯著白玄繹的眼睛,看著他的反應,臉上的笑意只增不減。白玄繹幾不可見地往椅子裡退了些,身體角度九十度轉為九十二度,眼角餘光緊緊鎖著我慢動作的手。
左手安全著陸在白玄繹的臉頰,指腹順著臉部曲線緩慢移下,期間白玄繹神色不變,只是咬肌緊繃,把玩杯盞的手停滯不動,笑意更甚,大拇指不經意地拂過白玄繹唇角,轉而下滑,左手穩穩握住他稍尖的下巴,微微施力,迫使白玄繹抬頭。棕色的眼眸對上你的眼,我笑的無害,啟唇,說得一字一頓。
「哥,我,要,見,淵,王。」
白玄繹皺眉,猛地拍開我的手,扯痛了手心的傷口。白玄繹坐正,拂去衣襟上不存在的褶皺,看我一眼,帶著嗤笑。
「他不會見你。」
我笑容依舊:「怎麼,淵王殿下知道菡萏要來。」
白玄繹也笑,很是欠抽。
「王爺日理萬機,沒有閒工夫管你的事情。」
聽著挺酸。
「哥,既然淵王殿下公務繁忙,那麼勞煩哥哥幫菡萏一個忙。」
「什麼?」白玄繹看著我,似乎很清楚我的意圖。
我眼珠一轉,笑得善良:「我想要金蠶王蟲,哥哥應該知道他放在哪裡吧。」
「我知道,只不過--」白玄繹拖音停頓,十足調人胃口。
我也不惱,不怕你犯賤。
白玄繹麼沒有看到想看的表情,有些悻悻道:「王爺吩咐,不給。」
「是嗎?」我執起胸前的一縷青絲,繞在指間幽幽把玩。看來他知道落塵寰的事,我手中的籌碼是是否能換取一次機會,一次他不動手就可以剷除危險的機會。
「哥哥,沒覺得哪裡不舒服嗎?」青絲糾纏,我發音輕淺,眼眸半闔,卻不掩飾眼中的精湛,白玄繹的角度正好能看見。
「沒覺的。」
白玄繹看著我,目不轉睛的看著。
「噢。」第四聲,何其無辜。
穩定的呼吸變得混亂,我挑一眼白玄繹,繞著青絲的左手優雅的翻轉了下,白玄繹面露憂色,眉心緊皺,看著我的眼中多了憤恨。
「你對我做了什麼?」
「哥,你說什麼,菡萏聽不懂。」
白玄繹站起,我退開幾步,冷冷的凝睇著他,三分無辜,七分無奈。
「你--」
「我什麼都沒做噢。」這是大實話,只不過我多加了個『噢』。這就是見仁見智的問題,我告訴你那條路是對的,走我指的這條,還是另外那幾個條,這是你的個人問題,公司小,不執行三包。
「你想怎麼樣?」
「金蠶王蟲。」
「我白玄繹死也不會違抗王爺的命令。」
那你去死,快。
「帶我去見淵王。」
我收起笑容,微歪著頭看向白玄繹。白玄繹瞪著我,氣息不穩,卻又無可奈何,臉色越加蒼白了些,我眨眨眼,純屬眼酸。
「好。」
看吧,大家都會找漏洞,端木淵說不給我金蠶王蟲,沒說不見我,就算他說了不見我,又沒說不讓我見他,我佛慈悲。
白玄繹狠狠的剜了我一眼,我給了他一悲憫的眼神,可惜他沒看見。
電閃,招搖這蜿蜒的身姿,卻不及廣場中心的光彩奪目。雷鳴,震耳,隆隆不斷,卻驚不懂大殿外的守衛。右邊是風雨欲來,左邊是絲竹悅耳。右手握住左手,一樣的溫度。
「王爺不見客。」
我看著白玄繹,難得讚賞他的忠誠。不見嗎?我抬頭望向低沉的天空。天下樓與他之間是公仇也好,私怨也罷,終究是勢不兩立,讓他出手就自己的敵人,著實有些好笑。只是,他也有想要的。權勢勾結武力在依仗上金錢,貧著端木澤的地位求的也只是那一張龍椅了。端木淵身為王爺卻居於長安,功高震主,既然有能力坐上那個位置,他又何必屈居一人之下。端木淵結姻樓蘭,迎娶公主傾城,端木澤便拉攏大景第一富商神兵山莊。這一子落得夠狠,的道理大景三分之一的財政支援,還控制了軍隊的武裝補給。他們爭奪的就是君臨天下的位置,端木淵你現在缺的就是銀子。
我慢慢走出簷下,涼風過境,卻是心靜如水。在這個世界,所謂生死不過是握在高位者手中的玩具,全看你是否有利用價值或是能夠生存。冷兵器時代,同時意味著法制的不健全,低下的生產力,貧瘠的生產資料,以及最重要的,弱肉強食。站在高處的人看不到低於自己視線的生物,他們捏著所有人的咽喉,要你歡,要你悲,不過是遵循他們的喜好,出身低,就要先學會趴著,保全了命,再學會怎麼爬。今日,是我有求於人。
雷聲轟隆,大於傾盆而下,瞬間濕透了地面。同時,我轉身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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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公子吳鈺
白玄繹站在簷下,看著跪在暴雨中的白色身影。一襲傾瀉的雨水,自天幕掛下,被冷風裹挾,翻飛跌宕。雨水密集,幾乎看不清女子的臉,直立的身形一動不動。灰暗的天地間,這一抹素白,無端的令他心驚。
堂皇的宮殿內,紫晶燈盞堆砌,明亮溫暖如春日午後。大殿中央,擺放著一張一十六人座沉香木桌,其上鋪設三層雪緞。端木淵坐與主位,身穿紫繡四爪白龍對襟錦袍,白玉冠束髮。端木淵右手位置坐著一男子,氣勢恢弘地能與大景淵王抗衡。男子一身七層絲綢衣袍,最外面一層白緞上滿繡一幅淡雅的山水畫,其中河流銀絲穿梭,其中山巒金線勾勒。長及腳踝的墨髮束在一碧色玉髓發扣中,自左肩垂下,對應著衣袍上的山水,如九天弱水落入凡塵。男子鳳眼微斂,更勝女子的皮膚染上飲酒後特有的醉人粉色,淡淡的一個抬眼,便讓一邊撞上視線的侍女紅透了臉頰。
滿桌珍饈皆為座上二人準備,座上二人卻對事物興趣缺缺。端木淵抬手飲盡一杯佳釀,右手邊的男子擺出的陣勢,無疑實在彰顯他的財力,挑戰自己能給的利益極限。從他瞭解的資料,江南吳家簡直就是個傳說。家史不祥,資金不祥,若不是此次吳家少主如此高姿態的現身長安,連吳家少主的性別都是不祥。如此多的不祥,卻在六年間迅速崛起為能和神兵山莊的財富相抗衡額家族。然而就他今日所見所聞,低調的江南吳家所擁有的財富恐怕神兵山莊慕容家之上。
「王爺。」一泓清音,溫軟如江南絲雨,醇厚如百年好酒,頓時讓絲竹失去顏色。
「吳公子請說。」劍眉微蹙,自他開口,他便如聞天籟,這男子的聲音與他的容貌一眼令人驚歎。
「在下的臉上是否沾染了汙漬,為何殿下一直看著在下的臉不說話。」男子修長的手指攀上自己的眼角,火光灼灼,那修剪精細保養得堪比皇室公主的手指著實柔軟撩人。
劍眉皺的更緊了些,端木淵收回視線,眼底閃過一絲寒光。他,不擅長宴客之道。
「吳公子說笑,本王只是驚歎與公子的容貌,不曾想江南吳家少主不但年紀輕輕還擁有如此天人之姿。」不算誇獎,這男人的容貌的確堪用難四個字。
「那,比起王爺圈養在府中的夫人們如何?」水色唇瓣揚起美好的弧度,鳳眼勾起,秋水眼瞳映著閃爍的螢火,仿若暗夜的清潭中倒影著星光漫天。
端木淵習慣性勾起左唇角,不語。
「聽聞王爺已故的王妃,京城首富白家的大小姐白芍葯,曾是長安首屈一指的美人,而王爺將要迎娶的樓蘭公主也是西域絕色,王爺可真是艷福不淺。」
「吳公子消息果然靈通。」端木淵舉杯敬酒。
男子回敬,仰頭飲盡杯中佳釀,動作間顯出男子的豪邁。
「在下一向喜歡美麗的食物,自然包括人。」男子眼睫微顫,看向端木淵的深紫眼瞳帶了絲異色。
端木淵不著痕跡地避開那有些灼熱的視線,心下多少有些不渝。可他是端木淵,大景的戰神,臉上的表情依舊是皇家尊貴,風靜雲止。
「王爺府中不乏絕色女子,若吳公子有看中的,不妨跟本王說。」他忍。
「王爺客氣,在下並非貪圖美色之人。」的確不愛女色。
「吳公子客氣,是本王唐突了。」算你識相。
「哪裡哪裡。」他一向給臉不要臉。
兩人舉杯對飲,心裡的算盤撥得響亮。
端木淵不急於挑明目的,吳家少主也樂於吳鈺也樂於享受箇中滋味,兩人虛偽的閒扯,最後都覺得無聊。
殿門一扇被打開,濕氣溢入,混亂了殿內的氣流。白玄繹緩步走至端木淵身邊,低頭在端木淵身邊耳語幾句。
端木淵兀自起身移向殿門,吳鈺微愣,卻也跟上。
侍衛自中間推開大殿八扇木門,冷風裹著雨水洶湧而入。某男弱弱的抓住端木淵的袖擺,貌似無心,實則有意,端木淵左嘴角抽了下,跨前一步,扯出自己的衣袖。視線轉向殿外,紫眸浮上寒冰的冷瑟,緊緊地盯住風雨中的那一抹白影。她,沒走,那現在是在求他嗎?
「那是誰?」吳鈺倚在門邊,似笑非笑的望著廣場上跪立的女子。
端木淵看一眼吳鈺:「白家的女兒。」
「京城首富白家?」
「是。」
「白家二小姐?」
「是。」
鳳眼微瞇,眼底閃過戲謔。
「就是數日前那個被歹人劫走,下藥失身又被救回來的白家二小姐?」吳鈺挑了挑額前劉海,一派漫不經心:「前些日子,京城裡關於白家二小姐的流言可是不少。」
端木淵聞言,猛地轉頭看向吳鈺。
吳鈺一臉驚訝的表情,繼續吹涼風:「王爺不知道?這事可鬧了好些日子,版本也很多。大致是說白家二小姐仰慕天下樓樓主,結果被捲入江湖紛爭。被歹人劫持後下了春藥強上了,救回時已成殘花敗柳。可憐了這姑娘,年紀輕輕的便被毀了清白,即便是家財萬貫,也尋不到好人家了吧。」
端木淵愣愣地轉頭,神色複雜的看向依舊跪在滂沱大雨中的女子。夜色濃重,看不清女子的臉,只是那單薄的身軀跪得堅毅。不自覺的向前跨了一步,隨即頓住,紫眸冰封。她,是為了落塵寰。
她這是做什麼?
端木淵不接話的站著,思緒紛繁。
吳鈺緩步上前,走得逍遙自在。眼看就要走出簷下,卻依舊信步。一方巨大的雨傘打開,由兩名男子撐開,停在吳鈺頭頂,傘上鑲繡五彩牡丹,傘沿垂落粒粒珍珠,別緻精巧。錦緞白靴踏,卻未踏進雨水中。一方獸皮毯在白靴下展開,六名披著蓑衣的男子跟隨在公子吳鈺身後,他踏過一方獸皮,便有人將獸皮抬起移到前方。
端木淵沒有理財吳鈺的行動,負手站在簷下,默然的看著那抹白影。
這算不算苦肉計?濕透的長髮貼著臉頰,蓋住了眼眸。藏在髮絲下的我的眼,笑得放肆。各取所需,我們誰也不吃虧,必要時,我可以攤牌。弱點這東西,誰都有,就看你抓不抓得住。我相信端木淵的頭腦,孰輕孰重,他應該清楚。
稀有的獸皮鋪呈在面前,視線裡走進一雙純白錦緞軟靴。風雨被阻擋。暖暖的香味瀰散而來,靈秀的山水畫在眼前展開,青山白水,意境是高遠的別緻。我展顏,笑彎眼角,緩慢得仰頭,視線一寸一寸的移動。江山如此多嬌,山溪流瀑融匯百川,近山也有妖嬈時候。
雨水沾濕的睫毛也蒙不住他江南絲雨的美好,低垂的鳳眸
,帶著如仙人般的憐憫,神明對你的笑,只因他想笑,憐憫並非是歲你的慈悲,只因他站的高所以有憐憫的權利。
他緩緩彎下身子,白淨的手指撩開遮住我眼睛的濕發,溫柔的為我拭去臉上的雨水。傘內傘外頓成兩個世界,狂風暴雨成了龐大的背景,只為了襯托他的降臨。
「為了什麼?」他輕言,語調婉轉,指腹摩挲我眼角。
「為一個人。」
聽在耳裡,如此不真實的遙遠。
「值得?」
「或許不,只是已成事實。」『值得』從來都不出現在愛過之後。
手指停頓,手掌貼上我的臉頰,溫軟的彷彿驕陽下的花瓣。我垂下眼眸,掩去眼中所以感情。有人踏著雨水而來,步履沉重,衣袍翻飛出淩烈的弧度。他藏的很深,冰封了自己的靈魂,太冷,冷得讓人無法靠近,冷得想要給他溫暖的人也被凍傷。
燈火照亮他俊逸的臉,屬於王者的氣質蔑視天地。我憂散的望著那雙深紫眼眸,了無情緒。
隱在袖下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他的眼總讓他感覺挫敗,吳鈺的手還停留在她的側臉,看著也扎眼。落塵寰沒能保護好她,他終究是被-他們扯入了這場爭鬥。端木淵停下腳步,隔著吳鈺與琥珀色的眼眸對視。燈火下的小臉依舊蒼白,淡淡水色加深了那層透明感,他的唇角總是習慣性的帶笑。心臟瑟縮了下,說不清的滋味。
吳鈺微側頭,看見身後的端木淵,絕代風華的一笑。撒了手,站直身子,儼然成了看客。
「菡萏前來只為求取金蠶王蟲,還望王爺成全。」
疼痛了頸項,太高頭顱才能描畫他的眉眼,站得真高!
「本王為何要給。」
「不是給,是換。」
「換?」端木淵語氣森冷的咀嚼這個字:「用什麼換?」
「邯鄲所能給的--」全部財富。
「全部?」端木淵出乎意料的打斷,尾調輕顫,紫眸閃過疼痛。曾經,也有一個女子說過要為他放棄全部。
全部?我是人,不是神,沒有那般高潔的靈魂。
「用你的命換他的命,如何?」端木淵說的很淡,俯視跪在面前的人,眸色深邃。
吳鈺身體一僵,一瞬恢復正常,有意無意的靠近端木淵一步,眼神溫柔的一同俯視。
用命換嗎?我仰望端木淵的臉,他的眼蒙了冰霜,難以揣摩他的心思。
「只要我的命?」我的命足以換一次你不用出手就能解決一個敵人的機會?
「從此以後留在本王身邊。」從此以後你的命就是我的。
淡淡的抽氣聲,卻是站在端木淵身後的白玄繹。吳鈺勾唇淺笑,不予置評。
這買賣在你看來難道不虧?我盯著端木淵的眼睛,端木淵回望我,相對無言。眼眸閉合,一瞬,再睜開已是另一道風景,笑顏妖冶,無常無情,比傘外的風雨交加更加邪肆。
「好。」第三音節,也可以乾淨俐落。
一口涼氣吸入肺中,扯痛肺葉。隱在衣袖中的手指青白了指節,忽又鬆開。
「玄繹,去取金蠶王蟲。」
端木淵轉身往回走,風雨飄搖中,凜氣肆虐。
「得立個字據。」吳鈺莞爾一笑,好心提醒。

62 命如紙薄
簽字,畫押,命如紙薄。
我站在大殿中央,濕透的衣袍上滴落的雨水濡濕了腳下的地毯,燭火剔透了深紫色水晶燈盞,幻化出溢彩的圖騰落在大殿牆壁上,帶點淒艷的味道。
「落塵寰被下了什麼蠱?」
「芍葯姐姐沒有告訴王爺嗎?」
端木淵抬眸看我一眼,傳達的信息是『沒有』。
「『情殤』。」我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描畫指甲邊沿的弧度。
大殿的啟封儼如詭異的沉重,我知道端木淵在看我,挺冷。
「不錯的名字。」吳鈺輕笑,眼角瞥著端木淵手中的紙張。
我從白玄繹手中接過裝著進餐的金葫蘆,賜了粒藥丸給他,天知道那藥丸其實也很貴,算他賺到了。
「的確是個好名字。」
白玄繹吞下藥丸,狠狠地看我一眼。
「白紙黑字。白姑娘可別一去不回。」吳鈺輕笑調侃。
我聞言淺笑:「三日之後,菡萏一定回來,告辭。」
轉身的瞬間,眼角帶過端木淵深紫的眼眸,我懷抱著金葫蘆向外走,沒有遲疑的再次沒入風雨之中,只是這一次,冷風吹入了骨髓。何必要用那種眼神看我,何必再將這事實告訴我。原來我也在犯賤,直到要失去的是,直到成了定局,才想要私心地留住。反正也痛過一次,心裡已經有了準備,都不怕了。
端木淵端坐上位,她臨走時,看進他眼裡,他看見,那裡面一閃而逝的什麼,太快,第一次在她眼裡看到漣漪。凝望著那抹白影,端木淵有些失神,只是他一貫的冷然,看不出異色。『情殤』是嗎?心裡掠過密密麻麻深深淺淺,最後只剩下兩個字『殘忍』。
金屬的質感抱在懷中,卻很溫暖,指腹勾勒著葫蘆上的花紋。一層連著一層的盛開在指下延展,開到奢靡。唇角挽起笑,葫蘆上浮雕的一簇盛放的芍葯。所購置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的勾勒,每一片花瓣的弧線,每一隻花蕊的曲折,都記得清楚。
車簾掀開,落府大門前站著莫子憂,手提一盞明燈。紙燈脆弱,在冷風中搖晃,火光顫動明滅,卻堅強地依舊亮著。
「回來了?」
「嗯。」
搭著飛天的手跳下車,濺起泥點染上早已髒汙的裙裾。莫子憂將手中的紙燈交給一旁的暗鬼,脫下身上的外袍裹住我。
「怎麼還不睡?」
「等你。」
「抱歉,走的時候太急,忘了和你說一聲。」
「下次不要這樣了。」
還有下次嗎?
接近午夜的光景,萬籟寂靜,只是這瓢潑的大雨下得鋪天蓋地,嘩啦啦地淹沒那些寂靜。這場雨多及時,及時到可以沖淡心裡的疼痛。
無憂苑內燈火通明,莫子萱趴在落塵寰的床邊已經睡著,身上披著一件衣服,雙手緊緊握住落塵寰的手,明媚的小臉上還掛著淚痕。慕容傲坐在一邊,閉目養神。
一眾人進入內室,慕容傲瞬地睜開眼睛,眼神略暗地掃過眾人,轉而清明。
「菡萏?」
我懶得抬眼,兀自走到落塵寰床邊。難得的不耐煩,我依著床柱站著,瞥一眼莫子萱的臉,煩躁的皺眉。
「帶走。」
莫子憂怔愣,慕容傲沒有反應,飛天站在我身邊不動。
「把你妹妹帶走。」我斜了眼莫子憂。
莫子憂眼神複雜的看著我,終是妥協的移到床邊,躬身去抱依舊安睡的莫子萱。緊握的手鬆不開,莫子憂試著撥開,小心的怕弄疼了莫子萱。
煩不煩,這種時候還來表現兄妹情深。
「飛天。」
飛天上前一步,抓住莫子萱的手腕就王后扯,白皙的手腕瞬間泛起紅痕。
「啊。」一聲嬌呼,莫子萱轉醒,淚眼朦朧地惹人憐愛。
「菡萏,你--」
我送了慕容傲一記冷眼,生生止住他的苛責。
「萱兒,夜深了,我們回芷蘭苑好不好?」
莫子憂蹲在莫子萱身邊安撫,莫子萱看一眼莫子憂,又回頭看向落塵寰,被飛天拉開的手猛地收緊,再次握住落塵寰的手。
「不要,我不走。」莫子萱往床上縮了縮。
飛天皺眉,伸手扣住莫子萱的手指往外掰。莫子萱吃痛的好覺,眼淚頓然落下。
「飛天,住手。」莫子憂怒吼。
飛天不停繼續。
「我不走,我不走。」莫子萱哭鬧著踢打,飛天沒注意到被踹到了小腿,吃痛的跪坐在地。
「我不走,哥--哥,你--你讓子萱,陪著塵寰哥哥吧。」
「哥--,求--求你,子萱不走。」
「飛天,叫扶風進來幫忙。」
清淺的一句,怔愣了一屋子的人。
飛天不容有誤的起身將外屋的扶風叫了進來,紫霞也跟著進來,看了眼形式,退到她家主子身邊看戲。,紫霞哭叫著閃躲,踢踹的雙腿已被飛天制住,扶風二話不說地上去就扯,下手絕對比飛天狠,連掐帶扯地在莫子萱手臂上留下一片青紫。莫子憂不信的看著,猛地被莫子萱的喊叫聲驚醒,上前拽起扶風的後衣頸,一用力把扶風丟出去,扶風沒抵抗的飛起,後背撞上牆壁,身子跌落,嘴角染上血絲。
慕容傲看著掙紮的莫子萱,心疼的想要上前救,眼角撇過依著床柱的一臉,雙腳似灌了鉛的無法動彈。那張小臉慘白的攝人,一雙微瞇的眼眸睨著身邊的戲碼,不帶一丁點溫度。
莫子萱趴在落塵寰身上哭的直喘,水眸望著自己的親哥哥哀戚,幽怨。
「萱兒。」莫子憂不知如何是好地站著,眼睛慢慢轉向床邊立著的人,三分痛苦七分憤怒地鎖住那雙琥珀色眼眸,只是某人這時候壓根就不把他當盤菜。
「飛天,用針紮,再拉不開就上刀子。」沒時間和你們磨蹭。
「主子?」飛天按著莫子萱的雙腿,有些不信自己聽見的話。
扶風胡亂抹去嘴角的血跡,竄回床邊時,指間赫然撚著一根銀針。在眾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扶風手裡的銀針已然莫子萱的手,下針的位置是指尖的軟肉。
「啊--」莫子萱被紮的手猛地縮回,淚水不要錢的往外溢,雙眼充血的紅腫。
扶風揚手要紮第二針,莫子萱鴕鳥地閉上眼,一隻手仍舊死死的拉著落塵寰。一根銀針淩空射來,刺進扶風手臂,扶風悶哼一聲滑落了只見的銀針,被功夫底子更好的紫霞脫離床邊。
「你說過你不會動她。」慕容傲衍生淩厲,左手指中還夾著一枚銀針,蓄勢待發。完全忘了那夜某人為了克制自己差點廢了一隻手。
我瞄了一眼南牆上的沙漏,右手摸進袖中帶出一根一指長的銀針,手指情動,銀針旋轉,在指間盛開出奪目的花朵。八道難以置信的目光盯著那些花朵,莫子萱的抽泣聲一直不停,窩在角落的扶風眼中帶著功成身退的得意,恨不得再上去紮兩針。
「要我出手,還是你自己來。」懶懶的望向莫子憂,瞻前顧後,下不得狠手。
莫子憂覺得眼前的女子陌生的可怕,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她從來都不是無害的,在淵王府她不是當著他們的面下毒殺人,那般輕易取人性命,不帶憐憫,甚至連一絲慌亂都沒有,如若她想,取走他們的性命恐怕也是易如反掌。心臟猛地瑟縮,莫子憂盯著女子手中的銀針,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那上面會不會啐了毒。
身形一動,我視線依舊停留在莫子憂的臉上,手中的銀針卻已經刺下。
「啊--」
突如其來的刺痛迫使莫子萱鬆了手,蒼白的臉色昭示了令人揪心的疼痛。飛天手快地將莫子萱拉下床,無助的抽噎成了男人們思維能力減弱的罪魁禍首。
『啪』手掌揚起,再落下,莫子憂怒極攻心,沒控制力道的扇下去,心裡腦裡都是自己妹妹哭泣的臉,完全沒注意到女子下針用的是右手,帶著傷還使不上力的右手。
莫子萱不哭了,嚇得躲飛天懷裡,看著自己哥哥從未在自己面前展現過的怒顏。飛天呆愣地沒去阻止莫子萱,看著跌坐在床邊的女子,比自己挨了一巴掌還難受的想哭。她在淵王膚外站了一個多時辰等回渾身濕透的主子,天知道主子在裡面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拿回了這只能就落樓主性命的金蠶。
慕容傲手指一顫,銀針跌落,細微的聽不見聲音。他只是想她住手,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傷她,可是他沒出手,有人出手了,那一巴掌你那麼響,一定很痛。可是她不應該對子萱下那樣的狠手,紫霞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做?瞬間的無力感鋪天蓋地,他們做的還不夠多嗎?美容器看著跌坐在床邊的人,青絲垂落遮住了她的連,她一定很痛。腳步虛浮的想要去扶,心臟抽痛地讓他恨不得掐死傷了她的人。
莫子憂手掌麻痺的站著,腦中一片空白,他做了什麼?
飛天猛地站起將靠在自己懷裡的莫子萱推向慕容傲,慕容傲條件反射地慌忙接住,心卻像失了依託般,沉得厲害。
「滾,都滾。」飛天眼神陰霾的掃過眾人,看所有人都是仇人。
「滾--」
飛天恨起來又將莫子憂往外推,力道大得希望他跌死。怎麼樣沒如她意的踉蹌一步,復又站直。慕容傲想留不能留的帶著莫子萱離開,紫霞動了動嘴角什麼也沒說地跟著他家主子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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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蠶蠱
md,下手真狠。穩婆一動不動的保持著跌坐的姿勢,眼花地真的能看到星星,那一巴掌真響,耳鳴持續的時間都是打破紀錄的長。臉上一開始只感到麻痺,好一會才灼痛得冷汗直冒。哎,毀容了,本來就不咋的的臉,這回毀得更厲害了。我這不是犯賤找抽嘛,自作孽不可活。
「主子?」
「我沒事。」扯動嘴角,又是一陣灼痛。
飛天看得快要哭了,慌得不敢去碰那已經腫起的臉頰。
我搖搖頭,給了飛天一個放心的眼神。飛天抹了把眼角將我扶坐在床榻上,雙手胡亂的在衣衫了搜索有用的藥膏。
「姐姐,你先回無塵苑,和弱柳把我們的東西都收拾出來。」我盡量不扯動嘴角。
「主子,飛天不走,飛天在這裡陪你。」
我抬手刮了刮飛天的鼻子。
「你學莫子萱那,去吧,這裡有扶風。」
「傻姐姐,你不會去,東西怎麼收拾,我怎麼走。」
飛天不敢有誤的離開,走時留下了藥膏,我看著窩在牆角的扶風,歎了口氣。
「快去處理傷口。」
「是。」扶風笑容燦爛的完全不把手上的傷當回事,起身退了出去。
我看了眼沙漏,時間似乎正好。
莫邪幽揚,凝固了空間,我凝視著妖孽沉睡的臉,好笑的感覺時光倒流。抬手沿著他臉部的輪廓慢慢撫摸,刻在心底的臉開始腐蝕,敗落。
「落塵寰。」落塵寰,其實還沒有瞭解我,就當我還你們倆的情,五年的愛,你的命他的決定也足夠了。
握著金葫蘆的手抖得厲害,呼吸也顫抖了心肺。那時候也不曾這般膽怯,手起刀落,比誰都豪邁地去割自己的手腕,那時候也不曾這般難受,也沒覺得被他欠了多少。。想來,能睡著什麼都不知道,真好。
緩慢的打開蓋子,金紅色的光束竄出,餓急地撲向獵物。金光恢弘籠罩住落塵寰的身體,金蠶蠕動著半透明的身體攀上妖孽眉心,上半身猛地揚起,轉瞬回轉湧入。
落塵寰眼眸輕顫,眼珠滾動了下,復又平靜。金色的光霧蔓延至我的手心,溫暖的像陽光。我細細的端看著首席的紋路,不自覺地微笑。
落塵寰,落塵寰。我們算到沒有,卻終究忘了計算時間,你愛了我五年,我卻一日一日地忘記,相思成灰,意念殘存。你的仇家太多,你不想把握捲入,你一同江湖,卻依然覺得不能給我一個安全的家,你在等一個十二歲的女孩長大,卻不想愛那個心已經蒼老的不適合等待。是我欠你,我的緘默,毀了你的愛情。你的愛我都記得,可是他們就像陽光,我能記住陽光的暖,卻王府將他們保存。
「嗯--」妖孽的眉心緊皺得囈語,輕微的搖頭,抵抗著身體裡的廝殺。
陰毒如『情殤』,取人性命,卻沒有太多哦痛苦,簡單如『花塚』,同樣是取人性命,卻要在死前受那萬針紮心,冰寒徹骨之痛,差別待遇如此明顯。
我俯身趴在落塵寰胸口,執起他一束髮絲,無謂地把玩,無謂的哼唱那曲長相守。
長安月下,一壺清酒,一束桃花
心如燭光,渴望在幻想中點亮
一想起你
我已開始瘋狂
長相守它是啊,面具下的明媚
明媚後隱藏的詩啊,無緣感悟
你像迎送花香的風啊,無辜而自由
我像聞到蜜香的蜂啊,愛上你
----
我想這是報應,報應我辜負了你的一腔熱情。現在想要反悔都已經來不及,可惜,就算再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這麼做。落,我從來都是無恥的人,明知道你愛我,卻就是不給你回應。無論是白芍葯還是莫子萱,似乎都比我愛的癡狂,因愛成很和至死不渝對比得我的愛不值一提。我知道我給不了更多,其實這對我們來說都是接脫。
「不--」
笑彎眼角,唇湊近他耳邊輕言:「乖,別抵抗。」
不安的掙紮減弱,落塵寰沉睡如初。
「落。」這樣也好。
刺目的金光字落塵寰眉心射出,金蠶湧出,卻不是滾圓金紅,瘦小的失去灰白的顏色與一般蠶蟲無疑。籠罩在落塵寰身上的金霧慢慢在消失。我靜默地看著,恍惚覺得,或許白芍葯留下這隻金蠶就是為了救落塵寰。沐在金光中的灰白逐漸消融,看著也疼。直至最後的灰白也消失,金光染上洩洪凝成落塵寰眉心一道印記,蜿蜒的一道,金紅妖邪。
月殘,酒盡,花落,人散。
妖孽,你再讓我靠一會兒,明天,明天你就好了。然後,在你走過的生命裡,』白菡萏『三個字將被抹去。我是不是該存著一絲僥倖,或許你最愛的女人不是我,還是我該慶幸,你曾經最愛的人是我。
悠長的呼吸,仿若歎息,我看一眼落塵寰的臉,起身離開。
扶風等在門外,受傷的右手裹著白色紗布,見我出來,溜圓的眼聚滿了笑意。
「你叫扶風?」
扶風搖搖頭,又點點頭:「我不叫扶風,姐姐也不叫弱柳,只是這名字用了兩年,一時也換不過來,主子怎麼叫都成。」
「想跟我走?」我自然的抬起右胳膊遞向扶風,扶風會意的扶住,笑得歡暢。
「扶風跟弱柳本就是主子的人。」
扶風扶著我匯率無塵苑,飛天和弱柳將我們的行李全數收拾出來,看著零碎,卻也不多。
濕漉的衣裳被換下,我捧著一杯熱茶,窩在窗下的軟塌裡,姿勢如常。扶風拉著弱柳在我面前跪下,一個興奮,一個猶豫。
我將兩人的神情收在眼裡,抿一口熱茶,暖了身體,勾了唇角。
「主子,請帶我們姐妹二人落府。」扶風說得義氣,帶了絲江湖兒女的豪邁。
飛天站在一邊,皺眉不語。
「或走或留,我決不強求,弱柳,機會只有一次。」
「姐姐!」
弱柳看了眼緊張扯著自己衣袖的扶風,轉回的眼神多了些隱忍。
「白主子,弱柳想留下來。」
「好。」
我從浮雕雙蓮紋紫檀木盒取出一張萬兩銀票交與飛天。
「姐姐,去找莫堂主,用這個換扶風的賣身契。」
飛天接過,疑惑的看了眼扶風,退了出去。扶風依舊扯著弱柳的衣袖,演了附上了水色,狠狠地忍著。
「扶風,去準備馬車。」
弱柳低著頭不說話,抬手扯落扶風拽著自己衣袖的手。發發發哽咽一聲,轉身跑了出去。
我伸手將弱柳拉起坐在塌邊。
「親姐妹?」
弱柳笑得淡雅,搖搖頭。
「捨得?」我垂眸吹散水面上的茶葉,不是姐妹卻有勝似骨肉血緣的感情。
「她會習慣。」習慣沒有我的日子。
「不用顧及忘川。」
「弱柳知道,忘川從未要求過我姐妹二人什麼,這些都是弱柳自願的。」
「跟著我也並非好事。」
弱柳反握住那只沒有什麼溫度的手,一點以不擔心扶風會在她身邊受多大的委屈。她們都是自願,,自五年前被大少爺從人販子手中救出,她們就決定將未來交付。
「本就是無塵苑的丫鬟吧?」
「是。」
「好好照顧你們樓主。」
「姑娘不回來了嗎?」弱柳怔愣,為何走的如此匆忙,飛天什麼都不說地帶著她將行李打包,扶風興高采烈的告訴她可以跟主子離開,樓主還沒醒,她就這樣走了。
「弱柳。」
「是。」
「將無塵苑恢復成你們樓主住時的樣子,以後,你也莫要多話。」
什麼意思,弱柳不懂的蹙眉。
「照做。」我無力解釋更多。
「是。」
飛天回來說找不到莫子憂,我點點頭並不以為莫子憂是會玩自殘的人,基本就上我帶走個人,六一張萬兩銀票,他不虧,至於那張賣身契也就是走個形式罷了。飛天說收拾書的時候發現少了本《三十六計》,我估摸著是被慕容傲那小王八蛋順手牽羊了,就那傢夥有前科。算,再默一本就是了。扶風準備好馬車,守著無塵苑的暗鬼被我叫來做義務搬運工,我走得大張旗鼓,可惜時間是淩晨,送行的就弱柳一熟人。我站在落府大門口翻個白眼都覺得淒涼,性格太差,沒辦法。
扶風和弱柳依依惜別,飛天瞪著暗鬼不讓跟,最後我遞上從落塵寰生死摸來的權杖當雞毛使。「莫堂主帶落樓主吩咐,停止保護任務。」姐姐失寵了了,正式與你們的樓主夫人的位置劃清界限,以後街上遇見了,麻煩請裝作不認識,姐姐丟不起那人。
暗鬼接過落塵寰的權杖,單膝跪地抱拳行禮,說多謝白主子照顧,我點頭微笑其實壓根就從來沒分清誰是誰,都一樣黑,誰分得清。飛天看著權杖嘴角抽抽,她家主子真會拿,那可是天下樓級別最高的權杖。
天氣惡劣,卻適合玩人間蒸發,通體黑色的馬車和馬匹在一天最黑暗的光景離開了落府,弱柳提著燈籠站在門口,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馬蹄踏在石板上的聲音,車□轆翻滾的聲音被呼嘯的風雨掩蓋,無邊的夜色吞噬了車簷下懸掛的亮點。他想要留下來,想配在那個男人身邊,及時她的身份是個丫鬟,即使他從不會對她微笑,及時他知道他愛的始終只有那雲高風輕的女子。她想要帶在他身邊,即使只能看著他。

64 那些人那些事
雲開日出,天地在一場大雨中被洗滌得乾淨。石道上的泥濘被沖刷,沒有留下車馬行過的痕跡。葉綠花紅,凝聚在其上的水珠折射著純淨的光輝,顛倒了榮華。空無一人的馬車停在落府大門前,兩匹拉車的黑色馬匹疲憊駐立,朱紅映襯著玄黑,儘是難言的淒楚。
落府大門內,小小的歡喜瀰散在空氣中,甜而不膩。幾日來的壓抑被沖刷褪色,丫鬟小廝將樓主甦醒的消息奔相走告,守衛的暗鬼們也長長地舒了口氣,懸著的心稍稍放下,緊繃的神經也有了稍許鬆懈。
水藍翩躚,莫子萱眼角含淚卻笑靨如花,在見到沉睡的容顏的甦醒微笑地看著自己時,震驚地呆立,不敢靠近,害怕這只是夢境。
莫子萱不敢置信得摀住小嘴,眼珠溢出,沾濕了蝶翼般的睫毛。昨日他們才告訴我,他被下了『情殤』之蠱,學醫多年她從未聽過的名字,但是從他們的表情她讀懂了其中的意思,他無法甦醒,她才剛剛得到卻要永遠失去。
「塵寰,哥哥。」突如其來的驚喜,他醒了,像平日一樣對自己微笑,喚自己「子萱」。他如妖如魅2的臉孔再次綻放獨屬他的氣質,沒見的一抹金紅自然的似乎原本就存在,令他天怒人怨的外貌更加完美。
「子萱。」
莫子萱破涕為笑,撲進那具溫暖的軀膛,將心愛的男子緊緊摟抱,他醒了,他不會離開她了。
落塵寰抬手輕輕啪嗒莫子萱微顫的脊背,記憶裡,懷著的人是他唯一牽掛的女子。他走了很長的路回來,他知道他大難不死,所以對於能窩在手中的他會愈加珍惜。
慕容傲站在門邊,臉色如常的看著相擁的兩人,心裡對莫子萱的那點疼痛終究消逝。從頭到尾,他都是一廂情願,他一早便知莫子萱愛的是落塵寰,想嫁的是落塵寰。只是落塵寰可以放下白菡萏嗎?慕容傲深深地看了眼落塵寰懷裡的佳人,為自己那段經年的暗戀劃下句點,轉身,沐入清晨清冽的空氣中。心裡惦記著那一抹白,慕容傲疾步向無塵苑走去,想看她,想知道她好不好。
無塵苑依舊安靜,一夜大雨過後,連最後一絲幽香都捕捉不到。弱柳習慣性的打開軟塌邊的那扇窗,泡上一壺茶放在案幾上,只是茶具換成了樓主慣用的那套,茶葉換成了樓主慣喝的毛尖。女兒家的顏色被換下,廂房內恢復了幾個月前落塵寰還住著時的樣子。弱柳環顧一周,心裡無端的空落,她離開,沒有在無塵苑留下任何屬於她的東西,大屋清冷地不似住過人。
弱柳點上一茬熏香,是落樓主慣用的那種,被養刁的鼻子皺了皺,還是沒有掐滅。
四年前,她一十六歲。她們的家鄉遭了旱災,土地龜裂,糧食旱死,顆粒無收。朝廷救災的糧款遲遲沒有發下,餓死渴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多。她跟著父母攜著幼弟逃荒,帶著不多的積蓄南下,不在等待遙遙無期的救濟。只是世事無常,偏偏有人乘亂作孽,途徑一處城鎮,銀兩用盡,她的父母被人哄騙將她賣給了當地一家妓院。她不是不怨,只是望著父母抱著弟弟離開的背影,無力的認了命。在那裡,她認識了一十四歲的扶風,那個總是想要逃離的少女。
那是她們十幾個女孩擠在一件黑暗的小屋,每日的口娘便是一人半碗餿了的細分,扶風計劃過兩次逃跑,都被捉了回來,跑得最遠的一次她碰到了妓院的後門。被捉回的下場是看門人的暴打,那時或許是因為他倔強的眼神,才想去接近她,愛護她吧。
妓院做著人口買賣的勾當,待到人數夠了,她們便被關在籠子裡送往買家聚集的任人挑選。
她已經不相信神明的存在,然而那一夜,神明卻在她面前降臨。在賣家的皮鞭和買家的競價中。
在少女們的低聲抽泣無望尖叫的嘈雜中,那個神明一般的男子緩步而來。他的衣衫上鑲嵌的珠寶光輝奪目,他俊逸的容貌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美麗,他鳳目含笑慈悲為懷。他的每一步都讓這個髒汙的地方蓬蓽生輝,他只是笑,笑看著手持皮鞭的賣家被他的手下割斷了喉嚨。
還記得扶風問:「姐姐,那是神,對嗎?」,她說『是』。
或走或留,絕不強求。
她和扶風決定跟著神明般的男子走,及時他告訴她們她所在的忘川不過是一間青樓。可是誰能在歷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後放棄去抓住這耀眼的光芒、
身後傳來腳步聲,弱柳撥弄了下香爐中的熏香,掩去眼中的思憶。
「她走了。」
莫子憂環顧四周,暗鬼已經將她離開的消息告知,他卻希望依舊能看見那抹慵懶的身影斜臥軟塌,捧一壺清茶,笑一日浮誇。
弱柳轉身看一眼莫子憂,沏上一杯清茶,放在案幾上。
莫子憂繞著廂房慢慢踱步,都變了。每一件事物都安靜的告訴他一個事實,她走了,還是走了。望一眼自己的右手,慢慢的握緊成拳。
「姑娘帶走了扶風,這是姑娘為扶風贖身的銀票。」弱柳遞上那張價值萬兩的東西,比起當初天下樓買下她們的價格不知翻了多少倍。
莫子憂微愣,接過銀票。她去了淵王府,她已經求回了能就落塵寰性命的東西,為何還要為難子萱,子萱從未傷害過她,那日的事情誰也不想發生不是嗎。無力的為自己找藉口,卻發現每一條都是死胡同。
慕容傲闖進,弱柳淡淡的瞥過一眼,又沏上一杯茶,放在一側。
慕容傲眨眨眼,退了一步愣了下又跨了進來。房間裡的陳設變了,變得不像是個姑娘家的房間。
「她呢?」
莫子憂在軟塌上坐下,右側是她一向坐著的位置,而他最多只能坐在她對面。
「慕容公子,白姑娘天明前就離開了。」
「離開?去哪?」
「請恕奴婢不知。」
慕容傲轉而走向莫子憂,眼神淩厲:「她去哪了?」
莫子憂緩慢地抬眸看著慕容傲,隨即自嘲一笑:「你覺得我會知道。」
「你們不是一直派了暗鬼跟著她嗎?」
「你以為,她若想走還會讓暗鬼跟著她嗎?」他們的保護對他來說蒼白的可以
的確,她那麼聰明。慕容傲的視線移向窗外,哪裡晨光爛漫,恍惚中時光塌陷,回到那日午後。她執一白子,眼神飄忽,姿態慵懶。記憶跳格,那夜月明花馨,他問她離開是否會好過一點,她回答他或許。深吸一口氣。卻沒有記憶裡屬於她的香味。慕容傲在莫子憂對面坐下,視線始終擰著窗外某處,眼中確實虛空一片。
落塵寰牽著莫子萱的手跨入,不明白為何自己會睡在無塵苑,更不明白為何莫子憂和慕容傲有如此閒情大清早聚在他房裡喝茶。
莫子憂看著進來的兩人,嘴角牽起一抹微笑。美容器瞥一眼二人相牽的手,沒什麼情緒。
弱柳行禮,紫霞靠邊。
都在,落塵寰分明感覺氣氛不對。
「落,她走了。」莫子憂說完垂下眼眸,沒有去看落塵寰的表情。
弱柳轉過身去沏茶,不待見莫子萱。
落塵寰蹙眉,不自覺的握緊莫子萱的手。
「誰走了?」
莫子憂苦笑,沒察覺落塵寰語氣的落差。
「菡萏走了」
莫子萱顫了下,貼近落塵寰,雙手環上他的手臂。
「菡萏,是誰?」
『光當』弱柳手中的茶盞摔落,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莫子憂不信的看著落塵寰,無法在那雙墨色眼瞳中找到一星點說謊的痕跡。莫子萱怔愣,慕容傲依舊望著窗外,落塵寰的話他聽的分明,只是,與他何干。
心疼,卻早已痛得不知痛,這也無非是一個習慣。
我獨自一個人踏入霓裳羽衣的密道,閒散的在冗長的地道裡漫步,青石鋪就,懸掛碧波劉麗燈盞,幽冥如鬼路。走了約莫百米,眼前的石門自行打開,入目是溢出地下密室。
身體在跨入密室的一瞬間被拉入了一個懷抱,暖香拂面,柔軟的唇瓣落在頸側。我覆住纏在腰間的手,懶懶的靠近一個懷抱,笑彎眼角。
「白。」軟音含笑,帶有些許挑逗的意味。
我癡笑,輕蹭他的脖頸,感覺身後的人身體明顯一僵,我笑的越加歡暢。
「你壞。」男人埋首我的頸間,嗔怪
「彼此彼此。」
「想我嗎?」
「想。」都不帶思考的。
「說的太快,肯定是騙我的。」
「知道就好。」我想你幹嘛,又沒糖吃。
「白。」男人手臂收緊,語調轉為正經。
「嗯?」
「我想你。」
我轉身縮進男人懷裡,雙臂環上他的腰身,語調哽咽:「曲洛,我也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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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暮園
鬧中取靜的一處宅邸,名為『暮園』。院牆高聳,其上爬滿帶刺薔薇看似乖巧美好,卻是這個暮園最堅固的外防,三套殺陣掩藏其中,生人勿進。園內三面造池,流殤曲水,偏值蓮花,其中一亭,一台,一樓閣,卻也是精雕細琢,內含蹊蹺。兩條通往園門的迴廊將前院合抱。園中鋪滿南海銀沙,碧玉假山點綴其中,循著玉石在銀沙上描繪出圈圈漣漪。暮園中心建二層小白樓,木質結構,仿的是江南的清雅,卻也帶著屬於長安的奢華。園內無旱橋,大橋,大山,多以草木花池為景,其中綴以以尺寸較小的水車竹罄。小啊白樓有一主樓兩側樓組成,山水雕刻處處可見。
霓裳羽衣華貴的銀絲繡紗不要錢地掛滿整個庭院,樓內的陳設更是令整個長安富庶心疼地捶胸頓足,然而暮園最重要的存在是其下的密道。
五月末了,暮園中的西域蓮已然開放,由花心的紫延展到花瓣尖端的白,漸變的顏色是自然的造化。花池中的泱閣南北通透,簷下掛著四盞玉鈴鐺,叮叮咚咚和以水聲。臨水的閣臺上放置著一方沉香木軟塌,鋪以純白狐裘褥。
我沒有骨頭地靠在曲洛懷裡,烏髮鬆散,衣衫不整。曲洛修長白皙的手指撚著一朵西域蓮,研究著插在我髮髻哪裡最美。
閣堂內。陽光照不進的暗色裡。一青白衣衫的男子安逸地坐在一方太師椅內,架在扶手上的手臂細發如絲的冰晶銀線纏繞,稍有動作,冰晶銀線遍能割裂衣料,劃破肌膚。我幽幽哀怨的情愫彷彿他負了我幾輩子。男子面色蒼白,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病態蒼白,還算清秀的容貌與他大氣的名字完全找不到平衡點,男子似乎並不介意縛住他雙手的冰晶銀線,唇角帶一淺笑,默默的凝視我。
「他,就是閻王?」鬼域的王?讓我哭吧。
曲洛正折騰我的頭髮,漫不經心地應我:「對。」
「你不會隨便抓了個人回來哄我吧?」我欲轉頭,卻被曲洛按住。
「別打。」曲洛嗔怪,對面的男人笑意更濃。
腦後的髮絲被溫柔的撩起纏繞,我繼續用起源的氣場去腐蝕對面的男人。怎麼看這男人都不像鬼域那種以錢為原則的殺手組織的領導者。我瞅著他手臂上纏繞的冰晶銀線,微藍的光澤在陰影裡嗜血的閃動,,這妖物是南詔前任國主的陪葬之物,幾經輾轉不知道為什麼就落我手裡了,後來,我看著晃眼隨手送給曲洛了。這妖物似乎要用人血來練,內力越高它縛得越緊。愛,算你倒楣。眼神轉為默哀,男人依舊看著我笑。
「你怎麼抓到他的?」
曲洛一邊簪花,一邊咕噥:「天下樓封殺鬼域的時候,撿了個便宜。」
「天下樓沒發現?」
曲洛瞥一眼閻王,訕笑:「他啊,自己給自己找了個替死鬼,我不過是在天下樓離開後在那裡多待了兩天,他就自個兒投懷送抱了。」
我扶上髮簪的手被曲洛拍下,不爽地斜眼丟了對白眼過去。
整了整衣裳,我赤著腳移下軟塌,踱到閻王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這樣看人,感覺果然很好。閻王微仰頭,唇角依舊含笑,眼睛一眨不眨的鎖著我。
「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閻王啟音。
「謝謝。」女人都喜歡被讚美:「你長的也不錯。」讓我們一起虛偽吧。
「你和他什麼關係?」
我順著閻王的視線瞥了眼軟塌上顛倒眾生的男人,想也不想地答:「他是我男人。」可悲的是不能吃。
閻王微愣,垂眸,笑意不減。我看著頭暈,疑似看到玫瑰色的花朵被我一句話凍碎了。
「我能問你些事不?」
「姑娘請說。」他可以說不嗎,閻王看了眼臂上纏繞的銀絲,有些好笑。
真不像鬼蜮那地方出來的。
我轉身噌回軟塌,在曲洛懷裡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臥著,曲洛自然的支起一條腿,讓我架著胳膊。我擺了個很女王的姿勢,開始審訊。
「數日前,大景淵王未過門的王妃,樓蘭的傾城公主,在上京途中被人下了『色種』,毀了清白,聽說,在刺客身上搜出了天下樓的權杖。不知道這事和鬼域是否有關係?」
閻王直直的看著女子,不曾放過她眼裡一丁點的異常。只可惜,他從始至終都是一個調調,眼波平緩,語調輕淺,說的是問,聽起來更像是對他人話語的傳述。只是鬼域的王者也不是當著好看的,博古通今,博覽群書,他擅長的是靠一張嘴操縱那些視財如命的人為他賣命。至少,他抓住了淵王和天下樓兩個略重的音,只是無法判斷這女子更靠向那一邊。
「的確是鬼域接下的生意,白銀五千兩買下傾城公主的清白以及嫁禍給天下樓。」
「閻王覺得閻火這人如何?」
閻王微愣,閻火。閻王想了片刻,答道:「鬼域閻火堂堂主,一十五歲時加入了鬼域,武功在江湖上排名一十八位,擅使彎刀,手中所握的的利器名為『平沙』,五年來只失手過兩次。」
「我問的是他的人如何?」數據誰不會說,你當你做廣告那。
「孤僻,嗜血,不承認失敗,他在鬼域似乎並不是為了錢財。」閻王想得很認真,只是有些感覺說不出來。
「刺殺天下樓主,明擺著是送死的生意你也做?」
閻王笑,很含蓄:「送的不是我的命。」
「不知道鬼域在閻王眼裡值多少銀子?」在這裡,有些人命不如草芥。
「有時候,也並非全是金錢的關係。」有些事由不得你不做。
「聽說,千鯉湖一役,鬼域觸動了四大堂全部殺手,但只有小部分服用了噬心散。莫不是閻王一時人次,給他們留條後路。」噬心散,噬人心,相當於腎上腺素的東西。刺激人的潛能,爆發人的狂性,不知痛,不知累,藥勁散去之時也是死期。
「本就是有去不回的任務,在下又何必多費那些心思。吞食噬心散只是閻火堂一眾單方面的行為,在下也不明白,閻火為何要下這樣的命令。」
因為慢慢揣摩著這句話,不知道如何回應。
「天下樓的權杖,天下樓樓主出遊的時間和地點,這兩點也不算重要,畢竟裹了層殼,誰不知道那蛋是不是自家的。只是考慮的太多,做的太逼真,也就假了。」
欲蓋彌彰還是聲東擊西?閻王掩去眼中的不自然,片刻間腦中已閃過多種猜測。
「我並不知道你家主子是誰。」我很誠實的。
沉默半晌,閻王低低地歎口氣:「姑娘如何知道在下受制於人?」
「若非受制於人,你又何必『也並非全是金錢的關係』。」我學的很像。
「姑娘為何斷定金主不是淵王殿下?」他們分明做的很完美,甚至騙過了天下樓的耳目。
「太麻煩,你也知道是有去無回,為何不拚死一搏。」他殺人一向利索,沒把握的事他又何必去做,不符合他的性格。
因為將惡人的對話過了一遍,猛然髮型看似沒有章 法的問題,卻是一環套著一環,在自己認真的揣測她說的每一句話時,就已經跌入了她的圈套,自己分明沒有語氣的防備。
「你家主子是誰?」
「嚴格說來,在下沒有主子,對他,只是還債。」她,怕是已經踩到了吧,那麼她又是站在那一邊?閻王輕笑:「大景王朝太子殿下端木澤。」
多震撼,雖然有過懷疑,但我實在想不通他為何要殺我,難道就因為我騙了他,騙他的又不止我一個。
「太子殿下為何要我死。」我估計殺我就是個順便,人家太子殿下,他看你不爽了,想捏死你了,哪裡需要什麼理由。
「姑娘是--」笑容僵硬。
暖風拂過,掀起眼簾,其中的犀利瞬間紮入閻王的瞳中。
「白,菡,萏。」言之無力,卻也字字清晰。
滿牆薔薇窸窣,粉色的花瓣乘著暖風飄落水池,西域蓮開得靜默,片片花瓣,展開對著水色渲染的天空,呼應著女子髮簪中的那一朵。美得是她的身後,仿若南國煙雨的佳人垂眸淺笑,一襲及踝長髮鋪展,銀鏤綢衣,繡白蓮朵朵,只應是天上有的纖塵不染,卻偏偏願成為她的景。閻王看著,失了嘴角的笑意,視線縈繞子女子反支在額角的手,小指指尖一下一下的撥弄眼角的笑意每撥一下,心灰一寸。原來,這才是她在乎的,她不屬於任何一邊,她只是生存,求一條命。閻火五年來唯二的兩次是受,竟然都是因為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在下不知,太子殿下只說要你的性命。」閻王說得很慢,倒出最後一個字時,女子輕笑,笑意不及眼底,或者說,那雙琥珀眼瞳根本就是死物。
曲洛攬在我腰際的手彈出,將我安放在身側的手握住。
這一局設的這般巧妙,誰又能想到,端木澤會動對他這般重要的天下樓。他要的是天下樓和端木淵的絕對對立,不共戴天,他要的是我的命。傾城公主一事不過是個前奏,從刺客身上搜出的權杖恐怕不僅僅是要嫁禍給天下樓,二十漏一個破綻給端木淵看,睿智如端木淵自然能看出其中的貓膩,浴室甘願吃啞巴虧也未去找天下樓的麻煩。千鯉湖一役不過是一出場而恢弘的戲,如此大規模的刺殺,鮭魚的刺客也不過是送死的亡魂。端木漱的出現恐怕不是巧合,雖然不能排除內奸,但可能性實在太低,能下『色種』的人只有端木漱帶上船的人。同時端木漱昨晚端木澤的胞妹,他陷入這場刺殺,便是端木澤最好的掩飾。誰又能想得到他能讓整個鬼域給他太子殿下的計劃送葬,天下樓得到的資訊恐怕也是被他做了手腳。不得不說,端木澤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步步驚心,甚至看不出他便是那個最終受益人。沒有一隻矛頭指向他,而往往最沒可能的人,就是隱藏在幕後的黑手。
「白。」曲洛轉過我的身體,讓我面對他。柔軟的手指點在太陽穴,慢慢揉壓,力度剛好:「別再折磨你的小腦袋了,我會心疼。」
我拉下曲洛的手,雙臂圈住他的脖頸,窩進他的懷裡。
「曲洛,我活著是不是個笑話。」
「不是。」
「那為什麼那麼多人要我死。」笑死。
「想殺你的人必須想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聽著像是哄人開心的愛語,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淺笑安然,只是他金曲洛早在心裡起誓千百遍,字字肺腑,句句真心。他在這世上一日,便不會讓她死。
「那你去把端木淵那廝給剁了。」我蹬鼻子上臉。
「啊?」
「把端木淵剁了。」
曲洛為難的看了我一眼,奮勇鳳眼輕佻:「吃完再剁行不。」
乾笑兩聲,我就知道。推開曲洛,我赤足下榻,晃悠到閻王身邊,研究他手上的水晶銀線,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有個結點。
「你看上端木淵了。」
「他很對我的胃口。」曲洛柔柔的看著自己的手指,笑比西子湖水柔媚。
「那你恐怕要多花些心思了,他很難吃。」
「我知道。」又不是用來吃。
找到了,我尋到節點,輕輕一撮,原本緊緊纏繞著閻王手臂和扶手的銀線猛地一散,隨後規矩地落入我手中。閻王至始至終看著我的動作,可是我感覺他比較在乎耳朵聽見的話。我轉到閻王一邊,繼續。
「債換完了?」我漫不經心的挑一眼閻王。
「閻王已死。」
「以後有什麼打算。」手指一撮,收回另一套冰晶銀線。
閻王活動著有些僵硬的手腕,低眉淺笑,這話又是什麼意思,他上了一次當,可不會再上第二次。然而,閻王壓根網絡,某人狡詐的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閻王,我問你個問題,答對了,你就留下,答錯了,你去死。」
閻王抬眸看我,算是應下。
「我美還是他美?」
閻王順著女子的視線看向軟塌上的男子,腦中只有八個字,『對了留下,錯了去死』。
曲洛眼一瞇,頭一瞥,劃一道八百里洞庭的浩淼,直接紅牌罰我下場。
「他美。」
我斜看著閻王嘴角的笑,覺得這男人天生就是賣笑的,於是我很不給面子地把鬼域之王的下半生給定位,給姐姐賣笑去。
「恭喜你,答對了。」
我勾起唇角,摘下發間的西域蓮插在閻王發間。
入夜,百盞碧波琉璃燈燃起,將整個暮園籠罩在一層青紗,如夢如幻。流水淙淙,蓮色依依,俯看池中錦鯉都是無一例外的銀白。半月皎皎,一襲白裘鋪地,八盤糕點香味馥鬱,一壺菩提血盛在白玉杯中,顏色醉人,白玉杯果然最配菩提血。
飛天不太正常,一個人坐屋頂上發呆。我知道她氣我,氣我連她都騙,還騙了三年不止。我知道她怨,怨自己幾乎時刻跟在我身邊,卻還讓我遭了那麼多罪。我過半個時辰出去看她一眼,怕她想不開跳樓。
玉娘持著算盤辟裡啪啦的算賬,扶風坐一邊思念她姐,曲洛卻淵王府和端木淵談合同,閻王很好學地研究我給你他的《小倌之待客》,我慵懶地趴在白裘地毯上,端一杯菩提血,想著兩天以後怎麼去死。
猛灌一口菩提血,我哀號:「我還是碼不直。」
月娘瞪著你,扶風不解地眨眼,閻王素質一流的看著我。我本著就近原則一把揪住閻王的衣襟,走的是二爺的撒潑路線。
「我為什麼要救他,我腦袋進水了賣了自己的命去救他。我栽的樹憑什麼給別人乘涼,我種的花憑什麼給別人摧了,我辛辛苦苦救活的男人憑什麼和別的女人上床,我搭錯了那根神經怎麼就非要去救他,五年前我就是被他那張臉騙了,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不是勾搭女人就是勾搭男人,他以為自己還是處啊,是個人都稀罕他,看了他就要往他身上撲,閒著無聊就要愛他愛得死去活來,掏心挖肺,至死方休,忙得發癲也要疼他疼得語無倫次,肝腸寸斷,表裡不一。他以為四海之內皆他媽啊,是個人都得慣著他。」
月娘傻了,扶風呆了,閻王斟了菩提血遞給他,笑得如沐春風,可惜那張臉和我一樣不相上下,說難聽點就是大眾。我憤慨地仰頭灌下整杯酒,也不管那杯子的價值直接瀟灑地一揚手,一聲脆響,一間半月閣碎了。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別人床上做。他當他是轉世如來普渡眾生那,都博愛到上他好兄弟的親妹妹了,虧那姓莫的還笑得出來。
我就是三十歲荷爾蒙失調,五年前被騙了一次還tm不知死活的往裡跳,一次賣血二次賣命,再來一次,且不是要我賣魂啊!天下樓就是一大型欺詐團夥,姓落的就是一靠美色搞傳銷的,和著夥的騙財騙色,欺負的就是我們這種純潔幼稚的富家小姐。
月娘嘴角抽搐地不知道不知道東南西北,扶風躲在柱子後面,沒見過白主子發飆地露半張臉瞅著。飛天從屋簷上倒掛下來,看了一眼,識趣地翻過去避難。
閻王好脾氣的任我蹂躪。
「說得很對,繼續。」書裡說的,顧客說什麼都是對的。
我噌的站起來,一條腿架著欄杆,對著夜空狼嚎:「我裝什麼貞節烈婦,都沒人給我立牌坊。制色種的那人就該去死,世道不好誰都知道,收了人家的錢你還以次充好,偷工減料,詛咒你十八輩子都做太監,不男不女永遠站中間。是姐姐我放著一男人不去啃。我整一腦殘,慕容傲那小王八蛋都就範了,我都該死趴著那一座金山,至少還能撈個神兵山莊莊主夫人當當,然後敗光他全部家產,讓端木澤哭吧--。」
閻王難得不笑了,雖然她說得很快,但是至少有一點他聽的很清楚。這女人中了色種不假,可是似乎並未與男人交合,而且還活著,活生生地站他面前。
我低眉的瞬間掃過閻王那張若有所思的臉,一個氣不順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想把他揪起來,無奈力量懸殊,我很牛頓定律地被他帶趴下了,小臉很倒楣地撞上他胸膛。硬的,我的鼻子,md我還不如趴地上。
一雙白爪卡上閻王的脖子,使了頸地往裡掐。月娘默哀地望著閻王,很愛莫能助地給了一個眼神『小閻,來年姐姐一定給你多燒點黃紙,你就安心的去吧。』扶風全身一哆嗦,她想回天下樓了,她眼瞎了,跟錯了主子。扶風看一眼局勢,丟一對白眼過來,反正死不了。
我深吸一口氣,掐著閻王的脖子卵足了勁地搖:「你怎麼不笑了,沒看見書上寫著,客人怎麼玩你都要陪笑嗎!別說我現在恰尼,就是我現在淩遲你,你也得給我亮著白牙笑。我已經夠倒楣了,身邊的男人tmd不是狼人就是娘人,你讓我怎麼吃,啊?我也希望自己無辜啊,至少有權利哭兩聲,可我現在或者就沒辦法無辜。」
我踩著點地鬆手,閻王兩眼一翻倒地上抽抽曲洛,我懷疑這小子有病,一身功夫還不知道還手,真當我是民啊,就算我是民,我也是一亂民。
我整整衣裳,理理頭髮,趴回地上,姿勢還是原來的姿勢,手裡握著的依舊是一杯菩提血。月娘手裡的算盤開始運轉,扶風蹭悔了原來的位置,只有躺在地上喘氣的閻王和幾步外的一灘白玉碎片證實著某人剛剛大腦脫軌。
有人不我還會踩點地出現,身姿如柳款款而來,一襲淡紫衣衫,其上暗繡雲煙繚繞,明繡仙宮瓊宇,瑤池蟠桃,長長的拖尾勾勒的是天上人間,深藍鑽石如繁星嵌在其中,稜絲連接起百隻玫瑰色瑪瑙雕琢的蝴蝶,點綴在他的青絲之中,自腦後拖至腳下,美人一笑,滿池的西域蓮都成夢幻。
月娘兩眼放光,扶風是絕對的臣服還讓崇拜,閻王,還是笑。我瞄眼曲洛,冷哼一聲。
「睡惹我們家小白生氣了。」
我抿一口菩提血,醞釀著下半場。
曲洛踩上白裘,優雅的屈身,雙臂撐在我身體的兩邊,將我壓在他身下,我配合地轉身仰躺在白裘上,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曲洛輕笑,眼底凜冽一閃而逝。
「白。」
離得最近的閻王將二人的表情看在眼中,不自覺地往外移了移,這兩人瞬間就將身邊的所以事物隔離,眼神交匯著只有他們二人才懂的資訊,曲洛依舊完美如神,可他分明覺得這男人在生氣。
「繼續鬧。」曲洛眉眼輕佻,撐在我身側的一隻手抬起探上我的命脈。
我挑回去,爪子恨不得撕扯那張臉,無奈理智告訴我,那張臉等於一張無上限的信用卡。我退而求其次的去揪曲洛的耳朵。邪惡的想要他裝七百二十度。
「這就是一筆賠本買賣,我人生最大的敗筆。我幹嘛給他們機會,我就應該留在天下樓白吃白住,白天在他們面前做人,晚上在他們床前裝鬼,不把他們弄得精神分裂我就白活兩世了。那倆死男人就是這麼報恩的,一個在我面前摟著別的女人,一個一巴掌恨不得把握拍死,就tm一出杯具,特大號杯具。火起來,我吳家所以產業賣了換成銀錠子埋了他天下樓。」
「只要你點頭,我立刻埋。」
「埋,埋了都是便宜他們。姓落的就一暴君,姓莫的就一奸臣,慕容傲那小王八蛋從頭到尾就沒幹過人事,端木澤就應該去死,他怎麼還沒死。」我發誓我沒什麼意思,我真的沒什麼意思,我就是想殺人想瘋了。
曲洛臉色越來越差,他知道她身子弱,可是現在這種狀態分明是快要油盡燈枯。哪裡還有心思去管耳朵上疼痛,她現在還有力氣揪他的耳朵,他就該笑。
「哭出來。」曲洛低吼,手指摳進女子的脊背,他比誰都不想她疼,可此時,他比誰都希望她哭。
曲洛你絕對是報復我剛才揪你耳朵,我趴在曲洛懷裡,感受著背上的痛,醞釀著一場瓢潑大雨。可惜,我哭不出來,我悲慼的一滴眼淚都哭不出來。
「我哭不出來。」我憤恨的撕扯曲洛那件價值連城的衣衫,雲煙粉碎,仙宮瑤池都成傳說,我哭不出來,真的哭不出來。
月娘心疼的看著,心疼得看著那發瘋的女人,更心疼那件衣裳,扶風咬唇看著,她多少有點懂。閻王無措,他不懂,真的不懂這個神一般的男子為何在看著懷裡發瘋的女子是表情這般憂傷。飛天翻身飛下,呆愣的不知道如何應付,她跟主子這麼久,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暈倒的前一秒,我想的是端木淵做了一筆很虧的買賣。

66 擺闊
醒來,已是次日午後。我瞇著眼,適應著光線,喉頭一股淡淡的鹹澀,像是海水的味道。
「醒了。」曲洛的臉落在頭頂,看著也像個夢。
「水。」
片刻,一泓清水滑入口腔,沖淡了那股鹹澀。
我依著蠶絲枕堆砌的靠背,當自己是個殘廢。
「感覺好點沒?」
「你給我吃的是什麼?」我睨著曲洛,力氣還沒恢復地手指都不想動。
「鮫鱗。」曲洛說得理所當然
我沒立場說不,淡淡地歎口氣,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只是這一世本就是偷來的,我還能奢求什麼。
「記得記到我賬上。」
曲洛莞爾,他肯吃這味藥比什麼都好,他不在乎砸銀子,反正建造吳家的初衷就是為她治病。
「放心,二爺在這方面絕不吃虧。」
我無力的翻個白眼,飲盡杯中的清水。
「色種,忍得很辛苦。」
「屬於極限運動,好在有北漠藍玉護身,不至於五臟出血,經脈盡斷」五臟損,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吧。
曲洛眼睫壓下,眼底的渾濁狂肆。
「昨晚和端木淵談得如何?」
「哎呦,人家才剛和淵淵見了兩次面,還沒到談婚論嫁那一步呢。」曲洛在發春。
「沒事,告訴他,我們嫁妝都準備好了,只要他點頭,什麼都不用他煩心。」我接得順口。
「可是人家還不想在一棵樹上吊死。」
「那你說服他嫁過來,給我敬杯茶,我絕不虐他。」我怕他帶著千軍萬馬掃我。
「你要做大?哎呦,想嫁我怎麼不早說。」曲洛笑得歡暢。
「不好意思,我要喝的是媳婦茶。」我笑得欠抽。
曲洛努努嘴,結束這段和不切實際的對話,果然一個比一個腦殘。
「端木淵很有耐心,恐怕在沒有查清吳家底細之前他不會挑明。」曲洛把玩著手中的一封請帖,眸色微斂。
我瞥一眼請帖,黑底繪暗紅色圖騰,一展翅雄鷹,是天下樓的標誌。
「時間,地點。」
曲洛看著我:「今晚,海涵樓。」
「端木淵恐怕也會去。」我拿過曲洛手中的請帖,打開看了眼,莫子憂的字跡。
「我不太想去。」曲洛撒嬌,意思是你就讓人家去吧。
「去,幹嘛不去,記得穿漂亮點。」我合上請帖遞還給曲洛。
「真的。」
「今晚海涵樓不對外營業,讓長安最有名的花魁霧端茶倒水,穿戴依照貴妃的標準,大廳擺兩隻樂隊輪流演奏,就奏我給你的新曲。每一個時辰放一次煙花,你每吃一口菜換一雙筷子,沒事摔兩隻夜光杯,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叫大款。」順便讓端木淵那廝有點危機意識。
「小白。」他能不砸杯子嗎。
「能把自己擺多高擺多高,告訴他們什麼是品位,千萬別降低自個兒的檔次。莫子憂你可以不待見,慕容傲如果先給你打招呼你就意思一下,若干沒有看他都省了,端木澤那廝你隨機應變,看他能給什麼,之後可以作為參考敲詐端木淵,落塵寰那張臉太出眾,你也不可能當沒看見他,別給他勾去就成。」
「切,你以為我是你,人家一向專一,現在人家心裡只有小淵淵。」他怕自己忍不住掐死落塵寰,長得美怎麼得了,能比他美。
我耳鳴。剛才那句沒聽見。
「你家小淵淵現在缺銀子,記得沒事在他面前擺闊。」看得到,吃不到,急死他。
「小淵淵似乎不是那麼容易就範的人。」
「那只能證明你倆有緣無份。」
「人家不要嘛。」曲洛咬袖子飆眼淚。
「端木淵左手上戴的玉扳指你認識吧。」
「玄武玉扳指?」
「得玄武者得天下,景帝知道傾城公主的嫁妝裡有這麼一對寶物,還把傾城公主指給端木淵?」迫不及待地讓某淵成為眾矢之的嘛。
「小白--」喜歡的男人要娶別的女人了,他情何以堪。
「他都不避嫌你還怕什麼,反正都被扯進來了,總得選棵樹靠著,他要不就範,你就主動獻身,給自己找個弱點待在他身邊,說不定哪天他一高興就讓你爬上他的床了。」
曲洛想想也是,如何突然很嚴肅的看著床上的女人:「小白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去,我那是響應黨的號召,帶領大景王朝走向新一代的繁榮富強。」
「那為什麼非得是端木淵,我看你就是公報私仇,不想端木澤好。」曲洛髮型事實,差點忘了這丫頭小心眼。
我有嗎?我有嗎?我有那麼明顯嗎!
「知道怎麼讓一個人痛苦嗎?那就是拿走他最想要的東西,他都要我的命了,我拿走他一皇位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那廝在宮裡待多了,宮鬥的壞習慣太多,上去了也坐不了多久。」
沒一刀剁了你都是我仁慈。
曲洛覺得這女人就是惡魔,詛咒她一輩子嫁不出去,一輩子嫁不出去地留在自己身邊。
「端木淵幾時迎娶傾城公主?」
「六月初六。」他會哭死的
「幫我弄份大景朝所以官員的資料來看看。」
去有點不高興的瞇眼:「你給我好好養著,別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沒的。」
「這叫發揮餘熱。」說完我就後悔了,別開曲洛的目光,我往床裡蹭蹭。
「我今晚可能會晚點回來,你乖乖吃呀。」曲洛抓住他的事,將她帶進懷裡,鎮壓著心裡翻騰的不安,如果沒有她,有如何能有他們兄妹的今天。他的水調歌頭雨霖鈴,他的蘭陵王敦煌飛仙,他的忘川弱水,他的江南吳家--她用她傾世的才華創造屬於他們的神話。她說他不過是借鑒別人的指揮,她笑言她是來自異世的孤魂,如何讓他相信這種荒謬的事,如果她已經死過一次,那他們還能用什麼來留住她。
有時候可悲的是,你明明說了實話,卻沒有人願意相信。他們堅持然後反過來告訴你,錯的是你,那不過是個夢。
我親自為曲洛挑選了行頭,比金黃還要閃亮的銀白,千根銀絲流蘇自肩上流瀉,下墜小粒珍珠,五彩鱗片排列成錦鯉形狀遊弋衣衫之上,不同的方向看清去錦鯉的顏色和造型都不一樣,似是有生命的精靈。水滴形的白水晶點綴在發間,行走間碰撞出清脆的音調。一枚藍寶石戒指戴在曲洛指間,襯得他的手更加白皙。
我送曲洛出門,他撒嬌的討吻,我踮腳攀住他的肩膀,他低頭屈膝,唇瓣輕落在他額頭。
剛剛易主的海涵樓開業多年來第一次整體不對外營業,銀絲繡紗自海涵樓樓頂垂落,其上繡廣寒明月,桂樹婆娑,十二扇屏風鑲金嵌玉組成衣服萬裡長城的雄渾,珍貴獸皮開路,冰雕牡丹燈為引,不和時節卻盛開在眾人眼前的米黃色桂花鋪道,香籠整個朱雀大街。海涵樓左右店舖關門歇業,對面絳紫樓識相的低調,只要是他想高調也沒這本事。
莫子憂驚歎著屏風上的氣壯山河,民族驚魄;落塵寰擺著見客的臉,雖然不是看中金錢的人卻也被眼前的氣場煞到;端木澤眉目含笑,便裝而行,也難掩他與生俱來的高人一等,深藍眸底精光灼灼,煙仔袖下的手時候勢在必得得緊握;慕容傲位置不錯地將眼前的排場看得真切,外人看的是熱鬧,內行看的是門道,整幅的銀絲繡紗他不稀奇,十二扇組合屏風雖世間少見,但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滿地桂花他略有驚訝卻也壓下,他迫切地想要見他,江南吳家的少主吳鈺。
十六人大轎停在四方之中,耀照蒼穹,職位一睹這極致的奢華。喧鬧平息,眾人緘默,等待著大轎中的人俯瞰眾生,心甘情願的臣服。
一層珠窗啟,海涵樓內鍾罄齊鳴五十美人蕭一曲,三十古琴揚一調,一架箜篌獨立,長安第一花魁羅沙,玉手纖纖,為一人獨奏。
二層玉窗啟,蒼鷹嘯叫沖九天入雲霄,怒吼一聲,綻放絕代風華,滿城金雨落,眾人感慨不枉此生。長安有名的舞姬八人,統一著綾羅百褶裙,披百鳥紗,淡妝素雅,各持一籃桂花,踏的是淩雲步,走的是仙子路線。
第三層紗簾嵌藍鑽點點,廢物利用了被某白摧毀的衣衫,吳家少主吳鈺緩步而出,懷抱一隻白兔,當自己是嫦娥。
笑得比莫子憂溫柔,行動比慕容傲優雅,氣質勝過端木澤高貴,容顏比肩落塵寰妖嬈。縱有珠光寶氣,也在他出現的瞬間甘願掩蓋鋒芒。莫子憂驚愕,落塵寰皺眉,端木澤不自居跨前一步。慕容傲歎息,只一眼,他不甘也成枉然。
飛紗珠撒,吳鈺鳳眼含笑,眼睫微翻,銀絲流蘇展開,仿若八月十六圓月華光,傾斜一地。乾冰自轎中流出,欺負古人不懂科學。吳鈺撫摸著白兔的北極,挑一目端木澤,緩步上前。舞姬拋撒桂花,旋身而舞,跳得是憂思,舞的是哀愁。
「吳鈺見過諸位。」眼角掃過落塵寰的臉,吳鈺很有衝動把懷裡的兔子扔他臉上,比畫離還好看,當他是假的嗎?
端木澤未及開口,見吳鈺俯身,慌忙上前扶住。吳鈺放掉手中的白兔,笑得牲畜無害,他故意的怎麼啦。
無視端木澤微僵的笑臉,吳鈺退開一步。淡道:「諸位請。」說完很主人地進了海涵樓。
人群沸騰了,一浪高過一浪的讚歎,文人詞窮道不盡心中的感慨,畫師頓描步出眼見的仙姿。財主高賈回家扣眼睛了,忠臣良將信仰分裂了,長安眾女有了新的追求對象,垂髫小兒傳唱著某人教授的歌謠。一個時辰後,公子吳鈺的美名傳遍大街小巷。
海涵樓左邊黑燈瞎火的樓閣,無人注意一扇小窗半開。夜風撩起窗內紗簾,拂散了熱茶上空凝聚的蒸汽。一女子依幾而獨坐,欣賞著窗外金銀堆積的仙境,笑得是藐視天下的妖媚。
飛天側立一邊,心裡憋屈地男士。她分不清,曾經以為一直被自己保護的主子,確實一直在保護自己的人。如果她之前不懂,她現在更無法懂。
「姐姐,知道為什麼金曲洛誒化名吳鈺嗎?」
我抬手拉過飛天,讓她挨著我坐下,脖子一歪,腦袋送上她的肩膀。
飛天不知道,也無心知道,她致死將身邊女子的雙手包裹
在自己掌中。面前盛放的煙花,樓閣下站立的男子,都無法溫暖這雙手。飛天淡淡地謳歌落塵寰的臉,對於這個對她有再造之恩的男子她是敬重的,他幫他暴利家醜,他將她帶到主子的身邊,她曾經以為落塵寰便是自家主子的歸宿,只是現在她不確定了。
「姐姐,鈺字無玉則為金,無玉。」她在一開始就已將答案暗藏,無奈世人千般猜測,無不看一個最淺顯的字面。
「主子,我們回藥王穀好不好,如果主子不想回去,那我們去洛陽,總計不要待在長安。」是誰自作聰明,是誰把欺騙當保護。
我癡笑出聲,笑落滿空飛花。
「為了換能救落樓主的金蠶,我把命給了端木淵。」我慢慢的說,感受飛天的心跳,明顯的漏拍。
「姐姐會不會怪我?」我蹭著飛天的頸窩,不希望她不高興。
「竹子去哪裡,飛天都跟著。」上窮碧落下黃泉。飛天陪著你。
淵王府
裴染持劍跪在下首,挺直的脊樑是軍人的尊嚴,低下的頭顱是對上位者的忠誠。
端木淵照例翻看著手中的奏摺,分類處理。白玄繹站在端木淵身後,睨著跪立的裴染,臉色不是一般的差。
「軍杖一百。」端木淵頭都沒抬地扔過去一句現在他沒心思去管那個樓蘭公主。
「謝王爺。」裴染嫌責罰太輕,他沒有能夠保護好她,他毀了她的人生。
裴染還是想要逞能為她爭取些什麼,白玄繹暗裡踹了他一腳,示意他快走,平時也沒見他有多婆媽。裴染蹭了兩下,還是退了出去。端木淵從奏摺裡抬起頭,瞥一眼裴染的背影,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
暗衛時間剛好的出現在門口,匯報公子吳鈺的行蹤。
端木淵聽完,難得放下手中的奏摺。
白玄繹很太監的遣退暗衛,看著端木淵的側臉,覺得他家王爺長得比吳鈺更男人。
端木淵煩躁的是估摸不透吳鈺,放平時他可以一刀殺了,但現在是擁有龐大家財的吳鈺握著主動權。他不得不正視李家的野心,如果他們拉攏了江南吳家,縱使自己手裡握著百萬兵符也難保大景江山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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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那我要的幸福呢
龐大的煙花背景下,吳鈺手中價值連城的夜光杯跌落,佳釀飛濺,碎片比煙花燦爛。一座無人皆是一怔,本不算喧鬧的宴席跌入沉寂的深淵。
吳鈺掃過碎散的晶瑩,看向同桌的私人,笑如三月春風。
「在下一時手滑,驚擾了諸位,還請諸位恕罪。」言之切切,垂落的眼睫下卻是赤獄煉火,燃得天地色變。
「吳公子,哪裡話,無妨,無妨。」端木澤好脾氣的接話。
吳鈺抬眸淺笑,眼中已是風平浪靜,換上了一套新的酒具,執杯示意,自罰一杯。同桌四人回敬,以示禮貌。。慕容傲沒有將自家那一套食具搬出來顯擺,如看不吃這一桌器皿的價值,他也不配做神兵山莊的少主。莫子憂坐在下首只有陪笑的份,眼角凝視著吳鈺的言行舉止,無端的覺得熟悉,卻又說不清想不透。落塵寰之前的半句話還未說完,卻被吳鈺無意打斷,臉色倒也嗎什麼變化。
吳鈺笑意盈盈的定制落塵寰:「落樓主剛才說即將成婚,不知是誰家的小姐如此有幸,能得到落樓主這樣的英雄的眷顧。」
慕容傲低頭抿酒,端木澤只笑不語。
「是在下的妹妹。」莫子憂接話,順便和落塵寰交換個眼神。
「噢?那吳鈺先恭喜落樓主,莫堂主了。」吳鈺舉杯,待落塵寰,莫子憂豪爽地飲下才幽幽啟口,抿了抿,隨後放下。
「日子定下來嗎?」
「下月初六。」落塵寰眼角染上幸福的顏色,露齒一笑,刺了吳鈺的眼。
「屆時,吳鈺一定送上份大禮。」最後兩字吳鈺沒控制語氣下了重音,附上的笑臉卻是壓倒落塵寰的耀目。
落塵寰點頭微笑:「多謝吳公子。」
謝?吳鈺唇角勾起,挑一眼落塵寰,堵住喉嚨的鈍物,不上不下,不會瞬間要了性命也不會讓人死得痛快,只是哽在喉間,看著落塵寰的臉就無法忽視。舌頭抵住了上顎,如果自己的鈍痛是在喉間,那麼她的呢。他曾經以為這個叫落塵寰的男人可以讓她笑,讓她願意讓心中的傷口結疤,那個叫做『離』的傷口。吳鈺漫不經心地和落塵寰寒暄,眼角偶爾掃過落塵寰和莫子憂。即使白離開,落塵寰也不可能如此快的成婚,答案他只能問她要,雖然多少也猜到些。飲盡一杯佳釀,吳鈺早已心不在焉,面上卻依然和煦,能與端木澤討論當今局勢,也能稍展才華讓樸志胤驚歎,他還好心的給了慕容傲一個建議,讓自己的形象更加光輝燦爛。虛偽著她的虛偽,無恥著她的無恥。
落塵寰覺得不對,卻說不清哪裡不對,總覺得與吳鈺曾經見過,可是這樣一張臉,如果見過,他又怎麼可能忘記。可是他勾起的唇角,手指勾勒杯口的動作,眼瞳流轉的弧度,低眉淺笑的樣子,都似在哪裡見過,卻怎麼想也沒有任何印象。
端木澤欣賞身邊的男子,更加熱衷於他身後的財富。雖然被端木淵搶先一步,但他看得出吳鈺並沒有歸依端木淵的意思,只要他給的足夠多,精明的商人自然知道要如何抉擇。他現在已經拉攏了神兵山莊,如果再得到江南吳家的支持,即使端木淵手中的百萬軍隊又能奈他何,即使他先他一步得到那個位置,他也有足夠的資本把他拉下來。
吳鈺笑看著端木澤,他都不把他當活人。端木澤在他面前就是一演技奇差的戲子,演的一出他自編自導的獨角戲,殺他都嫌麻煩。吳鈺和某白待久了的多少有點惡趣味,他現在就覺得端木澤很好玩,他對著端木澤笑,帶著三分玩味,七分無謂,他自然知道怎麼去撩撥端木澤自己上鉤。
意外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多,我嘴角抽搐的看著擋住去路的馬車,實在沒心情去招呼馬車內的人物。手指扶上後脖頸,按捏兩下,我斜著眼看馬車上大幅的紫色,濃重的想陳積多年的霧靄,叫人無端的心冷。
一隻乾淨的手撩開簾幕,端木淵居高臨下的瞅著我,馬車內裝飾的夜明珠光盟主他深紫色的眼眸看不出情緒,我姿勢不變的站著,很想問他一句『你是不是很閒』,有人調戲你家男人了,還不去搶。
端木淵沒想到能遇見她,他本想去絳紫樓卻意外的瞥見了那抹白。他不知道,他已經跟了她兩條街,遠遠地跟在她身後,看她漫無目的地遊蕩,身邊只有她的侍女守護。端木淵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跟著她,忘了要去做的事,雖然那事也不是很重要。他想看她,似乎看到她就會安心。只是暮色裡她的散漫,她的無神讓他莫名的厭惡,他不喜歡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寧願看她形式的微笑。命令車伕擋住她的去路,他也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坐車這樣的決定,撩開車簾的一瞬,他就後悔了,因她眼裡寫著不耐,臉上的表情是生人勿近,而自己在她眼裡是生人。
「菡萏拜見淵王殿下,淵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千歲去吧,估計活兩百年你就會自殺。我福身見禮,語氣明明白白的寫著『不帶見你』。
「夜遊?」端木淵問完,有些尷尬的蹙眉,好在其他人都低著頭,沒去研究他的表情。
頭疼,我盯著馬車的車□轆希望它爆胎。
「是。」要不是命在你手裡攥著,我理你,看你都埋汰我。
端木淵突然很討厭從她口中聽見俐落的單音節,尾調抓不住的讓人煩躁。起身下車,端木淵立在女子身前,高大的身影輕易地將柔白籠罩,深紫的陰影在女子衣衫上渲染出瑰麗的圖騰,淺淡如雲,妖嬈如花。
「陪我走走。」不是命令。只是單純的希望她願意。端木淵垂眸正好對上了女子揚起的視線,瞳色琥珀,像是一對上等寶石,了無生氣。
不自覺的歪頭,我知道端木淵有病,而且病得不輕,可是誰又沒病。大家背後都隱匿著惡鬼,大家手裡都握著可以放肆的籌碼,各自尋一張面具然後看著另一張面具在自己面具下瘋狂大笑,無時不刻地佩帶著,知道面具與臉皮融合,再也摘不下來。臉藏不住心,舊時的傷口結疤,又被自己剝落,與自虐無關的是想用那痛證明自己曾經拼盡全力去愛一個人的事實,是愚蠢,卻人性。我知我為何要救落塵寰,其實其實很簡單,只是當時看著他那張沉睡的臉就從未想過不救,我還是想不通白芍葯為何要對落塵寰下『情殤』,以及時隔思念,閻火為什麼再一次得到殺我的機會卻依舊選擇放棄?兩刀,以閻火的實力難道不足以去我性命。
新一輪的花火綻放,妝點深邃的夜空,半月早已被雲彩遮掩,讓出浩淼的舞臺給那些用生命尖叫繁華的舞者。眼角映出火花簇簇,五光十色傳到眼角都成灰白。
端木淵駐足等待,他有足夠的耐心等她的答案,海涵樓的方向燃放著奪人眼球的絢爛,他與她一樣只是淡淡瞥著,眼角挑起的角度出奇的一致。
我做了個可以讓端木淵一個手刀送我下地獄的動作,我做了足以讓飛天和端木淵身邊灰衣男子下巴掉在地上的動作,我沒有頭腦發熱,也不屬於失戀綜合症,只是想要任性,人性地挽住端木淵的手臂,動作自然的不像初次。壓下的眼睫拒絕窺視,我等端木淵的反應,主動權這東西,從來都是牆頭草。
端木淵沒動作任我挽著,第一秒,我想他或許反應不過來,第二秒,我想他或許反應過來了但是在猶豫要不要把握推開,第三秒,我想他的大腦已經發出指令,神經傳導中,第四秒,他沒動作我想他在等我自覺,第五秒,我挽著他轉身,遺落城上風景。他默認接受,我也決定陪他走走,順便幫他把江南吳家搞定。
不繁華的街市,不喧鬧的夜路,店舖前垂掛的各色燈籠照亮眼前的輪。延伸至很遠。
「喂。」我勾起唇角,又多了可以被他弄死的理由。等了一會,端木淵不吭聲地忽視我,我頭一歪,腦袋的重量壓向他的手臂,身後傳來的抽氣聲,我也忽略。
「喂,金蠶被我一個不小心弄死了。」我盡量無辜的嘟嚷。
「噢,是嗎?」
語氣聽起來似乎無所謂,我閉上眼睛,靠著端木淵,走得很慢。
「你用的什麼香?」他很早就想問了。
「莫邪。」
「沒聽過。」
「有錢也買不到,你喜歡?」
「嗯。」
我輕笑:「以後天天給你點。」
「好。」答得很快。
夜風徐徐,『喵嗚』一聲,我睜開眼身邊一堵院牆上匍匐著一直白色貓咪,姿態慵懶,妖媚的貓眼淡淡的凝著我,我對它笑笑,繼續前行。
腳下的石道繪著方格,孩童白日玩跳房子遺留的痕跡。我好玩地想去跳,挽著端木淵大得手臂撤離,右手卻在下一刻被握住。我看一眼端木淵,沒意見的任他握著,不影響我跳格子。左手拾起裙角,腳踝韌帶收縮擴張,我跳的輕巧,髮絲飛揚,衣帶招展格子,我滿心笑意的再次挽住端木淵的手臂。繼續前行,只是交握的手沒有分開。
「喂。」依舊沒有回應:「那日你府上的是江南吳家的少主吧。」
端木淵腳步頓了下,沒有接話等待下文。
「我今天在海涵樓外看見他了,和太子殿下他們在一起。」
「你也想要他吧。」多曖昧,就是要你們曖昧。
「你不怕他跟端木澤好上?」
「白菡萏。」
「別說你對皇位不感興趣。」我斜一眼端木淵,大家心知肚明:「吳家少主不會跟端木澤的,只要你給的足夠,他肯定跟你。」奉獻你的身體,比什麼都管用,不過我不保證某人不是吃完就扔的料。
「怎麼說?」
我閉上眼:「慕容傲還在啊,假設太子奪了皇位,那就勢必存在利益分配。神兵山莊和江南吳家表面上勢均力敵,雖然看不出不合,但是暗地裡的爭鬥誰又知道。直到利益分配那一天,誰都想多要點也是正常,可是在每個人眼裡只看到自己付出的情況下,很難去平衡心理上的失落感,多公平在自己眼裡都是不公平。江南吳家的神秘是有目共睹的,既然能隱蔽到這種程度可想而知吳鈺的心機和頭腦。這種情況他肯定早已考慮到,所以與其一番辛苦落得與人分享不如擇木而棲,選個能給自己更多的靠山。況且--」
我退開一步右手抬起帶著端木淵的左手,,大拇指上的玄武玉扳指在夜色著也沉默如斯,別樣的氣勢,我看著玄武玉扳指淺笑:「得玄武者得天下嘛。」
「你--」
「線花煙火。:我趁端木淵不卑脫離開他的手,轉身跑向前面不遠處的一個賣煙花炮竹的店舖。
準備關門的老闆笑臉迎客地將我迎進店舖內,我找到我喜歡的線化煙火,回頭招呼飛天付錢。
沿著河堤漫步,小小的花火安靜的燃放,暖黃色的光芒甚至無法照亮眼前的陸,倒影在黑水中也只是一點兩地昂,僅有的光芒也被吞噬。我執著花火的尾端,默默地看著它們一支接一支的被我點燃,燃盡的部分焦黑成線,然後熄滅。
我回頭看一眼身後的端木淵,他只是看我負手身後。我左手握著成束的線花香火,右手執著閃光的花火在沒有手可以給他牽。
「喂。要想把吳鈺那種人拴在身邊可不容易。雖然不清楚吳家的背景,但他手裡的確握著大景一部分經濟命脈,那些才是以後髮簪道路的堅實基礎。我看得出來吳鈺對你有好感,或許你的坦誠能換來他的信任,給他你能給的,承諾你能承諾的,比什麼都可信。」
燃燒的花火難以凝固,生命安靜的流逝,看起來星點,卻終有一天匯聚成河。
「為什麼告訴本王這些?」
不回頭我也能猜出端木淵的表情,眼眸微瞇,目光審視,唇角冷冽,肌肉僵化。看來她和吳鈺成為知己是不大可能了,這男人動不動就懷疑人,誰受得了。我兀自前行,點燃手中最後一支線花煙火。知道花火燃盡我都沒有回答端木淵的問話,為什麼?忘了我的命在你手裡嗎?只有增加我在你眼裡的價值,我才能牢固這顆腦袋。
其實,今晚我一直在犯錯,挑戰著端木淵的權威,每一件都能讓他有足夠的理由卡了我。可是,端木淵什麼也沒做,放縱著我的沒大沒小。
「喂,不總想著從他身上找弱點,那種人金錢權勢美色都不缺的,不過,還是會缺一些東西。」我轉身好笑地看著端木淵,可惜等了一會兒端木淵壓根不接我的話。
不感興趣嗎?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是呀已經想到,還是金曲洛命衰。我睨著端木淵聲色不動的連夜色離那雙深紫色眼瞳顯得更深,給人高空墜落的錯覺。我抬往回走,迎著夜風,空涼了眼窩。
右手被握住,十指默契地相扣,溫度一成不變。我閉上眼,恢復挽著端木淵手臂的再陪他走一段。
「他真的都忘了。」
「嗯,都忘了。」
手上的力度加重,指骨壓入皮肉,有點痛,但我一向能忍。
「他們或許會告訴他關於你和他的事。」語音低沉,清冷卻很好聽。
「或許會。」我癡笑出聲,落塵寰知道我和
他的過往又如何,誰能靠講述曾經換再一次的心動,遺忘的不僅僅是那些事,還有科學都難以解釋的情。「如果喚作是你,忘記的人,陌生的臉,不曾交匯的過往,即使別人告訴你,你們曾經相愛,你還會想要嗎?」
不會,因為與其在陌生的過去徘徊,不如抓住手邊現有的溫柔,莫子萱如此深愛落塵寰,慕容傲和莫子憂都希望她幸福,以他們的性格都不會冒險,自然不會告訴落塵寰他曾經深愛過一個叫做白菡萏的女子。科學解釋不了愛情,可是可以解釋費洛蒙。其實身體永遠比思想誠實,因為它單一,要或者不要。而愛情有太多分叉,還沒有意向數學公式可以計算到位。
端木淵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也不許啊哦他的答案。交握的兩隻手一樣的愣,溫暖不了對方。我有時也矯情,也彆扭,但活了那麼久也不至於想不開端木淵有他的想法,我什麼都不想的往前走,有人靠著真好。
「喂。」既然你不問,那我自覺說給你聽,當你給我靠的回報:「想想你最缺什麼,吳家少主就最缺什麼。」就怕你站在圈子裡看不清。
睜眼,站直,撒手,實話說我是那種利用完就扔的人。可是,淵王大人沒如我意地扣緊,似乎早有防備。我施施然地抬起左手去掰他扣鎖著我右手的手指,不算短的指甲找死地掐進他指間的軟肉。端木淵皺眉識相地鬆開。我勝利地給了他一個微笑。
「明天去你家報到,晚安。」我轉身揚手,帶著飛天先走一步,基本來說我暫時死不了。

68 傾城公主
「白,我們來談談關於落塵寰的事。」曲洛站在我面前,笑得魚沉花落。
我左邊站著扶風,右邊站著飛天,閻王捧本書站我身後,月娘瞄我一眼,去剝曲洛的外衣。我難得端正地坐在榻上,手裡捧一盞雀舌,笑得善良無辜。
「你回來了。」我賣乖的眨眨眼,給扶風丟個眼神:「扶風,還不上茶,給大少爺消消火。」
「是。」扶風陪笑地後撤,氣氛不對,傻子都看得出來。
「不用,我不渴。」曲洛很嬌羞地拋我個媚眼,我似乎聽見站身後的閻王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半天沒緩過來。
「沒事,奴婢去上茶。」扶風說完,跑了。
「今晚和端木澤談得這麼樣,他似乎和你一樣都好那一口,沒被他佔便宜吧。」
「白,檔次低的人我們先放一邊,來,先談談落塵寰。」曲洛跨前一步,聲音甜的膩死你,我也笑,笑得飛天一步一步往外蹭。
我挑一眼曲洛,低頭飲一口茶潤潤喉,考慮端木澤的檔次問題。
曲洛笑得嘴角抽搐,一瞬收起了笑容,避免了提前的面癱危機,可是轉換的表情速度還是讓飛天和閻王倒抽了一口氣。我愜意地欣賞,我可以比他換得更快。
「落塵寰六月初六迎娶莫子萱。」給老子哭去。
飛天停了步子,怔愣地不相信自己聽見的,玉娘眼中綠光一閃,開始撥拉手裡的小算盤。閻王埋首書本,裝聾子。
手不可自製地顫了一下,我看著曲洛的臉,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早有準備,可是還是忍不住瑟縮,扯痛了心脈。唇角勾起笑花,我低頭抿一口茶水,苦到難以下嚥。
曲洛雙臂橫在胸前,面色嚴肅的看著身前的女子。
「他被封住記憶了?」有這個可能。
我搖搖頭,知道瞞不住曲洛地招供:「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白菡萏有個姐姐叫白芍葯的嗎?」
曲洛不動神色的等待下文。
「白芍葯給落塵寰下了『情殤』之蠱,我那日去淵王府求取的金蠶王蟲是唯一能救落塵寰性命的藥。」放下手裡的杯盞,突然覺得它好重,快要捧不住。
曲洛歎了口氣,輕道:「重點在於『情殤』吧。」
「中了『情殤』之蠱,下場只有兩個,一個是死,一個是活著然後忘記自己最深愛的人。」
我瞥著窗外盛開在暗夜裡的別緻,盡量讓一切與我無關,其實落塵寰是受害者。
曲洛感覺卡在喉間地鈍痛猛地尖銳入骨,雙臂見僵硬地無法動作。
「玉娘,一日之內收購長安以及周邊城鎮所有布坊的紅色織物,讓二爺繼續太高硃砂的價格,不惜成本。」我讓你落塵寰辦喜事。
玉娘不大情願的卻又只能應下,至於剛接下天下樓的生意她也決定很不給面子地無限期延長。
「玉娘,挑八車上等的料子以吳家少主的名義送去淵王府。」姓金的,別給我優質,賠本的買賣少做。
「都休息吧。」
玉娘依言退出,飛天等我點頭才轉身離開,閻王朝我笑笑,隨著飛天出去,隨手戴上了門。
曲洛在我一邊坐下,斜依進軟塌,姿態慵懶,動作比我瀟灑。如果有可能,我想遞給他一隻煙,沒事萬個憂鬱。我打開案幾下的暗盒,取出意一茬莫邪點燃,藍綠色的火焰被吹滅,香煙瞬間瀰漫,封鎖空間。
「曲洛,我已經沒事了。」真的,你別找茬和我吵架。
曲洛勾不起唇角的弧度,眼神不錯的凝視著女子靜默如蓮的側影,頸部的線條很漂亮,小巧的耳垂帶著一隻水滴狀的白玉耳墜,細看之,玉上浮雕著蜿蜒的紋路,花瓣的形狀。他的角度可以看清她彎彎的睫毛,一根一根清新地映入眼底。修長的手指撩起她身後一縷青絲,薄涼的柔軟,扶至發尾,枯槁的已經沒有光澤。
「不愛他?」
「愛,只是沒那麼愛。」
「覺得你很殘忍。」
「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七年前你就已經說過。」
「是嗎?我不記得了。」
我轉身攬過曲洛的肩,曲洛順勢窩進我懷裡枕著穩大腿躺下,手臂環住我的腰身。
「白,我想聽你唱歌。」
「你唱吧,你唱得比我好聽。」手指順著曲洛的髮絲,手感很好。
「我想聽你唱。」曲洛揚起臉給我可以獨享的笑容,那笑容絕對可以禍亂大景。依賴也是種病,曲洛早已病入膏肓,在我發現他有了和我一樣的說話方式後就已察覺。我說話的節奏,恍惚的尾音,嘴角勾起的弧度,慵懶的姿勢,漫不經心的動作--我不清楚曲洛是一直在學我,還是不自覺就成這樣了,或許都有吧。
我已經
已經把我傷口化作玫瑰
我的淚水
已經變成雨水早已輪迴
我已經
已經把對白留成了永遠
忘了天色
究竟是黑是灰
分手傷了誰
誰把他變美
我的眼淚寫成了詩已無所謂
讓你再回味
字不醉人人自醉
因為回憶總是美
哭不出來,已經不是初次,雖然沒有完全免疫,但也足夠抵抗。都說人在失去之後才知道可貴,我也一樣,我羨慕莫子萱,卻不會羨慕到發瘋。我知道曲洛想讓我哭出來,苦散心中的鬱結,我也不是多堅強的人,只是真的哭不出來。眼淚成詩,或許真的已經無所謂,我和落塵寰走不下去。他終有一天會發現他認識的白菡萏與心目中所想的那個女子不同,塵埃落定,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這些都是我自願的,就談不上後悔。六月初六,還真是個好日子。
我已經
已經把絕情變成了恭維
品味不配
一種不能自卑說聲失陪
我已經
已經把沉默變成了懺悔。
無路可退
只能無言以對
分手傷了誰
誰把他變美
我的眼淚寫成了詩也無所謂
讓你再回味
字不醉人人自醉
因為回憶總是美
分手傷了誰
誰把他變美
我的眼淚寫成了詩已是無所謂
讓你再回味
字不醉人人自醉
你的品位總是美--《眼淚成詩》
曲洛安靜的傾聽,呼吸輕淺。其實他們都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其實他們都明白她不屬於這裡,卻偏要自欺欺人認定那些都是胡言亂語。可是他要怎麼解釋她超越他們裂解範圍的知識,曲藝,文學,商道,算術,政治--以及那些她偶爾說出的他們無法理解的詞彙,都是他不安的源頭。她永遠任性,甚至為他唱歌都挑他聽不懂的旋律和曲調,她貪得無厭,明明已經有了他們,有了藥王師傅,卻依然不肯完全融入他們的世界。他不是不恨,恨自己為何會遇見她,恨她讓他們學會了太多,看懂了太多。他更恨那個叫做『離』的男人,那個佔據他太多感情,那個可以讓她痛到遺忘的男人。
大景淵王爺的名聲說不上多好,但是畢竟是景帝登基後唯一允許居住在京城的王爺,赫赫戰功在那裡擺著,嗜殺殘暴的流言在外放著,怎樣都是個認識讓人頭疼的人物。手握百萬兵權,功高震主地是個人都覺得他要謀朝篡位。往大了,這是國事,往小了,這就屬於家庭內部紛爭,大小都和普通老百姓無關,其實大家都有事不關己的基本美德。在裡面跳得厲害的都是想從中撈油水的,也有隱在幕後想要坐收漁翁之利的,還有純粹看戲想要獨善其身卻也按耐不住斜插一腳的。淵王即將迎娶樓蘭傾城公主的消息持續沸騰中,天下樓主落塵寰即將成婚的消息不脛而走,公子吳鈺因幾次高調亮相成功問鼎長安第一俊男寶座。很難說這其中又有多少算計,多少陷害,多少身不由己。
樓蘭養在溫室裡的花朵,西域諸國捧在手心的明珠,縱使曾經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這一路行來也被風沙剝去了她鮮亮的外衣。或許有些事的出現是註定,但是註定之後,還是一道選擇題,死亡臨界點的最後一束光輝被她抓住,樓蘭的公主傾城做出選擇,選擇活下來,活得要比任何人都光耀。
海涵樓五樓一處雅間,傾城公主私下宴請一路護送自己入京的將軍裴染,裴染受寵若驚,穿了最名貴的衣袍前去赴約,裴染算得上俊朗,只是脫去一身戎裝的他實在不倫不類,他是適合戰場的男人,官場,對他來說太複雜。
裴染站在雅間門外,一手握著腰間佩劍,一手停在半空,猶豫加躊躇,更多的是在相見了佳人第一句要說什麼。二十二歲的佩延也有過女人,二十二歲的裴染也曾是戰場上驍勇的戰將,二十二歲的裴染知道這個讓自己心動的女人將成為淵王妃,二十二歲的裴染至今對於那一夜耿耿於懷,二十二歲的裴染很清楚自己不該赴個約,但是,他還是來了。一扇門在他眼裡比千軍萬馬還要令他懼怕。其實裴染在門外站的那會是純屬浪費生命,因為他必然會推開門,跨進去,然後再一次為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癡傻,男人的劣根性作祟。
傾城公主端坐在圓桌邊,栗色的卷髮披散,沒有任何裝飾物,只因任何裝飾物都不及那栗色髮絲明媚光輝,至少在裴染眼裡再上等的珠寶都攀不上她的髮尾。傾城公主入鄉隨俗地換上一套長安女子時下流行的敞襟衫裙,上等的蠶絲紗繞在脖頸間,顯得頸間的線條更加修長。
一雙白皙的小手一半隱在袖中,露出的手指交握,姿勢優雅地安放在桌上。很弱的女子狀態,很禮貌地微笑,很迷茫地琥珀色眼瞳,接過很容易地再一次把裴染大將軍的智商全數拍飛。
「裴將軍請坐。」說話的是傾城身邊的隨嫁丫鬟,高挺的俏鼻是整張臉上最出彩的地方,名喚雅奴。雅奴脊背筆直地站在傾城身邊,卻是很容易被忽視的存在。
裴染恍惚中落座,與傾城面對面,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成癡傻的弧度。
傾城公主抬眸對上裴染癡傻的笑臉,莞爾一笑,柔桋劃出柔媚的弧度,親自為裴染倒了一杯清茶。
「裴將軍請。」傾國傾城的臉蛋再配上一副沁人心脾的聲音,上天絕對的眷顧。
裴染智商為零地全然依靠本能地接過茶杯,怎麼都無法相信這樣獨一無二的絕色曾與自己一夜春宵,雖然一個是藥力所致,一個是獻身義氣實則佔了莫大的便宜。
「裴將軍。」傾城公主欲言又止地輕咬下唇,我見猶憐的繼續下猛藥。
其實傾城也是多此一舉,裴染絕對沒有她想的那般難對付。
裴染緊握腰間佩劍,衣袍一撩,站得颯爽,迫不及待的要表現自己的忠心,一瞬間就忘了自己要盡忠的對像是端木淵。
「裴染在此發誓,只要是傾城公主吩咐的事,即使要裴染的性命,裴染也在所不辭。」
傾城公主聽罷輕笑,沉醉了一廂細碎的英國。裴染醉了,永遠也看不清笑容下的藐視與嘲諷。
「裴將軍請坐。」言語中不失一國公主的驕傲與尊貴。至於那些用生命為代價的誓言,她自小聽到大,早已麻木。
裴染窘紅了臉,手腳不協調地落座。一邊的雅奴看著,不耐地皺皺鼻子。
「裴將軍,請恕雅奴多嘴,我家公主前來和親位的是兩國的世代交好,這一路來發生的事,裴將軍自是最清楚--」
裴染心急地又想起身表示,卻被雅奴一眼瞪得不敢動作,傾城公主掌握好時間點地對裴染微笑,還不忘回頭嗔怒雅奴一眼,一笑一嗔,自是人間難見的風華。
雅奴立即眼眸含笑地嗚咽:「裴將軍,你有所不知,我家公主近幾日寢食難安,雖然頂著淵王妃的頭銜,但是出了那樣--」
「雅奴。」傾城公主斂眉輕叱,容顏無奈,語調無力,看得裴染心疼。
雅奴猛地跪下,雙膝不怕疼地磕上地板,神色激動。
「公主,即使您今日要制雅奴的罪,雅奴也要說。」小臉轉向裴染已是梨花帶雨:「裴將軍,淵王府不比樓蘭皇宮,沒有人顧及我家公主的身份,我家公主在大景是無依無靠,路上又出了那樣的事,只怕已經無法得到淵王殿下的眷顧了、公主也無意爭寵,只想能夠完成樓蘭國的重任,平平安安地不讓我們樓蘭的子民擔心。」
雅奴抹一把眼淚,繼續:「裴將軍,我家公主還沒有嫁進淵王府,已經有人送來了意欲羞辱的禮物,而且不止一件,這讓我家公主以後在淵王府中如何過活。雅奴害怕啊,我家公主雖是西域小國的公主,卻也是樓蘭捧在手心的公主,如何能鬥得過那些心機深厚的女人。」雅奴入戲的哭訴,聲情並茂地將假設變成了現實。
傾城公主別開視線,眼裡的擔憂和恐懼昭然若揭。
裴染恨不得將那肩膀微微顫抖的佳人抱入懷中,軟言安慰,細語安撫。卻在抬手的一瞬,看清兩人之間的距離,他能給他的似乎只能是守護,她是淵王的王妃,他是淵王的左將軍,他們之間有一座泰山一般的屏障,他跨不過。
「傾城。」輕喚出聲,裴染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只知癡癡地望著那抹哀愁憂傷。
傾城公主幽幽轉回目光,對上裴染的雙眼,一眼,一秒,一笑傾城。其中的深意,裴染看得真切,於是義無反顧地將一顆真心交付。
「公主放心。一切有我。」
「多謝裴將軍,只是,傾城早有覺悟,無論前路如何讓,傾城都不會再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傾城知道傾城是樓蘭的希望,為了樓蘭和大景,傾城也會好好活下去。」
堅強也大義為原本已經燦爛的明珠再添一束光輝,也讓裴染的決心堅定不移。這樣的女子怎能不讓人憐惜,她絕對應該擁有更多,她天生就應該受人民的愛戴,她只適合站在高位被人們崇拜。他想要給她,他能給的一切。
「裴將軍,雅奴請求將軍幫幫我家公主,雅奴求您了。」說完,雅奴俯身磕頭。
「雅奴姑娘快快請起,公主的安全有裴染的項上人頭作保。」這一刻,裴染眼中的審裁不輸給窗外的燦陽。看得傾城也有一瞬的失神,只是在她心裡容不下這些。
「雅奴多謝裴將軍。」雅奴依言起身,不做多餘的自殘行動,低垂的臉上淚珠猶在,嘴角卻揚起得逞的笑。
傾城公主不作聲的低頭飲茶,似無意地輕歎一聲,雅奴瞭然地退出。
「裴將軍,傾城已備下薄酒,感謝將軍一路的照顧以及救命之恩。」
裴染無語,因為激動。
對呀裴染,傾城是恨的,即使他一路的無微不至,即使他的救命之恩。可是她還是恨,恨他為何要救她,為何不讓她就那樣死去,至少她還能留個好名聲,至少她不用像現在這樣忍受嘲諷。為了樓蘭,笑話,口口聲聲說著愛她的父母和子民為了自保出賣了她的幸福,還要她裝出一副仁愛的模樣。為了大景,的確,她要這個國家更加強大,她要站在大景光環的中心,讓所以傷害過她的人匍匐在她腳下。她既然選擇活下來,就不準備卑微,她要抓住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比如裴染。她相信自己的美貌,即使是面對淵王,她有讓男人臣服的資本,她相信自己的智慧,她自信有母儀天下的能力。上天的確給了她很多,她已經習慣被人羨慕和嫉妒,她強烈地需要那張感覺來充實自己的生活,或許被人羨慕和嫉妒著,她才能找到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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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泓與白
離開了藥王穀,離開了天下樓,被落塵寰忘記,為端木淵賣命,生活的軌跡都不會有多大的變化。我依舊每日早起,在床下的軟塌上捧一盞溫茶,看一個時辰的風景,手邊的書籍總是翻得很慢。我依舊吃藥,一日三次,偶爾與飛天撒嬌調侃,卻還是會吞下那些藥。溫暖宜人的午後,我會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比如研香,比如自羿,比如只是躺在躺椅裡曬太陽。我住的院子很偏僻,在王府的西北角落,卻有個不錯的名字「散」,不離不破,不碎不滅。那日端木淵身邊名喚鶴羽的灰衣男子將我和飛天領到這裡,我抬頭望著院門木匾上的單字,疼痛了頸脖,酸澀了眼眸,卻也輕笑著看了很久。「散」,如同一注水銀不受控制的流入心臟動脈,木匾上的墨跡早已斑駁,卻是再匹配不過。
不知道是我住的地方實在偏僻,還是我的存在實在太弱,除了入住散院的第二日,一個長相靈秀的小丫鬟迷路闖入外,就只有每日送食的僕役。飛天依舊貼身守護我,幾乎快寸步不離,我孜孜不倦的勾搭,回給我的也是一成不變的面癱臉。
五月初五,我想要繼續按部就班被出現在院子裡的鶴羽打破。鶴羽幾乎沒什麼表情,面癱的比飛天還要嚴重,我見過他三次,沒有絲毫變化的灰色。他站在一棵樹下衝我抱拳,我坐在榻上,看著窗外的風景裡多出來的生物,也不覺得突兀。
飛天扶我起身,我慢慢的晃出廂房,慢慢的向鶴羽所在的地方移動,鶴羽垂手站在原地等待,死腦經的不知道向前走幾步。
我禮貌的點頭微笑,心想這天氣真好,最適合郊遊。
「白姑娘,請。」
我勾唇淺笑,敢情端木淵身邊的人做事都俐落。我沒意見的隨他前行,除了遠門便低眉順眼的數步子。鶴羽比白玄繹沉穩的不多問,或者他本身不擅長與人交流。一路無話,我恍惚的意味沒有盡頭亦步亦趨,陽光破碎成金色的蝴蝶在眼前飛舞,撫過肌膚,很暖。
「寒--菡萏姐姐。」稚嫩的童音驚飛了所有碎金的蝶,我抬眼望去,聲音的主人一身銀白錦袍,站在紅綾勾結的王府大門下,眼笑彎成新月,一瞬變成了我眼裡唯一的珍寶。
我止步,他自己過來。端木泓在衝入我懷裡最後一刻減緩了速度,飛天在一邊鬆了口氣的白了我一眼。我漾開笑顏,抬手撫上端木泓微染紅暈的小臉。
端木泓拉住我的手,迫使我低身與他平視。小嘴微嘟的埋怨我,我瞭然的親吻他的額頭,果然有一就有二。端木泓得了便宜的笑得更加燦爛,撒嬌的賴在我的懷裡。
香甜的氣息竄入口鼻,柔軟的唇瓣劃過耳垂。
「姐姐,泓兒想你。」帶著鼻音的呢喃,端木泓埋首在我的頸窩,小小的身子卻給了我暖。
即使不看他的臉,我也能感覺到他的表情,眉心帶著小小的糾結,貝齒咬緊下唇瓣,壓抑著心裡的想念。我輕撫端木泓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地輕撫。不長的手臂又收緊了些,耳邊一聲壓抑著的嗚咽。
「泓兒乖。」腦子裡出現的是端木泓站在皇城宏偉的宮門下的畫面,通透的宮門仿若一頂玻璃蓋子,將裡面的人隔絕,然後將空氣一點一點的抽出,一點一點,殘忍而決絕地抽出。
悶悶的一聲鼻音,端木泓再面對我,已經換上了他的笑容。一雙小手包裹住我的手,力不從心卻又堅持。
深紫的顏色蔓延而來,角度正好遮住艷陽,背光的臉看不清表情,陽光自他右肩頸竄出襯著深紫的衣袍,越加耀目。想起端木泓十歲生日那夜的端木淵,一身繚綾白袍,目光溫和,笑碎了冰山一角,心裡眼裡其實都不過只有一人。
端木泓揚了頭,對端木淵笑。一如對我笑時那般純美。
「十六皇叔,姐姐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嗎?」
「可以。」端木淵俯身將端木泓抱進懷裡,復有站起來。握著我的小手有那麼一秒的瑟縮,隨後果斷的放開,撲入端木淵的懷抱。
紫袍掃過眼底,端木淵抱著端木泓轉身,我起身跟隨,奇怪這麼喜歡小孩怎麼不自己生一個,二十有八,卻依然無兒無女,鬼知道他在想什麼。我歪頭好笑地看著端木淵的背影,都是善於影藏的人,比的不過是誰藏得更好。
淵王府深紫鎏金的馬車,富貴奢華。我卻比較喜歡車簷下垂掛的翠玉鈴鐺,隨著馬車的前行,粒粒鈴鐺撞擊出悅耳的音樂,輕零零的,聽著也舒心。鶴羽和飛天坐在車外駕車,端木淵依舊抱著端木泓。端木泓很是舒服的享受著高級人肉靠墊,接受端木淵偶爾送上的糕點。我瞥一眼感情甚好的一大一小,沒什麼感覺地轉回視線,入眼的街景在變,卻似乎沒變。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馬車在經過天下樓的時候,減緩了速度。說不上故地重遊,對於這個地方,我從未踏入一步,全然的陌生,陌生地看著還不如看海涵樓來的親切。沒有淵王府的張燈結綵,天下樓冷清的沒有絲毫要辦喜事的氣氛。樓外兩掛紅燈籠寂寞的孤立,被天下樓玄黑的主色調吞噬。我想曲洛玩的也不算過分,不過對於完全沒有儲備的天下樓和落府,恐怕連莫子萱的嫁衣都趕不出來,挑一眼天下樓的牌匾,其實這名字挺狂,一樓天下,天下一樓,可惜莫子憂不懂哲學。
「他明日娶親,新娘是莫子憂的妹妹。」清冷的聲線闡述一個我早已知道的事實。
我側頭看向端木淵,深紫眼眸在與我對視一秒後離開。端木泓揚目看著端木淵,又看著我,或許明白,或許不明白。
「哦?沒看出來。」馬車加速,將天下樓拋棄。我,許是真得殘忍吧。
端木淵蹙眉,紫眸凝著我,一眨不眨。我勾唇淺笑,注意力轉向小幾上說完茶水。多可惜,你想看到的表情我做不出來,忘了聽到這樣的消息該如何活動臉部的肌肉。
「以後想看什麼表情,麻煩王爺提前三天知會一聲。」這樣說其實挺大逆不道的
「也好。」
好你個大頭鬼,我賣的是命,沒心情玩附送。
端木泓爬進我懷裡坐著,小手拿過我手中的茶盞,就著我喝過的地方將一杯清茶飲盡,我沒意見的抬手端木泓額前的劉海,端木泓癡笑出聲,暴露著身為大景皇子不該出現的情緒。太真,就會顯得脆弱。端木泓懂事地沒有詢問我為何會出現在淵王府,也有可能端木淵有向他解釋,但是可能性很低,相比之下我更相信他利用我誘哄端木泓出來玩。下巴抵上端木泓額角,端木泓笑意更甚。我想他看得懂,看得懂那些自以為是的大人們的幼稚。
端木淵淡然的看著我,唇角央企細微的弧度,我瞥過一眼,那輕淺的弧度倒像是我自己的錯覺。明日要娶親的人,又何止落塵寰一人。即將出口的調侃,被我壓住。放下端木淵的目的不談,這樁婚事恐怕也由不得他說不,端木澤時間算得太好,等傾城公主鑾駕入了大景境內才動手。景帝賜婚,他也早已收下信物,此時在違抗聖意損了國體不說,周邊小國的義氣也會攪了這盛世的太平。即使全天下都將這場婚事看成一個笑話,也要娶嗎?是端木淵太窩囊,還是他真的缺錢缺到如此地步。
我拈起一塊糕點餵進端木泓嘴裡,柔軟濕潤的小舌調皮的探出,裹走我指尖的糕點屑。我微愣,也縱容。端木泓心滿意足地瞇起眼睛,開始把玩我的手指。我想他這是在賣小,吃定我不會發狠把他丟出去。說小了這是頑劣,說大了這是調戲。
溫軟的手指停在手腕處,我明顯感覺到端木泓脊背的僵直,落在手腕上的觸感很輕,小心的顫抖,似乎害怕那些舊傷會再次崩裂出血。
我抬頭對端木淵使了個顏色,意思是快把你侄子把走。端木淵當我是空氣的越過我看窗外的風景。行,一會他要哭了,我也不動。我還沒反應過來,灼熱的眼淚已經滴落在手腕上,我有點頭疼的想掐端木淵。
「你手腕上說完傷是怎麼來的?」說的輕鬆,好奇心能殺死豬。
我睨著端木淵,你這是添油加醋。更多的淚水落在手腕上,我突然又被算計的感覺,一大一小合起來逼我那。
「你侄子在哭。」我不怕挑明,淵王殿下,請注意主次。
端木淵依舊當我是空氣。我看他三秒,他沒反應,然後我當他是空氣地決定用我的方式解決。想要扳過端木泓的身子,他執拗地不從,我抬起了另一隻手,放在他面前一抖,衣袖滑落,露出同樣傷疤縱橫的手腕,端木泓表現很好的轉過身子,我卻為他這個動作後悔。心臟狠抽了下,我歎息著執起絲絹想要拭去端木泓滿臉的淚,無奈止不住源頭。端木泓微垂著小臉不看我,小手狠狠地抓緊我衣袖一角,淚水落進手指間,別樣的溫暖。
笑彎眼角,我握住端木泓的下巴,將那張小臉托起。呼吸之間,唇瓣已經落在他的眼角,眼淚被吻進唇間,滑入口腔,是淡淡的鹹。沿著淚跡,緩慢的吻去水漬,薄涼的唇鎮靜著泛紅的肌膚,也非常有效的止住了端木泓的眼淚。長呼一口氣,我抹去他臉上剩餘的淚水,將呆立的小人按入懷中。端木泓埋首在我懷裡,一雙小手緊緊拽著我肩上的衣料,我一手搭在端木泓背上,一手自然垂落,手心裡握著他的眼裡。
側臉望向窗下,蔥蘢的綠迷了雙眼,腦海中走過很多畫面,每一幅都是模糊,刻意地讓他們模糊,不想看清。
「泓兒,你現在所處的位置還不允許你任性,但是,即使有一天你有任性的資本,也要學會克制,那是一種會上癮的毒。終其一生都無法逃脫的桎梏。姐姐腕上的傷不過是兒時的一場任性,卻直到今天還在為那一次的任性負責。」
「是誰傷了姐姐?」端木泓抬頭靠我,眼眸中泛出血絲染出狠厲的色彩。
我看著端木泓,覺得他沒聽到重點:「我自己。」悠悠的吐出三個字,我好笑的刮了下他泛紅的鼻頭:「只不過是閒得發慌,玩玩割腕。」
端木泓臉色陰沉的看著我,不似一個十歲孩童應該有的陰沉,卻也是皇室出品的一貫如此。
「你騙人。」
我收回搭在端木泓背上的手,端木泓在生氣,看著我的眼神過於複雜,不止不像一個孩子那般簡單,可惜,我撒謊已成習慣,真一句,假一句,或者半真半假,想來,我的壞習慣還真不是一般的多。紫眸鎖著我的眼瞳,和他皇叔一樣的笨辦法,我該教他,看不順眼就一刀解決了了事,還是留著慢慢折磨的好。
「那泓兒如何才能讓姐姐說真話,或者姐姐說了真話,泓兒又怎麼去判斷真假。」我閒散地抬手撫平端木泓衣袍上的褶皺,感覺自己最近很不正常,或許就沒正常過。
端木泓眼中閃過微愣,小嘴張了張,無言地被迫沉默。
「盯著別人眼睛的資本是要自己眼裡的感情不被對方看穿,泓兒有完全不被人看穿的自信嗎?」你看著別人眼睛的同時,對方也在看著你的眼睛,比的依舊是誰更善於隱藏。對於端木泓,檔次低的我都懶的去剖析。
「菡萏姐姐。」端木泓服軟地扣住我的手,我摸摸他的頭,對他目的簡單地只是想要轉移話題。
「用力想和不想都可以很好的隱藏自己的情緒。」我撥弄了下端木泓長長的睫毛:「別做主導者,主導者最被動。」
「不懂。」端木泓扁嘴,眼眸恢復清亮地眨動。
「記著就行。」我輕笑
不懂,也沒有什麼不好,反而是懂了,會比不懂更不幸。

70 我要你也是玩笑
物是人非,卻也終究有的東西不會變,比如說手邊的野草,和前世的沒有什麼區別,比如頭頂的天空,沒有時間限制的藍。我有時也會恐懼,恐懼生命的極限,卻又有些迫不及待它的到來。雲朵遮住了耀陽,在平原上投下慵懶的影。風起,影動,流逝的又何止是時光。
斷魂似乎長大了些黑曜石般的眼瞳在陽光下美的攝人魂魄。端木泓雀躍的歡呼,笑聲被暖風吹散,零碎也讓人忍不住勾起唇角,我坐在山坡上,看著三人三馬的互動,左手手指扶上右手手腕,考慮是否將腕上的傷疤隱去。
端木淵將端木泓包商馬,將銀白的韁繩交到端木泓手中,斷魂有些抗拒地動了動,倒也聽話地承認了背上的主子。端木泓緊張也興奮的趨勢斷魂跨出第一步,鶴羽謹慎地守護,端木淵守在一邊,深紫色的眼瞳裡印著馬上孩童的笑顏,其中的璀璨讓人想要據為己有。
斷魂開始奔跑,慢慢加快速度,端木淵和鶴羽翻身上馬,緊緊跟隨,衣裾髮絲在半空中劃出難以形容的完美弧線,轉瞬即逝,復有再來,我好笑的看著,感覺像走輪迴。
山坡上開滿白色的小花,沒什麼香味,只是因為數量多看起來很美。我摘了一朵,長長的花莖被手指圈捲成環狀纏繞收緊,白色花朵成了戒端寶石。我起身,執起飛天的右手,將花戒套上飛天的中指,挺配。
飛天低頭看著右手中指上的花戒,戒圈大小剛好,稚嫩的五瓣白花開在中間。抬眸,身邊的女子與自己已經有一段距離。她兀自前行,一路踏著花朵的屍體前行,身後是一片傾倒的斑斕色彩,向著坡頂。飛天微愣,快步跟上。誰能想得到這樣一個不問世事的女子是洛陽曲家和江南吳家的幕後家主,掌握著天下五分之三的財富,大景王朝乃至周邊諸國多條致命的經濟命脈。飛天終是想通了心理那份長久積壓的抑鬱,那份感覺叫無力。不能理解她做事的方式,卻想要縱容她的任意妄為,總覺得,那是她唯一的發洩方式。
十七歲的身體裡卻儲存著一個感覺比自己還要蒼老的靈魂,她也想問,不止一次想要撕開她的外殼,到最後卻連碰觸的勇氣都沒有,飛天望著那抹背影歎息,她們來王府前,她單獨見金曲洛,那個被扶風敬若神明的男子,二爺的哥哥,江南吳家的少主。她想問的不多,然而金曲洛看著她,只說了四個字『無可奉告』。罷了,只要能一直配在她身邊,陪她看一輩子日出日落,也就足夠了。
爬上坡頂,望下去,依舊是一片平原,然後是稀稀落落的幾棵樹木,再往後,便是森林,連著山巒,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曲洛會以吳家少主的身份與端木淵正式結盟,二爺也會秘密出發前往川蜀一帶,我抬手按按太陽穴,在行動之前先做好準備是我一貫的作風,我有意將端木澤當成玩具,就斷沒有被玩具反咬一口的道理,只是,我怕曲洛沒有耐性,其實我自己也很容易玩膩。沒顧及的踩碎身前的野花,我還真不是什麼惜花之人。
「主子,去哪?」
我回頭看一眼飛天,淺淡的笑笑,向前走,方向正東。速度很慢,還好飛天早已經習慣。曲洛給我的資料我看了大半,大景的政局看起來簡單的兩黨對立,少數中立,中心人物也就是端木淵和端木澤叔侄,只不過,端木淵是實權在握,端木澤是仰仗三代為官的李家擁護。這種戲碼歷朝歷代都有,只不過,他們難道不謙卑,景帝還沒老到需要退位吧,況且坐上了那個位置誰又輕易下來。不過,如果他們準備弒兄弒父,我倒是樂意幫忙賣票請人觀看,要求不高,四六分賬。
身後傳來馬匹奔跑的聲音,
四蹄有節奏地塔擊地面,只有一匹。我懶的回頭的繼續走,想著這野花被我踩也好過被馬蹄連根刨起。
通體雪白的駿馬橫在我面前,馬步走的優雅,聞名西域的孤銀落雪,千金難求,我對馬的研究不深,致死二爺也正好養了一匹,只是那匹的瞳色不如這匹銀白椹亮。我倒想給它前面加個角,這樣檔次更高,直接跨級成神馬。
我不想去勞煩脖子的沒去看騎在馬上的人,我睨著馬眼,馬眼也印著我的影,都很自覺的將其他人遮罩。馬眼眨了眨,原地踱了幾步,向我身邊蹭了蹭,我雙手橫胸不接受它的示好。馬嘴動了動,傳出很明顯的磨牙聲音,飛天警覺的站在我身側,手掌成刀,蓄勢待發,我感覺她自從知道我和二爺的勾當後,都不太把這些皇親國戚放在眼裡。某馬也沒把飛天放眼裡地只瞪我,我傳達了一個信息給它『不好意思,你檔次低』。某馬不死心地靠過來,我退後一步,不想與它親厚。我不是喜歡的我的人,雖然偶爾會調戲一下,但絕對談不上愛心氾濫。
某馬嘶叫一聲,四蹄急躁的踏爛一地嬌柔,我再側開一步,表情有點嫌棄。某馬不爽地揚起前蹄,只用健壯的後腿站立,嘶叫中將一雙前蹄狠狠的砸向地面,落蹄處瞬間出現了兩個土坑。馬背上的端木淵拽緊韁繩,只眉心微蹙。某馬被制住卻也死不信邪地再次蹭到我身邊,馬頭垂下,眼神諾諾。
「它叫瞬。」端木淵冷冷開口,我挑了眼角,紫眸居高臨下,不得不說端木淵身上帶著天生的帝王霸氣。這一點,端木澤沒有。
「瞬,嗎?」我抬手扶上瞬銀白的鬃毛,質感絕佳。
男人乾淨的手,手心朝上地停在我身前,指甲的弧度打磨的很圓潤。一馬一人都在等待,我突然覺得端木淵這人也是耐心極好的人。陽光聚焦在交握的兩隻手上,手臂一緊,反應過來時人已坐在馬上,韁繩交到手中,我看著環在身前的手有點恍惚。
「抓緊。」
端木淵說完,瞬撒開四蹄迎風狂奔,我不慎喜歡的往後縮了縮,無奈身後是端木淵的軀膛。飛揚的銀白鬃毛掃過手背,有點癢,男人清冷的氣息拂過而後,也有點癢,似乎是感覺到我的不悅,瞬興奮了一會就開始減速。
「瞬從不親近別人。」
「嗯。」我也不想被它親近。
瞬闖進平原盡頭的森冷,開始閒散的溜躂。我感覺有點無聊。
「淵王殿下有事要說嗎?」
「本王以為是你有事要說。」
溫熱的氣息撲在脖頸上,我皺眉,是不是靠的有點近。
「沒有。」
「噢?本王怎麼決定你在車上說得話是對本王說的。」
我勾起唇角,不置可否。
「話題轉移的很成功。」
「多謝王爺誇獎。」不鹹不淡。
「公子吳鈺已經答應與本王結盟,就在明天。」
「那恭喜王爺雙喜臨門。」看來曲洛被餵飽了。
「以後你跟在我身邊。」
「什麼意思?」
「你說過要天天給我點莫邪。」
我好笑地歎了口氣,我不過隨口一說,你也能記到現在。
「覺得我有利用價值了?」我側頭看向端木淵的眼,林蔭下的深紫迷霧一般。
「是。」端木淵同樣直視我的眼。
唇角漾出笑意,曲洛的眼光的確好,端木淵要有趣得多。
「我只賣命。」
「我不會逼你。」
「那麼,淵王殿下,先告訴我您的目的。」
「天下。」
上鉤了嗎?我這樣算不算自己把自己推入了這場漩渦,很有攪局的嫌疑啊。伸手絞斷一束光束,浮游繞道而行。
「我有什麼好處?」能多要點多要點,事實證明只要敢開口,得到終歸會多一些
良久的沉默,我想我在車裡說得其中一句是『別做主導者』而這是端木淵尊貴身份下最容易犯的錯誤。
「你的命還在我手裡。」
「你以為我在乎。」命的確在你手裡,只是若我想,碎屍都能拿回來。
繼續沉默,我就擅長用別人的腦子幫我想。
「你要什麼?」
關鍵是你能給什麼,我要的,我自己都不清楚,靠近端木淵的懷裡,我仰頭看著森冷最上層的規劃,樹葉交疊,一層一層地將陽光隔絕,只有站在最頂端的樹葉才能享受完全的陽光,但是相對的它必須承受最凜冽的狂風暴雨,沒有同伴組成的屏障,獨自一人去經歷。只不過,與其在最底層奢求上層施捨的零碎光線,都想要爬得更高點吧。
還要一例特殊,是用最快的速度適應光線稀少的環境。
手指攀上端木淵的臉,視線隨之手指移動,自他眉骨曲線滑至眼角。端木家的人都承傳了上好的基因,紫色的眼瞳,即使在我的前世,也是極其罕見的存在。我抽風的想,這雙紫瞳是長在這張臉上好看,還是挖出來好看。
「我要你,」噥噥軟語,不過是個玩笑,調戲他不如調戲瞬。
端木淵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凝著我,我笑得妖媚,可憐他碰上了不太正常的我。
拉開了一些距離,我當自己嫌命長,找個理由吧,免得某人心裡不踏實:「你君臨天下的那一天,我想要回那張紙,我簽字畫押的那張紙。」
沉默,難道這個要求很高,切。森冷的盡頭出現斷層,瞬沿著崖邊散步,我瞥著一側的懸崖,雖不及萬丈,但其下湍急的河流嶙峋的石塊足以將跌落的人撕成碎片,一邊祥和安逸,一邊是驚心動魄,大自然也懂哲學。我感覺我現在就是站在中軸線上的人,看別人做出選擇,左邊或者右邊。
「白菡萏。」手腕被扣緊,力深勒骨:「我答應你的條件。」
我研究著端木淵的語氣,沒有施捨的味道,這感覺並不好,我從不佔取主動位置。
「淵王殿下身邊的白寒公子,這身份或許會很有趣。」
堅毅的下巴骨疼了肩胛,我想我多燒能理解端木淵,曲洛和我都不是可以讓他隨意掌握的人,也怪他最近倒楣,遇人不淑。
回去的路上,端木淵和我說了一些事情,整個大景政局展現在我腦海裡,複雜的樹形圖被填寫完整。我並非擅長政治,只能說前世裡政治鬥爭看的挺多,論起陰謀沒有最毒只有更毒,讓我更加在意的是端木淵的狀態,就像練就絕世武功十終究會有一處瓶頸,端木淵現在就處於該死的瓶頸階段,實話說,關鍵時刻我可以選擇沒信用的帶著曲洛跳槽或者自立。『學不會卑鄙無恥就不要動那些心思』是我的總結陳詞,我想端木淵完全有智商自己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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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端木淵一
夢魘,轉醒。我睜開眼看著帳頂搖曳的水紋發呆,額頭上冰涼一片。習慣性地醒了就無法入眠,白玉床散出的寒氣瞬間清醒了神志,我任憑那股寒氣流竄入身體,蔓延四肢百骸。
我又開始過濾,過濾生命裡走過的那些人,
從小我就不是個喜形於色的人,穩重內斂是父皇對我的讚賞,陰險狡詐是兄弟對我的嫉妒,至於我的母妃在我五歲時就過世了,只記得是一個很溫柔卻不適合呆在皇宮裡的女人。我是父皇最小的孩子,排行第十六,我有十個姐姐,死的死,嫁的嫁,我有五個哥哥,兩個死了,一個瘋了,一個長年居住於嶺南,還有一個就是當今聖上。
我兒時不喜歡與人接觸父皇寵我,將我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我很早就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也看得出哥哥們眼中的怨恨,這沒什麼不好,至少證明我比他們站得高。父皇對我期望很高,我卻覺得他很任性,之因為他愛我的母妃就要把我推上高位的想法不敢苟同,我的哥哥們不能說不出色,只是有時候天資這種東西你認為不公平也沒用,我想我擁有成為一個帝王的天資,只是當時年紀太小對那個至高的位置沒能表現出該有的反應,或許我本就沒有太過激的反應。父皇給我很多,我揀裡面最好的拿,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我的品位。對於父皇教授的東西,我也不看他的臉色的分檔次學習,只是每次父皇對我的選擇都很滿意,我也曾想頑皮地亂選一氣,可是每次都沒有那麼做,不是我不幹,二十從中我髮型我的父皇早已算準了我不會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果然薑還是老的辣。或許那時候父皇把穆淩峰帶到我面前,就已經算準了三哥奪位的野心。
我八歲時,父皇駕崩,三哥登基,淩峰師傅提前將我帶走,可是我倒願意在皇宮觀戰,殺戮在所難免,改朝換代也是必然。淩峰師傅將父皇的遺詔交給我,我沒看直接扔進了火盆裡,相對於那張黃帛,我對父皇留給我的五十萬兵符更感興趣。只有遺詔上到底寫的是誰的名字,我實在覺得沒意義,難道僅憑一個死人的臨終之言就能已經穩穩坐在皇位上的三哥自己下來。打死我都不信。
我沒有隱瞞自己的行蹤,於是暗殺明殺不斷,三哥想我死,我理解,幾個哥哥裡,唯一安全活下來的便是他的同母兄弟,我的五哥,,只是聽說五哥自小染了肺病。只要三哥有本事,我不介意被他殺,可惜事實證實他沒本事,我活著他就一天坐不安穩。我在他眼皮子底下壯大自己的勢力,我每月一封書信告訴他我幹了什麼,我讓他看著我也無力,我有野心,淩峰師父曾經抱怨我燒了父皇的遺詔,我懶的解釋,那種東西我不需要,歸根到底比的不過是誰更有實力,三哥比起我強的地方是他母親身後的勢力,是他比我多活的那些年,有時候時間真的是個很重要的東西,經年的積累沉澱可以讓基礎更加的堅固,他能登上那個位置也無可厚非,而對於他弒兄這一點,我很讚賞,我會比他做得更完美。
我用了九年的時間,鞏固了自己的地位,我帶領十萬精兵橫掃西北諸國,將五座城池收入大景的版圖。這不過是個契機,讓我以凱旋的姿態站在他面前的契機,我將五座城池獻給他,我向他下跪,我給他一個台階下,事實那五座城池我看不上眼,其中的財富已經被我掏空。然而我看中一個人,她站在他身邊,是他新立的皇后,她的名字,叫李惜。
李惜很美,是我出生以來見過最美的女人,我喜歡美麗的東西,我想李惜這樣的女人更適合站在我身邊。三哥也很喜歡李惜,或者說很愛李惜,致死當時對於情愛我並不是很理解,我去問淩峰師父,然而他也說不明白。我開始嘗試愛一個人,對像是李惜,我想感受一下這讓任命欲罷不能的感情,我想挑戰這傳說能讓人生不如死的愛情。
那時李惜二十歲,我十七歲,我從不認為那是個錯誤,我將它定義成我的一次任性輕狂,然而代價很大。
我接近李惜,不避諱人言的踏入我皇兄的後宮,當那是自家花園,淩峰師父勸告我喲喂自己的名聲著想,但是對於那種東西我實在沒有什麼概念。三哥選擇緘默,我沒傻到認為他在向我示弱,我當時以為他或許是想用留下將我絆住,我覺得好笑,我有足夠的自製力,即使我愛上了李惜,也不會為其所困。不過他給,我也想要,那麼自然不客氣。和李惜在一起不可謂不快樂,她是那張很容易被看透的女子,我喜歡聽她說話,看她微笑,她有一國皇后該有的聰慧雍容,高雅華貴,但我始終覺得她和我母妃一樣,不適合這個皇宮。
淩峰書房與談過其中的厲害,只是我覺得不需要他教我如何做,或許是因為我太自負。我看得出李家的野心,三代為官,我不認為李思德忠心到對皇位沒企圖,李家的功績和多年積攢的權勢讓他想不取而代之都假,三哥默認我回長安也有想利用我壓制李家的意思,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淩峰師父不看好李惜,他總說太美的女人不可靠,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懷疑李惜是故意接近於我,激起我和三哥之間的爭鬥。我否決,第一,我不認為我和三哥是會因為一個女人而頭腦發熱的男人,第二,李惜太容易看透,她沒有曲意逢迎,也不矯揉做作。然而當時的我並沒有想過就是這份自然讓人不去懷疑的淪陷,李惜畢竟是李家的女兒,李思德利用了那份親情設下了一個局,一個將我,三哥,李惜都圈入的局。
李惜是我第一個女人,雖然我對房事不是很感興趣,但是我承認那的確銷魂,我享受那份感官淹沒理智的激盪罵我大部分時間都是理智淩駕感官的存在。我想三哥知道我和李惜之間的事,只是他依舊選擇緘默,我有點不懂,可是我想不通他懦弱在哪裡。我想我有些淪陷,路線在李惜的柔情了,只不過這種淪陷在我劃定的範圍之內,我看得出來李惜比我愛得多,她黑曜石般的眼瞳不會說謊,被愛著的感覺很愛,至少淩峰師父說我那些日子看起來像在笑。我也試著付出一些,得到的比想像的多,我有些迷惑,不懂李惜的用情至深。李惜不顧一切的付出換來我的心動,她強烈的唉終於灼熱了我的心,我不自覺的將自己劃定的範圍擴大擴大在擴大,但我依舊有極限,我的理智不允許我像她那般瘋狂。
我有我的驕傲,即使我懂李惜的掙紮我也不想挑明,那是她的問題,我不認為身為大景的皇后會對她的選擇造成多大的障礙,她不是貪戀權勢的人,如果她想要,我也可以讓她繼續坐在那個位置上。這段戀情被她下了不倫的定義,李惜開始患得患失,情緒不穩。我雖然疼惜卻也只是看著,實話說,我不會哄女人,我也不擅長給與。我偶爾會想如果當時自己能為她多想想,或者給她一個誓言,是不是就不會將她逼上那條路。
匈奴侵犯,來勢洶洶,我令兵出征,那是我手中已握有大景七十萬士兵。
失去的瞬間,我明白了什麼是痛,我想我是愛李惜的,否則如何會在得知她離世的消息時心痛欲裂,如何會不顧北方戰事地趕回長安。
趕回長安的路上我遭遇了伏擊,那一刻我才想到要去辨認消息的真偽。對方是有備而來,我孤身一人迎戰,一夜殺戮。那一夜,我的淩峰師父為救我而武功全失,那一夜,我被刺客一劍刺入了腰腹,第一次受那麼重的傷。
李惜是真的離開了,死因是難產,她為了抱住腹中的孩子用自己的生命做了交換。我倒寧願那不過是李家的一場想要置我於死地的陰謀。我的情緒第一次產生大幅度的波動,我看著李惜安靜地躺在床上的樣子不承認他再也睜不開那雙眼眸。我也終於瞭解所謂的情緒對一個人的傷害有多大,我沒能控制體內的真氣,導致了很嚴重的內傷,而三哥的舉動,似乎讓我明白了愛情,被愛的我,得到最多的我,反而成了最大的輸家。或許想哦那個最開始就輸了,自負地想要挑戰愛情,想要看自己的極限,卻在決定的瞬間就已經被套牢。
三哥愛李惜,他笑自己的無緣無故,只說在看見李惜的第一眼便已心動,想要寵她,給她想要的全部。作為一個帝王,三哥愛得懦弱,他縱容著李惜愛我,他說李惜只有和我在一起才是最快樂的。客觀來說,三哥這一點很像父皇,但還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妄動江山,端木家男人的傳統。三哥包容的愛其實是李惜最大的壓力,李惜在愛我的同時無法忽視三哥的感情,是怪她搖擺不定,還是怪我和三哥任性。
家族的責任,三哥的溫柔,我的『冷漠』,最終將她的靈魂覆滅。李惜曾說她愛我,要給我她的全部,她做到了,她用她的生命在我的生命裡烙刻下她的影像,成了我最深刻的記憶。在皇權之下,在所有人都無法逃脫的命運裡,李惜對我的愛幾近瘋狂,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李惜背叛了李家,放棄了高位,我想她心裡是希望我帶她隱世,可她也明白我的野心。李惜留下了泓兒,我的兒子,我難以表達初見那個生命時的喜悅,因為泓兒,我和三哥達成了某種協議,我答應他先對付李家。
李家成了這場感情糾葛裡最大的贏家,在我和三哥兩敗俱傷的時候,李家把端木澤捧上了高位,成為了大景的太子。淩峰師父將他的另一個弟子鶴羽交託給我之後,離開了長安,我衝回北方戰場,或許潛意識了是在逃避。
很多人說我嗜殺,只是那些人難道不該死。或許是我手段殘忍,但是我從不希望不該死的人枉送了性命,但是說到底上了戰場,誰又不該死。李惜的死對我有影響,從不怕任何事的我有了害怕的東西。愛情,我更加用力的控制自己的感情,教訓就擺在眼前。但是我還是會想李惜,在夜深人靜睡不著的時候,我想她的笑臉,想她說愛我時的眼神。我默認她的存在,能讓心臟疼痛至少證明我有過感情,我承認李惜對我有影響,我似乎更會隱藏自己,更會裝,我的臉上開始有表情,我甚至學會微笑的姿態,我發現原來偶爾的笑臉比沒有表情的臉更讓人恐懼。
打退了侵略之後,我繼續帶兵北上,制止戰爭最好的彷彿就是將對方收入自己旗下,被侵略變成了侵略,跪在我面前的北國皇族痛斥我的殘忍時,我懶的殺他是怕他的血髒了我的蒼淵,單一是位弱者準備的,我想他們侵略其他國家色時候從來不會想是否殘忍。我從不屠城,但是我會請他們觀賞我如何處死那些皇族,我坐著看他們的反應,發現恐懼之下也有幸災樂禍,很可笑。在北征途中,我意識到一樣事物的重要性--銀子。銀子真的是很好用的東西,有時候甚至比刀劍還好用,偶爾戰事被補給拖延的時候,我也會厭煩,只是在花費上,我早已習慣奢侈。北征三年,幽雲十六周被納入大景版圖,我被大景子民冠上了『戰神』的名號崇拜,我握緊了北方的兵權,我在三哥和李思德面前展現我的強大,我不避諱地讓你們看,速你們最好做出我想要的表情,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時手癢地切斷你們的頸動脈。
三哥變得有些昏庸,但是從小便認識他的我知道他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李惜的死和增長的年紀或許令他演得很逼真,但端木家的男人都很能裝。我不會白癡到去懷疑他和李家之間的勾當,一箭雙鵰或是坐收漁翁之利我寧願選擇前者。三哥很會算計,至少他成功地阻斷了我和李家結盟的可能性。
鶴羽來了,應該已經到了起身的時辰,差點忘了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我發現我真的很難有主觀的時候。

72 端木淵二
六月初六,我第二次大婚,迎娶我的第三位王妃。
王府是我自己選的,裡面住著的女人卻多是別人送的。三哥在裝,離家一心一意輔佐端木澤,我也不能表現的太無慾無求。不知道是我的權勢夠高,還是看著對金錢的興趣不大,想攀附的人只選擇送女人,而且在我收了第一個之後,喜好美色成了眾人巴結我的潛台詞。我習慣地挑最好的拿,但不拒絕某些人的特意安排。王府後院養了多少女人我沒有計算過,至於死了多少我更沒有心情計算,能讓我注意的都是那些被有心之人安插近來的女人,我偶爾會無聊的選一個最好的出來玩,但是我不會給她們什麼,我不想再去挑戰愛情,那是註定失敗的戰爭,沒有意義,看來,李惜對我的影響真的很大。
沐浴,更衣,與平時一樣。不同的是今天的衣袍皆是炫目的正紅,金線在其上繡一幅鳳求凰,璀璨的晶石鑲嵌其中,衣服不錯,但我不喜紅色。
對呀我的第一位王府,我影像不深,似乎是某位異姓侯家的郡主,三哥主的婚,我沒意見的接受,但是似乎將她娶進門後我就再未見到過她,或者見過我也沒記住。我修這座冥宮是想要一個絕對安靜的地方。三哥將那方進貢的寒玉床送給我,東西是好,可惜會致人死亡。換一次所散發的陰寒之氣非一般人所能承受,長期使用會寒毒侵體,最終的結果就是一覺不醒。不可謂不陰毒,不過如果是我不如一刀殺了省事,至於殘局該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我想三哥或許清楚換一次的功效,或許不清楚,我無所謂的接受,自小修習的便是寒功,這換一次對我來說倒是個寶貝。
三哥明裡暗裡給過我不少女人,我想他或許以為女人會成為我的弱點,雖然有損君威但也實屬正常,三哥做事謹慎,他要守住他的皇位,他要隨時知道我的一舉一動,我的態度是,省得我寫信告訴他。
想我死的人很多,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招惹了那麼多人,但是他們都白癡地無一例外地選擇利用女人,難道我看起來那麼好色,好吧,李家的卻在傳誦我貪戀美色的流言。我給一部分女人殺我的機會,花樣層出不窮,我想他們怎麼捨得把這些即漂亮又聰明的女人送給我,我看著他們玩心計,耍手段,甚至團隊合作,有興趣時我就施捨點陽光,看得煩了就讓她們內鬥,她們玩得最多的是在床上殺我,然而往往我還沒做什麼她們就被寒玉床的陰寒之氣損傷了心脈,聰明點的會使毒只是都過不了鶴羽那一關,我還不清楚情況他們就被弄死了。
王府後院就是個縮小版的後宮,宮鬥在所難免,但是我不理解的是難道她們在我餓誒誰裡殺我爭鬥,還是真的是太閒。王府離每天都在死人,人死得多了,我又了一條『罪名』,李家似乎很擅長這一方面。我選擇沉默地隨他們鬧,即使如此依然有人把女兒往我府裡送。
白玄繹在大廳等我,一身黑衣像是送葬。玄繹和裴染都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在戰場上他們很出色,可是在官場上就很一般,有些東西我懂但是不知道怎麼教給他們,比起李思德手下那些能言善辯的文臣,他們經常在言論上吃癟。
白芍葯是白家送進我府裡的,白芍葯很美,美得妖艷,我承認我很欣賞白芍葯。她有想要東西,並且不避諱地讓王府後院的女人都知道她的目的,但同時,她也穩重地不暴露自己的心機和才能。她用意念時間獲得了我的認同,她弄死了我的第一任王妃,她使手段讓三哥給了她一個頭銜,於是我也順理成章 地讓她澈成為我的王妃,但是我知道白芍葯的野心不止於此。她選擇我,就是看準我有稱帝的實力,她喜歡賭,但如果沒有足夠的勝算,她不會下注。我將白芍葯留在身邊,作為一個謀士,她的手段和膽識令我讚賞,至於她私下裡養的那些蠱蟲,只要不是對付我的我也不多過問。
作為一介商女,白芍葯似乎會的太多,我慶幸她為我所用,我默許她站在我身邊,但最多只是站著。白芍葯有時候很極端,不容許自己的錯誤,我看著也不會提點她,我不喜歡過分介入別人的生活。我想白芍葯會唉落塵寰有一部分原因來自於她的極端,落塵寰有一副極好的皮相,看誰都很冷,我難得會欣賞什麼人,落塵寰是其中的翹楚,只是他似乎更傾向於端木澤,那麼他便是一個麻煩。或許女人愛起來真的比男人瘋狂,白芍葯說她唉落塵寰,實話說我一點在意,畢竟那個男人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愛上別的男人,這無疑打擊了我的驕傲,我問自己是否真的在意,下一面就沒有感覺了。
邊境動亂,我領兵出征,其實戰事沒有大到需要我親自出征,但是偶爾出去走走也不錯。半年後,我回到長安,鶴羽說白芍葯已懷有兩個多月的身孕,如果她投靠落塵寰,我不介意讓她玩。白芍葯死了,死得有點突然,有點莫名其妙,我只知道她流產了,但是鶴羽沒有出手。白芍葯死前給我留了一封遺書,交代了一些事,她說她給落塵寰下了蠱,她說我會成為一個好帝王,我承認,但是不需要她說。淵王府又死了一位元王妃,消息挺轟動,但是傳到最後,變成了我指使自己的王妃勾引天下樓樓主拉下床,不出意外依舊是李家的手筆,我懷疑李思德府裡養了一群說書的,
我不太在意的名聲,殺傷力卻不小,李家在打擊我的同時乘機攬權。三哥將群臣的奏摺交到我手中,他想要維持政局的穩定,他要我和李思德互相牽制。他想要高枕無憂,但我懷疑他從未睡過一日好覺。我不會越權讓他抓到把柄,但是我也不會阻止奏摺往府裡送,篩選完畢我再送回去。我想要天下,我有耐性部署,其實我們都很有耐心。
有人等不及。偏偏要來打破這種平衡,太子端木澤比我想像的厲害,他很會隱藏自己,讓所有人都對他放鬆警惕,他慢慢擴張自己的勢力,等到做夠看時,他才一起搬上明面,他裝的無辜卻比誰都要陰毒。我想端木澤更想李家人,我樂意看他成長,看他如何讓李思德退而求其次地輔佐。
端木澤活得很累,時時刻刻都在算計,即使很簡單的事他也要處理的很複雜,我反感,卻又接招,我看他如何設得那些局,客觀的說,他很有天賦,每一處都掐得很準,他不在乎把身邊的所有人都算計一遍,從這一點看,他倒是很適合坐那個位置,不過,我還是覺得一刀殺了省事。端木澤與神兵山莊的結盟,卻是讓我有些頭疼,慕容家的介入無疑縮短了三哥在位的時間,看吧,即使是我不爭,也有人想你死,能教育出一個威脅到自己的兒子,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王府被紅色綾羅環繞,滿眼都是喜慶的顏色,上好的紅色織物鋪滿整個廣場,很有擺闊的嫌疑。聽說硃砂漲價,聽說整個長安都難尋一匹紅色織物,聽說婚事準備在六月的人家全部將婚期後延,幾日前,江南吳家的少主吳鈺送了八車極好的正紅布料到我府上。
很難說吳鈺是什麼樣的人,他很美,皮相不比落塵寰差,他將自己擺的很高,恨不得自己是天神下凡,不過他的作偽真的像神。他很招搖,無時無刻不在告訴別人他有錢,很有錢,他可以用錢砸死人。他的品位很高,讓你知道他有錢但是不會感覺他俗,他活得精緻,身邊的物件都是噎死人的珍貴。但是這一切與吳家的低調不符,這不得不讓我懷疑他此次高調亮相京城的目的。既然我收到消息,端木澤一定也收到了,我不得不為大景的未來考慮。
如果吳鈺有目的,那一切好辦,但是吳鈺沒有目的,或許他有目的但我們看不出來。我不清楚吳鈺到底想要什麼,他吊著我和端木澤,卻又似乎根本無意捲入。我覺得他狂,但他有狂的資本,他傾城我和端木澤想要什麼,他清楚自己擁有決定的權利。實話說我很想殺了他,他讓我估摸不透,他的行為讓我討厭,看著他我就覺得煩躁。但是他現在願意跟我結盟,承擔其中一切費用,他要通商權,但我覺得那對他可有可無,或許真如菡萏所說,他覺得我能給他更多,我將我名下所以的生意交給了他,我表達了我的誠意,給了他我的信任,如果他的回報讓我失望,我也會報復。
吳鈺到了,一身的紅裝一如既往的昂貴,但是精神狀態一般。如果不知道今天是我大婚或許會將他當成新郎。我真的很難從他身上理解何為低調,他到哪裡都是眾人的焦點。至於他的過去我不會過問,但是我希望他今後能給我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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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端木淵與白
傾城公主,西域最美的花。我進入狀態的開始進行繁瑣的儀式,我喜歡長的好看的女人,但是和我喜歡一朵美麗的花沒什麼區別,我或許會採摘,將它放進花瓶,卻不會為她澆水施肥。裴染的情緒都寫在臉上,我蹙眉,他的表現越來越讓我失望,但他畢竟跟了我這麼多年,如果他開口要,我會想辦法把傾城送給他,但關鍵在於他是否要。
娶得人都無所謂,只要她是樓蘭的公主就行,她的嫁妝裡我唯一看中的就是那對玄武戒指,但我不準備把另一隻帶在傾城手上。三哥依舊堅持著他的平衡,端木澤懂,但是不表示他不會生氣,我不得不說他這次玩的有點過了,雖然我損失不大,對於他對傾城下藥的事,我不想追究,一個女人的清白對我沒有多大的影響,朝堂上的群臣多了個話題而已,我很難表現出在乎地說點什麼,所以我致死冷冷地掃過一眼,有效的讓眾臣住了口。
儀式開始,我走過場,很無聊我也照做。
我看見菡萏牽著泓兒的手站在人群最後,飛天站在她身邊。她看見我看她,她朝我笑笑,不帶任何情緒。
白芍葯和白玄繹從未說過他們還有一個妹妹,白家執意要將白菡萏送入王府,我沒有答應,沒什麼原因,白家的利用價值越來越低,我也沒打算再給他機會。
見白菡萏,是因為她和天下樓的關係,據我所知她到長安就一直住在落府,我有點興趣額召見了她。實話說很普通,容貌普通,腦子普通,甚至不會看人臉色,不懂諂媚示弱,她甚至看不懂他父親帶她來的真正意思。那張臉還沒有手腕上的傷疤來的讓我影像深刻,難得我有這種情緒,想知道她的過往,但只是一瞬。鶴羽說白菡萏身邊跟著的是天下樓輕功最好的飛天,鶴羽說至少有兩個天下樓的暗鬼在王府外盯著。我想白菡萏是什麼身份需要被這樣保護,我想她和我說得每句話,沒有漏洞,看起來也不像在說謊。
白家的邀請我心知肚明的接受,因為我知道必定會遇見白菡萏。菡萏長的有點像芍葯,性子有點像李惜,但是芍葯和李惜都比她光耀,都比她聰明。我看著坐在亭簷上的她,想的是如何扳倒天下樓,我想或許是日子過的有些無聊,我才想利用她玩一場陰謀。我先入為主地認為白菡萏很好控制,我雖然不能肯定,但至少能猜出她對天下樓很重要。她知道她姐姐芍葯的事,也一定知道她姐姐和天下樓的關係,我在她面前演戲,演我對白芍葯的感情,但我負責似乎不用演,她認為我是愛白芍葯的,那我便愛好了。那天她給我的感覺很奇怪,但我也說不清是哪裡奇怪,或許到最後我們都演的太投入。
我弄出很大動靜帶走白菡萏,造成白菡萏的失蹤再派人送信去天下樓,我想知道落塵寰和莫子憂的反應,同時我也想讓落塵寰知道,我端木淵要殺你們的人易如反掌。菡萏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我想任誰也不會有好臉色,只是她不裝,她讓我知道她不爽。我很喜歡菡萏身上的香味,很特殊,我讓白玄繹去找,卻一直沒找到。當菡萏把兩幅畫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有點想弄死她,我不相信一個長年不問世事的女子能有這樣的政治敏感,我當時並沒有察覺到不對,我沒有看出她不爽地都懶的和我演。我繼續演,朝著我以為她深信的方向演。
我沒問菡萏是誰給她下的『花塚』,潛意識裡,我覺得紋路便會加深對她的瞭解,我不想,也不需要。芍葯和我說過『花塚』。她說如果恨一個人,就給他下『花塚』,通體冰涼,萬針穿心之痛,死前也要讓他絕望。至於為何要救白菡萏,恐怕是覺得她暫時還不能死,我繼續演戲,我想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最容易受到別人的蠱惑。我說得很動情,至少我認為很煽動。
其實我想的很簡單,就是讓白菡萏認為我愛芍葯,將芍葯的死推到落塵寰的身上,真是閒得無聊。
天下樓動靜不大,我開始懷疑白菡萏的利用價值,我玩得起勁,還不打算停,但我感覺她越來越放肆,很難說她的放肆不是我縱容出來的。
按理來說那種事很私密,我調開了侍衛,卻忘了她。我不是很介意被她觀看,但是她臉上的笑容讓我很不舒服,難道碰到這種情況不應該迴避,是她見怪不怪,還是她存心找死。不過如果不是她,我想我很難發現九色曼陀羅。下毒的女人是誰送的,我沒在意,我關心的是她背後的人,西涼太子與樓蘭的傾城公主有過婚約,九色曼陀羅也是西涼皇宮獨有,有人借此挑撥西涼太子殺我,我也順籐而上地敲詐西涼一筆。
我站白菡萏身後看她,我沒有可以影藏氣息,但我認為不懂武功的她也察不到我的覺存在。我在想有沒有必要演下去,我沒興趣了,因為落塵寰沒反應。白菡萏開始做小動作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她知道我在,一直知道。我想我低估了她,見了
她三次,三次感覺都不一樣罵她沒有看起來普通,她會的或許不比白芍葯少,她身上有和她年齡不襯的氣質,簡單地比喻是一個普通的盒子裡裝著稀世珍寶,但再想又不是那麼回事。
我開始覺得白菡萏不像想像中簡單,她讓你感覺她很好猜,讓你知道她的想到,讓你自以為能夠掌握她,卻早已被她掌控,她操縱著你的想法,讓你朝自己以為卻是她想要的方向去想。但是,她並不刻意,我柑橘她很大程度上是隨她的心情,興致來了就玩一下,有時玩到一半她也會停手。看她殺人有點驚訝,落塵寰的反應更讓我驚訝,難道不去安撫一下,不過看那樣好像也不需要安撫。我取消了我的計劃,雖然我看出白菡萏和落塵寰之間的微妙,但是我從一開始就犯了錯誤地以為白菡萏好控制,她一點也不好控制,我差點讓她控制了。之後我覺得白菡萏就一直配合我演戲,我入戲很深,她卻一直隨意。我想她死,她的存在有很大的威脅,但具體威脅到什麼,我有說不清。
在宮裡遇見女扮男裝的她的確以為,李惜已經死了十年,泓兒也十歲了,三哥在那個位置上又坐了十年,看她對泓兒的樣子我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想,我研究她的表情,聽她說話的語氣,卻抓不住重點。
「可是書是死物,只要分清楚什麼書看過就好,什麼書需要瞭解,什麼書需要用心專研,最重要的是將書中的知識為自己所用。所以泓兒覺得沒必要背誦那些無用的書。」
泓兒說這話是她說得,這和我的觀點很像,致死他知道怎麼說。
那天晚上,我不太正常,不太正常的沒裝。我想念李惜,可同時我也拒絕這樣的感情,我允許心痛卻又不想它痛。她對泓兒很溫柔,但我不喜歡看那樣的她。我能總結的就是,她說話節奏很慢,做事節奏很慢,但絕對在你承受範圍之內,她語氣很淡,不會有太多情緒,尾音總是恍惚,她沒事就笑,你明知道她笑得假卻不會覺得她假。
我私心地將她留下,其實不管是誰,只要有人在我身邊就好,她是現成的,和她說話就很容易被分散注意力,她又放肆,我默許。她有意和我拉開距離,我也不是多喜歡親近的人,但今晚除外。她陪我說話,說她的事也像是閒扯,感覺卻像我們已認識多年。
我很奇怪一個人的眼睛怎麼能真的像死水一般,不能說沒情緒,是要看她給你看哪種情緒,但多數時候她眼裡就是死水,很靜,靜的叫人心驚。我吻她,我想吻她,我想至少能在她眼裡看見情慾,接過還是什麼都沒有。我沒有繼續,她看起來沒有什麼反應,我也有我身為男人的驕傲。她笑了,不知道是不是靠得太近,我感覺到了情緒的波動,但也很快就消失了。我沒再看她,我感覺自己有點白癡。
我發現她走神是種習慣她習慣漠視身邊的人,在她眼裡或許一盞燈比我的臉更有看頭,我不自覺地握緊她的手腕,將她的注意力轉移到我到身上,被漠視的感覺誰受得了。她就開始扯我的事,我再話題轉回她,我當時沒想那麼多,那夜我也有點任性。白菡萏在我身邊就會有安心的感覺,我有點貪戀,但是不會沉迷。
閻火報告了鬼域對天下樓的刺殺計劃,我認為也只有端木澤能玩得起這樣的陰謀,斷送的人命很多,效果卻一般,一箭數雕是端木澤最喜歡的,和他結盟也算是天下樓瞎了眼。既然算了我一分,我也有心一起玩,我下了殺令,雖然落塵寰死得幾率不高,但機會來了就沒理由放過,況且但最後罪名還是會落到我頭上。閻火死了,我有點意外,即使面對的是落塵寰他也沒弱到被殺,死了就死了,天下樓不會放過鬼域,我覺得端木澤擔子越來越大,玩的越來越狠。
很難說菡萏不是犧牲品,她被動的做,但我感覺她有十足的把握。我和落塵寰都不想把她扯入,我想落塵寰是想要保護她,而我是覺得她聰明,聰明地讓自己普通,聰明地讓自己客觀,她一旦介入,恐怕事情都不能朝著我和端木澤想要的方向發展。白芍葯留了個能將白菡萏為我所用的機會,如果她能為我所用,我倒不介意她聰明,不過她的難以控制也確實讓我頭疼。我後悔問她拉下床被下的是什麼蠱,『情殤』,白芍葯和我說過,我想我知道白芍葯的孩子是怎麼流產的了,原來女人愛瘋了真的很可怕。菡萏有意暴露了她的真實感情,我不幸的抓住了那白駒過隙的一瞬。她選擇讓落塵寰忘記,或者說除了落塵寰忘記她別無選擇,我覺得殘忍,但我理不清是覺得她地落塵寰殘忍,還是她對自己殘忍。
那夜的漫步讓我下定了將她留在我身邊的決心,即使不好控制,也不能讓她離自己太遠。我相信那夜她給我的是真,但是我抵制她的坦率乖巧是來自於落塵寰的影響。她依舊放肆,而且不顧長倫,她挽著我的胳膊低眉順眼,她等,等我餓選擇,是縱容她的放肆還是將她推開,我不縱容她,我和她一起放肆,我喜歡她挽著我,被她依附的感覺很好。
她慵懶,我散漫,感覺很奇怪。
她喊我『喂』,很無謂,我怎麼可能應她,但我承認她這樣叫很親切。她說金蠶被她弄死了,她似乎有點怕我會怪罪。她說『以後天天給你點』,我竊喜,她說的理所應當,我卻怕她會反悔,我答應的理直氣壯,這樣起碼斷了她的退路。
她對路邊的野貓笑,她靠著我的樣子就像隻貓,菡萏像貓。我握緊她的手不想讓她離開我,或許是抓在手裡就不想放開,她像個孩子般玩耍,漠視所有人的存在,我厭惡她那一刻給我的感覺,太真太純太接近靈魂,所乙太虛幻,徐煥德你抓著她都感覺她轉眼就能讓你忘記她是誰。我衝動地想將她一刀殺了,她與身邊的一切都不搭,她與她本身就不搭,她像個錯誤般嘲笑所有人的自以為是。我想她察覺到了我的殺意,所以她討好般的靠近我,與我十指交握,讓我感覺我可以將她抓住。
菡萏分析吳鈺,她說的我都想到了,但偶為更在意她的目的,她分析的很對,白家的女兒腦子都好使,她很白芍葯一樣很會看人,但她比白芍葯客觀,比白芍葯看得仔細。
「得玄武者得天下嘛。」她執著我的手,說那句傳說,我不意外她知道,你意外她這一刻下一刻都不知道怎麼表達更意外。我想她看得清楚,在芍葯花穀的時候我就應該覺察到她對局勢的瞭解。我恨她的逃離,如果不是她自己將手送到我手中,我想我很難抓住她。
她故意走在我前面,讓我們只能看著她的背影,她兀自玩著手中的花火,看手中微弱的火花隕滅。她安然地領著我們漫步,隨性著她的隨性,享受著她的安寧,他不需要積累地直接踱步到我們身邊,天賦異稟用在她身上很奇怪,但我擁有找不到其他詞彙。她繼續說吳鈺,我想她怎麼對吳鈺那麼感興趣。
「喂。不要總要想著從他身上找弱點,那種人金錢權勢美色都不缺的,不過,還是,會缺一些東西。」
她轉身看我,終於看我了。她在等我問她,我執拗地不順她的意。她似乎覺得沒意思,開始往回走,我嘗試著將她帶回我的身邊,很容易,比我想得容易,十指自然的相扣,她恢復之前的姿態靠著我。這是問落塵寰會不會影響氣氛,但是我更在意過了一會兒她將把這種狀態收回。她對落塵寰的態度我很在意,我想只是在意煩躁。
我沒去聽她說的話,我窺視她的眼,她沒有掩飾她的情緒,她今晚或許不想影藏,所以她選擇閉著眼睛,少數睜著眼的時刻我自然要抓住。我不清楚菡萏是不是故意,我更願意相信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出自己的本性使然。我覺得她就像踩在鋼絲上的人,比三哥還會尋找平衡,比端木澤更准的掐著落點。很多時候她都只是遵循著自己的意願,她在真實和謊言之間晃悠,不在乎你被她帶到哪一邊,最後停在站在中間看戲,但絕對不會有可憐你的表情。
「喂。」
我差點就應了。不能再縱容她。
「想想你最缺什麼,吳家少主就最缺什麼。」
她不會胡說,我看出來他的意圖,她今夜所作的一切似乎是為了提升她在我眼裡的價值,感覺很甜,我甚至有點把她抱進懷裡,就像你馴服了一隻狡猾的獸,很值得驕傲。可是下一刻她就把我拍回原地。
她累了,覺得該做的都做了,她恢復了她慣有的姿態,她拿指甲掐我,她難道不知道男人火起來,會不受理智控制地下狠手。
芍葯名義上是我的王妃,而菡萏什麼都不是,我沒有意願讓菡萏成為我的女人,後院的女人已經夠多了。貌美的女人王府從來不缺,頭腦不錯的也不少,但沒有一個像菡萏這樣可以和我站在形同的角度看問題,我和菡萏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實話說和這樣的人相處很輕鬆。
我以為菡萏會繼續提升她的價值,可她住進王府後什麼也沒做,甚至都沒出過遠門,她低調地讓我依然忽視她的存在,她用她的普通偽裝,我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她是對她的影響,很懊惱,她無意,卻也耍著你玩。
我不介意她和泓兒相處,我還很樂意有人幫我教育兒子,我懂但我不會說,菡萏懂而且很會說。
路過天下樓的時候,我又挑事,發覺自己很惡趣。
「他明日要娶親,新娘是莫子憂的妹妹。」
「噢?沒看出來。」
她看著我,沒表情,有時候真想扯扯她的臉,看她是不是帶了張人皮面具。
「以後想看什麼表情,麻煩王爺提前三天知會一聲,」
「也好。」至少有進步。
泓兒將按著她腕上的傷痕哭,我不喜歡小孩哭,我小時候就沒怎麼哭過。我不會哄他,為什麼要哄,哄了指揮寵得他下次哭的時間更長。
「你侄子在哭。」
確切說是兒子,我才不管。
她用她的方式誘哄,實話說很有效,我發現有時候不是你看不懂她在想什麼,而是她壓根什麼都沒想。
泓兒,你現在所處的位置還不允許你任性,但是,即使有一天你有任性的資本,也要學會克制,那是一種會上癮的毒。終其一生都無法逃脫的桎梏。姐姐腕上的傷不過是兒時的一場任性,卻直到今天還在為那一次的任性負責。」
這應該算是言傳身教吧。
「只不過是閒得發慌,玩玩割腕。」
雖然知道她說的是謊話,但我感覺她也不是不會那麼做的人。
「那泓兒如何才能讓姐姐說真話,或者姐姐說了真話,泓兒又怎麼去判斷真假。」
她說得很淡,帶點挑釁,但我分明覺得她眼角挑著我的方向。
「盯著別人眼睛的資本是要自己眼裡的感情不被對方看穿,泓兒有完全不被人看穿的自信嗎?」
我基本肯定她這話是對我說的,而且很直白地告訴我,她有這個自信。
對於她的最後一句話我保持中立。『別做主導者,主導者最被動』。有時候你必須做主導者,主導別人的生死,主導國家的興亡。
瞬是我親手馴服的良駒,它很驕傲,除了我不允許任何人駕馭。我坐在馬上看她和瞬玩,有時候她的興趣來的真的很莫名。瞬對她有好感,她無謂,這無疑打擊了瞬的傲慢,她還很適時地露出鄙薄的神色,瞬在討好她,她避之不及,我不得不說停在真會玩欲擒故縱。瞬表現了一下它的強勢,她很嫌棄。嫌棄瞬檔次低地浪費她的表情,我看不下去的張嘴說話,為什麼她對一匹馬都比對我的表情多。她抬手撫摸瞬的鬃毛,瞬沒有拒絕,還很享受,我想起我來找她的目的,我接受你建議地不做主導者,但是如果你不答應,我就用強的。
菡萏很乖,很乖的依靠我,但我覺得我對她來說可有可無,瞬很有靈性,感覺到她不喜歡快速便減緩了節奏,似乎都很縱容她。我喜歡菡萏身上的香味,甚至有點貪戀,抱著她很師傅,我們體溫都不高。
「覺得我有利用價值了?」
我感覺她有時候又直白的可怕,她側頭看我,嘴角帶笑,距離近的我能數清她的睫毛。我說『是』,我是看中了你的利用價值,那你呢,又想利用我做什麼。
「那麼,淵王殿下,先告訴我您的目的。」
她問得輕巧,她早已肯定,而我也無須隱瞞,天下,我相信菡萏的智慧可以輔佐我。菡萏問我要好處,我暫時握有的只有她的命,但我也會要得更多。
菡萏不在乎,不在乎握在我手裡的她的命,我想知道她想要什麼,她比吳鈺更讓人看不透。她窩進我的懷裡仰頭看著頭頂交錯的樹林,稀疏的光線落在她的臉上,很美很不真實。那一刻很靜,靜的感覺不到氣流,感覺不到時間。她的手指落在我眼角,慢慢勾勒摩挲,我有些心動,想要親吻她。
「我要你。」
噥噥軟語,她說的大膽,不顧及我的感覺,我寧願她不說話,剛才的感覺很好,都被她毀了,我控制好情緒,學她不給表情。
「你君臨天下的那一天,我想要回那張紙,我簽字畫押的那張紙。」
我答應了她的條件,她看著懸崖下的激流笑,我不自覺的抓緊她。菡萏客觀的看,卻又隨著自己的感情走,她都不刻意,她在乎很多,可是深入看她又都不在乎,她就任性地暗自己的房事前行,卻又絕對會遵循規則,不去挑戰你的極限。她給自己設的了身份,只要她是在我這邊,我都無所謂。
我將大景的政局告訴她,我說得很細,明裡暗裡都說,她聽的很認真,我分析桑格,分析端木澤,分析李家,我將三方的實力分配說得很清楚,我相信她,既然已經被我抓住,就不要妄想去另外的地方。我沒有與她說端木澤對天下樓,對她做的一切,我覺得沒有必要,不過關鍵時刻我也會添油加醋。
我說了很多,她只說了一句『學不會卑鄙無恥就不要動那些心思』,我想我知道她的意思,我認同。
我一向不擅長與人周旋,面對眾多賀喜的賓客,我只能禮貌性地笑笑,還好吳鈺擅長此道,他左右逢源,但絕對不和檔次低的做任何交流,裴染和白玄繹幫我敬酒,我坐在高位掃過眾人,沒有放下菡萏和泓兒。
賓客散去,裴染醉的厲害,白玄繹送他回去,吳鈺要求在王府住下,我自然不會拒絕。我換下喜袍,沒有去新王妃的鳳飛閣,我娶了她,但不見得我就必須要了她。我帶著鶴羽晃去了散院。泓兒睡下了,她看我進去連行禮都省了,算了,我也不是多在乎的人。我們坐在榻上下棋,兩個人都不想說話,棋盤旁邊的香爐裡燃著莫邪,真的很好聞,她為我切了一杯茶,放在我右手邊。她執黑子,我執白子,爭得是一方棋盤,玩的是攻城略池,我們都很專心,都知道對方不是省油的燈,一時疏忽,恐怕輸的就不止滿盤。

74 聯合辦公
聯合辦公是吳鈺的主意,端木淵沒意見地通過,我想嘴角吳鈺提議什麼他都不會反對。我無所謂,就算我有所謂,也輪不到我提意見。
慶幸的是端木淵的書房足夠大,設備也很齊全,想來加兩張桌子也不會對他有什麼影響,但是為什麼我就是感覺怪異呢。
端木淵自然坐在上位,高出平均海拔一米,很顯眼,刺客進來一般都會先衝他扔暗器。古樸的紫檀書桌上堆著明黃的奏摺,他倒也不避諱。端木淵只是看,然後將奏摺分類,部分燒掉,期間不會有太多動作,眼睛累死掃瞄儀。
吳鈺坐我對面,很認真,很認真地看賬簿,很認真地給我傳紙條。我沒想到端木淵還涉足商業,京城首富白家大部分的產業其實都在他手裡握著,不過他現在全權交給吳鈺,我老爹現在直接受管與吳鈺,我想我能不能要求吳鈺炒他魷魚,不為別的,就為他那兒子用眼神殺了我一個時辰。其實端木的放權對吳鈺來說沒有什麼好處,但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有必要把吳家攬盡天下財富的計劃提上議程,不說我也清楚二爺對皇室壟斷的那些個行業垂涎已久。長安計劃砍掉了部分商舖,雖然擅長左手打右手,但吳鈺認為太費腦細胞。吳鈺把吳家在長安產業放在明面上給端木淵看,不避諱地把賬目放書桌邊,當然也不會傻到放全部,多少得給洛陽金家留點面子不是。
我很認真,很認真地在一卷長捲上畫樹,很認真地和吳鈺傳紙條沒事對白玄繹笑笑,現在我坐著你站著,你只能怪你爹娘造你的時候拿錯了零件。
景帝端木瀧,說不出來她是多疑還是多謀,他成功地跳起來端木淵和李家也就是端木澤的對立,的我沒事不在他們還在萌芽的時候就掐斷。為了能繼續坐在那個位置上,他分壞了自己的勢力來保持端木淵和端木澤的勢均力敵,但也為自己留有了最低權限,景帝是明君,但他將心力放在了帝王權術上,實話說,看著真累,大景在他手裡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發展,很大程度上,我感覺他在啃老、看著盛世繁華,若沒有皇室壟斷,他身後的國庫怕是早就被掏空了。景帝在位二十年,政治無建樹,文化沒發展,壯大的國境那是端木淵的功勞,安撫民心靠的是李家在為端木澤鋪路,經濟依仗的是幾千年後的理論,我最後想稱讚他句識人善用都覺得是在罵他。大景周邊雖都是異族小國,但是歷史告訴我們宋就是被金滅了的,明就是被清毀了的,之後就復明成功過,單不說其他,就假設難找和吐蕃勾結,足夠大景受的了。
『爬』有一個紙團落在我面前的樹枝上,我頭也沒抬地拿起紙團展開,覺得端木淵真倒楣。
『白少將是白姑娘的哥哥?』(慕容傲這人你覺得怎麼樣?)
我看著紙條上的字,決定陪吳鈺無聊。
『按理來說是的』(嚴重潔癖,很會做戲,智商不低,還挺純清)
等字乾了,我將紙條揉成團,擲了回去,紙團在半空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降落在吳鈺面前的賬簿上,我低頭繼續畫樹,明文很暗文一樣無聊。
李家多年積累的人脈,不是說推倒就推倒的,看著這枝繁葉茂的就頭疼,但最後還不是要死一堆,但關鍵是怎麼嫁接一根新的枝幹上去。李思德這些年提拔的多是他的門生,三省六部都有他的人,他是蚊子嗎無處不在,凍死他。
紙團接力繼續,我和吳鈺一向默契。
『白姑娘芳齡幾何?』(你覺得慕容傲是攻還是受?)
『一十七』(受!)
我扔回紙團,端木淵抬頭看我一案,復又低頭繼續掃瞄。
筆尖挑著端木淵的名字,我不得不承認他演戲很成功,多年經營的形象也很神聖,可是他的前提就讓他不可信,身在皇城,他如果善良那就意味著我看見的是鬼。實話說,就讓吳鈺來長安就真的很有目的,畢竟頂著全國第二富商的名號在那,想獨善其身,就只能等人魚肉。實話說,我們一開始並沒有傾向於那一邊,握著選擇權的我們更有叫價的權利,但計劃趕不上變化,誰讓他要殺我來著,不過我絕對會在他死之前告訴他他錯在哪裡。
『白姑娘可許配人家?話說我有個弟弟,人品不錯。』(你怎麼那麼肯定,你騙我的吧,那天晚上你們根本就有什麼!)
『菡萏已有婚約。』(順便告訴你落塵寰是攻)
天下樓和神兵山莊,都不好對付啊!讓他們內鬥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是幾率太低,畢竟出去感情上他們都是人精,大方向還是會一致對外吧。但是如果先動李思德手上的小魚小蝦,會不會打草驚蛇,現在這種情況,沒有萬全的準備,誰又敢跨出那一步。
吳鈺擲出的紙團撞上了閃進書房的暗衛的腦門,紙團彈性很好的彈起,直接飛向高於平均海拔的某淵。吳鈺當什麼都沒發生地埋頭疾書,問我很像提醒他你眼前的是賬本,什麼都不用寫。
端木淵盯著桌案上的紙團看了一會,她不是沒看到座下二人的互動,可是他們有什麼好談的。端木淵抬手拿起紙團,捏了下,扔進了一邊的火盆。
暗衛單膝跪地瞄著比平時擁擠的書房,不知道該不該報告。
「說吧。」端木淵繼續翻看奏摺,能報告的也就是天下樓和端木澤的動靜,他沒有必要隱瞞。
「啟稟王爺,昨日天下樓樓主的新娘在拜堂前失蹤,現在天下樓已在搜索。太子殿下在芬芳閣宴請了無色絕境的主人百里絕和空澄閣的閣主孟蓮。」
暗衛報告完畢後看向白玄繹,白玄繹微點了下頭,暗鬼接收到資訊瞬間閃人,很怕多呆一刻會丟了性命,誰讓他今天正好輪班。
相對於莫子萱的失蹤,我更關心無色絕境的百里絕和空澄閣的孟蓮,話說那二人也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五色絕境唯一大景東南沿海,以境中七侍的虹陣和其主任的無色劍聞名天下,同時聞名的還要百里絕的好色成性。空澄歌則位於大景東北海域,閣中多為女子,以龍女功和閣主的滄海一粟為賣點,傳說閣主孟蓮不近女色,心靜如水,但頗愛種植花草,可悲的是野草到他手裡都會被養死。來參加天下樓樓主的婚禮?誰能告訴我哪裡能買到機票,端木澤真是不怕開水燙地伸手搶人。
「你怎麼看?'端木淵拋出一句,可是他頭低著,誰知道他這話是對誰說的。
吳鈺專心寫紙條,我在空出來的地方寫下百里絕和孟蓮的名字。
白玄繹跨前一步。恭敬道:「無色絕境的百里絕喜好女色,空澄閣的孟蓮喜愛奇花異草,屬下人生,不如投其所好,將他二人收入旗下。」
筆尖勾著縱線,我都為白玄繹哀悼,你當你淵王府是霜淇淋啊,是人都想含一口在嘴裡,美女,奇花異草,你有,難道皇宮裡就沒有,還是你覺得皇宮裡的比你淵王府的檔次差。無色絕境和空澄閣都是壓著國境線地存在,百里絕和孟蓮都是避世的人物,來是給個面子,你當他們願意攪和這潭渾水。
端木淵將最後一篇奏摺歸類,起身走下,很想知道她這一晚上到底在畫什麼。撈起案幾邊展開的部分,端木淵細細觀看,每一寸每一字地看過。嘴角微牽起,從枝幹到葉片,從主根到鬚根,朝政局勢他不過只和她說了一遍,她就已經記住,並且將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理清呈現,他不會以為她多天才,從其中大臣的姓名他就知道她之前一點有做功課,不過經過她的梳理,很多地方都變得清晰明瞭。
「你怎麼看?」
我睨著端木淵,他笑我我就不爽,類似於員工對老闆的抱怨,即使老闆沒做什麼,也要誹謗他幾句。
「如果你覺得他們有威脅,就快點殺了,如果你局的無所謂,那就隨他們鬧騰。」我說的很不情願,可以被直接判定為不敬。白玄繹就是這麼判定的,恨不得砍我千刀。
「你確定不會有意外。」聽她的意思,更傾向於第二個如果。
「那點意外對你構不成威脅。」
吳鈺沒概念地扔了個紙團過來,我當著端木淵打開。
『白姑娘喜歡什麼顏色。』(莫子萱難道被你殺了!)
我執筆寫字,不怕端木淵看在地在他眼皮子低下發代碼,就欺負你看不懂這些符號代碼。
『白色和銀色。(你要不要去陪她)
端木淵沒去看紙上的字,他無疑窺探別人的隱私。等她將紙團扔回去,他繼續剛才的話題。
「如果能得到他們的援助,是不是更有勝算。」如果針無所謂,為何要在這圖上,寫下他二人的名字。
我抬頭看著端木淵,慶幸他不是我的對手,勾唇淺笑:「給他們個機會,我們也沒有多大損失,不選也就罷了,若選錯,卡了便是。」
視線轉向笑看著自己的女子,端木淵慶幸她站在自己這邊。
芬芳閣
端木澤一杯佳釀在手,含笑看著對面的男子。
「公子。」陪坐的妖姬不滿的嬌嗔,輕薄的紗衣遮不住的銷魂軟骨貼進端木澤懷裡,柔軟的酥胸似無意的蹭過男子的手臂。端木澤來者不拒地將妖姬抱進懷裡,手中的酒杯抵在男子嫣紅的唇瓣邊。
端木澤對面的男子無視眼前的調情,兀自對桌上那盆十年才開花一次的骨蘭深情款款。片片深綠色的長葉蔥鬱舒展,其中三朵小小的蘭花,嬌艷可愛,米黃色的花瓣,血紅的的花蕊,斑駁的紅絲在花瓣上流淌,惑人的香氛在廂房中沉浮,刺激著人的嗅覺神經。
一牆相隔的另一間廂房,情慾的味道充斥。水紅色的碎布零散,女子的釵飾碎裂成片,木床吱嘎,簾帳半遮。床上的一男一女正赴巫山雲雨,只不過一個被迫,一個享受。女子被翻趴在床上,裸露的背部不滿淤痕,一雙手醫不正常的角度翻轉,幾近殘斷。女子的沉默激怒了背後正在運動的男人,一掌揪住女子的長髮,迫使那張埋在錦被中的小臉抬起。滿臉的淚水更加刺激了男人,蠻橫的衝撞伴隨著男子獸吼般的低吼。
一輪激烈結束,男人滿足的趴臥在女子身上,雙手色情地在嬌軀上撫弄,唇齒吮咬著圓潤的耳垂,感覺到身下的顫抖,男子揚聲大笑帶著情慾後的嘶啞。
「沒想到落塵寰在婚前就要了你,怎麼樣,本座和你那妖孽夫君比,誰更厲害一些。」男子說完後更加倡狂。
淚水再一次漫出眼眶,莫子萱怕我著一動不動,她恨,恨老天為何如何如此待她,就一步,就差一步,她就可以嫁給心愛的塵寰哥哥,她就可幸福站在他身邊,他們還會有孩子,她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為什麼將她推進這樣的深淵,為什麼將她近在手邊的幸福剝奪。
新一輪的掠奪開始,男子瘋狂,女子不甘。
很難說這不是命運,莫子萱沒做什麼,只是在錯誤的時間遇見了錯誤的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只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人怨恨在心,招惹了她不能招惹的人物。無色絕境的主人喜好女色,偏好長相清純的女子,莫子萱不巧地聽見端木澤和隨侍的對話,不小心被端木澤發現,結局只能是死,只是本著物盡其用的作風,端木澤不介意在她死前用盡她的價值,弱柳帶著兩個丫鬟經過,心細地瞥見地上一枚小小的耳環,是莫子憂為莫子萱準備的陪嫁之物。弱柳聲色不動地只是向端木澤叩首行禮,當什麼都沒發生地走開,動了他們忘川弱水的主人就別想在這世上好活。時間剛好是莫子萱與落塵寰成婚的日子,眾人忙碌,賓客雜亂,等到拜堂的時辰到了,才發現,新娘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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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剛來沒幾年
流言已不可見地速度在長安城中傳播,天下樓樓主落塵寰大婚,新娘卻憑空消失,一時間各種版本發芽滋長,早已將事實改的面目全非,可是又有電視台能知道事實是什麼。徘徊在底層的民眾喜歡八卦,他們有閒散的本錢,有談笑風生的資本,他們最多的就是時間,最需要的就是娛樂,他們被身子高位的人壓搾勞動價值,同時也會自我安慰地讓高位者娛樂自己,其實誰也不吃虧,也有有一部分人帶著幸災樂禍的嘴臉,最喜歡看的就是別人的不幸,尤其是那些淩駕的存在。曾經仰慕落塵寰的少女們溫柔靜好的微笑,心裡卻恨為何死了的不是失蹤,瞄著天下樓樓主未婚妻的名號,詛咒那女人不得好死。
流言版本很多,浪漫版也是最不切實際的是將新娘描繪成誤落凡塵的仙子,與妖孽的天下樓樓主相愛,死定了終身,不想天規不容,將仙子捉回天界再不許二人相見。血腥版的是天下樓樓主的就愛難以解釋這個事實,潛入落府將新娘殺害,毀屍滅跡。陰謀版的分析得很透徹,結合了幾個月前的流言,說得是淵王妃與天下樓樓下之間的那場糾葛,淵王爺看不過眼的掠走新娘行禽獸之事。短袖版絕非正統出身,將妖孽的天下樓樓主和男女通殺的公子吳鈺湊成了一對,新娘成了兩人愛情的犧牲品等等。每個版本都各有特色,但斷袖版異軍突起地成為長安城裡最有人氣的版本,很明顯大景都喜歡玩刺激,往往標著十六歲以下請勿觀看的,點擊率都會嚇死人的高。
天下樓的氣氛緊張地令人無法呼吸,炫黑的底色上是一觸即發的怒。落塵寰眉心緊蹙,眼神陰霾,支在桌案上的雙手在鼻尖處交叉糾纏,藏在掌中的大拇指緩慢的輪換著位置。新娘在拜堂前失蹤,他們翻遍了落府上下,卻只在花園裡尋到了子萱的一隻耳環,落府守衛一向嚴苛,卻沒有子萱出府的記錄,難道人會憑空消失。莫子憂站在門邊,溫柔沉穩的形象被焦慮的表情摧毀,他有很不好的預感,雖然他強烈的抵制,但那莫名的不適侵蝕著五臟六腑,使得他不能正常地思考。慕容傲臉色也不是很好地坐著,手指不住的摩挲著扇摒,子萱那麼唉落塵寰,不可能逃婚,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擄走,但那日宴請的賓客皆是受邀前來,與落塵寰並無仇怨,沒有擄走新娘的動機。偌大的長安城,要尋一個女子談何容易,況且離子萱失蹤已有二十四個時辰之久,人是不是還在長安,是不是還活著都成了不確定。
又一批搜索的暗鬼歸來,領隊的男子前來報告,同時出現的還有天下樓黑羽紅爪的信鴿。莫子憂不顧形象地上前揪住暗鬼的衣襟,神色狠厲地壓迫這暗鬼的神經,逼迫他說出能讓自己安心的話。落塵寰抓住信鴿,取下紅爪上繫著的竹管,到出其中的紙條展開觀看。
暗鬼誠實地搖頭,落塵寰微歎口氣已經說明紙條上的內容。莫子憂不信地扔飛手中的暗鬼,扯過落塵寰手中的紙條,非要親眼看見才能死心地相信。來報的暗鬼嘴角染血卻又忠誠地跪地不起,莫子憂碾碎紙條,細碎的紙片飛揚中,一道淩厲的掌風劈散了主廳一半的陳設。沒有人會去怪罪莫子憂的破壞,莫子萱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是他一直守護的妹妹,人誰到了這一步都會不理智。退了些的暗鬼全數出動,各堂人員也都盡力搜索,負責情報搜集的信堂更是放下手中所以在做的事情,權力打探樓主未婚妻子的消息。可是這是長安,是京城,即使天下樓擁有江湖上最高的位置,也動不了那些權大勢大的人,首先,皇城和淵王府就容不得他們放肆。
落塵寰拍拍莫子憂的肩,失蹤的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摯友的妹妹,他也擔心,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相似的事情曾經發生,那一次似乎比這一次還要嚴重,可是只有他努力想,眉心就一陣刺痛。
暗鬼低著頭踟躇著,現在這個情況,關於白主子的事是否要報告。
「下去吧,有什麼消息立即匯報。」落塵寰掃過跪著的暗鬼,指尖不自覺地點上眉心那道金紅的印記。
「屬下還有事匯報。」
「說。」
「莫堂主,屬下在今日尋到了白主子的蹤跡,不知--」
「她在哪?」慕容傲聞言霍地站起來,激動的神色是莫子憂和落塵寰都未曾見過的。莫子憂看著慕容傲,心底閃過一地詫異,卻也只是一絲。落塵寰不懂慕容傲為何如此激動的用時,更不解暗鬼話中的『白主子』是何人。
暗鬼望向莫子憂和落塵寰,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落塵寰盯著慕容傲的臉,眉心皺的更緊。
「白主子和淵王爺一起進了絳紫樓--」
莫子憂不敢相信的看著暗鬼,慕容傲已然不管不顧地衝了出去,落塵寰不動聲色的將二人的表情和行動收入眼底,身形一閃,追著慕容傲出了天下樓。
莫子憂低頭想了想,袖下的手緊握成拳,跨前一步卻又停駐,似猛地想起什麼,莫子憂提氣飛身閃出,與之前二人去的是一個方向。
絳紫樓內部重裝後的再開幕,低調的華麗。從掌櫃到小兒全部重新聘請,培訓上崗,樓內陳設雖未大動,卻裝飾地更有品位,更上檔次,更能逼著人掏錢上樓。大廳中央搭建一方精巧的舞臺,帶升降功能,陪十八盞幻影燈,舞臺外圍挖出一圈水池,池面寬近兩米,外有玉欄圍砌,池水循環流動,別緻精雅。每日高峰時刻,舞臺上皆有節目表演,玩的就是噱頭。
絳紫樓頂的蘭廳,擴大的窗戶融匯了更多的陽光,視線極好地能看見高聳的宮牆,我和端木淵面對面坐在窗下的軟塌,中間的小幾擺著幾碟小點,一壺雀舌,吳鈺要致開幕詞地在樓下準備,我和端木淵受邀前來試菜,順便聽聽流言蜚語。毀屍滅跡的舊愛,禽獸不如的淵王,斷袖公子吳鈺,針佩服人民群眾那天馬行空卻又靠譜的想像力。
某淵公務繁忙地處理事情,我支著頭看流雲繾倦,精神狀態很不好的想睡覺。
端木淵抬眸看著對面慵懶的人兒,小臉微仰地沐在陽光中,瞳中流過天空的雲影,無垠的天際那麼容易地縮進兩片小小的弧面。回憶起第二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唇角帶笑的仰望天空色臉似乎更漂亮,當時的那份感覺慢慢清晰,一瞬延展成經年的錯覺,時間被最大限度地拉長,緩慢抑或凝固。唇角浮笑,心靜如水,在時間夾縫中尋得的安逸。端木淵自然的轉過視線,紫眸中映入的是同一片天空,雲卷雲舒,不曾為誰私有,能得它一瞬的停駐,似乎都是奢念。
視線微轉,眼角瞥見端木淵淺笑的唇角,舌尖抵住了上顎,那種弧度不適合一位帝王,甚至與他現在的身份不符。靠得近了反而有些看不清,甚至於之前的結論也變得有些模糊,不過也都無所謂,我本身就不是追根究底的人,有時明明知道若再挖幾尺便能尋到真相,卻偏偏棄權退出,鬼域刺殺的圖依舊沒有拼完整,只是零碎的幾片倒也可有可無。
我托起紫玉茶壺,手腕傾斜,醇厚的茶香隨之清冽的茶水溢出,迷濛水色在杯中凝聚,顏色漸濃,厚重卻也透明。扶住衣袖,執起一杯遞給我的飛天,在執一杯放在端木淵面前,第三杯讓飛天遞給鶴羽,即使他不喝,第四杯留給自己,低頭抿一口,苦澀中夾著些甘甜,溫熱的液體順著喉管滑進脾胃,能夠感覺到它的流動。
「鐲子很特別。」
我順著端木淵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手腕,衣袖滑下露出腕上的手環,陽光在其上折射出銀白的光輝,一瞬便將溫暖凍結,卻又沒有森冷的氣息,像是融化了冰面下的流水,似靜似動。冰晶銀線纏繞的銀質手環,大小正好地將腕上的傷痕掩蓋。
手指點上手環弧面,恍惚地似乎漾開了圈圈漣漪,我輕笑:「我叫它們漣漪。」
「遮住了就不存在了嗎?」端木淵執起面前的紫玉北,視線流連在那腕上的流光。
「至少別人看不見了。」
「可本王還是能看見。」一臂伸過小幾,將那綿軟的手握進掌心,帶近眼前,指尖撩起那只精緻的手環,疤痕依舊。
「那時候剛來沒幾年,情況很不好,身體弱是一方面,靈魂弱又是一方面。」我挑一眼端木淵繼續:「不明白為什麼會在這裡,認命卻也覺得可笑,這種機會給我真的很可笑。那時只要他們要我救,我都會救,不管他們的來歷,善惡。剛來時情緒最不穩定,可能是受磁場影響,但是後來慢慢好了,或許是因為救了一些人,找到了存在感吧。」
「我遇見落塵寰的時候,他身受重傷毒深入血,那時候他抓著哦卻讓我救他身邊昏死的莫子憂,我當時覺得這男人長的真好看,所以決定兩個都救。落塵寰的毒很難解,還好藥王師傅有一味七寶靈芝,解百毒,可偏偏他重傷受不得極寒的藥,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他喝完那味藥後餵他食用人參王的我的血。那時可能覺得他那樣的人比我活在這世上更有價值吧,或許當時年紀小被那張臉迷了心智也說不定。」
我看和端木淵笑,沒期待他能給我什麼樣的表情。端木淵的確沒給我什麼表情,他在我看向他的時候轉移視線,冷峻的側臉稜角分明,視線凝著窗外某處,看不出情緒。我緩慢地抽回自己的手,捧著紫玉杯,習慣性的不負責任,如果我想這傷痕又如何去不掉。
絳紫樓三樓最好的雅間,擁有弧形觀景窗,設計絕妙的讓裡面的人可以將一樓的全景收入眼中,此時,雅間裡坐著兩男一女,對眼前的骨蘭無比珍惜的孟蓮和懷抱著莫子萱的百里絕。
莫子萱被百里絕按坐在大腿上,衣襟敞開著露出裡面水紅的肚兜,裸呈在空氣中的肌膚沒有一處是原本的顏色,肩頸處更是被啃咬出血,青紫交錯。靈動的水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帶點哀戚地看著對面賞花的孟蓮,可惜孟蓮眼裡只有那幾朵小小的蘭花,根本沒意識到百里絕懷裡的女人與以往有什麼不同。
手掌隔著綢緞衣料覆住一團柔軟,肆意揉捏,莫子萱吃不住地痛呼出聲,眼裡止不住地流。
「寶貝,叫大聲點。」百里絕手下更加用力,空出的手抹擦著莫子萱的臉上的淚水:「乖,若你把這張人皮面具弄壞了,本座不介意把你賞給無色絕境的太監們。」
莫子萱聞言,眼睛乾涸地流不出任何液體,只能任身後的男人上下其手,任意妄為。兩天了,為什麼他們還沒有找到她,為什麼任這個禽獸不如的男人這般欺辱她,她要想辦法掙脫他,她要揭穿端木澤,她要百里絕死,她逃她的塵寰哥哥,他們還沒有拜堂,他還欠她一個承諾。
「恩--'
百里絕壞笑地分開腿,讓懷裡的女子重心不穩地前趴在圓桌上,,舌尖挑開肚兜的結扣,唇舌在女子的裸背上狠狠的啃吻。
莫子萱屈辱地閉上眼睛,卻在聽見熟悉的聲音後睜開,眼中滿是希望地望向窗外,是慕容哥哥的聲音,沒錯,是慕容哥哥。求生的意念衝撞著大腦,刺激著潛在的力量,莫子萱猛地掙開身後的男子,半裸著衝向窗邊,一步,兩步,那就是慕容傲,就在樓下,眼淚奪眶而出,莫子萱腳步踉蹌地幾欲跌倒,玄黑的身影映入眼瞳,那好似刻在心臟軟肉上的永恆,她的塵寰哥哥來了,來救她了。
「塵寰哥哥。」呼喊出聲,才發現喉嚨哽咽地發不出一點聲音,再次嘗試,無論如何嘶吼,都無法發出聲音,為什麼?
「寶貝,你怎麼這麼不乖呢。」百里絕歎息著將跌坐在地的女子抱進懷裡,語氣溫和,表情惋惜,眼眸中卻是無情的陰狠。

76 蓮
「小白。」吳鈺緩步進來,頎長的身形風情萬種地依靠著一方花架,水唇微撅,無限妖嬈。
「怎麼?」送你條手絹,搖起來。
「有人找你。」吳鈺翻我一眼,低頭剃指甲。
「誰?」我翻眼吳鈺,快把端木淵當擺設了。
吳鈺斜眼四十五度地看著房梁,緩慢啟唇,長歎一聲:「哎!神兵山莊少莊主,天下樓樓主落塵寰,天下樓莫堂主莫子憂。」不嫌看著礙眼嗎?他家小白是他們想見就能就見的嗎?
得,挺全。我揉揉太陽穴,壓根不準備見他們,不是都挺有本事的嘛,想進來就闖進來吧,能闖進來再說。
「噢。」
吳鈺不斜視了,唇角一揚笑比驕陽明媚。
我抬手在始終望著窗外的淵王爺面前招招,謝謝,請回魂,等端木淵終於轉回了她的視線,我笑:「王爺,下棋嗎?」
「好。」王爺金口一開,小兵小蝦都放肆吧。
「鶴羽清桌子,飛天擺棋盤。」吳鈺很主人的打點,鶴羽萬古不化的撤掉小幾上的盤碟,飛天擺上棋盤,兩筐棋子放在了我和端木淵面前。
執起黑棋先落,不需要開場白的開始,端木淵緊跟著落下白子,戰役拉開,容不得外人打擾。鶴羽和飛天移到門邊,警防有人不禮貌地踹門,吳鈺瞄我一眼,打個哈哈晃了出去,看他那樣就知道有人要倒楣了。
「你和吳鈺相處的得挺好。」眼角瞥過重新闔起的門扉,端木淵似狀不經意地開口,也沒見得他們認識幾天,『小白』,叫得真親切。
「嗯,吳鈺這人不錯。」
「是不錯。」還真沒看出來她哪裡不錯,不過,似乎真的哪裡都不錯。
我捏著黑子找落點,不經意地看著對面的人,便撞進那雙身子眼眸中比起那種一眼望斷的澄澈,其實這種眼睛才最吸引人,一團墨紫將全部的情封印成圈,凝聚在中心的深邃是引人跌入的誘餌。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美。」
黑子落下,乘早斷了你的後路。
「有,十年前有人說過。」
十年!聽著也覺得遙遠,只是有些記憶即使過了十年,二十年,直到自己垂死之際依舊清晰吧。而且,似乎因為不幸比較具體,所以總是記得很清楚。我那時候快死的時候想了些什麼,好像因為海水太冷,什麼都不想的就記得冷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白子遲遲沒有落下,端木淵緊盯著棋盤上的黑白子,不讓自己轉移視線。被看穿的懊惱與煩躁,怕抬眼看見她空無一物的眼睛,會不顧一切地將她摧毀。太淡漠指揮讓人厭惡,太隨性只會讓人想要馴服,明明身在其中卻又偏偏置身事外地朝所有人傷口上撒鹽,然後也痛得大笑。他還沒做好準備,他還不想知道,或許他想知道但不是應該在他問過我之後再說嘛,為什麼要說,沒有必要我為什麼要說,說得就像一出唱爛的戲,末了還笑主角是傻瓜。
「不認真會輸哦。」這一步有那麼難落嗎?
「救落塵寰的時候你多大?」恨透她恍惚的尾音。
端木淵臉色不太好,我剛才說錯什麼了嗎?
「一十二歲吧。」
擺在落下,明顯地把黑子往絕路上逼。一十二歲,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在自己的命脈上割了七刀,放血救人,她的確夠膽,當自己是貓嗎,就算真是貓,九條命也不夠她死的。什麼叫『覺得他那樣的人比我活在這世上更有價值』,以命換命,所以落塵寰如此護她,端木淵氣,卻不明白自己在氣什麼,還覺得不值,卻理不清到底是為誰不值。
手起手落,我有些詫異,卻不好明說,端木淵走得不是他慣有的棋風,招招逼殺,不顧後果他的局勢已經有了漏洞,這樣下去的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難道他看不出來。
『匡』,兩扇門被大力撞開,其中一扇堅強地承受住了這巨大的衝擊,另一扇光榮的殘疾了,上報的話估計可以報個二級。衝進來的是吳鈺,受了驚嚇的表情過份地讓人看了都明白他是裝的。
「小白——」
聽這音,也知道吳鈺要開始唱戲,但是,沒看出來氣壓很低嗎?我看著端木淵落子,死棋是肯定的了,這男人又抽哪門子風。
「小白——」吳鈺悉心保養的手橫在棋盤上空,手背上一塊青色淤痕很是明顯:「他們欺負我。」語調微顫,帶著驚嚇後的餘韻。
我看著吳鈺的手,嘴角抽了抽,還真下得了手,打個,你剛自己撞的吧。
「鶴羽,請幾位客人進來。」端木淵無視吳鈺的手,白子落下,將黑子逼入絕境。
「是。」
話音剛落,慕容傲小朋友一馬當先地衝了進來,我很想問他,我欠你錢了嗎,討債也沒這麼激動。接著是落塵寰,不去找你失蹤的老婆,跟這來湊什麼熱鬧。最後是莫子憂,他甘願走在最後,站在最後,結果到最後他也只能是最後。我點頭微笑,估摸不清端木淵想幹嘛。
「飛天。」飛天習慣性地行禮,做了一半被我叫住,這習慣千萬不能放任了:「藥膏。」
吳鈺對慕容傲眨眨眼,蹭到我身邊坐著,負傷的手舉著十個人都能看得見。可惜他沒敢弄出點血來,要不視覺效果更好,我一手接過飛天遞來的藥膏,一手捧著吳鈺的手那叫一個心疼啊,真心疼,估計二爺要看到,直接心肌梗塞送醫院去了。
「疼嗎?」
「疼——」尾音使勁的顫,氣死你們。
端木淵盯著棋盤不出聲,我幫吳鈺上藥非禮勿視,鶴羽不服侍他家王爺以外的任何人,飛天被我不經意的一眼釘在原地。於是,慕容傲,落塵寰,莫子憂被很不待見地扔在一邊,連個座位都沒人給他們提供。
慕容傲盯著捧著別的男人的手小心翼翼擦藥的女子,手裡的玉扇捏得卡卡響,莫子憂心裡堵得慌,不知道要說什麼的只是看著。落塵寰為眼前的景疼了眉心,軒窗,軟塌,棋盤,陽光在眼底跳躍,衝擊著沒有破綻的記憶。可是為什麼他會覺得這一幕這麼熟悉,熟悉地像是親身經歷一樣。
「諸位,有事?」端木淵換了個姿勢,眼眸在那三人間來回轉著,左唇角牽起,心情很不好地想把那三個人扔下樓。
落塵寰和莫子憂回神的行禮:「拜見淵王殿下。」慕容傲象徵性地拱拱手,目光不離女子的臉。
「有事?」端木淵語氣森冷,笑意更甚。
莫子憂掂量著能不能說,肉麻想等著某人像以前一樣看著自己笑,落塵寰皺著眉,不知道怎麼回復端木淵,有事,可是他也不清楚是什麼事。
「人真多。」吳鈺挑慕容傲一眼,扔句風涼話。
我抬眸淡淡地掃過,附和:「是挺多。」最後瞥見端木淵似笑非笑的樣子,好冷。
「找你的?」端木淵依靠著小幾,自然地將自己的紫玉杯遞到對面,意思再明顯不過。
我勾唇笑笑,難道找你?我現在等於是您小秘,我得卡在你老人家的臉色過日子,不能談戀愛,不能結婚,不能請產假。
「王爺多心了,菡萏不曾向三位公子借過銀子。」低眉順眼,姿勢正規地雙手奉上斟滿茶水的紫玉杯,端木淵揚手接過,臉色似乎好了些。
「追債不一定追的是銀子,也可能是人情。」吳鈺故意吊高語調,恨不得,將那三人的眼睛挖了,看什麼看,再看,收錢。
慕容傲動得很突然,不打商量的上來就搶人,端木淵正喝茶,吳鈺識相地閃一邊,飛天自知不是他對手的不擋,於是,慕容傲很容易地跨步到我面前,揮手扣住我手腕就想走。我淡漠掃過慕容傲的臉,覺得這死小子似乎喜歡我,可是我一向不被人喜歡就凡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人,況且你慕容家從二爺手上搶走的東西件件我都記得。手腕狠絕一轉,嫣紅的紅色瞬間從慕容傲指間溢出來。
慕容傲沒再拉我,可是握著我手腕的手卻沒有鬆開,我緩慢地抬頭,對上慕容傲的眼瞳,以為涼薄。冷氣旋壓迫整個房間,所有人都看著我和慕容傲,各有各的想法。
「慕容公子可以放手嗎?」淺笑安然,最沒資格的就是你。
腕上的手不鬆反而握得更緊,指節扣著腕骨,力道漸重。溫暖的血液順著手臂滑進肘彎,一些血珠跌落,在我純白的衣袍上綻放成紅艷的花朵。
「跟我走。」
「為什麼?」
「你是我的人。」
癡笑出聲,慕容傲你是自欺欺人,還是入戲太深,到現在還將這句話說得理所當然。
「很抱歉,菡萏現在是淵王殿下的人。」言之鑿鑿,我確定以及肯定地不怕告訴你這個事實。
更多的血珠跌落,妖嬈的紅花放肆糜爛,嘲笑著這個男人的蒼白的感情。
掌心被撕裂的疼痛震出一身冷汗,慕容傲倔強地不鬆手,不想放她走,不想看她在別的男人身邊,不想被她拒絕。疼痛順著經脈觸動心臟,很痛,但是如果要他放開,恐怕會更痛。
「放手。」依舊帶笑,只是對於某些人,我沒必要奉獻我的耐心。
「菡萏,跟我走。」哽咽出口,只能將幾個字勉強說出。
「菡萏的命現在在淵王殿下手裡,若慕容公子執意要人,可以先和淵王談談價錢。」我側臉看向端木淵,端木淵正看著我,唇角勾起的角度是一樣的虛假。
「可是淵王府不缺銀子啊。」吳鈺唱作俱佳地小聲道,適時地告訴慕容傲他不但銀子不夠,檔次也不夠。
「的確不缺。」端木淵一錘定音。
我真想給他們倆搬個獎,台詞接的那叫一個順,我有點無辜有點好笑地看著慕容傲,看吧,不是我不跟你走,是你自個兒沒本事,姐姐就一殘花不值得你惦記。手腕收回,乘著慕容傲吃痛,我狠收回手,半點機會都不給他。漣漪手環上的鮮血被纏繞的冰晶銀線慢慢吞噬,詭異的光澤在陽光下也讓人覺得森冷。對付的就是你們這些有內力的,我活動活動手腕,接過飛天遞來的絲絹,擦拭手臂上的血跡,看都不看血肉模糊的手掌。
「其實你一直都在怪我,怪我那日將你帶走。」慕容傲沒去管疼到麻木的手,在她抽離的一瞬,他只想笑,心臟在往下墜,一直一直往下墜,即使這深淵又有底,跌下去也會碎成粉末吧。一開始,他就已經站在她面前,隔著萬丈深淵,等到他想要去她那一邊時,才發現唯一的通向她那邊的繩索已被自己弄得破敗不堪。
「那一夜是不是很痛?」肯定很痛,恐怕和他手上的痛楚一樣,或許比他還要痛。
我看向慕容傲,他笑起來讓人感覺很乾淨,比莫子萱笑得好看,帶彎眼角,我輕歎:「很痛。」
「身體好點了嗎?」
「死不了。」暫時死不了。
「你的書在我那。」
「我知道。」我就知道
「如果你要,我——」
「不用了。」你可以走了
我有些不耐,也有些厭煩,沒有燕子,沒有必要我何必浪費時間,又浪費表情。我轉過身,兀自拈起棋盤上的黑子放回筐中,空氣中還瀰漫著血腥味,聞著讓人很不舒服。
「三位還有什麼事嗎?」端木淵下逐客令,慕容傲看她的眼神太直白,他很清楚那眼神的意思,很扎眼。
「淵王殿下。」莫子憂跨前一步,作揖道:「在下的妹妹——」
「與淵王府無關。」
「在下只是想——」
「沒必要。」端木淵懶得看莫子憂地揚揚手,吩咐鶴羽送客。
被截了兩次話的莫子憂怔愣在原地,這就是強權,這就是地位懸殊,他可以對你說『不』,他可以拒絕聽到你的聲音,他可以是你重視的人如草芥。莫子憂看一眼白菡萏,自嘲地笑笑,她比他殘忍,而他比她無恥,他為她做一件事,她就還他一件事,他明明知道端木淵不可能什麼都不要地將能救落塵寰性命的東西交出來,可他就是無恥地不讓自己清楚。一命換一命,五年前她為的是落塵寰,五年後她為的還是落塵寰,那他呢,他在她心裡算什麼。
待三人離開,端木淵隱去了嘴角的笑,冷然的看著殘破的門板,從那三人進門,他的眼角的餘光就始終盯著落塵寰的眼,他能肯定落塵寰已經忘了白菡萏,但是落塵寰看她的眼神帶著絲不明的味道,像是斷藕中糾結的藕絲,細微的牽扯也會讓人想要掐斷。
「王爺,我們回去吧。」黑白子全數歸入竹筐,棋盤上只剩下經緯交錯,走過無數個交點,卻始終尋不到終點,很孤單的樣子。端木淵沒有說話,他用行動回應我的話,我和吳鈺起身跟在他身後,一瞬,我或許遇見了端木淵的將來。
百里絕掐著莫子萱的脖子,讓她看落塵寰的離開,讓她力竭卻發不出如何聲音,讓她看著浸在眼前的救贖擦身而過。百里絕與落塵寰沒有仇怨,與莫子萱更連面都沒見過,但好似他喜歡莫子萱那雙眼睛,看著純淨無塵的眼睛,他偏喜歡那樣一雙眼睛染上汙濁,偏喜歡那樣一雙眼睛悲痛欲絕。
莫子萱癱坐在百里絕懷裡,為什麼看不見,為什麼聽不見,為什麼感覺不到她的痛苦。指腹溫柔地拂去眼睛的淚水,莫子萱癡愣地看著身邊的男人。他愛的不是她,恨的不是她,她不懂為何偏偏是她被當成了這個男人的玩具。
「寶貝,乖。」百里絕笑得溫柔,從不覺得自己瘋狂,眼裡心裡都是眼前那張臉。生命裡曾經遇見的女子,愛到放棄全部,愛到將她當成終身的信仰,卻在他們成親那一天將謊言揭開,被最愛的她背叛,自己一手築起的幸福一秒就崩落。他故步自封地讓自己永遠停留在那一刻,他喜歡將這些擁有和她相似眼睛的女子,他將她們當成她,玩弄,折磨,最後摧毀。
愛憐地撫摸著骨蘭花朵的手突的收緊,紅黃相間的蘭花前一刻還是嬌艷悅人,這一刻已然在男人的手心碎裂,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就結束它的生命。孟連失魂般地站起,眼眸鎖著一人,視線裡的那張臉與夢境中的重合,低眉淺笑的樣子像颱風一般洶湧撞擊著他的生命。
「蓮。」丟開懷裡的女子,百里絕站起移到孟蓮的身邊,順著男人的視線望向樓下,卻只在被陽光照得亮白的酒樓門口撲捉到一抹恍惚的白影。再移到視線,身邊的男人的眼中已經蓄滿水光,濃鬱的蘭花香充斥整個廂房。
「絕,我找到她了。」聲線顫抖,淩亂不堪,淚水依然滑落,滑過男子揚起的嘴角。
百里絕莞爾,孟蓮不止一次和他提起那個只在孟蓮夢中出現的女子,那個孟蓮喚作『蓮』的女子。
「蓮,我陪你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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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幽冥鳶尾(原文沒有77章)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再次看見那張臉,自然也沒用想過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我臣服命運卻依然被它玩弄,或許,是我錯,從來都不相信神明,又何來臣服。
根據鶴羽收集來的資料,百里絕和孟蓮都是惜花之人,可悲的是二人都是打著惜花的幌子,幹著摧花的事。和百里絕有染的女人和死在孟蓮手裡的奇花異草一樣多,長長的一卷風流史,和長長的花木名單,說不上誰更厲害一些。
「你怎麼看?」端木淵手裡握著拜帖,習慣性地多想一步。
「正中下懷啊。」人家自己送上們,你就應該偷笑。
「晚宴的事你負責準備,鶴羽會幫你。」端木淵說完,很是那麼回事地低頭處理他的公務。
實話說,我有拿銀針紮他的衝動,安身體年齡看,還要等幾個月我才成年,按勞務關係看,雖然你老人家一次性付款,但我也暗裡送您以大款傍著,我這都等於白幹,按個人因素看,端木淵你這人真不討喜,性格彆扭,又不會哄人開心,不就是頂了個王爺的身份嗎。我要穿來是個男的,早做皇帝了。
端木淵反常地抬眼,我也不避諱地繼續睨著他,接過端木淵很大度地勾勾唇角,冷道:「你還有什麼事要說嗎?」
「有,麻煩王爺貢獻兩個侍妾,菡萏自認姿色平平,上不了檯面。」
「自己去後院挑。」
「還是王爺自己去吧,菡萏怕一個不小心挑了王爺的愛妾,命就沒了。」我附送他一個假笑。
端木淵眼眸微瞇盯了我好一會,白玄繹去他後院挑人,我帶著飛天,鶴羽做晚宴準備。我也有點奇怪為什麼百里絕和孟蓮會自己送上門,無色絕境和空澄閣雖有傾世武學,江湖地位不及天下樓,難道也是不願接受利益均分,良禽擇木而棲?可是按資料上的資訊來看,百里絕和孟蓮都不是追名逐利的人啊。或者說,和我一樣看端木澤不爽?
死在孟蓮手中的花木很多,如果說那些是稀世奇珍嬌弱難養也就罷了,可為什麼連隨便插插都能活的植物他也能養死,送他盆花,不如教他如何養花。
「主子,我們在這等什麼?」飛天終於忍不住問了句,他們已經在王府側門邊站了快半個時辰了,她家主子除了看手裡的資料,晃都沒晃一下。
「等花開。」
飛天扔了個白眼過去,這日子過的不比天下樓差,只不過在天下樓她家主子什麼都不用做,在淵王府,有人自動送給主子掐。但是,她有點介意,介意主子天天穿男裝,介意金曲洛比她家主子像女人,介意白玄繹天天用眼神淩遲她家主子,介意鶴羽那張面癱臉。
「白公子。」鶴羽走路一向沒聲音,武功高得飛天也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他要不出聲,針挺容易被當成一石頭。
「都安排好了?」我和顏悅色。
「是。」
「吳公子鬆了幾車花木來,麻煩你一會帶些家僕擺放一下。」
「是。」
端木淵真會挑人做管家。曲洛做事我一向放心,放心到從來不過問,其實任何一點私心都足以毀了這份信任,其實只要他們不承認,那些龐大的財富就和我丁點兒關係都沒有。最後發現我的放任反而成了他們最大的壓力,誰困住了誰其實都不重要,他們抓住的那絲信任,用時間累積成羈絆。我到底在賭什麼呢,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花木送達,一車比一車名貴,一車比一車珍稀,大部分都是王府家僕不曾見過的品種,弄壞了一朵花都足以用他們的一世辛勞來交換。鶴羽眼中也出現一絲景色,我依著廊柱沒興趣的看著,花,再美,也只是妝點太平的。
花木明細送到我手裡,王府家僕們開始搬卸,勞動現場一場的安靜,平時粗手粗腳的爺們小心翼翼地擺動著那些花木,除了細微的摩擦聲,有意控制地呼吸聲,連句私語都沒有,我輕笑,男人,果然都是愛花的。
「那兩盆百年骨蘭丟在大門口。」端木澤你不是送了孟蓮一盆骨蘭嘛,看誰家的珍貴。
『兩盆』!『百年骨蘭』!『丟』?『大門口』眾人難以消化了這句話,真的很難消化。
飛天看著天,她現在習慣朝天上看,她家主子財大氣粗,她家主子讓她以後砸人都拿銀子砸。
「那二十盆金花茶用來開路。」十八學士都不夠看的。
金黃色的花朵,艷麗地叫人移不開視線,蠟質光澤,晶瑩而奪目,花瓣舒展至盛,半透明的質感將周圍的光線吸收,灼灼其華,誰能想得到當初那個病弱的少年會成長為神一般的人物,他那時那麼瘦,臉頰都凹陷著,整張臉上就那一雙鳳眼嫵媚動人,現在的曲洛像個妖精,那是的曲洛卻像個妖怪,很像,像到我看著他就想笑。
「所以的鳶尾都擺到大殿。」意為思念的花,顏色與淵王府很配。
幽冥鳶尾,花色深紫至黑,每株只開兩朵,同生共死。花香幽長綿魅惑人,越美的花越毒,幽冥鳶尾就很毒,毒素都藏在花莖中,如若採摘,毒液沾上皮膚,一個時辰內必死無疑。
可笑的是成對的另一支話便是解毒的藥,兩支一起採下更不會有事,真的是很奇怪的花。突來的笑意,帶彎眼角,視線裡都是那些鬼魅的花,是同生共死,還是一方拉著另一方去死。
夜幕降臨之時,整個王府大殿被花香環抱,整個殿前廣場被宮燈照亮,繡鳳尾蝶舞的銀絲繡紗罩在宮燈上連綿成片,金花茶開道,黃色跳舞蘭為輔,兩科高壽鐵樹立在大殿門外,米黃花簇結朱紅果實。這個季節本不該開放的花朵偏生開的好,不該生長在這個氣候裡的竹屋偏生挺立於此,時間和空間在這一刻也顯得多餘。
王府家僕看著眼前的景致一個個驚得傻站在原地。萬事俱備只等主角登場,我站在大殿外考慮會不會太盛大,最後決定明天載幫吳鈺加一條謠言,謫仙一般的吳家少主公子吳鈺,素指一點,秋花夏開,枯木逢春。
一步跨入大殿,幽冥鳶尾與深紫簾幔呼應,紫晶燈點亮,錯落的光影落在片片花瓣上,交織成巨大的網。深吸一口氣,花香緩緩流入鼻腔,順著咽喉深入肺腑,直至尾調才感覺辛辣。我蹲下身,細細端看著眼前深紫的花朵,這顏色和端木淵的瞳色類似,手指落在花瓣上,大幅幽深的紫色將我的手襯得毫無血色,皮膚下的血管越加明顯。手指順著花朵的線條下移,沒有花萼的花,花莖細長,很脆弱的樣子。指甲尖如利刃般靠著花朵的命脈,輕輕摩挲,屈指一勾,兩朵鳶尾花已被折下,細長的花莖交叉著,不離不棄的姿態。
「白。」
我緩緩轉頭,微愣,從什麼時候開始端木淵也開始喚我白。
「怎麼就你一人?」
端木淵沒回答我的話,慢慢的移到我身邊,撩袍蹲下,看著那些深紫的花朵。
「這是什麼花?」
「幽冥鳶尾。」
乾淨的手指探出,同我一般撫摸著深紫色的花瓣,隨後往下移,停在花莖上。
「兩朵一起采。」
端木淵停手,轉頭凝住我:「為什麼?」
我勾唇笑笑,將手裡的一對鳶尾遞給他,大麻煩放棄那一株,接過我手裡的鳶尾花。
「這花有毒,單采其中一支便容中毒,需要另一支的花莖解毒,兩朵一起采便無事。」
端木淵低眉看著手裡的花,眼裡沒有太多訝異:「死都不讓對方獨活嗎?」
「相愛的方式罷了。」誰讓你們沒有生物這門學科。
「相愛的方式?」
相愛的方式,像幽冥鳶尾的同生共死,像銀古選擇融入少年的身體,都是相愛,只是方式不同,至於結局,誰又知道何時才是結局,公主嫁給了王子,之後呢?手拉這首殉情,之後呢?
結了婚也會有離婚的時候,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誰還能記得誰。
「本王曾經與一女子相愛,在十年前。」
往往結果不是她嫁人了,就是她死了,不過依端木淵的地位,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拿。這,其實也算相愛的方式吧,痛苦的是被留下的人,從此只剩下回憶,快樂憂傷都無人分享,或許矯情,但確是事實。
「記憶很美,就不需要忘記。」除非尋到了更好地記憶。
我拍拍手站起,蹲久了容易腿麻。其實我也只是會說,到了自己這裡也容易轉不過彎來,只是現在發現需要連轉彎的機會都不存在了。
「那一首詞是不是還有下半闕。」端木淵抬頭看著我,他不適合低位。
我瞇眼想了一會,輕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是首悼念詞,是喜人寫給他亡故的妻子的。」所以,與你無關。
「好詞。」端木淵緩緩站起,手中的一對幽冥鳶尾與深紫錦袍相當契合。
「吳鈺呢?」會不會轉得太快。
「回去換衣服了。」
「你的侍妾們呢?」
「在梳妝。」
「王爺如果沒事,麻煩先在一邊坐著。」沒空陪你閒聊。
「晚宴準備好了嗎?」端木淵瞬間降了十度不止。
「王爺準備讓哪位侍妾陪酒,我好安排位置。」
「不用,你坐我身邊。」端木淵說完便走,一點商量的餘地都不給。
嚇?我陰鬱地望著端木淵的背影,詛咒他被花盆絆倒,直接摔成高位癱瘓。走到這一步,我還真不怕你殺我,大不了我們攤牌,看誰更需要誰。
百里絕和孟蓮的身份不需要這樣的排場,也很難說這排場到底是做給誰看的。吳鈺換了一身米黃色衣袍,在深紫蔥蘢的大殿裡出挑的比王爺還王爺,扇形的拖尾沒有閃耀的裝飾,但也絕對不算樸素,吳鈺的字典裡除了華麗還是華麗。鋪展開的拖尾上是一幅鏤刻的百花爭艷,講究的是刀工,要的就是與眾不同,一朵金花茶立在左肩,讓人感覺能配這樣的美人是它的榮幸。端木淵低著頭把玩著那兩朵幽冥鳶尾,我沒意見地坐他旁邊,他要挑事,我就準備往他酒裡下毒。白玄繹不嫌眼睛累得繼續剜我,我連白眼都懶得給他如果可以我不介意和你換位置,你那位置至少還有人伺候,我這位置就是伺候人的。
百里絕摟著可人兒一下車就被門口的兩盆百年骨蘭煞到,孟蓮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完全不被眼前的奇珍吸引。繞過白玉影壁,整個殿前廣場是一副花開蝶舞的三維立體造景,夜風暖暖,拂過銀絲繡紗,其上千萬隻鳳尾蝶迎風起舞,如夢如幻。百里絕驚歎,莫子萱被百里絕摟在懷裡,眼中也難掩驚艷,恍如仙境怔忪地被身邊的男人在下一刻拖回事實。
孟蓮看得見眼前的景,但他當沒看見,這一刻沒有什麼比她更要,這一世表面什麼花比她更值得他珍惜。孟蓮順著花道向前走,激動地幾欲奔跑,是什麼時候開始,八年或許更早。她總是出現在他的夢境中,有時虛幻,有時又真實地令人甘願永遠沉淪,她總是笑,一身白衣,他們相愛,即使他明知道是夢,卻依然將夢中的她當做自己唯一的愛人,他相信她存在,他相信他們終有一天會見面,而這一刻近在眼前。
鶴羽領著三人跨入大殿,安排好的一切全都白費,事件脫軌,記憶洶湧。
「蓮。」一聲呼喚。孟蓮只知道她就坐在哪裡,真實地村雜著。淚水模糊視線,孟蓮一步比一步踉蹌,他的蓮。
我很清楚他不是離,可是那張與離一模一樣的臉,足矣將我再次毀滅。

79 白蓮
如果這是神諭,我發誓會將神祇摧毀,如果這是魔法,我勢必用所以生命去抵抗,如果這是罪孽,那就讓利器穿過我的心臟,如同乾硬的海綿遇到了水,無法阻止它吸收膨脹,心房快要爆炸。記憶破碎再重組,重組再破碎,我寧願名為『花塚』的蠱蟲依舊在我體內,我寧願在命脈上再劃七刀,即使手腕斷裂也無所謂,我只是不願再看見那張臉,離的臉。
你是誰,為什麼叫我『蓮』,為什麼你和他那麼像,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為什麼要再一次讓我遇見你。我想逃離,可是連手指都沒有力氣,我一點都不痛,可是為什麼連其他直覺也沒有了,我沒哭,可是為什麼眼裡一直往下掉。
「蓮。」
理智告訴我聲音不一樣,他不是離,可是理智的聲音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弱了,我快要聽不見。
「蓮。」
真實的聲音變得虛幻,記憶裡的聲音變得真實,兩張臉完美的的重合,沒有一絲偏差。請你不要再叫我的名字,那個名字已經不屬於我,請你不要再靠近我,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人被摧毀。重新來過的生命,如果還是為了再次他憶起,那麼誰要都拿去好了,這種時間沒有意義。
意料之外的情況,眾人被迫旁觀。
「蓮,是我,我終於找到你了。」語不成調,孟蓮只想將夢裡的人抱進懷裡,她也認得他,她在流淚。
百里絕第一個清醒過來地擋住孟蓮,不讓他繼續往前,他明白孟蓮的感情,他知道那個女扮男裝的白衣人便是孟蓮尋了多年的夢中人,但是她就坐在淵王爺旁邊,她的位置不容許孟蓮的唐突。
「蓮,你清醒一點。」
孟蓮忘了自己會武功地蠻力掙紮,雙眼始終鎖著一人:「絕,她是蓮,我的蓮兒。」
「我知道,你清醒一點。」百里絕鉗住孟蓮的肩膀搖晃,以他的武功可以感覺出這大殿裡至少有兩個人在他的武功之上,其他的武功也不低,如果惹怒了嗜殺的淵王殿下,他們倆記憶絕對走不出王府大門。
「絕,我找到她了,她不是夢,她存在著,她真實的存在著。」
一個男人,卻哭的如此激動,只是他哭的執著,哭的淒苦,哭的真實。在所有人毒將感情藏匿的時候,的所有人都以一張面具示人的時候,他用他的真情衝擊著所有人的防線,洪水洶湧,抵擋不住的潰堤,於是只剩下一片汪洋。
「蓮。」百里絕無措,這場面要如何收拾。
很冷那可是車裡沒有開冷氣啊!前面沒有路了,還是要往下跳嗎!剎車就在油門旁邊不是嗎,可是你始終踩著油門,不顧一切地帶著我衝進大海。海水很冷,冷到不能呼吸了,可是本來周圍就沒有空氣吧。零碎的畫面終於拼合完整,強制打亂的順序也在這一刻找到了自己最初的位置。在往下沉,身體找不到掙紮的方式,往下沉,冰冷的液體將每一個毛孔包裹,那個時候,我什麼都沒想,只是睜著眼看淚水融入海水,都鹹澀,像找到了歸屬。
前世變成了一齣戲劇,在眼前一幕一幕不知疲倦的演出,主角是我自己,其他所有人都成配角,離也是配角,可是他的任務很艱巨,他要設法讓這齣戲劇在該結束的時候結束。每一張臉都變得清新,在鎂光燈下演繹,每一句話都很熟悉,感覺上很像台詞,還要那些零碎的道具,經典款的戒指,相同的香水瓶,枯萎的花束,最後一句為ps:iloveyou的信。
可是你明明已經逃離,又不想我死了嗎?持續下沉的車體,很緩慢。我這邊的車門上了鎖,你怎麼可能打得開。我看見你的臉,隔著車窗玻璃,我想對你笑笑,可是我想你不一定願意看我笑。你的手掌擊打著車窗,『彭』,『彭』,『彭,像心跳的聲音,只是和我的心跳一樣,越來越弱,終於聽不見。
「主子。」飛天控制不住地哭出聲,想要觸碰那一具一動不動的身體,手顫抖著懸在半空中,不敢靠近,怕一觸碰,她便會破碎成沙。聲音哽在喉嚨裡,發不出來,壓迫著心肺,扭曲著心脈。怎麼了?她家主子很少哭的,即使苦也不曾是這個樣子,像個木偶娃娃,只會流淚的木偶娃娃。
「主子,你看一眼飛天。」飛天直覺孟蓮和她家主子的過去有關,可是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麼,有什麼可以讓她家主子變成這樣。
身邊的女子只是坐著,眼裡一片渾濁,淚水順著眼角溢出,滑過蒼白的臉龐,週身縈繞的冷氣遮罩所有人的存在。交握的雙手緊緊糾纏。
「主子。」飛天趴臥在地,她感覺不到她家主子的氣息,感覺不到那具身體在呼吸。
用紅線纏繞手指,一圈又一圈,害怕你一掙脫,它就遺落,結果紅線纏了太多圈,造成血滯,手指失去知覺,再也感覺不到心牽。用紅線捆縛的心臟,那部分明明已經壞死,每一次不自覺地想起你,就再纏繞一圈。千匝紅線一息之間被割斷,血液衝撞的結果只能是血管爆裂。
舌尖死死抵住上顎,離2,我來到這裡就從未想過回去,但好是,剛來那些日子我每次睡前都會祈禱別再讓我看見陽光。其實我都知道,那不過是一場意外,只是我們也清楚那不是理由。記憶中最幸福的畫面,不是你為我戴上的訂婚戒指,而是我們剛認識時各自在小指上戴著的可以配成對的戒指,經典款,並非獨一無二,然而我們本身也都不是相信緣分的人,如果她是因愛成瘋,那我們又算什麼,誰更可悲。
孟蓮,你說我是你夢裡的那個人,愛上一個夢裡的人,是你的宿命,還是我的可笑,可你擁有和離一模一樣的臉,你用那張臉喚我『蓮』,我們倆到底是誰被當成了了上天的玩具。記憶刷新,顛倒歸位,又能怎麼樣,我從來沒有停留在那一刻,現在我的名字叫白菡萏。既然我永遠不能對你的臉免疫,那就毀了吧。
吸——呼——,眼淚掉得慘絕:「飛天。」
細微的聲音,彷彿從地底傳來,沙啞得不像人聲。大殿安靜了,孟蓮停止激動,飛天忍住抽噎,端木淵從最開始就沒有動作,吳鈺收回欲出手的暗器,所有人的視線凝在一人身上,細微的一丁點動作都扯動著所有人的心。
「主子?」飛天有點不確定。
「飛天,毀了他那張臉。」
空氣被卡在咽喉,大殿安靜地類似真空。身體無力的前傾,直至雙手條件反射地撐住地面,毀了吧,既然都過去了,就不要再出現了,骨已成灰。
「毀了他那張臉。」低啞的咆哮,震顫者所有人的神經,琥珀眼瞳中是歇斯底里的狂亂。
飛天身形如梭,猛地躍起,腰間軟劍抽出,直刺向孟蓮的臉,孟蓮沒反應,但百里絕不會放任自己的朋友不管。飛天不是百里絕的對手,但再加一個鶴羽就很難說了。
劍影交織三人都是輕功高手,出手也是絕對不留情面,百里絕沒想到局面如此不可挽回,但是已經出手了,拼的就是命,飛天紅了眼的出劍,使的是最狠辣的招式,不在乎是否光明正大,別說毀了那張臉,她家主子就是要他的命,她今天也會雙手奉上。
金曲洛忍住不去看那哭泣的人,逼著自己只看孟蓮的臉,舌尖狠狠抵住上顎,他知道她為誰哭,那個叫做離的男人,可是不解開這層束縛,她永遠都好不了。哭泣聲一聲比一聲清晰地刺入耳膜,壓迫心臟,手心的按期尖銳的尖峰劃傷皮膚,刺進血肉。如果孟蓮就是離狠狠哭一次,那就哭一次吧,哭完以後,讓傷口癒合,求你了!
「毀了,快毀了那張臉。」哭喊聲近乎淒厲,肝腸寸斷。
「毀了啊。」情緒收不住的外洩,呼吸不穩地早已泣不成聲。快的毀了吧,快點,別讓我想起生不如死的感覺,快點,毀了啊!
踉蹌地起身,親自動手會不會快一點,可是手指蜷在掌心伸展不開,只一步,卻又被迫跌回原地,喉間發出的聲音那麼難聽,可是控制不住。
外力強迫身體靠近薄涼的懷抱,臂彎的力道鎮壓著劇烈顫抖的雙肩。原來能夠抓住一樣東西,真的能過渡痛苦,我任性地發洩,不顧及救命稻草的死活,原來,我也一樣。
孟蓮隔著纏鬥的三人,眼眸情深似海,不懂她為什麼那樣哭,卻又似乎懂。手指撫上自己的臉,如果這張臉讓你痛苦,毀了又何妨。孟蓮笑了,眼淚卻依舊在流,相比自己的臉,她更重要。兩刀,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孟蓮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兩道血痕交匯在眉心,橫亙整張臉,血水融進淚水,劃過帶笑的唇瓣,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麼味道。
鶴羽止住飛天的劍,將其拉離戰場,百里絕沉默的看著孟蓮,理解卻有不理解。眾人立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大殿裡迴盪著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端木淵抱起懷裡的人大步離開,眼神邪肆可以刺穿人心,可是他誰也沒看,手臂和軀膛環繞成一方天地,將懷裡人的一切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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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我很清楚抱著我的人是誰,不是寵著我的飛天,也不是可以容我任性的曲洛,可是我全身都疼,每一個細胞都疼,我沒管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也忽視他隨便一掌就可以拍死我的武功,我挑落端木淵的玉冠,發狠地扯拽他的頭髮,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為什麼我就不能任性地讓所以人都陪我著我疼,為什麼我就該死地有那麼強的意志力,為什麼那麼多人莫名其妙地不讓我好過。
端木淵沒反應,我扯得更起勁,疼死你,別說你是王爺,皇帝我也扯,有本事就凶我,我拿銀子埋了你。我哭,發狠地哭,哭得越大聲,眼淚越少,端木淵容忍,我就越哭越放肆,眼裡沒有必要可我就是要哭,即使一點用處都沒有。
端木淵的沉默讓我憤恨,我推開他,撈起身邊的東西就砸,看都不看它們的價值,是玉璽我也砸,易碎不易碎的我都砸,只要我拿的動,砸的動的一件都跑不了,我都沒去看這是什麼地方,反正跑不了是淵王府,那就不是我家的,砸光算了。
砸到沒有東西可以砸了,我就坐牆角哭,端木淵過來抱我,各種物件的屍體在他腳下碎得更厲害,我讓他抱,指甲往他手臂上摳,肌肉太硬扣得指甲疼,我就改變戰略方針開始用掐的,狠狠地掐,死命地擰。不讓我好活就全都沒想好活,我讓你爬高了再推你下去,誰姿勢優美摔不死,我就給誰搬個獎。
「你夠了沒。」
端木淵說得很無奈,眉頭皺著,不是不。可是你沒資格,天生比別人站得高,擁有的資源多,你就沒有這些權利,你憑什麼無奈,你要無奈就給我滾,別想著和端木淵搶那個位置,端木泓上來我也能給輔佐成一代明君。我不爽地推端木淵,希望他被推倒,身下正好有利器等著要他的命,一次沒推開,兩次沒推開,我就恨,恨所有不順我意的存在。
「白。」
嗓子啞的發不出聲音,我在心裡詛咒你,從你一直罵到盤古,嘴唇被咬破,血腥味在口腔裡流竄,我突然想殺人,點一爐香讓整個淵王府給我陪葬。我就不正常,我為什麼要正常,什麼人又不正常。雙手揪緊端木淵衣袍,我連呼吸都無法完整地完成,我用時間鑄就的高塔一秒就傾塌,我用時間埋葬的一張臉就全部喚醒,到底是堅強還是脆弱是淡漠還是不願意承認。氣流在咽喉頂端嘯叫,傳送不到心臟,既然心臟曾經停止跳動過,又有什麼可怕的。
端木淵抱著我離開那個破碎的房間,我埋首在他懷裡哭,不在意他帶我去哪裡。
溫暖的液體滲透衣衫貼近皮膚,直到將身體溫暖包裹,疼痛感慢慢消散、水汽蒸上臉頰,帶著蘭花的幽香、我推不開端木淵,便拉著他往下沉,浴池不深,也足夠淹死個人。耳朵被暖流包裹,只能聽見液體蠕動的聲音,口鼻被暖流包裹,於是不需要再呼吸,眼睛被暖流包裹,眼淚終於沒有再流出來,好溫暖,每一根髮絲都能感覺到的溫暖。回憶平息,絞纏的心臟慢慢恢復。
睜開眼就看見一雙深紫色眼瞳,水色瀲灩,紫眸離鋪滿金色的廣電,像是淩晨時分的夜空,神秘卻短暫。墨黑的髮如海藻般繾倦,恣意散漫蜿蜒。兩個人的髮絲交纏,我一揮手就分離,沒有半點猶豫。紫眸中印著我的影,我看著就恨,抬手就去摳他的眼珠,還沒接近他的臉就被制住,我不死心換另一隻手結果一樣。端木淵帶著我浮出水面,我靠在他身上呼吸稍顯冷冽的空氣。
唇瓣落在端木淵頸側,順著頸動脈向上吮吻,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卻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吻得隨意,幾下便攀上端木淵唇角,眼眸半闔,我不經允許地欺上他的唇,柔軟摩挲,緩慢而綿密地描畫他的唇形。雙手輕易掙脫,交纏上他的脖頸,手指潛入質感極好的髮絲,用指甲尖輕微地刮擦他的後頸。
「張嘴。」
端木淵聽話地不反抗,我閉上眼,懶得管他的表情。舌尖挑開牙齒,順著上顎滑動,女人的勾引才能是天生的,只是在於本身願不願意用。端木淵很不給面子地不做反應,如果不喜歡為什麼不把我推開,求之不得。舌與舌的碰觸,恣意勾纏,只是一方生硬地堅持,我放棄地撤出,轉而去挑逗耳垂。身體貼得很近,輕微的蹭動和若有似無的碰觸最撩人心弦。唇瓣逗弄耳垂,鼻尖摩挲耳垂,唇起,貝齒扣住耳珠,和著舌尖細細碾磨,學的是他的那一套,看誰玩的更好。
端木淵的身體依舊不給反應,但我有足夠的耐心讓一個男人就範,只要你不動手推開我,我就當比默認地繼續。我不急,我沒那麼想要。
手順著襟口滑入,順著脊椎勾勒每一個骨節,端木淵的身材很好。指腹打著圈地往下移,他背上有些傷疤,很細小。唇順著頜骨淺吻直至喉結處加深,唇齒留下痕跡,一直蔓延到鎖骨。不覺得熱嗎?笑出妖媚的弧度,唇瓣貼上他堅毅的鎖骨,輾轉纏綿。
耳邊的呼吸聲變得清晰短促,紫色的錦緞連著裡衣被扯落,掌心順著優美的肩頸線條一寸一寸地遊移,舌尖探出,在鎖骨之間凹陷處舔舐。身體與身體貼緊,隔著幾層布料蹭動,唇齒下的皮膚誠實地泛紅,似乎連水溫也上升了幾度,我玩得起勁,一點都不想停。
「夠了。」
有人不給反應還來煞風景,只是簡短的兩字說得太過咬牙切齒,音色微啞,音調微顫,看來忍得很辛苦。手指在頸動脈上流連,我抬頭瞄一眼端木淵的眼瞳,控制的真好。舌尖壞意地刷過他的耳廓,我看著他染上紅暈的臉頰輕笑,氣息絲絲纏繞他的耳垂。
「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立刻換人。」溫柔蠱惑卻也說到做到。
我停止挑逗動作,給他選擇的機會,撩起他耳後的一縷髮絲,凝視著發間的水滴砸入平靜的水面,激起小小的漣漪。
「在你眼裡我是誰?」
誰?你以為呢?我直視端木淵的臉,他的睫毛上還沾著水珠,深紫眼眸中有那麼一瞬地慌亂無措,我看著他眼裡我的影,太清晰,清晰到蒼白孤寂。悠長而無聲的歎息,眼眸流轉放棄了所以的偽裝,跌入一次又如何,我看著端木淵的臉,將每一個細節刻入眼底,微妙的距離慢慢縮短,類似慢鏡頭地延長時間的壽命,氣息糾結,溫度攀升。左手扶在他的臉側,拇指輕輕剝落他睫毛上的晶瑩。
「淵。」似呼喚似嬌嗔,恍惚地感覺有些陌生。
分不清是他主動,還是我主動,唇瓣相貼,他的舌霸道地竄入,構築我的舌糾纏不休。我閉上眼,選擇服從感官,讓理智見鬼去吧。吻很激烈,似乎兩個人都很投入,感受著對方的需要,竭力給與再奮力索求。
身體被抱離溫暖的水池,衣衫被剝離,皮膚接觸空氣,敏感地戰慄。靈巧地手指勾解腰帶,濕透的衣料遺落,直至全身都暴露在空氣中。柔軟的床榻,被料絲滑,指腹下的皮膚溫涼如玉,可以感覺到筋骨的顫動。我現在享受,享受身上的男人帶來的快感,地獄,我可以帶路,至於天堂,誰知道在哪裡?
好香,呼吸裡都是她身上獨有的香氣,莫邪的香氣。端木淵一手扶住懷裡的佳人,一手循序地解開兩人的衣衫,一雙小手在他頸後作惡,酥麻感夭折脊椎流竄,整個背部的皮膚都因她的手指的撩撥而戰慄,可他不想讓她停下。口舌相交,吻到忘我,她迎合,技巧不比他差,他攻城略池地不放過她口中任何一處的甜蜜,輕咬她的舌尖,惱怒她的吻技,到底是誰教她的,落塵寰?還是慕容傲?
扯落她胸前的束帶,出盡二人身上所以的隔閡,手臂一收,帶著佳人跌入床榻。端木淵粗喘著鬆口,理智所存不多,他想要,在她在他懷裡輕蹭時就想要她了,將她壓在身下,摧毀她的冷漠和驕傲。貪看著眼前染上情慾的小臉,不曾見過如此不理智的她,不曾見過如此淩亂的她,微睜的眼瞳中印著他的影,全是他的影,身體相貼,端木淵感受著身下的柔軟,抑制不住地肆意親吻,手掌順著曲線撫弄,在綢緞般的裸背上遊移輾轉不知疲倦。呻吟親膩,卻也足夠讓理智崩潰,很難說誰更需要誰。端木淵動情地親吻,霸道地掠奪卻也無法忽視身下人的勾引,慾望乾涸喉嚨,吞嚥的動作都變得奢侈。
指間都是質感極好的髮絲,薄涼柔軟,輕微的疼痛在身上蔓延開來,手掌掐進腰肢忍不住嚶嚀出聲,瘋狂嗎?或許,終於可以完整地呼吸。身體被展開我看著上方的臉,巨大的陰影將我包裹埋葬,深紫色的瞳染上慾望,與平時完全不同的紫色,攝人心魄,果然,還是長在這張臉上比較好看。
氣息壓下,端木淵的臉近在咫尺,五官深邃,我勾住他的脖頸,借力揚起頭顱,細碎的親吻,自他的眼角點下,輕淺地,小心翼翼地,睫毛刷過他的鼻尖,耳邊的氣息有些灼熱,壓抑地低喘。我失笑,輕蹭他的頸窩,肩上一陣刺痛。
被需要被索取被包容,不似初次的歡愛,坦然地似乎面對著早已熟悉的對方,一切都似順理成章 ,不能讓自己再屬於自己,擯棄理智地臣服與身體。
一十七歲的身體未嘗情愛,入戲到忘記自己的身體狀況,刺痛席捲,我怔愣,自己製造的流言自己竟然也默認地相信,真是失敗。我能感覺端木淵的僵持與忍耐,他盯著我,眉心糾結,表情有些怪異,眼眸渾濁帶著掠奪還要一絲憤怒。我想我如果現在喊停,他會不會掐死我,笑彎眼角,我親吻他的唇,輾轉反覆,直至他熱烈回應,身體被撞擊,如海潮洶湧,只是我有依託,至少不會沉沒。
激烈和瘋狂讓手臂更加用力的抱緊,嬌喘低嚀,骨骼碰撞,肌膚摩擦,心臟在一瞬間跳成了同樣的節奏。寧願空氣喧囂,瀰漫瑰麗的色彩,不用控制,神經也變得綿軟無力,無力思考,這樣,也不是不好。
像是,沉睡在海底,卻能夠呼吸,閉著眼卻能看見上升的氣泡,耳邊迴響的是水聲,卻可以感覺到安寧。過多的空氣衝到肺部,我睜開眼,緩慢地呼氣,吸——呼——,慢慢自我調節,終是歸於正常。雪色繡荷塘月色的紗帳,我自己的房間。
想要起身,可上身剛仰起一點便跌回被褥中,沒有力氣,手指動一下都有些困難,睡眠癱瘓?我看著帳頂發呆,想著等身體甦醒再起來,等了一盞茶時間,似乎有了些力氣,掙紮著坐起,接過扯痛身體再次跌回。記憶清晰,昨夜發生的一切以圖片形式幻燈,孟蓮,似乎臉毀了,這要怎麼處理,養他一輩子應該不成問題吧!百里絕,功夫不錯,也很義氣,算不上熱血,算了,過!金曲洛,虧得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夠理智,沒衝動,回頭送他兩支歌!飛天,沒受傷吧,得趕緊給她找個男人了!端木淵,頭疼,有婦之夫,位高權重,還是我的頂頭上司,貌似昨晚還是白菡萏的初夜,玩大發了。關鍵是我主動的,還是勾引,雖然到最後他比我沉迷。難怪下不了床,昨晚做了幾次,不記得了,但身體肯定是搾乾了,失誤啊,真tm的重大失誤!
「飛天姐姐。」喊不出太大的聲音,但飛天應該也不會離我太遠。
人影印在紗帳上,我淡淡瞅著,荷塘月色模糊了男人的臉,可是那一身高貴的紫又有幾人能夠使用。頭更疼了,他要開口要撫恤金動,我立馬十倍送上。
端木淵撩開紗帳,自床榻邊坐下,一揚手,紗帳再次閉合,浮動一池荷風。細碎的流光潛入又被截斷,隱沒在他深紫衣袍上。
挫敗地閉眼,來的真不是時候,飛天這時候要比你有用的多。
「什麼時辰了?」
「午時剛過。」
「飛天呢?」
「不在」
不在?怎麼可能?我睜開眼看著端木淵,端木淵亦看著我,唇線冷冽,傳達的資訊就是『別問,不會告訴你的。』
「孟蓮和百里絕呢?
端木淵當沒聽見地別開臉,盯著紗帳上一朵半開,銀絲勾勒的花型,花瓣染著極淡的粉,骨朵飽滿,幾瓣裙角舒展,承載著盈盈月色。
我配合地不再問,端木淵不想說,我套也套不出來,就像我不想說的事,閉緊嘴巴,它就只能成為身體裡的結石,時間久了,或許還能升級為化石。帳頂繡著彩雲追月,只是雲煙稀薄,半月未滿。似乎在這個時空還沒好好地欣賞過月色,我總是睡得很早。前世的記憶裡,也不曾出現過圓滿的月亮,城市的空氣很糟糕,看不見星星,也是只剩下月亮,清寒的一如她的傳說。半月也很美,因為有一部分被藏匿,因為不會太圓滿耀眼,讓人嫉妒。
如果說遇見的不是孟蓮,而是離呢,現在已經沒辦法逃避了吧。命運有太多的意料之外,太多的無法控制,所以乾脆不去控制了,隨波逐流,飄到哪裡就是哪裡。如果是離站在我的面前呢,恐怕衝擊更大,只能現在自我毀滅吧。我是不是該慶幸,出現在面前的是孟蓮。才發現,那些傷口不止於心臟,身體裡到處都存在著,每一處都細小,細小到忽略,忘了要讓它們癒合,然而真正的痛卻一直是它們,歹命。
呼吸也痛,氣流順著氣管一點一點下潛,刮過沒一條血口,再原路返回,呼吸越悠長,刮過的血口越多,卻都是隱痛,有點都不明顯。身體因為需要自我救贖也開始向大腦說謊,習慣了,麻痺了,或者是可笑的需要那種感覺的存在,好過自殘。突然想起落塵寰,倒在屍堆中的樣子,身上全是傷痕,有深有淺,皮膚相對裂開的弧度錐心刺骨。原來交叉點在這裡啊,很難說那到底是誰救了誰。
小指上至今依舊有帶著戒指的習慣,習慣地往外偏一些,與其他手指分離。前世殘留的習慣還真是多,現在才發現還不算太晚,或許還來得及改正。
人影投在帳頂,半月暗淡無光,我想有一種叫做忍術的東西真得很適合鶴羽學習,他有那方面的天賦。身邊的人不動,帳外的人亦不動,一坐一站拉鋸著時光。
「王爺。」你可以走了。
端木淵依舊不動,不聽,不說,提前的阿茲海默了?我瞥眼帳外的鶴羽,勁松般直立,抬頭挺胸,就差撅屁股了,,我突然決定鶴羽很適合去忘川弱水,這世道正流行冰山男,尤其是這種天然冰山。穩婆隔著紗帳細細打量鶴羽的臉,面癱程度達標,冷氣指數達標,衣著品位out,不過可以培養,和閻王站一起很絕對。只是,貌似挖角很困難,但那身板絕對經得起虐,可是人家貌似簽的是終身合同,要不和端木淵打個商量,他總不至於為個男人放棄天下吧。
眼角瞄到鶴羽手中提著的漆雕食盒,我閉上眼,牽動鼻翼,不悔草。

81 不悔
「白,你不會回去的,對不對?」腰間的手臂收緊,曲洛看著我,眼神異常認真。
回去嗎?不想,不會。
不悔草,皇室專用,高級避孕藥。
「靠。」我頭疼欲裂地出聲感慨,差點就忘了這檔子事,竟然忘記要做防範措施,低級錯誤啊。不悔草!那藥效也忒弱了點吧,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的東西也能算做高級,拍死我也不拿那百分之十開玩笑啊!
「你怎麼了?」靠?
「麻煩下鶴羽,幫我把梳妝臺上那只紅色瑪瑙盒拿過來,多謝。」我看著端木淵,很是鬱悶。
端木淵朝鶴羽點了下頭,下一刻,鶴羽已立在床邊,一手提著漆雕食盒一手托著瑪瑙盒。端木淵探出手去,將紅色瑪瑙盒拿了進來,鶴羽瞬間退後幾步,立在原來的位置,繼續面癱。
「多謝。」我恢復些力氣地抬手欲取瑪瑙盒,端木淵看我一眼,手裡的盒子從右手遞到左手,停在我能夠觸及的範圍之內,我瞇眼看他,你什麼意思,觸我黴頭。
「王爺?」
端木淵繼續耳鳴,低頭開始研究手裡的小盒子。盒蓋打開,內空間被平均分成了幾份,其中盛放著顏色各異的幾種藥丸。
「這些都是什麼藥?」
「補氣,補血,補維生素a,b,c,d。」
端木淵擰眉看我,在考慮是不懂裝懂,還是不懂就問。我歎口氣,支肘想要坐起,端木淵屈尊地扶了一把,手裡的瑪瑙盒也被我順了過來。依著床頭,我捏起一粒白色藥丸,送進嘴裡,百分百,零風險。
瞥一眼端木淵,再瞥一眼鶴羽,我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等著端木淵發話。
「鶴羽,你下去吧。」
鶴羽放下手裡的食盒,沒聲音的退出。
眼角瞄著鶴羽的背影,我感歎淵王府埋沒人才,鶴羽和閻王一樣屬於氣質型,基礎是相貌一般,但絕對耐看,氣質型的好處在於不完全靠臉蠱惑客人,但有決定吸引人的特質將顧客培養成長期消費型。這種類型雖然不能傾倒一片,但是秒一個就死絕一個,有利於公司在長期競爭中打下堅實的基礎,擁有固定的消費群體。
「白。」
「嗯?」我正視端木淵,盡量表現出我在認真地聽。
「你想以什麼身份呆在我身邊?」
端木淵說得很慢,似乎在斟酌字句,多日的相處讓我發現端木淵的沉默在於不善言辭,他會說,但是並不能很正確的表達他的心裡的想法。威懾力淡化了這出弊病,但是很難說這不會成為他為政之路的絆腳石。
「比如說。」總不能說舉個例子來聽聽吧。
「成為本王的女人。」
「像你後院的那些女人一樣?」吃飽等死,不錯!
端木淵沉默了一會,點頭。
「還有呢?」
「做本王的家臣。」
也是被養著的,只不過要奉獻的是腦力,食客其實比家臣更貼切,畢竟不是為了生計誰能對別人家忠心不二,鞠躬盡瘁。
「還有嗎?」
端木淵想了想,淡道:「像你姐姐一樣,作為家臣的同時擁有名分,只有名分。」
白芍葯嗎?果然比其他女人有想法,作為家臣可以鞏固自己在端木淵心中的地位,依附男人的同時也讓其不能捨棄自己,名分是以後生活的保障,也是能永遠站在同一個高度上的手段,兩者相輔相成,卻又互相牽制,說到底還是以男人為中心,用智慧俘獲男人,還是用智慧向男人討寵,分不清界限只能落個不倫不類。再用心良苦都只能是心機深重的大老婆,多可悲。
「王爺確定白芍葯死了嗎?」
「確定。」
「屍骨呢?」
「按她的遺願,火化了。」
遺願,自殺似乎成立。如果端木淵確定白芍葯死了,那便沒有什麼意外了,屍骨火化,那麼也不會出現借魂還屍的穿越事件。
「想好了嗎?」端木淵別開臉,繼續描摹紗帳上的那朵半開的荷花。
需要想嗎?以我的情況只能選家臣吧,況且還是有限期任職。我想我明白端木淵的意思,他想對昨晚的事負責,但介於是我主動的情況和我們現在的僱傭關係,他給我選擇的機會,三個選項恐怕已經是他的上限了吧。
「家臣吧,」我勾起唇角,說得隨意,也的確隨意。
端木淵什麼都沒說地站起,手掌揮開紗帳,緩步走向鶴羽留下的漆雕時候,乾淨的手指被紅黑相間的華麗襯得白皙,越發的好看,盒蓋啟,不悔草的味道散入空氣中,淡淡地酸澀。端木淵托起時候裡的一碗湯藥轉身走回。玻璃碗,黑色的湯藥。我始終注視著端木淵,輕緩的節奏,一舉一動都是符合他身份和地位的高貴,他停在床前,端著藥,別著視線,不遠不近的距離。
「這是不悔草。」俊顏微側:「你如果不想喝可以不喝。」
我姿勢不變地依坐著,覺得可笑,卻又沒有那麼可笑。我慢慢地想著剛剛吞下的藥丸裡有沒有和不悔草相剋的成分,似乎沒有。手探出,手掌朝上,承接的姿勢。
玻璃碗落在手上,相同溫度的手指碰觸,也只是一瞬。手臂帶回,紗帳滑落,帶著端木淵的影也微微顫動。湯藥的溫度透過玻璃碗穿到手心,正好入口。唇瓣微啟,手腕傾斜,濃稠的黑色藥汁滑進口腔,鼻間都是酸澀的氣味,我微愣,為何叫不悔?
我一口一口喝得很慢,不算很酷。藥喝了一般,端木淵轉身離開,一瞬的動作美的像畫。想起泓兒十歲生日第二天的淩晨,端木淵離開的時候也是這種姿態,以他慣有的節奏,不緊不慢,卻也氣勢逼人。紫色消失在眼角,我端著玻璃碗繼續,一口一口慢慢抿,直到將一碗藥飲盡。淵王爺不缺女人,也不缺家臣,只是能人淵王殿下撤下心防,完全信任的少之又少。活動的範圍不大,接觸的人不多,但許多事情不用想也知道。王府裡不可能沒有景帝和端木澤的眼線,有些被默認地存在,有些則隱藏地很好。聰明人都知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無間道也告訴我們臨時插進去的都是炮灰,內鬼都需要從小了培養,至少也要有個五年以上的潛伏期,才能混到不錯的位置,但是巧合多了,被暴頭的可能性也最大,畢竟誰都不是傻子。忘川弱水就從來不教人往上爬先保住命,再順其自然,加上半真半假但絕對無從核實的背景資料,很難有人去注意那些存在的殺傷力,比如弱柳和扶風。
飛天回來,帶回的還要莫子萱的消息,死了!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天下樓樓下夫人,她只看見落塵寰,卻沒看見這個身份背後隱藏的殺機,沒有政治覺悟不是她的錯,但是不知江湖險惡就是她找死,她以為他們能每時每刻地守著她嗎,一刻的疏忽,就夠她來回死好幾次了,即使她這會兒不死明天也不知道人在哪裡。意料之外的是,莫子萱的屍體被王府侍衛發現在淵王府內湖想通的外湖,是巧合還是有心人的刻意為之。
我枕著飛天的腿仰躺著,衣衫半開,露出佈滿吻痕的肩頸美發廳臉色陰鬱地幫我上藥,事實如她所見,我也不好教她一夜情的論調,明知道她心裡有陰影,說什麼都是痛的。
「所以端木淵讓姐姐去給天下樓報喪?」
「是。」
拇指指腹摩挲指甲的邊緣,飛天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端木淵但是不避諱惹火上身,一點都不怕退了些找上門來索命。不過,估計天下樓也沒有足夠的證據叫板。
「她是怎麼死的?」
「一劍封喉,手莖被挑斷,雙目也被人剜去了,全身上下都是傷痕。」敢設計她家主子,死有餘辜,早看她不爽了。
「就這樣?看來兇手和天下樓並非仇深似海嘛。」雖然視覺效果很衝擊,但是最後一劍封喉,乾淨俐落,還給她留了完全的屍首,什麼想法。
「主子不懷疑兇手是淵王嗎?」飛天將『淵王』兩個字說得憤恨,很有咬死他的衝動。
「淵王?不會是他,沒動機。」莫子萱都不夠他塞牙:「屍體是在王府外湖被發現的,他沒有必要殺了人還給自己找嫌疑。」
我看著飛天眼裡的疑惑,笑道:「如果姐姐身處高位,是否會花費時間和腦力去對方一個敵人的女人。」
「可他綁架過主子。」
「恐怕那段時間他閒得無聊。」
飛天白我一眼:「那主子覺得殺莫子萱的是何人?」
「人都死了,我沒有義務幫她報仇,何必費神去猜殺她的人是誰?」落塵寰和莫子憂可不是供在那裡給人看的。
飛天停了手上的動作,輕道:「莫子萱的死對莫堂主的打擊很大,他把自己和莫子萱的屍體鎖在無憂苑裡,誰也不讓進。」
「正常,莫子萱是莫子憂的信仰,現在信仰沒了,他的世界也就崩落了。」
飛天怔怔地看著我,嘴張了下,終是什麼都沒說地繼續為我上藥。我想飛天或許是想玩,我的信仰是什麼。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三長一短,飛天抬眸不悅地望向門口。
「去吧,是曲洛。」
飛天幫我攏好衣衫,扶我靠進床頭安置好的軟墊中,遂下床去迎接金家大少爺。飛天和二爺犯沖,連帶著她哥也看不順眼,不過,我感覺飛天現在看曲洛都是用賞的。
「喲,勞駕飛天姑娘來開門,真是折殺吳某我了。」綿軟的音調,慵懶的語氣,我幾乎可以看到鳳眼一挑,無限妖嬈。
「吳公子請。」一聽這調,也能想到飛天的眼神有多冷。
「哎呦,吳某哪裡配得起請字啊,再過幾日,說不定見面都得讓人家行禮了。」
估計飛天直接將他當空氣了,我丟對白眼過去,雖然距離有點遠。
曲洛一身輕便的深藍衣衫,長髮隨意搭在肩上,晶瑩的水絲浮在墨色的髮絲上,點點閃閃,仿若細碎的鑽石,如仙如魅的容顏帶著一絲疲憊,鳳眼含笑,卻遠沒有他話語中的輕鬆隨意。掩去了一身榮華,光耀,曲洛有時看起來就像個少年,乾淨地脆弱。
「下雨了嗎?」我抬手撩起他身前的一縷墨發,輕握,手心一片水漬。
「嗯。」曲洛在我身邊坐下,動作自然地挨著我:「我冷。」
我好笑地將身上的杯子拉起蓋在他身上,曲洛又往我身邊蹭了蹭,手臂環上我的腰,像從前一樣。
飛天端著熱茶走近,白一眼曲洛,恨恨道:「吳公子,主子身上有傷,你注意點。」
曲洛不做聲地將頭埋進我頸窩,清清涼涼的水滴沾在臉側。我笑著對飛天搖搖頭,飛天白曲洛一眼,端著茶退了出去。
「白。」
「嗯!」
「白。」
「我在。」下巴抵在曲洛的額角,輕輕施力。
「你搶了人家的淵淵。」曲洛抬頭,無限幽怨。
「恭喜你可以榮升為攻。」
「你吃藥沒?」
「吃兩頓了。」可不可以別那麼白。
曲洛眼角一挑,窩了回去。
「我去找過孟蓮了。」
我抬手輕撫曲洛的脊背:「嗯。」
「我能殺了他嗎?」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淡道:「他不是離,雖然有和離一樣的臉,但他不是離。」嗓音微啞。
「他說你一直存在於他的夢中,很多年一直都出現在他的夢中。」
夢嗎?如此這般執著於夢境的男人,就為了一個夢而將滿心愛意交託嗎?有點心疼。這其中的牽扯誰又能說的清,或許孟蓮是離的前世也說不定,穿越千年,尋一個人代替她喚我一聲『蓮』。哎!糟糕,傷口又裂開了。
「白,他沒我好看。」曲洛抬頭看我,唇角挽一道海納百川,江山如畫。
「曲洛最好看。」
「白,你不會回去的,對不對?」腰間的手臂收緊,曲洛看著我,眼神異常認真。
回去嗎?不想,不會。
「曲洛,在我曾經住過的世界,如果人死了,會將屍骨燒成灰燼。骨已成灰,我不會回去了。」
安心的歎息,曲洛垂首,肩上的擔子似乎卸了一半。有她這句話就足夠了,一切的辛苦都足夠了。心暖地笑開,傾國傾城,只要她留下,他們便可以永遠抓住她的手,他在她的左邊,曲意在她右邊,多好。不用擔心她一時昏睡就是永遠也不回來,不用恐懼那個叫離的男人的一句呼喚就將她帶走。她說不會去,那就一定不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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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早去早回
謠言四起,天下樓和淵王府再次成為街頭巷尾出現率最高的名詞。同樣是兩個受世人矚目的男人,為了一個女人,只不過之前那個女人是淵王的妃子白芍葯,現在這個則是天下樓樓主的妻子莫子萱。可惜的是兩個女人都是紅顏薄命,兩個男人都不接受任何採訪。
一處茶館人聲鼎沸,談論的自然是時下最熱門的的話題。
「喂,聽說了嗎?」八卦專用開場白。
「什麼,什麼。」同桌的人附耳傾聽,鄰桌的人也滿臉興趣。
「天下樓樓主未過門的妻子2失蹤的事。」
「那事早傳遍了,你現在才拿來說。」一人鄙夷地送對白眼,周圍的人也無趣地各忙個的。
「你知道什麼,人找著了,就在昨天,可惜啊,紅顏薄命,死啦。」謠言傳播者扼腕地長歎一聲,周圍的人都恨不能將耳朵放在他身上。
「真的?假的?」一人驚呼,被謠言傳播者一眼瞪了回去,那日遂低聲道:「怎麼死的。」
謠言傳播者裝腔作勢地左右看著,壓低頭卻不壓低聲音地開始散播:「這事我就跟哥幾個說說,千萬被傳出去了,要認命的。」
同桌的幾人立刻點頭,大半個茶樓的人一聽『要人命』,都不禁豎起耳朵。
「聽說啊,昨天是淵王府的人將那女子的屍體送去天下樓的,將那女子擄去的估計就是二級,恐怕還記恨著前任淵王妃和天下樓樓主的那段呢。」謠言傳播者喝口茶繼續道:「話說那女子死得可慘了,生前肯定遭遇了暴行,死了還被人挖去了,哎,可憐那女子才一十六歲啊。」
同桌一人憤慨地一拍桌子,怒道:「這京城天子腳下,好有沒有王法了。」
一邊的人趕忙拉住他,眼神警惕地亂瞟一圈:「你想死啊,淵王是出了名的殘暴嗜殺,他能弄死天下樓樓主的妻子,就能弄死你。」
謠言傳播者見狀,繼續添油加醋:「我叔叔的外甥的表兄弟的鄰居家的姑娘救災淵王府做伙房丫頭,這事啊千真萬確。」
「可我怎麼聽說,那女子的屍體是在城北的麒麟湖發現的。」茶客中的一名長相普通的儒生橫插一腳,將眾人的視線吸引。
謠言傳播者愣了下,隨即反應極快地幾口:公子有所不知,城北的麒麟湖與淵王府的內湖相通,恐怕是那淵王為了撇清關係,才將那女子的屍體扔進湖裡,然後再假意發現,送去天下樓。「
幾人附和著點點頭,連連稱讚謠言傳播者分析得很對。
儒生蹙眉道:」既然想要撇清關係,又為何要多此一舉,不是明擺著告訴天下樓人是淵王府弄死的嗎?「
另一桌的一個中年男子思考道:」的確是這樣,這般作風不是嫌疑更大嘛。「
一江湖俠客般的男人先謠言傳播者開口道:」落府的守衛何其嚴謹,既然那淵王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擄走一女子,為何不乘其不備一一劍刺死自己的敵人。「
大部分群眾覺得很是那麼回事地點頭附和,偶有幾聲『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兄台恐怕不知,這淵王與天下樓樓主曾為前淵王妃鬧過一陣,怕是只是為了讓天下樓樓主難看吧。」先前拍桌子的男人分析道,咋聽感覺很對,但細想漏洞卻很多。
中年所在的一桌突然以前淵王妃開始了議論,扔出的消息卻與之前的流言背道而馳。
「我家遠房的兄弟在王府當差,聽說淵王和前王妃相愛的很,斷不會讓其勾引天下樓樓主,只怕是天下樓樓主勾引了王妃吧,聽說天下樓樓主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就是,淵王府美貌的女子那麼多,犯不著讓王妃親自出馬吧。而且我聽說那時候淵王爺根本就在邊關打仗,哪有那功夫管這事。」
儒生恍然大悟道:「兄台這麼一解釋,倒是說得過去了,奪妻之恨,哪個男人能夠忍受,恐怕這就是淵王爺擄走天下樓樓主妻子並殺害的動機了。」
謠言散播者一桌隨即附和,於是淵王府殺害天下樓樓主妻子的謠言成立,之前的指使前王妃勾引天下樓樓主的謠言不攻自破。
於此同時各個版本的謠言再四處傳播,越出乎意料大得謠言傳的越快,曾經誒群眾認定的『事實』發生了動搖,曾經形象高大的人物也開始被唾棄,曾經形象黑暗的人物也有了擁護者。長安城一家獨大的八卦行業被突然闖入的幾家同行瓜分了勢力,許多舊時的流言被翻出又重組,聲勢浩大地顛覆群眾的曾以為。一些論調憑空出現,一些人物被扯入,流言偏離了事態本身,至於那個死了的女子,似乎連名字都沒有幾個人清楚。
淵王府書房
什麼人?在什麼地方?做什麼?吳鈺準備了三個盒子,裡面放著各種各樣的論調,三個盒子依次放在我們三人的桌子上,每人每次抽一張組成一個故事,明天長安大街小巷又會多幾個謠言版本。
這遊戲我和吳鈺,二爺以前經常玩,出來的故事五花八門,出乎意料的組合往往最難調動大腦的思維活度。我和吳鈺玩的盡興,端木淵坐在上位看他的奏摺,紙條由白玄繹代抽,氣氛和下邊對比鮮明。
「小白。」吳鈺第n次蹭過來給我看他編的沒有賣點的故事,我從頭到尾瞄一眼,感覺跟昨天的也沒什麼區別。
「公子吳鈺和天下樓樓主落塵寰,相愛,落塵寰的妻子被殺害,人物,事件,結果都很好,可是你不覺得你編的故事很沒新意嗎?」
吳鈺眨眨鳳眼,他江郎才盡了,他必須要請教大姐大了:「那怎麼才叫有新意?」
我丟對白眼給他,示意他做筆錄:「天下樓樓主落塵寰對公子吳鈺一見鍾情,非君不娶,無奈世俗偏見,婚約束縛落塵寰必須娶青梅竹馬的女子為妻,公子吳鈺聽聞消息自覺不想在攪亂落塵寰的生活,於是準備遠走他鄉。落塵寰在將要失去的一瞬心痛致死,為了挽回心愛的人,他預謀殺死了將要和自己拜堂成親的女子,並將女子的雙目挖下公子吳鈺以表愛意。」說完,我就覺得周圍異常的冷,環顧一周,所有人都看著我,表情古怪,端木淵和吳鈺表情正常,吳鈺習慣成自然,端木淵這幾天犯病的看什麼都冷冰冰。
「要不我再編一個版本。」我勾唇淺笑,就是有顧及才沒敢編的太瘋狂,限制級的都還沒敢拿出來呢。
「天下樓樓主落塵寰和公子吳鈺相愛多年,一個非君不娶,一個非君不嫁。而天下樓莫堂主一直默默地深愛著落塵寰,於是在他的陰謀中,落塵寰和吳鈺之間產生了隔閡,錯過了彼此。從此之後落塵寰鬱鬱寡歡,莫子萱乘機而入,之後落塵寰再次遇見了公子吳鈺,舊情復燃,兩人決定拋棄一切遠走高飛。誰知此時莫子萱已懷有身孕,落塵寰無奈只能與莫子萱成婚,而莫子憂為了獨佔落塵寰,殺害自己的妹妹並嫁禍給了吳鈺。」
氣氛陰沉,白玄繹明顯打了個哆嗦,嘀咕了句『最毒婦人心』。我大度地不跟他計較,手癢了拿他開刀是遲早的事。
「可為什麼要把自己妹妹的眼睛挖下來呢?」吳鈺無辜的不恥下問。
我想了想,更無辜的解釋:「落塵寰曾對莫子憂說過很喜歡莫子萱的那雙眼睛,莫子憂殺害自己的妹妹時處於嫉妒,挖了那對美目。」
「噢——」吳鈺低頭疾書,莫子憂版弒妹事件敲定。
端木淵收了手中的奏摺扔進一邊的火盆中,冷然道:「你天天就想這些有的沒得了嗎?」
我不避諱地翻個白眼,開始剃指甲:「明天莫子萱頭七,王爺準備派誰去?」說完,我抬眸看一眼端木淵,他亦抬頭看我,眉頭輕蹙,我低頭繼續剃:「屍體是王爺派人送回去的,總不能裝不知道這事吧。雖然天下樓和淵王府對立,但面子上總得做足。王爺身份尊貴,不適合前往弔念——」
「你想去?」聲調帶了絲不悅,端木淵看著我,發射冷凍射線。
我往吳鈺身邊蹭蹭,賣他個笑臉:「不是我想去,而是我去最合適。打著王爺的旗號,做給其他人看而已,還有利於盡快平息這場流言之戰。」你也很清楚這場流言之戰不能再繼續發展下去了。
端木淵在思考,他思考說明有可能性。
「我的身份是不夠份量,要不,吳公子和我一起去?」順便刺激他們
吳鈺暗裡拋我個媚眼,唇語道:「你夠狠。」
端木淵依舊沉默,我瞄一眼站在他身邊的白玄繹,笑意更甚。
「有官職的人前往恐怕不合適吧。」
白玄繹瞪我一眼,估計他也不想去。
「早去早回。」端木淵說完低頭繼續工作。
吳鈺明裡拋了個媚眼給端木淵,嬌嗔:「王爺你真好!」
白玄繹臉黑了,我悻悻地收回視線,端木淵怎麼沒掉桌子底下。
——————
我歪著頭打量著站在三步之外的女子,現任淵王妃的陪嫁丫鬟,名喚雅奴。
雅奴恭敬地站著,一雙烏眸卻又不避諱地直視著我,她的鼻子很好看,挺挺翹翹的,很討喜。一身藕荷色衫裙簡潔大方,卻也不失嫵媚,較之一般的王府丫鬟更多了份貴氣。一國公主的陪嫁丫鬟,我勾唇笑笑,很機靈的女子。
「不知姑娘夜間來訪所為何事?」懶懶啟音,實話說我有點想睡了。
雅奴彎眉一笑,自袖中拿出一方錦盒雙手奉上:「一份薄禮,請白公子笑納。」
我遞給飛天一個眼神,點了下頭,飛天接過,打開看了一下才轉遞給我。
質料上乘的錦緞盒子,蟬翼紗鋪底,其中呈放著一串腕珠,顆顆有指腹大小,滄瀾玉髓。一指挑起腕珠湊近光源,玉珠內心呈湖藍顏色,光芒穿透玉珠,宛如碧空無雲,一片清湛。我輕笑,這可不算是薄禮。
「滄瀾玉髓。」還是其中極品。
雅奴眼中靈光一閃,笑道:「白公子好眼光,不知這份薄禮是否合公子心意。」
我但笑不語,等著雅奴道出目的。總不可能是淵王妃感念閨中寂寞,以此物傳情,以解相思吧,讓端木淵殺了我吧。
飛天就看了雅奴一眼,就一眼,之後就站一邊看戲,滄瀾玉髓?能有她家主子脖子上的北漠藍玉值錢?給她家主子送禮,就等著有去無回吧!
「娘娘素問白公子學識淵博,學富五車,根式淵王殿下最重視的家臣,這是我家娘娘的一片心意,還望白公子以後多多提點。」
自動翻譯了雅奴的話,意思應該是『聽聞白公子現在是王爺面前的紅人,賄賂賄賂你,幫忙牽牽線。』拇指撥弄著玉珠,晴空的顏色一顆一顆從指間走過,觸感極好。我突然覺得很好學,也的確很好笑。
「雅奴姑娘,聽聞王妃曾是西域最美的公主,想來,應是很受王爺寵愛的。」不能怪他胃口刁,畢竟這是皇室裡人的特權。
雅奴微笑的唇角泛出苦澀的味道,淡淡的哀愁染上那雙烏眸:「大婚至今,王爺從未進過娘娘所住的鳳飛閣,甚至連後園都很少跨入。」
玉珠勻速走過,傾城公主多少與我也算同病相憐吧,都被人下了色種,聽說她之後曾經尋過短見,鬼門關走了一遭,還放不下這許多嗎?空有可王妃頭銜,卻連同床共枕的資格都沒有,的確岌岌可危。
雅奴幽幽一歎,似真似假。
「雅奴姑娘,白某雖為王爺的家臣,卻也不好插手王爺的家務事,還請姑娘以後莫要再來散院,畢竟這是男人住的地方,莫要毀了姑娘的名節。」
雅奴愣了下,隨後識大體地行禮:「既然如此,雅奴告退。」
「雅奴姑娘。」我低著頭看著手中的滄瀾玉髓,兀自笑開:「王爺似乎喜歡聽曲。」鬼知道他喜歡什麼。
雅奴聞言,瞭然地道:「雅奴多謝白公子,雅奴告退。」藕色裙擺旋開,雅奴低首退出,可惜嘴角的弧度太明顯。
等雅奴離開,飛天扶起我,走進廂房。
「主子要幫她?」
「說不上,隨便點一下罷了。」飛天妙言那串滄瀾玉髓,如果她家主子說隨便,那就真的是隨便了。

83 紅線千匝
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白色綢緞自落府大廳一路蜿蜒到前廳,整掛整掛地將整個落府打入雪白的世界,輕風拂過,綾稠揚起再落下,宛如伊人之姿,翩然不再。哀樂再靈堂,一絲一竹都在哀悼紅顏薄命的無奈。穿行的家僕換上白衣素衫,容顏惋惜,守府的暗鬼依舊一身黑衣包裹,臉色冷漠地盡忠職守。
停在靈堂中間的棺木中依舊空無一物,綾稠自房樑上勾結而下,掩蓋了不和場景的顏色,三層白燭將靈台圍繞,燭火清冷,安靜地燃燒,瑩白的燭淚緩緩滴落,蠟炬逐漸成灰。落塵寰站在靈台一側,守著一盞蓮燈,沉默地望著蓮心微弱的火光。一身白衣的慕容傲走進靈台,一言不發地站在落塵寰身後,直至落塵寰回頭看他,才緩慢地搖了搖頭。轉而看向靈堂中空乏的棺木,還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了心脈。
喜事成喪,誰人能受得了其中的落差,不過幾日的光景,紅妝殘破,回來的只是一具冰涼的軀殼。那日,喜慶的紅燭還是來不及燃起就被迫塵封,幾日的搜索誰又曾想到會是這個結局。落塵寰眉心鎖起,金紅的印記隱沒,記憶裡關於三人的青梅竹馬一幕一幕重播。那時似乎每天都很快樂,那時似乎連眼淚都是甜的,直到那夜的大火,將一切吞噬,只剩下他們三人。落塵寰迷茫地看著蓮心的燭火,周圍的一切慢慢變暗,慘淡得失去色彩,報仇雪恨,一統江湖,建立了天下樓,卻連一個女子都無法保護嗎?重要的東西,想要守護的東西,明明存在著,卻為什麼總是看不清,觸不到,挖煤他現在看著從前是恍惚,看著前路是一片霧靄,似乎忘記了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一件寶貝。
慕容傲站在棺木邊,一手扶著棺沿,歎一聲人生無常。不自覺地看向自己另一隻手,還裹著白紗,依舊疼痛。為了他曾今想要守護的女子,想要給其幸福的女子,竟然在不經意間錯失了,他的菡萏。嘴角扯出一點弧度,他不後悔將事實告訴莫子憂,事實就是事實,為死去的人下個定義,給活著的人一個機會。
白綾翻捲,碧空澄澈,流雲在一瞬間消逝不見,視線隨著白綾一角下移,緩慢地似有定格。一襲雪色衣袍,袍帶未束,卻是別樣的傲然風骨,髮絲在左肩垂落,細碎的幾縷隨風舞動,生動了容顏如夢。深紫色的一束鳶尾花安靜地躺在她的臂彎中,華麗而妖媚的花朵在她臉頰邊展這一世最美的榮華,色授魂與。彷彿一千年得以一見的景致,滄海桑田,枯籐長出枝椏,枝椏老成枯籐,世世疊加,不變的,還是雲高風輕,嘴角含笑。慕容傲一時看癡,竟覺筆尖酸澀,她站得那麼近,卻又那麼遠,海市蜃樓般的人兒,幻境一場,凝萬裡黃沙戈壁的希望,攜一泓忘川之水的清冽,終其一生,怕也觸不到。
「菡萏。」慕容傲莞爾。
落塵寰條件反射地轉身,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聽到那兩個字的一瞬,感覺到窒息。入眼是幾日前在絳紫樓遇見的人,纖白的身影在翻飛的白綾中若隱若現,畫一般停滯的容顏熟悉到恍惚。
「稟樓主淵王府白寒公子,吳鈺公子到。」
「請。」
————
我低眉淺笑,懷抱一束幽冥鳶尾走一曲天上人間。吳鈺與我同行,雪綢外袍加身,精緻的梅花開在袖口,衣角,不需要過多的珠寶堆砌,天生的光芒四射,眉宇間展一絲哀色,踏雪無痕,雪落無聲。我笑吳鈺的裝腔作勢,吳鈺嗔我一聲,彼此彼此。
落塵寰迎出,吳鈺客套。我抬眸視線正好落塵寰相撞,平滑的轉開,再自然不過。
「菡萏。」慕容傲輕喚我的名,被漣漪割傷的手還裹著白紗。
我側身避開落塵寰,走進靈台,上好的棺木卻不見主人,裝著滿滿的空氣,更增添了悲傷的氛圍。我輕歎,莫子憂,你這又是何必!懷裡的巨大花束被安放在棺材一邊,魅惑的香氣盈了滿室,沖淡了香煙。
「沒想到你會來。」慕容傲站在我面前,感覺有了不同。
「你的手沒事了吧。」
慕容傲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笑著搖了搖頭。
「莫還不肯出來嗎?」
「莫子憂在無憂苑內布了陣,沒人能進的去。」
想要死在裡面嗎?我移步走至靈台前,執起一株香就著白燭點燃,再煽滅,淡藍色煙絲繚繞,模糊了視線。三層燭火因著氣流顫動了下,我駐足靈台前,無聲的歎息。黃泉路上,三途河邊,你師父還在等著良人前來,牽手一起走過最後一段。是否不甘就這樣離開,只是,在命運面前,不甘也是枉然。其實你擁有了很多,只是單單看中了最不易得到的一段情,飛蛾撲火,燃燒的是生命。說到底不過都是權力鬥爭下的犧牲品,只是你不夠資格參與,就只能被淘汰。執起酒壺斟一杯水酒,酒杯傾斜,劃一道清泓,酒水落定,都成定居。
「我去看著他吧。」
「我陪你。」
「好。」我看一眼慕容傲,倒不介意他跟著。
迴廊曲折,薔薇依舊,出了勾結的白綾,一切一我離開時並無多大區別。一行人,只有衣衫婆娑之聲,這,或許也算是故地重遊吧。弱柳迎面而來,盈盈一拜,錯身走過,在飛天面前稍作停留。
「菡萏。」
「嗯?」
「還怪我嗎?」
我側頭看著慕容傲,笑道:「我從沒怪過你。」所以如果神兵山莊發生了什麼,你也不要怪我。
「是嗎?」慕容傲抿唇淺笑,似乎終於舒了一口氣般。
無憂苑內紅線淩亂,殺機暗藏,我依著門看著,不自覺的皺眉。
「落塵寰也闖不過去?」我抬手欲觸摸一根紅線,慕容傲瞬地將我的手拉回。
「繩上啐了毒。」
「什麼毒?」
「紅藥,無藥可解。」慕容傲輕歎了口氣:「落塵寰也闖不過。」
我撤回手,斜依門板繼續研究莫子憂設下的紅線陣。封死了前路,也斷了自己的退路,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甚至連房上屋瓦都纏繞住,牽一髮,動全身。奇門遁甲,五行八卦,莫子憂怕是就將他所會的發揮到了極致,真是瘋了。
「你們沒勸他嗎?」
慕容傲淡道:「你認為他會聽嗎?」
的確,他笑著怕是什麼都聽不進去了。活著的意義就這麼突然不在了,即將看到的幸福美景還沒成形就幻滅,無望到瘋狂,所以將自己鎖入這個封閉的空間,紅線被設成死神的鐮刀,不顧及別人的死活,也不顧及自己。
冷笑一聲,我彎腰拾起一塊小石,揚手丟入陣中,小石觸動紅線,一道銀光飛閃而過,石塊還未及落地便在半空中被銀針射穿,碎成幾塊。
「輕功過不去嗎?」
慕容傲看眼飛天,搖頭:「恐怕不行,屋瓦上也設了機關,根本沒有落點。」
「死了幾個了?」
「三死一傷,都是莫堂的暗鬼。」
我伸出一根手指,瞇著眼丈量著紅線之間的距離,距離不大,空隙很小,別說人了,燕子恐怕也飛過去,蚊子說不定能過去。只不過,再淩亂的線團,都是有始有終,握住了線頭,自然能將亂麻碼順了。紅線看似壓迫,實則虛實相間,紅藥也不可能每根線上都沾著。
「你有辦法過去。」慕容傲說得很肯定,她一定有辦法過去。
我白一眼慕容傲,我有辦法過去不代表我一定要過去:「沒有。」
「不準備救他嗎?」
「怕麻煩。」好不容易兩清了,還來還去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慕容傲轉而看著眼前的紅線淩亂,不再多言。我能救,不能救,她救或不救,哪裡容得了他們左右,即使用她的生命要挾,恐怕也是徒勞。她就是有本事,有本事笑著看別人慌,無論身邊站著的是誰,她都按自己的步調前行,真是不清楚這份狂肆從何而來。
「麻煩紫霞姑娘去請落樓主和吳公子過來。」先談條件。
慕容傲點頭,紫霞領命離開。
「其實有個又快又省事的方法。」
「什麼?」
「一把火燒了,裡面不過一屍一人,能有多大的損失。」
流光擦過眼角,我仰臉睨著一邊被怔住的男人。說是男人,卻更像個少年,家族事業老城幹練,某些方面卻幼齒的可笑。
「不如遂了他的願,讓他們永遠在一起。」骨灰相容,多浪漫。
「菡萏,你知道嗎?有時候你說的話很無情。」像一把利刃在體內翻攪。
不是無情,是惡毒。我長呼一口氣,有些挫敗地閉上眼,垮下雙肩,突然有點討厭陽光。
紅線上掛著的小鈴鐺在風中嗚咽,擊不起清音連綿,叮咚悅耳,只能低沉的嗚咽,仿若困獸。自己為自己蓋了一間牢籠,以為躲在裡面就什麼都不用面對了,其實是通病吧,想起出門時站在王府門外的男子,一把紙傘,一張破顏,一廂情願,一路尾隨。
遠遠地看見一群人朝無憂苑走來,端木澤走在最前面,右手牽著端木泓,秉持著他一貫的平易近人。吳鈺和落塵寰走在一起的畫面很難得,或許是這一生能看見的最美的風景。
「菡,寒哥哥。」
端木澤的神情有那麼一瞬的不自然,隨後坦然地放開端木泓的手。如果不是一直觀察著他的臉,恐怕很難觀賞到他這般好笑的表情。
抬手揉亂端木泓的額發,他笑得真心,我也只為他展溫暖和煦。
「白公子有法子闖這紅線陣嗎?」落塵寰在端木泓身後站定,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眼神灼灼,面色緊迫。
我抬眸看她一眼,一秒,隨後不緊不慢地垂下眼簾,為端木淵整理不算淩亂的衣衫。眼角瞥著落塵寰漸漸泛白的拳頭,踩著臨界點地表態:「嗯,不是闖,是解。」抬頭直視落塵寰墨色的眼瞳,有點望人在天杯的惆悵。
「落某請求白公子解了這紅線陣,救我兄弟一命。」
「我不能肯定他現在還活著。」
墨眸中閃過一絲恐懼,我瞥著無憂苑內破碎的空間,淡道:「這陣名為紅線千匝,硬闖只能是死路一條。九百九十九根實線,四百七十一根輔線,一根中心線。尋到了那根中心線這陣自然就解了。」
「在這千根紅線中尋一根?」端木澤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陣勢。
「準確來說是一千四百七十一根紅線。」
吳鈺移到我身邊,笑得一臉妖氣,不過笑的對像是端木泓,調戲吧,不收你錢。
「無論如何,請白公子破了這紅線陣。」落塵寰抱拳頜首,言語懇切。
「我並沒有十成的把握解這紅線千匝,此陣凶險,變數頗多,進去了,我也可能會死。」最後兩字我沒有說出聲音,只對著落塵寰唇語。霧在一邊繼續對端木泓散發魅力,端木泓紫眸圓睜地看著他,狀似吳鈺,看著也好笑。
「我不同意。」站在落塵寰身邊的慕容傲第一個出來反對,我對他笑笑,沒什麼意義地笑笑。
落塵寰眉心糾結,無所適從地看著眼前的人,為何感覺惶惶不安。沒有十成的把握嗎,會死嗎。會死,死,心臟痙攣地疼痛,眉心恍如針刺。想讓她救,為何說不出口,如此糾結掙紮。膝蓋磕碰石板,落塵寰單膝跪地,裡面的人是他的摯友,他已經失去了一位親人,不能連這唯一的兄弟都失去了。
端木澤沉默的看著,那白衣的人兒笑言死亡,看落塵寰為兄弟情意折腰,看慕容傲眼中的情傷與慌亂。視線最後落回白寒身上,看不透的笑意。
「落樓主,求人可不是這樣的。」我雙手橫胸,玩味地俯視著落塵寰。
「白。」吳鈺嗔怪地斜我一眼,可嘴角的弧度很是幸災樂禍。
場面很冷,我一向擅長冷場:「落樓主,我想我說得很明白了。」
慕容傲一把將落塵寰拽起來,低吼:「我們再想辦法,我們可以挖條地道進去——」
「這的確是個辦法,不過,只怕裡面的人等不了。」
落塵寰看我一眼,轉回對慕容傲搖頭:「如果能挖地道進去,早就挖了。當初為了防止有人挖地道潛入,莫在落府下麵設了銅牆鐵壁,堅不可摧。」
守得越是固若金湯,越是將自己逼入了死角,如此結界,故步自封。倒是符合莫子憂的性格,想到了所以的細節,給重要的人一個安全的空間,製造一方堅硬的殼,可等自己想出去的時候,才發現沒有路了。
「落樓主想好了嗎?」當初莫子憂求我救你的時候,可不曾吝惜自己的雙膝。
落塵寰跪了,姿態與當初的莫子憂很像,凝著我的雙眼,繃直了後背,跪得緩慢。當他膝蓋觸地一瞬,我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吳公子,麻煩你為白某吹一曲。」
「自然。」吳鈺抽出藏在袖中的玉簫,對她完全地相信,沒有十成的把握,她不會出手。
「別去。」慕容傲擋在我面前,近乎請求的低語。
衣袖被扯住,我低頭看去,端木澤仰著小臉看我,眼眶微濕,我愣住,泓兒聽懂了嗎?笑彎了眼角,我俯身在他額上落下一吻,輕言:「泓兒,姐姐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落塵寰拉開了慕容傲,端木澤抱開了端木泓,飛天為我脫下累贅的外袍,我站在陣前整理袖擺,不是不緊張。紅線千匝變幻莫測,我的確沒有十成的把握。瑩白的玉簫已經定位,我活動著手腕腳踝,慢慢調整呼吸。飛天點燃一茬莫邪,香氣瀰漫。
記憶的殘片,眼眸溫柔幾隻的男子,記住了我許多細小的習慣,卻永遠不會允許自己靠近我的男子。你會記得我討厭人參的味道,所以我不會讓子萱看見落塵寰對我的親暱,你會記得我不吃魚,所以我也選擇離開。我加注在子萱身上的痛,也讓你還給我。我懂,你也懂。
可是我看見也裝作看不見,你知道也告訴自己不知道。你每年出現在藥王穀的時候,我是真的很開心,你永遠自己是個保護妹妹的哥哥,卻在此時連唯一能保護的人都失去。
我教你立體幾何,你教我奇門遁甲,所以有了紅線千匝,還記得你手把手教我設置機關,我畫著圖形解說何為死角,如果你想到我會來解這紅線千匝,那麼那根操縱全域的中心線是不是被你握在手心。
曲起,踮起腳尖,蕭樂起,入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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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成為我的傀儡
感覺著紅線上的頻率,一步跨出,再不能回頭。在節奏中尋找落點,五感全部用來感覺面前細微的變化,實線和輔線最大不同在於其鬆緊度,連著機關的實線會繃得很緊,微風拂過,會有細小的震動和囂聲,只能在靠近的一瞬體察,轉而回縱避讓。紅線千匝最避諱的便是碰撞,只有極致的緩慢和柔和才能行走其中。
腳尖輕旋,身體舒展,手腕翻轉間,漣漪手環銀光一閃,割斷一線紅。簫聲綿綿,風過,銅鈴顫動。猶如盲人般慢慢向前摸索,以舞的姿態,道道紅線擦著睫毛而過,多一分的震盪都會引起潛藏的機關。一步走過,都心有餘悸,卻也無力分神,每一根神經都崩成實線相同的頻率,感知著存在,尋找最正確地下一步。
紅線淩亂的世界裡,一抹白影穿梭舞動,動作輕緩幅度卻很大,仿若一道水鏈,在根根紅線間翻轉旋舞。極致的緩,極致的柔,每一個動作都似嬴弱無力,如風中柳絮,水中浮萍。無骨腰肢彎出一道虹弧,細緻的脖頸轉動,繞過一根紅線,揚起的手腕與同時削斷一根輔線。落塵寰默然地站著,視線緊緊地鎖住那一抹白,手掌不自覺地攥緊,緊到顫抖。呼吸也變得輕淺,緩慢,不敢動作,只怕驚擾了她的節奏。蕭樂和熏香,撞擊著靈魂深處的那根弦,卻又想不起那份熟悉感源於何處。被紅線切割的畫面中,每一個旋轉的身姿,每一個翩然的落定,為其緊張,為其心悸,容顏寂寥,偶爾飄忽而至的眼神,也能薄涼了心尖。落塵寰斂起的眉心不曾舒展,右手手掌不自覺地壓住左邊心房,為何感覺有一注冰涼的液體自心頭慢慢淋下,侵入四肢百骸。為何會感覺如此難過,像是當初自己的家園被大火吞噬時的南國,難過她臉上一直存在的笑,難過到心臟隱痛,沒頂的窒息感。
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遊龍驚。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裾時雲欲生。步步驚心,步步驚艷,生命懸注只為一線,六朝風華也要幻滅。簫聲嗚咽,直入心扉的波長,如眼前紅線縈繞於心,我深吸一口氣,再緩慢呼出,紅線千匝已走了一半,終有一方空間得以容身直立。我環視周圍,交錯的紅,如身體裡細小的血管,淩亂卻終有其一定的規律。心下一數已削斷輔線三百根,那麼這剩下的一半中只有輔線一百七十一根。微顫的紅影逼入眼底,容易讓人煩躁的顏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作繭自縛。回望無憂苑門口,遙遠的像是兩個世界,那些人的臉被輔線截斷分裂,每一片都不似能拼湊在一張臉上的零碎,左眼與右眼也能成兩個世界,左手與右手原本就是向著兩個方向,背道而馳。抬手朝吳鈺甩了個響指,吳鈺瞭然的轉換節奏。手腕勾纏上面前的一根輔線,順著冰晶銀線的纏繞的方向就不易被削斷,逆之,則削鐵如泥。這後一段,恐怕要靠一些運氣了。傾身唇角勾出妖媚的花朵,就當是一曲死亡之舞,賭的是莫子憂的不忍。
低回蓮破浪,淩亂雪縈風,稍快的節奏裡,是白蝶與紅網的交纏。端木澤的手心早已濕透,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她死的機會,擾亂一下節奏,觸動一根紅線,就可以讓她下地獄,只是同時,他也可能失去天下樓和神兵山莊。愛一個人的心終究是敵不過對至高權利的慾望,一路走來,他所選擇的一直都是權力。只是,她輕動唇角,說『會死』時,他也感覺害怕:她飛鴻身影安全掠過一根紅線時,他也長呼一口氣地安心。或許只是因為眼前的人是白寒不是白菡萏。
臉頰擦過一根震顫的紅繩,雖已躲過卻依舊能夠感覺到那絲迫近的灼痛,再近些,恐怕便能割裂皮膚。手腕一翻,兩段紅線遺落,身形蜿蜒,無聲地掛落砸一層紅線交錯織就的平面,我本能的側頭,一閃銀光擦著耳尖,輕囂聽在耳中卻如炸雷,小束青絲殘斷,隨風潛落。抽氣聲在身後不穩地顫抖,端木泓剛呼喊一聲便被人捂去。我不敢妄動地停滯,面前密集的紅線,煩亂了呼吸,好難。簫聲如清泉入耳,一絲一絲撫平情緒,其實,我還是會怕死,真得好怕。已然找不到落腳點了,我看向頭頂的一根紅線,沒有顫音,或許借力,可以越過眼前這道屏障,只是屏障之後——緩慢地舉起雙臂,手腕翻轉,繞上一圈半圈,直到沒有餘地。
腳尖使力,手腕下壓,真正的命懸一線。翻轉,躍過,入眼的是死路。百條紅線顫動,由一點向所以角落擴散,身形來不及落地,暗器已傾巢而出。
千鈞一髮,木門嘩地敞開,一道飛鴻射入纏繞在我腰間,我放掉所以力氣,遵循紅線的力量帶哦飛離危險,銀針落地,直插入石,面前的紅線退散,我贏了,中心線果然在莫子憂的手中。安全落地,身後的木門合上,逼退了陽光。
傾倒的酒杯自陰暗的角落緩慢滾出,滾過光斑中,華光一閃凝聚在杯沿。門上的雕花被印刻在地面上,拉得有些變形。濃重的酒氣衝入咽喉,一路辛辣到胃部。眼睛逐漸適應了暗色,房間沒有想像地糟糕,陳設散亂但依舊完整,只是都染上了一層灰蒙。我踩著紅線慢慢前行,終點是人影蜷坐的角落,光斑拉扯到極致也觸不到的陰暗角落。
「莫。」
角落裡的人無動於衷地坐著,長髮散落,看不清表情,肩膀坍塌無力支撐任何物體,垂在身側的手被暗色得衣袍襯得毫無血色,恐怖駭人,指間只一條紅線,妖艷地似有生命的活體,一直延伸至我腳下。
越走近,酒氣越重,不自覺地皺眉,左手腕一陣灼痛。
「莫,是時候送子萱上路了。」我立在莫子憂身邊,斜靠向他背靠著的牆壁,眼角可以瞥見紗幔垂落的內廂,淡淡的防腐草的香味夾雜在酒味中,類似煙草的味道。
蜷坐的身體顫了下,復又靜止,躺在地上的手慢慢收起,五指窩進手掌,害怕地蜷縮。想起曾經有人說過這世上沒有人需要另一人才可以過一生,對也或許不對,失了信仰,半生堆砌的世界,才剛見到幸福的雛形,救災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毀滅,連拚死一搏的機會都不給,殘忍決絕。或許後半生依舊可以活下去,只不過,靈魂在這一刻已經塵封也說不定。
右手探出,撩開掩住面龐的髮絲,順著臉頰滑向下巴骨,扣緊,迫使他的臉轉向我的方向。灰白的臉色,渙散的眼神,有液體滑進手心,冰涼到心底。或許天生敏感,能對這種感情感同身受,或許後天看多,最終將這份悲痛遮罩,隔著單層玻璃一樣。
「莫,子萱死了。」我說得很輕,對著莫子憂沒有焦距的眼瞳,一字一句。
有淚水從無神的黑洞中溢出,溢出的一瞬被空氣冷卻,順著冰涼的臉頰一路滑下。我蹲下身,右手依舊扣著莫子憂的下巴骨,看起來很脆弱,似乎可以捏碎的脆弱。
「莫。」我歪著頭,眨眨眼,莫子憂眼中怪異的人臉也歪著,散落的星點慢慢聚合,眼皮閉合又打開,似乎有了一絲清明。
「菡萏。」沙啞仿若鋸木的男音,沒有了平日的溫柔,聽在耳中,陌生得可怕。
「菡萏,慕容說了鬼域刺殺那天的事。」
「噢?」不悅地斂眉,多事。
「對不起。」
「代替子萱說的嗎?」
「是,對不起。」
視線滑過一道弧線,落在莫子憂握著紅線的手,再揚起,對上莫子憂的臉。
「你是個好哥哥。」
「是嗎?」
我嘗試牽扯了下嘴角,發現有些困難,腿有些麻,我挨著莫子憂坐下,順手提起一邊的酒壺。仰頭,就著壺嘴吞入了一口清泓,涼薄的液體滑進咽喉,開始燃燒,落進肺腑,已釀成火災,好烈的酒。
「一壺漂泊浪跡天涯難入喉,你走之後就暖回憶思念瘦。
「你總是什麼都不說。」
「已成定局的事,多說無益。」說了更會麻煩
「菡萏。」
「嗯。」
「我現在覺得,如果沒遇見你,或許會好一些。」
兀自灌入一口烈酒,轉手將酒壺遞給身邊的莫子憂:「我也這麼覺得。」
莫子憂接過酒壺,仰頭灌入一大口,酒液順著嘴角一處,同時溢出的還要眼角的淚水。沒有人,或許不至於今日,時空錯亂,本就是個錯誤,將千年後的文明帶入,是個錯誤,將這個空間還沒辦法承受的說辭帶入,更是個錯誤。那些感情,每一個時代的人都有,只是將其埋在心中,和將其用言語解釋會產生不同的效果。或許那一世的人做的最偉大的貢獻就是將人性剖析。
「你不該來的。」
「我既然已經坐在這裡了,那種話就沒有必要說。」目視前方,視線順著門上的雕花慢慢描摹:「我也,不想聽。」
暮地,鈍物重重一擊,莫子憂顫抖著抬手,壺嘴中傾瀉的酒液總不能盡數落入張開的口中。燒心燒肺的灼熱,減弱了那份鈍痛。
我側頭,任腦袋重重地砸在莫子憂肩上,骨節也撞疼了額角:「莫,如果死的是我,你會如何?」
沉默,光線的射角走了無度,身邊的人依舊選擇沉默。我支起頭,恢復了之前的姿勢。
「莫,當初我救落塵寰的時候,你準備用什麼來報答我的?」
「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結草啣環。」聲音微弱,似乎還想遙想當初。
「三生三世。」我笑彎眼角,多美的四個字:「不需要那麼久,這輩子就夠了。」
莫子憂側目看我,面露不解。我抬腕勾過他手中的酒壺,輕道:「莫,有些事我想跟你說。」
無憂苑內依舊紅線勾結,殘斷的紅線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掛在其他線上,將對面的景致切的根碎。雕花木門依舊緊閉,似乎不曾開啟過,片刻前還在陣中起舞的白衣人,一瞬便消失了蹤影。線影映在地面上,立體成平面,隨著太陽的移動走著自己的軌跡。
慕容傲長舒一口氣地靠在牆上,眼眸緊閉,眉心糾結。端木澤緊握的手終於鬆開,緩步走近落塵寰,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落塵寰側首對端木澤感謝地點了下,視線不願離開對面的雕花木門,誰也沒有發現他背負在身後的手中,隱隱有嫣紅的顏色。落塵寰不懂,和那個人似乎只是第二次見面,除了禮貌性的交談外再無其他,可是為何,看見她時,眉心會刺痛;為何,在她身陷危險的一瞬,會想逃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幸而指甲刺破掌心,疼痛令他理智。只是那一瞬的感覺,害怕和惶恐,已經多久不曾出現的感覺了。這裡似乎每個人都認識她。慕容傲認識,端木泓認識,端木澤和莫子憂似乎也認識,天下樓輕功最好的飛天何時與他們解除了關係,又為何會成為她的貼身侍衛。很奇怪,但是不知道該從何處尋找端倪。
吳鈺站在白菡萏站著的位置,姿勢同樣慵懶地斜倚著門板,瑩白的玉簫在四指間翻轉,鳳目微勾,將在場所有人的表情一一收入。視線最後落在端木泓身下,玉簫在指間旋出一朵花,唇角蓄滿笑意。伸手將小人兒拉到面前,吳鈺蹲下身,一展絕世妖顏。
「你叫什麼?」羽調,比之簫音更悅耳。
端木泓半張著小口,答非所問:「哥哥長得真漂亮。」
眉眼一挑,吳鈺笑意更甚:「我問的是你的名字。」
「端木泓。」端木小朋友被迷惑了:「一泓秋水的泓。」
吳鈺細嫩的手指捏捏端木澤的小臉,笑道:「泓,真是好名字。」
端木泓也笑,習慣性地笑得燦爛。
「泓兒很喜歡寒哥哥,是嗎?」手指順著端木泓的臉移到孩童柔嫩的後頸,微收。
「嗯,很喜歡。」端木泓眨眨眼,一雙眼睛彎成月牙兒。
「那,泓兒喜歡我嗎?」
「喜歡。」端木泓回答得很大聲,沒有一絲遲疑。
「那就好。」吳鈺笑著收回手,還不忘再捏捏端木泓的小臉:「哥哥們現在都住在淵王府裡,泓兒可以經常來玩。」
「好。」端木泓不著痕跡地往後挪了挪,吳鈺看著,只是笑。
眾人守候在門外,不知疲倦地守候著,投在地上的影慢慢拉長,相互交錯重疊。紅線上的銅鈴依舊嗚咽,初夏的暖風揚起青絲紛繁。
飛天雙手橫胸站在最末,黑色衣衫,艷紅髮帶,心裡不知為何有一絲不安,沒有緣故地小小的一絲不安。她低頭看一眼燃盡的莫邪香,對於無憂苑門口站著的各色男子視若無睹。
驀地,莫子憂回眸盯著我,一臉的不可置信。我直視著莫子憂,眼神肯定。
「信不信在於你,做不做在於我。」
「菡萏。」莫子憂表情複雜,末了也只是長歎一聲。
「條件隨你開。」手中無酒的酒壺被拋棄,我其實也不清楚這樣做對不對。
莫子憂兩眼無神地癱坐,腦中慢慢消化身邊的人剛才說過的話,唇邊泛出一絲苦笑,原來事實真的很殘酷。條件嗎?那能不能要求你愛我?微側頭,入眼便是那張塵埃落地的臉,似乎早已擯棄紅塵,看著也能讓人安心。
「想好了嗎?」幫你查處殺莫子萱的兇手或許並不難。
「菡萏,你害怕什麼?」
心尖一顫,我害怕什麼?輪到我沉默了。
「我的條件,留落塵寰一命。」
思忖片刻,我點頭應下:「如果只是命,我可以答應你。」
莫子憂的視線緩緩移向內廂,鎖住床上的人影:「若我死了,可否將我和子萱葬在一起。」
「這點可以附贈。」
「菡萏,如果有來世,你想做什麼?」
「做你妹妹,或許不錯。」做手腕上的刺痛已經蔓延到小臂,我扶著牆緩緩起身,慢慢向外走。
「從今日起,我莫子憂就是你的傀儡。」
「好。」勾起唇角,我抬手退開木門。莫子憂在身後扯動中心線,牽一髮,動全身,繃緊的紅繩鬆垮,緩緩遺落。銅鈴擊響,清脆悅耳,叮鈴鈴,叮鈴鈴——
「寒哥哥。」
笑容燦爛,比太陽溫暖,比澄空純淨,仿若救贖。
我控制好步調走回,對落塵寰點頭微笑,脈脈端木泓的頭。飛天揚手為我披上外袍。我微笑著對上吳鈺的臉:「我累了,我們回去吧。」說完繼續前行,吳鈺幾步跟上。
我想我還是來晚一步,只撿回一具軀殼。

85 歹命啊
所謂無藥可解的毒,其實也並非致命,其實有時候身體要比精神強大的多。
我坐在馬車裡依靠著吳鈺看著窗外的景色,夕陽夕照,迷離的光紗將一切籠罩,屋簷一角凝著璀璨的光華,消散再凝聚。
「白,我們到了。」
清音入耳,恍惚的思緒慢慢轉回,馬車已經停在王府門口,莊嚴肅穆的門楣在錯落的光影中顯得有點不真實。
「嗯。」
「要我抱你下車嗎?」吳鈺斜睨著我,一臉調笑。
我抬起右手,食指上挑點在下顎,一樣的調笑姿態:「太貴,用不起。」
吳鈺白我一眼,先一步下了車,我隱在袖中的左手已近沒有知覺。我害怕什麼?我害怕的侍衛有很多,如果莫子憂問我最怕什麼,我想我會告訴他我最怕黑!
飛天扶我下車,動作間眼角掃過站在牆角的男子,一把紙傘,一張破顏,迎上我的視線,唇角揚起細小的弧度,很好看。
「白,趕他走吧。」看著真礙眼。
「隨他去吧。」我瞥眼吳鈺,抬步向王府大門內走去。
眼神驟冷地刺向牆角下男子的臉,吳鈺挑釁一笑,比夏花燦爛。轉身,已然轉回平時的狀態。
「小白,等等我。」見前面的女子頓步等待,快疾行幾步,與之並肩。
夕陽隱沒在牆頭,孟蓮垂首笑開,一點一點回味著那視線交匯的瞬間,那雙琥珀眼瞳,別樣的安定。想要守著這個夢,明明真實存在於眼前,卻依舊感覺那般易碎。
繞過漢白玉影壁,恢弘的殿宇背景中,有人緩步走來,羽冠束髮,絳紫衣袍,神明般高遠。天空何時被染上夢靨的顏色。低眉淺笑,迎上前去,好巧。
「王爺。」吳鈺興奮地呼喚,越過我,張開手臂,撲了過去。
令我驚訝的是端木淵竟然沒躲,停駐在原地,待撲,估計吳鈺也愣了下,但沒反應極快地繼續,不改變路線。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吳鈺得逞了,他終於抱到端木淵了。端木淵沒什麼反應地低眸看著巴在他身上的吳鈺,眉心輕蹙。白玄繹站在端木淵身後,眼睛和下巴幾乎脫離本體。我倒更樂意看他們接吻,明顯聽見身後飛天想笑不能笑的鼓囊聲。只有鶴羽依舊不給面子的面癱,真是極品啊。
「王爺千歲。」我遞給端木淵一個曖昧的眼神,可惜已經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麼現在才回來?」
這個,說來話長,我笑笑,直接帶過。
「你的頭髮怎麼了?」
頭髮?我依言瞄向臉側,那麼細微你都能看見嗎?眼前的物體開始渙散,頭好暈,到極限了。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面朝大地,姿勢不對,可惜不能起來再摔。
「紅藥。」似乎是跌進了某人的懷抱,有熟悉的香味,我只來的及說出那兩個字。如果我再不能睜開眼睛,我就詛咒你。
哪有那麼多巧合!
端木淵低眸看著巴在自己身上的吳鈺,沒想到他會真的撲到自己身上,不過那張臉真的是完美的無可挑剔。轉開視線看向緩慢走過來的人,嘴角噙著笑,睫毛一翻遞給自己一個曖昧的眼神,有一瞬的鬱卒。
「王爺千歲。」
似乎有哪裡不對,端木淵慢慢審視那張臉,最終不對的那她臉側的一縷青絲,零碎的髮絲,似乎是被什麼利器削斷地。不自覺地問出口,卻在下一刻眼見其身形不穩,向前撲到。端木淵一般推開巴在自己身上的吳鈺,一秒,足夠他將人撈進懷裡,深紫眼眸裡映出女子瞬間蒼白如紙的臉龐,自己的身體也入贅冰窖般,冷到無法吸入下一口空氣。
「紅藥。」
一句呢喃,清晰的傳入端木淵耳中,紅藥,瞬間反應過來的是毒藥的名字。視線流轉最後鎖在女子袖口微露出的指尖,有黑紫的顏色。端木淵一手將懷裡的人摟緊,一手拉高女子的左衣袖。布帛在強力下被撕裂,經脈凸顯在沒有血色的手臂上,駭人的黑紫色,仿若錯綜的網吸附其上。瞳孔微縮,端木淵挑開銀白的漣漪手環,一道細小的血口出現在曾經的傷疤邊。用了一秒怔愣,端木淵抱人起身,使了輕功飛離,鶴羽緊跟,飛天在三人飛出一段後,飛天過來地提氣去追。白玄繹垂在身側的手緊握,臉色黑沉地轉身就走,看也沒看站在一邊容顏妖嬈,卻眼神無措的男子。
吳鈺失神地站在原地,夕陽垂落,夜幕降臨,吳鈺只是盯著眼前的玄石,一動不動。腦中迅速過濾著這日發生過的一切,到底是什麼時候,是在他們還沒到無憂苑前,還是在她解紅線千匝的時候,或者是在房間裡。沒有破綻,她的演出沒有任何破綻,到底是什麼時候?他怎麼就總是相信她,可是,明明那麼安然的樣子,與他調侃,笑他的玩鬧,到底是什麼時候?
雙手緊握,手心卻只剩下空氣,吳鈺恍惚地轉身,向著王府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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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說是男人卻更像個少年的人,憤恨地站起,一腳踹翻身邊的凳子,將手裡的信箋撕扯成碎片:「去他nnd,什麼叫做自己想辦法,老子要能想出來,問你做什麼。」
少年身邊的兩男子當什麼都沒看見地執杯對飲,在少年義憤填膺的潑罵聲,默契地用眼神交流。
『不理他。』
『同意。』
「nnd,當我好欺負是不是,所以跑腿的工作都交給我,當我是什麼,她養的寵物嗎?如果當我是寵物,為什麼不寵著我,沒事丟兩根骨頭也好,呀,呸,還真當我是狗哪。」少年揮手操起一杯酒,仰頭飲盡,然後看也沒看地砸向一桌某個男人的禿頭,猛吸一口氣繼續:「我容易嗎?容易嗎?別人都羨慕我身價萬貫,誰知道我的哭出。別人都是一兩銀子當二兩銀子用,多奢侈啊,再看看我,賺一兩銀子還得貼人一半,杯具啊!為什麼要認識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女人啊,這就是一無底洞,我賺一千兩,貼她五百兩,賺一萬兩,貼她五千兩,我上輩子是不是對她始亂終棄了,怎麼算都是我吃虧啊!」
少年左邊一身著天藍錦袍的男子執著酒杯擋住欲衝上來理論的禿頭,反手勾搭上禿頭的肩膀,好言幾句便帶回原位,不著痕跡地為少年收拾殘局。另一邊的男子,雙腿交疊,品著美酒,斜睨著兀自怒斥少年,滿臉的調笑,右耳上一粒孔雀藍寶石耳釘,流光溢彩,天下獨有。
抹一把辛酸淚,少年旁若無人地繼續:「恨啊,為什麼把那種女人送來折磨我,當初說得好聽,什麼你的一半就是我的一半,我就是一白癡,還以為撿了多大的便宜,繞來繞去都是我的一半,我的金山銀山啊,為什麼有一半不跟我姓呢。沒事還寫封信來添堵,什麼叫生命在於歷練,什麼叫做給我一個展示男兒威風的機會,去死吧。」
得,又轉回來了。品酒的男人眉骨輕動,語氣是一貫的玩世不恭:「這般恨,不讓將那女人殺了。」眼眸一轉,笑道:「如果賢弟捨不得,為兄可以代勞。」
少年鳳眼一挑,睨向身邊的男人:「若能殺她,輪得到你。」
男子學著少年的樣子,挑了挑眼角,右手抬起摸上耳垂上那顆孔雀藍寶石耳釘,緩緩道:「若賢弟不想殺她,為兄可以派人給她下道蠱,那麼她就完全聽從賢弟的吩咐了。」
少年焉了一般癱回椅子上,下巴擱在桌沿上,無限惆悵:「多謝打個美意,只怕到時下蠱不曾反被毒,還是不要做無謂的掙紮了。」
身著天藍錦袍的男子轉回,不緊不慢的酌一口小酒,無意道:「賢弟一直掛在嘴邊的女子似乎很特別,莫不是賢弟的心上人。」
少年乾笑兩聲,送對白眼給藍衣人,表示這個笑話真不好笑。
「那人緣好讓賢弟如此惦記,一接到她的信就如此激動。」
少年長歎一聲,腦袋無力地倒向一邊半邊臉都貼在桌子上,哀怨道:「她是個魔女。」
兩個男子對視一眼,藍衣人接話:「噢?藍某此生還從未見過魔女,不知道師父能通過賢弟見上一面。」
「最好不要。」
「為何?」兩個男人異口同聲道,說完,又雙雙看向對方,默契地一笑。
少年坐正,一人送對白眼球也嫌麻煩地直接將白眼送給老天爺,兀自倒了一杯酒,卻沒有送入口中,只是握著酒杯把玩。
「有這樣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男人,他繼承了祖上的侯位也很有錢,但是他一直沒有娶妻。」少年停下,低頭抿了口酒。
「家業束縛?」
「喜歡男人?」
少年繼續道:「男人有一個很奇怪的愛好,喜歡收藏骨頭,各種各樣地骨頭,包括各種人骨。」
兩個男人沒有太多驚訝,畢竟站得不低,手裡的人命也不曾少過。
「男人在自己的府邸下建了一處密室,用於收藏那些骨頭,他很珍惜它們,近乎癡迷。男人府邸傭人很少,雖然月俸很高,但周圍的人都傳說府邸的主人有奇怪的嗜好很少,所以來做僕人的人很少。有一天,以為少女敲響了府邸的大門,想要做府上丫鬟,管家就應下了。於是少女成了府邸的丫鬟。有一天少女無意間闖進了密室,撞見了男人和那些骨頭。少女很驚慌,可是並沒有很害怕,男人就說如果想離開,他會給她一筆錢。少女並沒有離開府邸,他每天依舊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然後去密室打掃,將那些裝著骨頭的盒子擦得很乾淨,管家將這件事告訴男人,男人沒有阻止。慢慢地男人和少女之間有了交談,男人也漸漸有了笑容,一天男人對少女說要娶她為妻,少女很開心地答應了,因為她在第一眼時就愛上了男人。」
「身份地位相差太大了吧,士庶不通婚。」
「結局不錯。」
「一天,少女出門購置一些物品,在回府的路上,被一輛馬匹受驚疾馳的馬車撞死了。」少年抬眼看著兩個男人的表情。
「好可惜。」
「——」
少年垂眸,凝著杯中的美酒,淡道:「半個月後,男人的一位興趣相投的朋友聽說男人得到了一件很珍貴的收藏品,便來府邸觀賞。男人將朋友帶入密室,密室中央的大盒子裡放著一具人骨,穿著一身嫣紅的嫁衣,男人說,那是他所以收藏品中最為珍貴的一件,因為那是唯一一具愛著他的骨骼。」
兩個男人皆是一愣,隨即一個歎息,一個莞爾,多少都有些惋惜的神色。
「是個很好的故事,雖然沒有一個好的結局。」
「或許這樣的結局也不錯。」
少年看著兩人的神色,冷哼一聲,仰頭飲盡杯中的佳釀。兩個男人都聽見了那聲帶著嘲諷的冷哼,看著少年,不明原因。
「我當時聽那女人講這故事差點感動到哭,結果她回頭就甩我一句。」陰影啊!惡毒的女人,少年攥緊酒杯,漂亮的臉陰沉可怖。
「她說了什麼?」帶著孔雀藍寶石耳釘的男人饒有興趣地看著少年。
少年突然恢復了臉色,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冷漠道:「少女是那男人派人故意製造出意外害死的,目的就是收藏一具愛著自己的骨骼。故事開始不是說了嗎,那死男人愛骨成癡。」少年又對老天爺翻了對白眼,咬牙道:「看著,這就是那女人說的。」
藍衣衲子望著面前的酒杯,找不到詞彙來形容心裡的感覺。帶著耳釘的男人晦暗了眼瞳,收起了放蕩不羈的表情,嘴角卻挽起了一抹冷笑。
「真是個殘酷的故事。」
「那時她一十二歲。」少年笑著搖搖頭。
「這種女人還是殺了比較好哦。」
少年鳳眼一眨。看向男子耳垂上的寶石,孔雀藍色,天下獨有,或許她會喜歡,安然地笑容,少年輕道:「如果她死了,我說不定會哭瞎雙眼。」
你說不要在意故事本身,但是還是一字不差地記下了這個故事,以及你說這個故事時所以表情,用溫柔的表情告訴我們一個殘酷的事實,怎麼可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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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沒心沒肺
毒,即使無藥可解。只要不是瞬間斃命,都是可以通過內力逼出來的吧。是該慶幸中毒不深,還是該慶幸這具身體早已有了抗體。我想端木淵一定會救我,屬於你的命就讓你救好了。
真氣在體內運轉,源源不斷地自左肩後注入,綿長的勁力,似一縷寒流在體內慢慢運轉,阻止毒素繼續向心臟蔓延。能感覺到真氣入侵經脈,順著左臂一點一點向前推進。渾濁的毒素被迫原路返回,被寒流裹挾,無處可逃地帶出體外。一場無聲的戰爭,勢單力薄的一方命中註定地戰敗,恍惚中聽見液體滴落的聲音,『啪嗒』,似乎還能看見一層一層激盪開的漣漪。
我平息靜氣,外入的寒流比血液冰冷,卻不至於凍結,以一種緩慢的姿態帶著血液流動的速度也變得慢了些。我想我更喜歡溫暖的東西,但是似乎很多事物都可以帶來溫暖,溫暖臉頰,溫暖雙手,溫暖了整個身體,卻永遠無法匯入心房。或許潛意識裡,我又拒絕溫暖的事物,總覺得那會加速血液的流動,消耗生命。
真氣流過手心的感覺很熟悉,像是細碎的雪花融化在手心。前世的記憶裡,最遙遠的便是出生的地方,南方,很少下雪。南方的雪與北方的不同,自深邃的天空隕落的都是不成形的細碎,從未完整過的細碎,一丁點溫度,便可以滿足它融化成的願望。承接與手心,看著它們消融,一輩子便是如此簡單,冰晶一粒一粒地碎裂,涼透手心,卻不會感覺刺骨,最後成為透明的液體滲透皮膚,被同化成同樣的溫度。
似乎是沿著海岸線一路走回,耳邊是沉穩的節奏,身後的腳印,被黑暗的海潮平復,不需要回頭了。緩慢的睜開眼睛,一片灰蒙的絳紫色,眼角微抬,是男人的側臉。視線轉為清明,男人的臉也慢慢變得清晰。我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那張靠得很近的臉,臉色蒼白灰敗,眼角微垂,眉心輕蹙,沒有了那雙眼眸,端木淵的無關或許也算平凡,鼻樑很挺,唇線倒是異常的漂亮,下顎連著脖頸到肩骨的弧度,比臉出彩,似一件精心打磨的藝術品,獨一無二的。
移開視線,慢慢看向周圍,這裡似乎是湖底的冥宮,有微弱的水光在上方搖曳。周圍垂落的帳幔沒有一絲浮動,默默地將空間隔開。抬頭,此啊分享我和端木淵都坐在地上,他背靠著白玉床,而我靠著他的軀膛,頭顱壓在他的左心房,這個姿勢睡一夜的後果就是,腰酸,我皺眉,暗罵一句:md,有床不睡。
小心翼翼地坐起,披在身上的薄被滑落,老婆吃衣袖殘破的左臂,我抬起手腕,似乎活動自如,肌肉也沒有壞死的徵兆,腕上那一小道血痕呈現殷紅的顏色,已經被抹上了藥膏。我閉上眼又坐了會,直到感覺身體慢慢甦醒,有了些力氣,才撐著床沿站起。
歪著頭看了會端木淵,估計他是內力消耗過多,可是命是他的,他這也算分內吧,算了,改日讓吳鈺送他點千年老參,天山雪蓮什麼的。轉身走人,順手拿了見玄色披風自頭頂裹下,唇角勾了抹笑,暗歎:沒心沒肺啊!
走出冥宮地道,就看見飛天和鶴羽,飛天趴在桌上睡著了,身上披著一件薄毯,鶴羽靠牆而立,我剛一踏入,他便警覺地睜開眼睛,站直身體。我朝他點點頭,鶴羽走進我身邊,壓低聲音道:「白公子。」
「王爺似乎醒了,你下去看看吧。」
「白公子是要回散院嗎?」
我越過鶴羽的肩頭看了眼趴睡在桌上的飛天,輕道:「嗯,等飛天醒了,你幫我告訴她我已經沒事了。」
「是。」
「謝謝。」我慢慢移近桌邊,看著飛天的睡臉,抬手幫她將薄被往上提了提,睡吧。
轉身,鶴羽還站在原地,我愣了下,問道:「鶴羽,還有事?」
「白公子需要鶴羽派人送公子回去嗎?」
「不用了。」
鶴羽點頭,轉身撩開帳幔,身影慢慢隱沒。
醜時的光景,天光散漫,水汽繚繞。我裹了裹身上的玄色披風,一步踏出,難言的恍惚。順著湖岸慢行,每一步都踏碎了一場雲煙,柳影暗,鎖鶯魂,薄霧寥寥,有小荷露尖。露華重,涼意醒魂,看不清湖上水色。呼吸間清淡的花香,睫毛蹁躚,也沾上點點露水,眨眼間盡數落入眼底。
微仰頭,道不盡的天幕沉寂。一聲商音,激靈了敏感的錦鯉,翻出湖面『咕咚』一聲,復又沉沒,晨風起,晃亂綠柳堆煙。接著商音而來的是一撥劃弦,如此音色,應是玉琴。我沒有刻意地循著琴音而去,依著自己的步調散漫無目的,只是繞過一屏楊柳,便窺見了臨湖而坐,撚撥玉琴的人。
一個女人,著一身粉色裙衫,雪色披帛曳地,一襲如稠如緞的稱份額垂落,躺在秀美的脊背上。正側面,每一處弧度都似嚴格計算出的精緻,一雙桃花美目微垂,掩不住的風華絕代。不禁在心底輕歎一聲,客觀來說,她很美,比曲洛美,一眉一眼,一指一腕,都是極致,眼睫微抬,晨光也為之動容,黑曜石般的眼瞳罩上了軟金色,一刻,似乎萬千河山只為入這眼眸而存在,海誓山盟在她身上都成自然。
一曲廣陵散,玉指纖纖,波亂了異乎輕霧朦朧,敲醒了滿園花草蟲鳥。我一動不動地站著,貪看著眼前的美景。一絕世佳人,不自覺地輕笑,如果我是男人,遇見這般顏色,恐怕也是會懷疑這師父是端木淵為了籠絡人心,而安排的一場偶遇。時間不對,地點不對,那能解釋的或許就真的是緣分了。
我慢慢走近,笑得溫柔如水,走得是莫子憂偏偏濁世佳公子的路線,如果把她嚇跑了,我就回去睡覺。
琴音停滯,女子惶惶然轉頭看向我,眼眸閃過一絲訝異,隨後唇角挽起桃花千朵,驚歎了三月西湖。我停下腳步,凝視著女子的臉,介於妖嬈與純美之間,多一筆太濃,少一筆太淡,最美的是眉心凝著的一點嫣紅硃砂,真正像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西子湖。
女子抱琴起身,向我行禮。
我點頭,抬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一方太湖石上落座,雙腿交疊。風流倜儻。
女子嬌羞一笑,美得如詩如畫,卻看得我眉心輕蹙。這一笑將之前的超脫俗世蒙了灰塵,似乎是她習慣性做出的動作,像是刻意調教過一般。
琴音再起,依舊是那曲廣陵散,技巧依舊,卻只是純粹的演奏,我沉默的看著她的臉,突然覺得很想一個人,卻又一時想不起像誰。日出東昇,水汽流散,我起身走至她面前,抬手按下顫動的琴弦,女子十指停頓,蜷首不語。
「姑娘認為這曲子還有彈下去的必要嗎?」
垂眸凝著女子如羽般的睫毛,隱約可以看見她眼底的掙紮。再抬頭女子已換上一張笑顏,是個男人見了都會丟了三魂七魄的笑顏。
「不知白公子喜歡什麼曲子?」
這下換我愣住了,莫非見過,也有可能,話說走路一向不看人臉。退回原地坐下,我歪著頭看著眼前的女子,突然有了興致。
「姑娘如何知道在下姓白?」
「公子身上這件披風可是淵王殿下的賞賜?」
我瞄一眼身上的玄色披風,沒有什麼圖騰花色,對襟處裹著一指寬的醬紫色緞帶,只有靠近脖頸的位置用銀線繡了一個小小的淵字。
「的確是淵王多謝的賞賜。」鬼,我順手牽來的。
「聽聞淵王殿下身邊有兩位容顏出色的謀臣,一位是江南吳家的少主,公子吳鈺,另一位是京城首富白家的三少爺,白玄繹將軍的弟弟,公子白寒。吳公子,白將軍,奴家否有幸見過,所以才武斷了公子的身份。」女子停了下,巧笑繼續:「能得到淵王殿下如此貴重的賞賜,怕也只有白寒公子了。」
嚇?貴重?我勾唇笑笑,縮在披風了的手捏了捏裡料,天蠶絲質,是有多貴重啊!是他老媽的遺物,還是他老爸的皇恩。
「敢問姑娘,這件披風有什麼特殊之處嗎?」我承認我有那麼一秒的顫抖,激動的。
女子訝然道:「白公子不知?」
「不知。」我眨眨眼,很無辜的樣子,很無辜的希望披風裡有張藏寶圖什麼的。最不濟,給我張皇陵地圖也行,我組織人收費參觀。
女子右腕一抬,撥動一弦,仿若歎息。
「這件披風名為『夜幕』,憂天蠶絲織就,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所以呢?我看著女子惘然若失的眼眸,印著湖光,無限寂寥。
「淵王殿下曾說,這件『夜幕』是要送給一位在他心裡佔有重要位置的人。可見,白公子對淵王殿下真的很重要。」
我坦然地接受女子的『含情脈脈』,比起這件『夜幕』我對她更有興趣。這般姿容絕不可能埋沒在百花爭艷的王府後園吧,多少也該是個寵妾,可是作為一個寵妾,她似乎知道得有點多,連端木淵身邊的人的背景資料和人員關係都這般明晰,正常嗎?
「音妃娘娘。」小小的呼喚聲傳來,女子愣了下,試探的看我一眼。
我瞭然的起身,準備回去睡覺。
「白公子。」
我頓住身形,落寞地望向遠處,不為這樣的容顏傾心,是不正常的。
「我名喚音若。」
留下一抹笑,我轉身離開,總覺得像是背著端木淵偷情,什麼心理。音若?一個多月前端木淵重金買下的芬芳閣花魁,沒有任何身家背景,卻坐上了側妃的位置。我深吸一口氣,這淵王府可只是複雜。
看著漸漸隱去的身影,黑曜石般的眼眸蒙上了沉重的霧靄,壓得人喘不過氣。呼喚聲持續著,音若卻仿若未聞地坐在原地,十指架在玉弦上,撥不出一個音。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身為男子,像公子白寒一樣待在他身邊,成為他的謀臣,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在他心裡佔上一席之地。如果可以選擇,她那樣要一張平凡的臉,像公子白寒一樣,被人看重的是才學和智慧,被人讚揚的是品德和風骨,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小有先生教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可偏偏所有人在稱讚她的時候,都是依著她那張臉,她知道自己很美,美到極致,可她更希望周圍的人看到她身上其他的閃光點。
當絕色容顏成為被家族利用的工具,她是該哭還是笑,才學被人無視,智慧成了裝飾品。她委身青樓,被迫走上了一條註定以悲劇收場的路。一笑傾人國,傾了哪一國,一曲瑤歌,凝眸相望,意料之中的遇見,意料之外的愛慕。她永遠記得那一夜,她唱著『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為寢,欹枕釵橫鬢亂』,他站在二樓憑欄獨立,眼眸深紫,望進的第一眼,便甘願沉淪。『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銀漢』那一刻隻想為他唱,只想為他笑,他一刻展露的溫柔,便成自己愛的起點。即使是一場戲,她也是真情流露的,她相信她找到了自己的蜀王。『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道流年暗中偷換』,如果真能暗中偷換流年,她願那一瞬成為永恆,只是曲終,她深知他便是她要殺的人。
千金買笑,他人他們所料買下了她,帶她去到他的王府,讓她成為他的側妃,卻從來不要她。她知道,他們放在他王府裡的女人不止她一個,她也知道,他疼惜她只是因為她長得像那個女人,她更知道,自己的存在不過是在等那個隨時都可能來的命令、商品,利用品,替代品,需不需要更可笑一些。
「音妃娘娘,原來您在這裡。」圓臉大眼睛的小丫鬟走近,臉上因跑動染上一層紅暈。
音若收起不該出現的感情,回眸一笑,愣是讓小丫鬟的臉更紅了些。
「娘娘快跟奴婢回去吧,這清晨涼氣對您的嗓子不好。」小丫鬟一手抱起玉琴,一手扶起音若,小臉上說教的味道更濃一些。
音若輕笑出聲,離開前,最後望了一眼那人離去的方向。

87 曲風和洛一
洛陽金家,織造大戶,世代經商的大家族,洛陽商盟的領頭狼。生在如此富庶的家族,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吧,或許大部分人都會認為,作為金家的少爺,都是被家人寵愛的存在吧,可以擁有華麗的衣裳,可口的食物溫暖的房間,最好的夫子,可以做自己愛做的事,可以任意欺負比自己弱小的孩子。或許也的確是這樣,至少在金家,正房夫人的兒子的確擁有這樣的權利,而我,一個妾室的兒子,依大少爺的說法是,我連被他欺負都不夠資格。
我的母親曾經很美,為什麼說是曾經呢,是因為母親在懷妹妹的時候被正房夫人毀了容貌,但是記憶裡母親真的很美,我想我和妹妹都比較像母親,我們都擁有和母親一樣好看的鳳眼。母親曾是洛陽有名的花魁,也曾和父親傳出一段佳話,可是在門第面前,父親給不了更多,母親也選擇屈服,或許在她看來能和父親在一起便是她的幸福吧。我想父親或許有一段時間真的很寵愛我的母親,因為我記得五歲前我還擁有自己的奶娘,和獨立的房間。生活似乎是在妹妹出生後,慢慢改變。曾經誓言不離不棄的父親終於不再注意容顏殘破的母親,我們也被迫搬離了精緻的院落。
我不曾想過金府還要那般破敗的房屋,不蔽風雨,連一張像樣的傢俱都沒有。母親還是帶著我能住了下來,因為沒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只能依靠少的可憐的月錢度日。我也曾天真地去找父親,我想我是他的兒子,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對我不管不顧,我至少是金家的血脈,應該給我一個機會。可是我錯了,當我被僕人簇擁的比我還小的男孩打的無力還手的時候,當我父親走過我身邊,卻嗎看我一眼的時候,我意識到我錯了、父親有六個兒子,十二個女兒,我的妹妹是他最小的女兒,取名曲意,至於以後他娶回來的妾室為何一直無法懷孕,或者懷了也會流產,大家心知肚明。
母親在曲意四歲的時候去世,我們的生活更加沒有人理會,我和曲意成了沒娘的孩子。我也還是個孩子卻要我去照顧另一個孩子,實話說我很不情願,但是曲意很可愛,也很乖巧,只有她不哭不鬧我都會給她吃的。我裝得乖巧懦弱,因為這樣可以博得同情,可以在廚房大嬸那裡討到一些食物,可以不誒哥哥弟弟們欺負到很慘。我每天都過得小心翼翼,走在園子裡隨時都注意周圍的動靜,繞著那些我惹不起的人走,我過活得甚至不如哥哥們身邊的一條狗。
我十歲的時候,父親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到了我們兄妹,我和曲意被父親帶到一個女人面前,父親讓我和曲意喊她『娘』。我很乖順地喚那女人做『娘』,所以我穿上了絲綢做的衣裳,三餐外還有零食,甚至可以去書房聽夫子教學。曲意卻死不開口,無論那女人如何哄她,她都不叫她『娘』,我不懂曲意的倔強,或許是我早就知道逞口舌之勇註定不會有好下場。那女人耐心被磨盡的時候,曲意遭了打,我看著他們動手,沒有哭鬧勸阻,冥冥中或許我清楚如果我說話,曲意只能被打的更慘。最後,曲意還是開口叫了那女人『娘』。為什麼偏偏要繞那麼一大圈。
那時覺得大人之間真的是有很多算計,但是我只要過得好就行,雖然有時候會被打,無緣無故的毒。曲意被打的次數比我多,她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她咬過正房夫人小兒子的耳朵,扇過父親最寵愛的小妾的女兒的臉,往『娘』的床上丟過蚯蚓,往肚子的茶杯裡吐過唾沫,她幾乎沒有一丁點女孩子家家的樣子,相比之下,我似乎比她更像女孩子。『娘』或許也是這麼覺得的,所以她開始給我穿女裝,給曲意穿男裝,我知道為什麼兄弟姐妹看見我穿女裝壞笑,但是我無所謂,因為那些衣裳都很漂亮,曲意也說很漂亮。再長大一些,大人們之間的利益鬥爭看得更加清楚,『娘』和正房夫人天天都在算計著對方,我們是她們握在手中的籌碼。『娘』打我們打得越來越頻繁,我和曲意都知道她脾氣不好,我從不反抗她,我想如果我反抗或許會被打得更慘,因為曲意就是這樣。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會被綁架的一天,綁架也應該去找正房夫人的兒女,我和曲意即使被綁架,金家也不會出錢救我們的。只是沒多久,我就弄清楚了,『娘』輸了,所以我和曲意就成了礙眼的存在,沒有娘的孩子到了誰的窩裡,都可能成為與正房夫人對抗的第二個人『娘』,所以我和曲意必須消失。與其說是綁架,不如說是怪乃。我和曲意被裝在蕭蕭的黑色箱子裡,除了每日送入那一頓飯菜時漏進的陽光,就剩黑暗。我想還好我和曲意在一起,如果沒有兩個人的相依為命,或許我們都堅持不下來。
那時我並不知道我們到了哪裡,也記不清在箱子勒呆了多少個日夜,骨瘦如柴的我們被人買下,關入了一個大一些的黑色箱子——地牢。後來我才知道,我們被賣到了很遠的地方,國境邊陲,大景和南邵的交界。沒多久,曲意開始生病,很嚴重,全身像火燒一邊灼熱,我很害怕,害怕惟一一個一直與我在一起的人也會離我而去。我求身邊每一個人,就是他們也自身難保。我去求我看守我們的男人,告訴他們只要能救我的曲意,我什麼都願意做。我的年紀足夠我懂那些事,我看得出他看著我時的淫穢眼神。被他壓在身下親吻的時候,我故意反抗,碰碎了桌上的酒壺,然後在他脫我褲子的時候,握住鋒利的一片砸向他的太陽穴,那好似我第一次殺人,卻沒有任何感覺。
我打開所以的牢門,趁亂抱著曲意逃離,不能說順利,但最後我們還是逃了出去。我後來才知道,買下我們的人是個毒師,被帶走的人都是為他試毒的,我們每天吃的飯菜都參雜著慢性毒藥。九死一生,雖然不順利,但我還是帶著曲意逃出去了。很難想像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在做的時候卻很清楚,我清楚那個男人即使上了我,也不會救曲意,我清楚只有逃出去曲意和我才會有生的希望。我抱著曲意一直逃,不敢停留的逃跑,那裡的山林很密,也很複雜,有數不清的毒物,和大片大片的瘴氣,能活著走到藥王穀,真的是我一生最大的運氣。
我用最後的力氣捶打藥王穀的大門,深夜,我不知道能不能叫醒門裡的人,也不能肯定門裡的人能救曲意,我甚至不能肯定這是不是我的幻覺。我一遍一遍捶打著大門,曲意微弱的呼吸和一直不睜開的眼睛,讓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慌亂。
我不知道我捶打了多久,只是當那扇朱紅大門開啟的一瞬,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不比曲意大多少的小女孩,提著一盞燈籠,穿著一身白衣,臉色蒼白得近乎難看。她就皺著眉看著我,厭惡感一覽無餘,她的視線移向我抱在懷裡的曲意時,眉皺得更緊,小臉上的五官都皺在一起,恐怖駭人。可我依然清楚地記得,記得當時他衣襟上蓮花的紋樣,記得當時她恨不得將手裡的燈籠扔我臉上的表情,記得當時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第一個字「滾」。
我在她欲關門的一刻,爬過去,抱住了她的小腿,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我,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地抬腳踹我,我當時急得哭了,眼淚鼻涕全都塗在她的衣服上。最後我和曲意還是被帶了進去,藥王大人為曲意把玩脈後就說來晚了,曲意已經病入膏肓,再加上身體裡長期積累的毒素,沒得救了。我不知道是怎麼被那些人送出門的,我在藥王大人說曲意沒得救了的時候,就只剩下絕望了。我抱著曲意坐在藥王穀大門口,腦子裡一片空白地什麼都不知道了。我感覺不到聲音,感覺不到氣味,甚至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那一刻,我真的以為人生走到了盡頭,什麼都沒有得到過,什麼都沒有的人生,我總是去扶於命運地不反抗,認為一起順其自然就好,可我那麼努力反抗的一次,依舊無法救回唯一重要的人的性命。我想我的父親和母親,可我又不是那麼想,我想洛陽的家,可是記憶裡最深刻的還是和曲意一起生活在那間破屋裡的日子,我有點想『娘,』她不發脾氣的時候對我們真的很好。
「喂」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二個字,眉頭依舊緊鎖,小臉依舊蒼白難看,她站在清晨的薄霧裡,換了件衣裳,依舊是白雪的顏色。她將一碗湯藥放在我面前,看了眼曲意,便轉身回去了,關門的聲音很大,似乎和那門有仇。我沒有多想地將那碗湯藥餵進曲意嘴裡,等我剛好喂完的時候,藥王府的大門再次打開,藥王大人帶著家僕幾乎是衝出門來的,我端著空碗不知所措地看著傻站在眼前的一群人,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轍地奇怪,瞪大雙眼。張大嘴巴,要痛不痛,要哭不哭的模樣。藥王大人鬥著手搶過我手裡的空碗,仰頭哀嚎一聲,隨即家僕們也開始捶胸頓足,自扇耳光,自責不已,眾人身後,只有她沒有表情變化地斜靠著大門。看也不看眼前的人間悲劇,最後還冷冷地甩了個『切』。
後來我才知道,曲意喝的那碗藥極其珍貴,是藥王穀三寶之一的誅仙草,起死回生,九轉還魂,治癒百病。只是,那碗藥原本是為她準備的,那碗藥原本可以讓她擁有一具健康的身體,那碗藥救了曲意的命。藥王大人聲淚俱下地和她吵,抓狂地要放我曲意的血給她喝,我當時什麼情況都不清楚地不讓任何人碰曲意。一群家僕圍著我們,誘哄著說只放一碗。我當時就覺得這群人有病吧。
「跟我走。」是她對我說的第三句話。
長年的營養不良令我發育得很慢,個子比同齡的男孩要矮的多,加上我身上穿的是女裝,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當做女孩子了,我成了她的丫鬟,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實話說,做她的丫鬟很輕鬆,她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醒來就是看病,吃藥,發呆,連話都很少說。我和曲意經常會坐在她床邊看著她,實話說她並不算好看。但是睡著的樣子安靜的像個娃娃。她總是睡,有時連續幾天都不睜開眼睛,她在睡夢中經常哭,眼裡順著眼角一直一直流,我們怎麼擦都止不住。她醒來也只是皺著眉,很少對藥王大人以外的人說話,幾乎不笑。她很怕黑,如果半夜醒來,屋子裡漆黑一片,她就大哭大叫,需要安撫好久。為了方便照顧,我和她都是同寢同食,即使她不醒,我也會為她準備好飯菜。晚上我就睡在她身邊,這樣即使燈滅了,她醒過來,也不會害怕到大哭。睡不著的時候,我就看她的臉,數她的睫毛,刮她的鼻子。曲意每天都會來看她,她醒著就抖她說話,她睡著就自言自語。
「我叫白菡萏。」這是她對我說的第四句話,很不耐煩的樣子,似乎那名字也和她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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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曲風和洛二
慢慢地菡萏開始和我們說話,她會很多東西,她教我詩詞歌賦,她教曲意算術,經商之道,我很難把她當做和曲意差不多大的孩子,更多的時候她表現得比我成熟,比藥王大人更穩重,比藥王穀大多數人都內斂。但有時候我又感覺她就是個孩子,她發脾氣的時候,會摔碎房間裡所以她拿的動的物件,她任性的時候,全藥王穀沒有一個人能找得到她,除了藥王,我和曲意,她似乎很不喜歡其他人的接近,藥王大人如果出門,她就整日整日地呆在房間裡,一步也不跨出。
我不理解,至少在那段時間我不理解,我甚至不理解她為什麼會將那碗藥讓給曲意,我不理解她到底怕什麼。我想我知道她怕,像我當初一樣,醒著時就過得小心翼翼,在穀裡她寧願繞著所有人走,不得不遇上的時候,她會不自覺地握緊我的手。
「你們叫什麼名字。」這是我和曲意在她身邊待了一個多月後,她才注意的問題,之前她喊我們都是一個字「喂」。
「我叫金曲洛。」
「我叫金曲意。」
我一直很在意菡萏在睡夢中喊得那個名字,『離』,應該是個男人的名字,而且似乎每次喚那個名字的時候,她都會哭,連帶著醒來後也擺著一張臉。我想那個叫『離』的男人是誰,她的家人,她的同伴,或是她的愛人,我更傾向與最後一項,再匪夷所思的事放在菡萏身上似乎都像是平日裡吃飯喝水一樣再正常不過。藥王穀儲蓄銀子的庫房鑰匙掌管在一個小女孩手裡算不算匪夷所思,整個西南邊境的藥材生意被一個小女孩操縱算不算匪夷所思。在金家的時候我多少學過一些經商之道。我雖然沒有涉足,但至少知道那潭水深不見底,可只有菡萏出手,就是絕對的贏,當時我覺得她似乎很貪錢,連帶的曲意也開始愛財如命,她不留後路,手段毒辣,不把對方搾乾決不罷休,她就站在幕後,看誰心軟就踢誰出局,然後告訴我和曲意,如果有一天你得到機會可以打壓你的仇人,你就最好打壓得他家以後八代都無力反抗,曲意總是很贊同她的話,我卻表示懷疑的態度。她就跟我打了個賭,賭的是我的終生,其實就算是我贏了,我也不想離開她,一切如她所料,竟然半分偏差都沒有,甚至連兩個人的對話,她都預知了個大概。她贏了,贏了還朝我吼,她吼『你給你的仇人留後路就是找死,死了也別麻煩你曲意幫你收屍,還是你想瞬板連你曲意一起害死』。我想菡萏其實很在乎,在乎她身邊的每一個人。
我被發現是男兒身的時候,藥王大人發了很大火,菡萏卻無所謂,她就說了一句,就一句『別用你那還骯髒的思想荼毒小朋友』藥王大人就鬱悶了,我們依舊同房,只是不許同床,可我還是喜歡和菡萏一起睡,菡萏很怕冷,我可以抱她在懷裡,可以偷偷親吻她,看著她的臉我就能睡得安心。如果想要和一個人永遠在一起,想要分享她的喜怒哀樂,想要給她這世上所有的美好,那算不算愛。
菡萏蠱毒發作的那天,整個藥王穀的人都擺著臉,她的身體冰冷地沒有人敢碰觸,那種冷,我一輩子都記得,像是墜入極冰的冰窖中,身體的溫度被當做食物般吸食,直至骨髓深處的寒冷。藥王大人一把火燒燬了整個藥草園,藥王谷方圓五百里之內的芍葯花全部付之一炬,他們說那蠱名為花塚,一旦發作,便是通體冰冷,萬針穿心,直至死亡。我牽著曲意的手站在她房間門口,看那些不應在初夏時節出現的火盆將整個房間烤的如同煉獄,看藥王大人不顧一切地往她體內輸送真氣。我第一次恨一個人,恨到想把那人粉身碎骨,恨到想要那人受盡這世上所以的悲苦,藥王大人抱著她哭,悲慟地像是要失去整個世界一般。我終於知道了菡萏的身世,京城白家,因為不祥之言而被遺棄,算不算同病相憐,我們都是出生在那般光鮮的家裡,卻永遠沒辦法將那裡當做自己的家。
再一次的命懸一線,菡萏被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整個藥王穀都歡天喜地地像是過年,我想我知道了為什麼所有人都能忍受她的壞脾氣。為什麼她躲起來的時候,所有人明知道難找也明知道她會自己回來,卻每一次都傾巢出動地滿穀呼喊,為什麼她砸碎一房間的擺設後,他們還會送更多的擺設進來給她繼續砸。因為她是藥王穀唯一的小主,因為她一手養活了整個藥王穀的人以及他們的家眷,還是因為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大家都喜極而泣。
像是一直無法完整呼吸無法將空氣吸入肺腑,然後終於一口氣衝進四肢百骸,融進血脈,然後再慢慢呼出,終於得以平復。菡萏甦醒時,出乎意料地笑了,菡萏笑起來很美,很難用言語描述的美,感覺異常的安心,感覺似乎能看見光輝燦爛的未來,感覺生活有了意義,感覺手裡終於能抓住什麼了。
菡萏變了,又似乎沒變。菡萏沒有再跑出去躲起來,沒有再發脾氣砸東西,也沒有再在睡夢中呼喊那個名字。菡萏變得平和,變得愛笑,變得沒有那麼犀利。就像刺蝟強迫自己在一夜之間拔光身上的刺,開始去靠近身邊的事物。然後這一切又像是一層堅固的外殼,我漸漸覺得這樣的菡萏不好,總是淡淡地笑著,看不出什麼時候難過,什麼時候痛苦。我想我終於相信有人不需要眼裡表達自己的痛苦,不需要瘋狂去發洩自己的情緒,或許這是一種成長,但這種說法讓我更加害怕,害怕跟不上她的腳步,害怕只能看著她的背影。
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舒心,不需要說很多話,各自坐著各自的事,卻總讓我不自覺地笑。我覺得菡萏對我和曲意是不同,從笑容就可以看出來,有時她會笑得很開心,眼睛彎彎的,能讓我回味很久。曲意也很喜歡菡萏笑,所以她總是逗菡萏,像個男孩子一樣,站在菡萏身前,擺出保護的架勢,表情認真地說著幼稚而單純的言論。
我記得曲意在一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拿著一束百合花站在菡萏床前,吼了三聲「我愛你」。菡萏送她兩個字「缺德」。
有一天傍晚,曲意從房間溜出去,然後翻上窗戶,擺了個很拉風的姿勢,深情款款「親愛的,跟我私奔吧」。菡萏送了她一對白眼問她「去月球還是火星」。
曲意會不論時間,不論地點,突然轉變表情無比認真地對菡萏說「我喜歡你」,菡萏最開始看都不看她一眼,後來菡萏也會配合地說一句「我也喜歡你」,最後一次我記得最清楚,曲意說完之後,菡萏直接揪住她的衣襟,吻得她找不著北。
曲意不說了,換我說了,可是菡萏從來不主動吻我。我想我今生最大的遺憾就是被曲意先一步對菡萏說了那句話。
「你嫁給我吧。」
「好啊。」
雖然她們倆都沒認真。
菡萏說我的骨骼適合跳舞,所以我跟她學跳舞,菡萏說我是天生的歌姬,所以我跟她學唱歌,菡萏說我是個完美主義者,我懂『完美』,卻不懂『主義』。曲意說她想要洛陽金家,菡萏從那之後開始教我們詭詐之道,三十六計,她教我們如何利用人性的弱點,如何從一個簡單的動作判斷一個人的心理,她甚至教我們如何勾引男人,她真的不能用常理來解釋。
我一天比一天更依賴菡萏,我想那是不是應該叫做迷戀,我開始變得小氣,我不希望菡萏對我和曲意以外的人露出那種笑容,我討厭那些能讓菡萏有不同表情的存在,我最恨『離』,恨他比我先遇見菡萏,恨他讓她一生都烙刻上他的印記,恨他佔著菡萏心裡最重要的位置,我想等我再強大一些,我就去殺了那個男人,我深知如果菡萏再遇見離,一定會離開我,我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那個小男孩是個意外,他是藥王大人撿回來的孩子,一歲左右,剛剛會走路,長得很可愛,可是錯就錯在他身上掛著的木牌上刻著『離』字,藥王大人說就叫他小離,我,我忍。可是菡萏抱著他的樣子,讓我沒辦法忍。菡萏對他笑,像雖我們的笑一樣美好,菡萏會唱催眠曲哄他入睡,他哭鬧的時候,只有菡萏抱他他才會停歇,菡萏花在他身上的時間比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要多,我很少厭煩一行人,可是我厭惡那個孩子,比起我小時候厭惡曲意更多,我厭惡地想要掐死他,他就不該出現,他就不該戴著刻著『離;字的木牌,他不配得到她的寵愛。我第一次和菡萏吵架,或許只能算是我單方面的吵鬧,菡萏只是坐著看我吵鬧,另一邊,小離也在哭鬧,任誰抱都止不住地哭,我想我當時真的是恨急,但是我不後悔我的做法。
我很清楚我做了什麼,我從奶娘手裡將小離拽出來,轉身就將他扔出窗外,不高,就二樓,但我選的那扇窗戶下麵種著帶毒的曼陀羅花,我想我足夠仁慈了,我沒有選下麵種著仙人掌的那扇窗戶。如果當時菡萏去看那孩子,我一定會崩潰,還好沒有,菡萏沉默地抱著我,安撫我的狂躁和邪惡。我哭,沒什麼好丟臉的,我想要菡萏,想要這個光潔的靈魂,想要她的眼裡心裡都是我。那天,菡萏和我們說了她的前世,她說的簡單,寥寥幾語便將那二十二年概括,她說離是她前世的愛人,只是到最後離選擇了帶著她去死。
我說「菡萏,這種話你也編的出來。」
曲意說「菡萏,你確定你沒發燒。」
我們那麼默契地不再提及,其實我和曲意都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可是這種時候叫我們如何接受。我不甘心,我寧願將她說的一切當做一個不好笑的笑話。我連殺那個男人的機會都沒有,我們之間差的不是一年兩年而是一生一世。我不甘心,我永遠成不了菡萏心中的第一,那個男人即使不存在於這個世界,我也被他輕而易舉地擊垮,可是,不甘心也成惘然。
小離被藥王大人救回了一條性命,送出了淵王府,他就不該出現。但,同時,我也受到了懲罰,我被藥王大人驅逐出谷,菡萏默認也為我們多爭取了一個月時間。
菡萏用一個有時間擬定一套方案,挪用了淵王府三分之二的財富給我們做本金,在我們離開前的日子,菡萏除了教我們更多的東西,就是將自己所會的寫下來讓我們可以繼續學習。菡萏估算了所有的可能性,告訴我們各種應對方法,她給了曲意十二瓶毒藥,每一瓶都足矣毒死整個洛陽城。菡萏是愛我們的,雖然她要求五五分賬,她繞的曲意分不清東西南北,還一副是她吃虧的表情。我連睡覺的時間都想用來看她,我怕如果我離開了她夜裡會不會怕冷,我怕如果她夜裡醒來房間裡一片漆黑她會不會害怕,我顧慮很多,卻也知道不得不走。我想只有菡萏留我,我被藥王大人打死也不離開,可是至始至終菡萏都沒留我。我知道我對小離做的事,讓菡萏意識到了什麼,她給我時間沉澱,我也想給自己時間變得更完美。
我和曲意離開了藥王穀,隨行的還要藥王大人的兩名影衛。我不想再喚他菡萏,也不想叫她屬於離的名字,我喚她白,只屬於我的白。

89 都是病
曲洛罷工了,曲洛稱病了,曲洛不爽了。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一聲嬌吼,響徹暮園。
我本能地往躲兩步,看著坐在床上,氣若遊絲,病容憔悴,額角貼塊膏藥,搞得很是那麼一回事的金曲洛。閻王坐在他身邊滿臉關切地為他扶背順氣,看在我眼裡更像是乘機佔便宜。
我挑挑眉,疑惑的語氣:「飛天姐姐,這誰啊?」
飛天看都不看曲洛地回道:「不認識,沒講過。」
「噢?不好意思走錯房間了。」我擺好姿勢,轉身欲走。
「站住,咳咳。」某人學林黛玉咳血。
我送他一白眼,拜託這招姐姐早就不用了。
「你什麼意思,來探病還兩手空空,好吧,就什麼那關係我不跟你計較,可是你怎麼能一個人來呢,為什麼不把我家小淵淵也帶來,就算他公務繁忙,你也應該把他打暈了帶我床上來啊。」曲洛摸出一手絹凱斯擦眼淚。
哭,繼續哭,我尋了個不錯的位置坐下,綜上所述曲洛是想找架吵,依照舊例他一定要先繞一圈發洩一下。
「我真是命苦啊,我知道我沒有落塵寰長的俊俏,沒有莫子憂溫柔,沒有慕容傲有錢,沒有端木澤有權,沒有淵淵床上功夫好,可是我畢竟陪你走了這麼多年,雖說沒有功,但也至少有點勞吧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呢。咳咳。」再吐兩口血,嚇死你。
第一條我保持中立,第二條和第三條純屬湊字,第四條是事實,第五條,不好意思,沒辦法比較。血吐得很逼真,繼續。
「我浪費了那麼多年的青春啊,守著這份家業,幫你養著那些男人和女人,沒事還要幫忙調節內部戰爭。我呆在家裡,一心一意等你回來,可你呢,你一天想我幾回,雖然你一點會說每一秒都在想我,好吧,我相信你。可是你知道嗎?我放棄了多少次機會啊,那個拿著玫瑰在我窗下唱歌的羅家少爺,那個至今獨守空閨非我不嫁額杜家小姐,那個張弓射大雕,只為與我攜手一生的郭大俠,還有那個因為我的拒絕而選擇沉睡的美人,面對那麼多的誘惑,我卻依舊守著一顆心只為你的心,從來都沒想過再找一個。」
你還真是男女通吃,中外合璧啊。
「姐姐覺得今年夏天奢華塗什麼顏色的指甲。」我欣賞自己的手指,想要嘗試黑色。
「主子覺得什麼顏色好,什麼顏色就好。」
「寶藍色怎麼樣?咳咳,我,我知道你是最愛我的,雖然有那麼多比我優秀的男人圍繞在你身邊,你也沒有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就算你要了我最愛的淵淵,我,我也認了,我的就是你的。我知道他們都說我是貪圖你家的財富,可是那麼多年我何曾動過你一兩銀子,你家的那些男人和女人哪個不是花錢的主。好吧,雖然他們笑兩下就都賺回來了。可是,我不願看到自己的生命就此沉淪,我不願每日只為等你的一封書信而食不知味,我不願,咳咳。」糟糕,忘詞了。
「我不願再為一份卑微的愛而寢食不安,我要獨立,我要邁向心你的旅程,我要為自己的夢想而奮鬥。」寶藍色?配白色梨花應該不錯。
曲洛給了我一個『不要你說我也知道』的眼神,招展著那塊染上嫣紅顏色的絲絹,風雨交加:「我當初到底是為了什麼非要跟著你,一沒名分,二沒品級,分別六年,你連半封情書都沒給我寫過。我知道你忙,你要去天下樓見落塵寰,我讓你們見,看著你們郎情妾意,我還給你們扯了面錦旗,你要弄死大景的太子,我二話不說地幫你搭檯子,就等著你說高度夠了,把他一腳踹下去,你要輔佐淵淵稱帝,我也舉雙手贊成,連美色都奉獻出來了。你還想要我怎麼樣——。」改黃梅調,再唱一遍。
「哎,冤家,想開點吧。」閻王作勢將曲洛抱懷裡,無限憐惜。
飛天沏了杯茶給我,無甚表情地看一眼床上的兩人,沒一個好伺候的。
「你這個沒良心的啊——」嘴角沒怎麼叫嗓子也打不開了。
「如果是因為紅藥的事,我向你道歉。」
曲洛不號了,反手丟給我一玉枕,半路就被飛天劈散了,閻王和扶風識相地跑了。
「端木淵不會見死不救的。」
「你就那麼肯定他能救你。」還是你以為你能好運多少次!
「端木淵曾經中過五色曼陀羅,那種毒他都能逼出來,何況是紅藥。」
曲洛聞言蹙眉:「他的內功如此深厚?」
「鶴羽動手你是見過的,端木淵的武功不在他之下。」手指拭去嘴角的水漬,我看眼地上四散的玉枕碎片,淡道:「改日你送他點千年人參什麼的,當是謝禮好了。」
「命不是拿來作賭注的,你也不可能永遠贏。」
「我和莫子憂說了端木澤的事,弱柳也說莫子萱的死似乎和端木澤有關係。」
曲洛想了會,秀眉輕蹙。
「你肯定莫子憂不會一時衝動,讓端木澤有所察覺?而且你現在的身份是淵王身邊的人,天下樓和淵王府可不是親家。」
「莫子憂的個性我很瞭解,善守不善攻,在千鯉湖刺殺這件事上,天下樓也沒有很大的損失,關於莫子萱的事,我也不準備和他說。既然端木澤註定要死,天下樓也註定受牽連,我答應莫子憂留落塵寰一條命。」
曲洛凝著我,神色複雜:「你也不想他死吧。」
我沒想要任何人死,如果端木澤沒有想殺我,我也不會針對他,朝代更替,免不了殺戮,換血在所難免。
「至少在莫子憂死前,落塵寰不能死。」我並非信守諾言之人。
嘴角牽起妖嬈的弧度,曲洛拈去額角的膏藥,拋我一媚眼。飛天站在一邊眼神冰冷地瞥著他。我低頭抿了口茶水,也斷定曲洛殺不了落塵寰。
「端木淵的音妃,你見過吧。」
「你對她有興趣?」曲洛眼神曖昧一挑,還有意朝飛天投去同情的一瞥。
「查她。」
「你懷疑她什麼?」
「日前聽她彈了首廣陵散,想弄清楚她是聶政還是嵇康。」一個是刺客,一個是名士,可都難逃一死。
「她要害我們家淵淵。」
「淵王府也不是絕對的安全,如果端木淵一不小心死了,我們也跟著倒楣。」
「我盡量吧。」曲洛眼觀天,最近心情不好,怠工。
我看著手裡的一盞青泓,又似乎沒在看那泓碧色,什麼都沒想,卻覺得呼吸困難,可是明明一吸一呼的節奏一直沒變。
「二爺那邊有什麼消息?」
「她在想辦法,神兵山莊不是吃素的,黑道白道他家都有關係,消息封鎖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況且那麼大批量的兵器採購,哪能說買就買。這太平世道,總不能說是用於家族內鬥吧。」曲洛施施然擺了個很瀟灑嫵媚的姿勢,歎道:「你好歹指點她一下呀,畢竟那麼大的事,萬一弄砸了,我們也吃不了兜著走。」
我勾起唇角,沒有接話。
「你跟慕容傲不是認識嗎,從他下手怎麼樣。」
「你的意思是,那些兵器其實可有可無,只是給曲意出道難題而已。」妹妹。哥為你祈禱。
「如果發生戰亂,那些兵器就是我們的保命符。」寧願看著它們生銹。
「不會那麼嚴重吧!?」這頂多就是個謀逆嘛。
「如果景帝當初沒有殺死他的那幾個兄弟,或許要比我想得還要嚴重。等一切準備就緒,就可以安排景帝死了。」
曲洛坐正,嚴肅地看著我:「菡萏,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瞄眼曲洛,不好意思我沒有跟你們一樣的概念,他是皇帝不假,可是如果他擋了我的路,我也會想辦法把他拉下來,換個順眼的上去坐,前提是我有足夠的能力。
「那就等端木澤,等他覺得時機到了,他會自己先動手解決他父親的。」三方勢力,跟我玩什麼穩定性,又不是立體幾何,讓我開始感覺厭煩,就是你們扭曲的開始。
「你想怎麼做?」曲洛轉開視線,臉色不佳。
「我還沒想好。」抬眼看了看窗外,竟然已經是夕陽西下了:「你再休息一天吧,明天記得來上班。」我起身看來曲洛一眼,慢慢轉身,飛天照例扶住我手臂。
走至門口,曲洛說了一句話,聲音很小,我也還是聽清了。
「好累。
曲洛眼神不錯地盯著桌上的白玉茶盞,光滑白皙的雙手將身下的蠶絲床單揪得死緊,嫵媚的鳳眼也瀰漫著陰鬱的狠厲。閻王小心翼翼地走近他,抬手按上他的肩膀。
「她走了?」
「走了。」
曲洛眼神一淩,毫無徵兆地揚手扇了閻王一耳光,受勁兇狠,不留情面。閻王踉蹌了一步,扶著床柱站穩,嘴角瞬間染上血色。
「滾。」曲洛依舊看著桌上的茶盞,語氣冰冷。
閻王抹去嘴角的血漬,沉默地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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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了吧,月亮好圓。
我看眼鶴羽,再看眼亮著燈火的房屋,站在門口不想往裡走。
「白公子請,王爺已等候多時。」
我深吸一口氣,對飛天搖搖頭,抬步獨自往裡走,等候多時?難道又一個想找架吵的,饒了我吧,難道是因為月圓的關係,都tm荷爾蒙失調?心不甘情不願地晃回自己的房間,進門就看見案幾上堆著明晃晃的本狀物,一身白綢衣袍的男子坐在榻上,修長的雙腿交疊,手裡一本奏摺,容顏冷酷。敢情把我這當書房啦,反手關上們,我不客氣地白他一眼,點燃一茬莫邪,在他對面坐下,隨手撈起了本雜書,窩進柔軟的靠墊裡,超級不爽他佔了我習慣坐的位置。
端木淵從奏摺裡抬起頭,看眼對面的人,小臉微垂地對著手裡的書,卻似乎什麼都沒看,表情是生人勿近的冷漠。
「你去哪了,怎麼現在才回來?」
我瞪著書上的字,將它們剝皮拆骨,想像它們是端木淵:「吳鈺不是病了嗎,去看看他,怕他想不開。」
端木淵皺了下眉,隨即舒展,抬手執起一封走向遞了過去:「幫本王看看。」
我看著面前明晃晃的顏色,想著這貌似是能看丟小命的東西,不含糊地伸出兩根手指捏住奏摺一角帶到眼前,材質倒是一等一的好,我悻悻地翻開,當是文書處理。
實話說,還不如看雜書。辭藻華麗,引經據典,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只可惜大半篇都是廢話。
「有沒有彈劾人的摺子?」我將手裡的之子遞了回去,看人罵人不帶髒字比較有利於打發時間。端木淵接過我手裡的那本放在最左邊,轉手又遞了一本給我。
我掃瞄一遍,發現不是我想要的背地裡罵人的摺子,暗裡瞪了端木淵一眼,悻悻道:「幾個月來多有吐蕃國人越境,侵犯我朝邊境,饒我朝民安危。這是邊境危機,你得負責。」
端木淵頭也不抬:「你怎麼看?」
「治都護府都護失職之罪,選用良將,鎮守邊陲。以懷柔政策為主,如果他們不給面子就殺幾個吊城樓上示眾。」
「良將,何為良將,你認為誰合適?」
「智而不亂,明可不蔽,信不可欺,廉不可貨,直不可曲。受命之日,忘家;出家之日,忘親;張軍穀宿,忘主;援槍合戰,忘身,最重要的是要懂禦眾之術。」說白了就是一會打仗的男公關:「至於人選,右諸君大使韓典,誰讓他中立來著。」
「這份摺子你看看。」
我依言接過,只看重點內容。
「南都遭水,淮水氾濫,禍及三城十鎮,救災唄,放糧唄,再免這三城十鎮的居民三年賦稅。估計李思德已經派人去了,天災後最容易收買民心。你就讓他們鬧吧,等你坐上那個位置的時候,你只要說一句『永不加賦』,整個大景都愛你。」
「淮水同秦河,秦河一旦煩了,毀的就不只是一個南都。」
「這問題你得和工部討論,想要一勞永逸就得捨得花錢,但是我估計你哥的國庫裡沒那麼多銀子。水利修建和河道治理不是一年兩年就能看到成果的,平民百姓也不是和你們一樣看得長遠,計較著十年後的國家狀況。其實端木澤選的路最好,在他們快要餓死的時候,給他們饅頭,而不是給他們一粒種子告訴他們能種出仙桃。」
「你有一勞永逸的辦法?」
「那不是重點。」我明目張膽地瞪端木淵一眼,因為他低著頭。
「本王想聽。」
嘴角抽搐了下,我手癢得又想摳他眼睛,這個也是,那個也是,又不是沒腦子,自己不會想嗎!
「南都一帶水旱災害頻繁,自然條件惡劣也不是蟻巢一代的事,選那裡大興土木,建設都城,本身就是個錯誤。雖地處平原,但淮水從南都平原西側向南流去,而整個南都平原向東南傾斜,皮杜造成落差,河床抬高形成所謂的地上懸河,一旦進入雨季水勢漲高,一堤潰,就是洪水氾濫。入了旱季,淮水供應不足,就成赤地千里,顆粒無收。最好的辦法就是將淮水分流,引一道向動橫貫南都平原,乘勢利導,因時制宜,學名是無壩限量引水。這樣既可以分洪減災,又可以引水灌田,變害為利。可是這種工程耗時耗資耗人力——」
怎麼樣放下手裡的奏摺,迅速消化著剛剛聽進耳裡的資訊:「你估計造這樣一座水利工程需要多久?」
我揚手將摺子丟回案幾上,莞爾:「攻克了技術難關,資金人員都到位的情況下,八年吧。」
「誰教你的這些?」端木淵靠進身後的軟墊,似笑非笑地看著對面那張怎麼看怎麼普通的臉。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萬能。」我轉過上半身,伸手打開塌邊的軒窗,夏風徐徐,吹散了沒有青藍色的厭惡,一輪滿月當空,銀華瀉地,只添了清寒。
「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
「有噢,其實我很多都只是懂一點,沒有哪一個是特別精通的。」月亮真圓:「而且偏偏是如何愛人這一點,我怎麼都學不會。」
「想得到,於是付出了,付出了得不到回應,也會想要毀了。想要盡可能地保持平衡,覺得這樣的話是不是大家都不吃虧,結果反而背道而馳。給的多了,卻越來越接近恨,給的少了,也害怕會就此失去。像滿月一樣的圓滿,果然是只能看的東西。」只能看著,卻永遠也觸碰不到。想要嘗試不愛了,可是,那條路沒有燈光,暗黑的無法不害怕。
「恐怕沒有人學的會。」喃喃低述,是說給她聽,卻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端木淵壓下眼眸,不想去看那雙琥珀色的眼瞳,印著圓滿的月色,盛著經年的塵埃。強制自己不再去看,因為知道再看一眼,或許就會忍不住將她抱進懷裡。有種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滋生,無法控制到令人抗拒它的存在。垂首,繼續翻看手裡的奏摺,一個字一個字地壓入心底,壓入心底。
笑意帶彎眼角,或許吧。幸好端木淵不是容易被影響的人,也可能為一件事情傾注全部精神的時候,就無法再顧及其他。自案幾上的奏摺裡抽出一本,潛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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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 院的火
「王爺,後園似乎走水了。」
端木淵頭也不抬:「去看看是哪個院子?」
「是。」
我死盯著鶴羽也沒抓住他的身影,無聊地問了句端木淵:「鶴羽練的是淩波微步嗎?」
「不是,是鬼騰。」
「噢,你不去看看。」你家後院哎。
「有必要再去也不遲。」
「王爺。」
我本能地往後縮了下,鶴羽再次出現在窗外,md,好快。
「稟告王爺,走水的是回音閣和幽蘭苑。」
端木淵神色微變,放下奏摺,起身走了出去,轉眼和鶴羽一起消失在院落裡。
我瞄了眼案幾上的奏摺,看不順眼地想把它們也帶去火災現場。緩步走出房間,散院東邊的天際泛出迤邐的色彩,離著不近的距離,卻能隱隱看見舔舐暗空的火舌。木質燃燒的味道瀰散而來,灼熱的氣流也清涼的夜風糾纏,扭曲著空間。
「飛天姐姐,我們去看戲。」勾起唇角,這火燒得還真奇怪。
飛天白我一眼,閃回房裡拿了那件『夜幕』,裹在我身上。我嬉笑著蹭蹭飛天,雙臂纏上她的細腰。
火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沒能在剛剛燃燒時被人發現。相鄰的回音閣和幽蘭苑成了火災中心,雕樑畫棟,勾心鬥角,都在猩紅色的烈焰離辟裡啪啦地嘶吼。火星四散紛飛,直直地撞上前來救火的僕役,夜風東南,肆虐地都是後園的樓閣花坊,避開了王府東北方向的湖泊。
走水的警報聲和著男男女女的呼喊聲,住的離幽蘭苑最近的王妃傾城帶著雅奴第一個趕到火災現場。丫鬟僕役顧不上請安地來回穿梭挽救火勢,潑出去的水卻在撞上火舌的瞬間化成一縷白煙,根本擋不住大火。
「王妃娘娘。」圓臉大眼睛的小丫鬟跪在傾城身前,滿臉淚水地哭喊:「王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娘娘還在後廂。」
傾城秀眉輕蹙,望一眼守在四周,卻一動不動的王府侍衛,以一個一國公主的氣勢下達命令:「聽到沒有,音妃還在屋子裡,快進去救人。」
侍衛依舊固守,直接忽視這位王妃,倒不是因為傾城不受寵,而是沒有淵王殿下下的命令,誰也不能讓他們做什麼。傾城氣極的怒吼:「快進去救人,音妃若出了事,不是你們能擔待的起的。」死了也好。
眾侍衛鳥都不鳥她地裝石像,傾城嫣紅的指甲劃破雅奴的手臂,眼裡的怒焰比眼前的怒焰還要高漲,身為淵王妃,她連這點權利都沒有嗎!雅奴忍著手臂的痛站在一邊,不敢出聲,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繼續哭訴。
端木淵帶著鶴羽降臨,白袍舒展,眾舒展,眾侍衛齊齊叩首,動作一致地帶出整齊的鏗鏘聲。深紫眼眸中映出沖天的火光,眉心漸漸收緊。
傾城調整好形象地走到自己相公身邊,微斂的眉頭,和嬌弱的儀態仿若開在暗夜裡的一朵曇花,傾國傾城的風華只為求一個男人的側目。
「王爺。」微顫的音調,帶著小小的害怕。傾城美眸微抬,水色盈盈,栗色的波浪捲發在火光的映襯下,比肩最上等的絲綢。眼前的男人如山般巍峨,俊顏冷酷,深紫的眼眸比之她見過的任何一件寶物都光耀,每一次見他,都為他週身的氣勢所折服,況且他是第一個對她的臉無動於衷的男人,撇開她想要的權勢不說,她也勢必要這樣的男子愛上自己,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救火。」音色森冷。
「是。」
端木淵的視線滑過傾城嬌媚的臉龐,不做停留地看向跪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丫鬟,很眼熟。
「王爺,王爺。」小丫鬟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跪爬至端木淵腳邊,動情地哀號:「王爺,音妃娘娘還在屋子裡,求王爺救救音妃娘娘。」
紫眸微顫,端木淵眼神淩烈地望向被烈焰包裹的回音閣,週身瀰散出駭人的冷氣。鶴羽跨前一步擋住端木淵的身形。
「王爺,請讓屬下去。」
不及端木淵反應,另一邊的呼喊聲傳了過來。
「救人啊,蘭妃娘娘被困在屋裡了,快救人啊。」
端木淵撩開衣袍,越過鶴羽,命令道:「你去救蘭妃。」說完,身影一閃,沒入猩紅的顏色中,鶴羽不敢耽擱地飛身躍入幽蘭苑,也很清楚蘭妃不能出事。
傾城狠狠地絞著手裡的絲帕,恨不得那是音若的脖子,不就是一個青樓出來的妓子嗎,憑什麼得寵,王爺去她那的次數最多,呆在她那裡的時間最長,沒什麼出身卻攀到了側妃的位置,長得美怎麼了,憑什麼就是她得寵,燒死算了,連著那個獨孤蘭也一起燒死。
傾城揚起美麗的頭顱,施施然轉身,不丟一國公主的面子,眼睛瞄見跪坐在地上的圓臉丫鬟,唇角勾起一抹笑花,鬱悶在心頭的悶氣總得找個人來發洩,至少處罰一個丫鬟的權利她還是有的。雅奴接收到傾城的眼色,會意地竄到圓臉小丫鬟身前,二話不說,揚手就甩了兩個巴掌在小丫鬟臉上。
「護住不力,你就該打。」雅奴一手將小丫鬟提起來,啪啪,又是兩巴掌。自小跟在公主身邊,長在深宮,本就不多的憐憫早被磨滅,雅奴指間藏針,打得毫不留情,她深知如果她家公主不能消氣,最後倒楣的還是她。
小丫鬟無力反抗地任人摧殘,眼裡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心裡念著的還是她家生死未卜的娘娘。
「幽蘭苑的人呢,護主不力,都得受罰。」傾城心情稍微好了一下地欣賞眼前的火勢,她身後的四名丫鬟瞭然地前去抓人。
清秋閣的柳眠月,聽雨軒的即墨雨軒,燕棲小築的宋棲塵,曉夢苑的淩曉小,已經那些還算有身份的王府妾室,帶著自己的丫鬟,或近或遠的觀望著。清秋閣和聽雨軒離幽蘭苑不遠,以免萬一也都先撤出來。
即墨雨軒和柳眠月站在廊下,站得近也將傾城王妃的舉動看在眼裡。
「咳咳。」柳眠月弱不禁風的身體顫抖像是枝頭上的秋葉。
即墨雨軒扶住柳眠月的身子,有些嗔怪道:「沒事就會折騰人,姐姐你感覺怎麼樣?」
寵溺地看了身邊的女子一眼,柳眠月強撐著笑了笑:「我沒事。」
越過柳眠月細綃的肩頭,即墨雨軒瞥見不遠處兩抹身影,一坐一立,皆是包裹在暗夜般的黑夜中,站立著的男子身形秀挺,廊簷的陰影遮擋了容顏,只能看清下巴優美的弧線,坐著的似乎也是個男子,玄黑色的披風,兜帽將容易完完全全的掩蓋,任人無法窺見。
「那是誰?」
柳眠月順著即墨雨軒的視線望過去,不清楚地搖了搖頭。
鶴羽將扛在肩上已經昏迷的獨孤蘭放在地上,侯在一邊的大夫立刻弓著身上前救治。轉眼看著已經坍塌了部分的回音閣,鶴羽始終面癱的臉上難得出現焦慮的神情。回音閣逐漸主體不顧眾人的心理素質地坍了一角,鶴羽緊張地想要往裡沖,卻又瞬間止住自己的衝動,垂手站在原地,對一邊幾個丫鬟的哭喊恍如未聞。
傾城臉上也顯出一絲慌亂,雅奴瞄著她的臉色,即使手心痛得砝碼也不敢減輕半分力道地往小丫鬟臉上招呼,掌下細嫩的臉蛋早已被打得紅腫不堪,銀針劃出的血痕交錯,看得人手腳發冷。
震耳的爆破聲,回音閣主建築體的一面牆壁被轟開,灼熱的氣流與冷風對撞,形成急速運動的氣旋。氣旋的中心,端木淵懷抱著用白袍包裹的人兒沖了除了,散落的墨發飛揚糾纏,深深的白色中衣未染上-半點碳色。樓閣在他身後轟然倒塌,儲水池的閥門被打開,清流強勢地衝進火場,來勢洶洶,不顧死活。鶴羽手一揮,幽蘭苑一側,侍衛引來王府內湖的水,盡數傾瀉而下,前後路封死將火勢逼近死角,侵滅。白煙繚繞,其中是刺鼻的焦味,兩座精緻的庭院不復存在。
端木淵沒管動了私刑的傾城,看了眼獨孤蘭,示意鶴羽派人好好照顧,隨後抱著懷裡的人,轉身朝自己的寢殿走去,眼角瞥見不遠處廊下的剪影,腳步微頓,心緒煩亂地離開。
還真是耗資巨大啊,不過不及火燒阿房宮的壯麗悲慟。我抬手順了順眼前的亂髮,很有興趣地看面部表情扭曲的傾城王妃瀕臨暴走。死得都是無關緊要的人,正劇轉眼就成了晨間新聞,可看可不看的雞肋,果然還是應該死一個兩個重要人物才能激起觀眾的掌聲。端木淵,那些時間足夠你死幾回了。
「咳,咳咳咳——」
側顏看了眼長廊另一側的兩位美人,勾起了唇角,某人發間的那朵銀蓮花看著真順眼。鎮南大將軍的女兒獨孤蘭,芬芳閣花魁音若,任誰都看得出其中的厲害關係,鳳飛閣離得也不遠,怎麼偏偏燒得是回音閣和幽蘭苑。我緩緩起身,迎上匆匆行來的一群人。鶴羽領頭,四名奴僕抬著一方小塌,其中躺著昏迷的獨孤蘭,四名丫鬟隨侍,一名大夫帶著藥童跟在最末。
「等一下。」一手扶住飛天,懶懶啟音。飛天身形一錯擋住一名奴僕,另三人也被迫停下。抬手解開披風上的暗扣,手臂一掄,帶起肩上的『夜幕』,比起夜空還要黑暗的顏色舒展開來,幽浮一般蕩漾出翩然的弧線。純白色彩對比著暗黑,猝然分離的一刻,『夜幕』落下,將染了汙跡的湛藍色彩覆蓋。執著披風邊沿溫柔放下,我擺擺手,飛天晃回我身後,鶴羽看我一眼,帶著小隊繼續前行。
「主子,那件『夜幕』就這麼送她了?」飛天有些心疼地看著走遠的隊伍,那件『夜幕;很適合她家主子。
「你喜歡?」怎麼不早說。
「一般。」實話實說。
「改天送你件『白晝』。」低檔的都是送人的。
「好。」她家主子是富婆,金磚銀鑽鋪滿整個淵王府,那邊的看什麼看,再看卻只覺得平常,沒見過有錢人玩低調啊。
玄黑展開的一瞬,其下的純白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有些人一眼驚艷,再看卻只覺得平常,有些人感覺奇怪,王府何時多了這號人物,有些人收起滿臉戾氣,傾城就屬於這一種。
「白公子。」音色甜美,卻不失威儀。
我側目看著款款而來的淵王妃,昔日的西域明珠,除了粉碎太平,她似乎明天太多的利用價值。不過,那束栗色的波浪長髮的確不錯,哪天也幫曲洛弄一個一次性的,美死他。
「白寒拜見王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給你個面子。
「白公子無需多禮。」
謝謝,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我也沒準備行多大禮。
「後園走水,叨擾了公子的清靜,還請公子見諒。」傾城笑得淡雅,聽聞白寒公子喜好風雅,這樣含蓄的笑容,配上這張傾國傾城的臉,定能讓他拜倒。
「無妨,倒是這更深露重,夜涼如水,王妃娘娘應多注意才是。」
傾城素手輕掩嘴角,眼眸流轉間柔情似水。
「多謝白公子。」
我默默地望著傾城的臉,恍如純情的少年,眼神中是無法掩飾的愛慕,直至絕色的臉孔上浮出羞澀的紅暈。我才惶惶然收回眼光,一聲微弱的歎息,音量足夠飄進傾城的耳朵裡,似乎是在為自己那剛剛萌芽卻註定不能開花的愛情哀悼。
「白公子。」幽幽的一聲,似乎也帶著無法言說的苦衷。
我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表情,微笑地再次看向傾城:「在下今日求的一本曲譜,想要作為回禮送給娘娘,還請娘娘笑納。」
傾城長舒一口濁氣,眉開眼笑地謝過,這夜,終於有一件讓她感覺舒心的事了。
我慌忙錯開眼光,輕道:「那,在下先行告辭,至於曲譜,嗨喲勞煩雅奴姑娘親自跑一趟。」
轉身『逃』離,腳步帶著不自然的強制節奏,背影顯出難言的落寞。傾城心情大好地招呼自己的丫鬟們擺起架子,以為自己是大景的皇后。
「娘娘,這些丫鬟怎麼辦?」雅奴瞥眼幾近毀容的幾個小丫頭,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死了沒。」
「會娘娘的話,還剩一口氣。」
傾城柳眉輕佻,笑道:「扔這吧,等她們的主子醒了,自己來領。」說完,傾城帶著自己的丫鬟們趾高氣揚地離開。
人群散去,各懷心思。

91 像
兩幅畫像放在我面前,一幅大氣端莊,畫風嚴謹,流暢的線條和高貴的配色,儼然是宮廷畫師的手臂,一幅清淡秀雅,頗有靈氣,變幻的色暈,俐落的勾勒,將畫中的人兒描繪地活靈活現。兩幅畫像中的繪著的女子是一個人,或者說死擁有同一張臉的兩個人,不同之處,出了氣質便是那眉心的一點硃砂。
「猜猜,哪一個是音若?」曲洛拋給我一記媚眼,眼角一朵紫玉梨花,搭配著那一身的紫霞繚繞,玉梨香魂。
指間滑過美人臉,點過眉心的一點,順著秀氣的鼻樑滑落,撫上水色的唇瓣,懶懶的抬眸看著曲洛似笑非笑的臉。
「這張。」音滅,手指已然落在另一幅畫捲上,少了眉心的嫣然,失了一點精魂,兩個人,一張臉,不同命。看著看著,突然覺得有點諷刺,離和孟蓮,或許都是悲劇。
「答對了。」曲洛蹭我身後,雙臂自然地環住我。
我微側頭斜睨著曲洛,微挑的眼角,和著一朵玉梨花,恍惚了流年的美麗。
「怎麼看,還是我們家曲洛比較漂亮。」
曲洛鳳眼微瞇,越顯妖嬈媚人,一絲精湛自眸底滑過,唇角明明帶笑,卻是一反常態的認真。距離近的能感覺到對方的鼻息,能感覺到睫毛尖輕輕滑過眼角的顫動。輕淺的吻落在額角,溫軟的觸感,一如記憶裡的溫度。笑意帶彎唇角,眼睫壓下情緒,呼吸間是曲洛身上的香味,名為『洛神』,是我送給他的獨屬於他的香,溫暖如神卻也悠遠到不可觸摸。
曲洛放開我,一手挑起音若的畫像,玩味道:「音若原本叫李鶯鶯。」
李?左手不自覺地握緊,過長的指甲嵌進掌心,有些刺痛。再看向那點硃砂,無意卻也忍不住地輕歎,至於為誰,不得而知。
「那個李家的人。」
「對哦,就是那個李家的人。」曲洛笑意更甚:「李鶯鶯的父親和丞相李思德是堂兄弟,一族宗親,雖不再朝為官無訛也是書香門第的人家,至於她為何淪落風塵,小白怕是已經猜到了吧。」
「你說。」視線轉到窗外,入夏了,可是似乎會感覺冷。
「那得從那這女子開始說起。」曲洛放下音若的畫像,右手中指似無意地點在另一幅畫像上女子的眉心處,遮蓋了那點嫣紅。
輕勾起唇角,故事一向是越長,越曲折,便越悲傷。
「這畫像上的女子名為李惜,是李思德的妹妹,與當朝太子的母親一同入宮,因深得景帝的寵愛,入宮不久便被封為皇后,也就是那位過世十年的李皇后。十年前——」
曲洛說得很淡,重點不過是一場三角戀愛,一段宮廷野史。男主角是景帝端木瀧和淵王爺端木淵,女主角是李惜。內容多少有點惡俗,不過是作為端木瀧正妻的李惜與帶著榮耀歸來的端木淵一見鍾情,美女愛上英雄,貌似是條定律,兄弟愛上同一個女人,貌似也很正常。可惜美人成了難耐深宮寂寞與小叔子偷情的紅杏,英雄成了插足別人婚姻的第三者,作為丈夫和兄弟的男人成了不折不扣的傻瓜。只是,能當上皇后的女人,被福美來寵愛的女人會難耐深宮寂寞?被稱為大景戰神的男人會擺出第三者的姿態?在皇位上晃悠了幾十年的男人會是個傻瓜?深一步,也是淪陷。
扯上了政治,誰又能在陷落一條腿的情況下笑別人陷落了兩條腿。十年!『十年前有人說過』,『本王曾經與一女子相愛,在十年前』,端木淵說的就是李惜吧,而李惜應該也是愛端木淵的,至於端木瀧,恐怕在他的心裡除了天下就是李惜了吧。很難說,這是一場以權力鬥爭為背景的愛情劇,還是一場以愛情為輔線的政治劇,或許只是場悲劇也說不定。
一個端木瀧如何阻止兩個相愛的人,李惜能成為恍惚,不可能單單以為端木瀧的寵愛和她的美貌,在那條通往皇后鳳位的道路上,多少會有鮮血和犧牲,責任的桎梏,家族的壓力,哪一點都是負累。我想端木瀧比端木淵更起李惜,只是他愛得太過小心翼翼,溫柔反而成了最鋒利的匕首,端木淵也愛李惜,只是他的愛對比著端木瀧,顯得太淡薄,讓李惜在感情上無法平衡。。作為一個女人,我想我或許明白李惜,嫁了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卻無法放棄自己愛著的男人。家族壓迫,人言可畏,當一切堆積,越來越沉重,終究會有崩盤的一天。至少她也算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遵循了自己的心意,不能愛,卻掙紮著愛了,這樣的女子的確值得兩個男人記她一輩子,況且她是以死的姿態,結束了這場陰謀和權勢堆積的悲劇,將糾纏不休的三人都拽了出來。
江山,美人,從來都不是並列關係,卻偏偏成了二選一,試問天下人,誰人願意放手。其實他們都很清楚,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而缺失了權勢,也失去了爭取愛情的資格,根本就是遞進的關係嘛。端木瀧和端木淵占的都很高,誰甘願跌下去!我想聰明如那三人應該都懂,沐浴在政治中的愛情是足夠的付出來交換的。
李惜是因為難產而死,保住了自己的孩子,卻永遠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只是,這孩子不如不生。給不了他他想要的。甚至連抱住他都無法做到,成全了自己的愛人之心,將一幕悲劇結束,轉眼又開始了另一幕,延續著前一幕的基調,毀的是下一代。誰能肯定端木泓一定是端木泓的兒子,是端木淵的也說不一定。你得無畏剝奪了他的母愛和父愛,端木泓的狀態不比她好多少,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作孽。
憑窗而立,俯視著長安最繁華的十字街頭,一邊是海涵樓,一邊是絳紫樓,喧囂聲飄入耳中,太平盛世的安逸。
李鶯鶯!音若!因為一張相像的臉孔,所以被迫走上一條自己不願意走上的路。又是身不由己啊!李家想要讓十年前的那個故事延續,想要利用一雙女人的手送端木淵上西天,一場荒唐的續集,這齣劇幕或許只有音若一人是主角,用一張凝固時光,交錯空間的臉,尋著李惜愛情的末路前行,為自己唱一曲悼念詞。
淪落風塵,傾歌天下,只為一人綻放的生命。那曲廣陵散,彈得如此哀戚,分明是做不到聶政的視死如歸。每寸琴弦都在不安地震盪,壓抑的忍耐,像在質問,為何偏偏讓自己生了這樣一張臉,為何偏偏要走上這樣一條路。琴聲在最後的部分,幾經混亂,想要下定決心,卻在關鍵時刻失了所有的勇氣。我想,音若或許是愛上了自己的獵物,犯了最大的忌諱。李惜在愛情和家族利益面前,選擇了愛情,於是她付出了生命。那音若呢,李家對她定不會像對待李惜那般,再一次的機會,李家又如何沒有想到其中的萬一呢。那般矛盾的琴音,似乎被逼迫的厲害,李家或許控制了對音若來說很重要的東西。聽著都覺得累。可是這便是現實了,沒有什麼會一帆風順,稱心如意的時候總是少得可憐,糾纏上權力鬥爭,就不要妄想童話故事。如果我是音若,我想我絕對會毫無顧忌地殺了端木淵,即使愛上了又如何。
「白,你在想什麼?」交握在身前的手被握住,我輕笑:「樓閣已經裝修完畢,你準備幾時開幕?」
「這個月底,怎麼了?」
「之前我給你的歌舞劇恐怕要改。」
「為何?」
我靠進曲洛懷裡,眼眸輕抬,迎上耀目的陽光。
「給某些人提個醒罷了。」
「你要怎麼改,我們沒有多少時間。」
「羅沙,我親自來教。」
「要不,你親自來演。」曲洛眨眨眼,笑得無害。
指尖掐了下曲洛的手心,我笑得調侃,曲洛『哎呀』一聲,蹦得老遠,眼汪汪地控訴我。
斜倚著窗稜,我雙臂橫臂,往後一步,就足矣墜下高樓。
「王府後園幾日前失火了。」
「我知道啊。」曲洛撅撅嘴,朝我攤開手掌,一小塊紅腫昭示我的暴力傾向。
「起火的是回音閣和幽蘭苑,裡面住著端木淵的兩位側妃,音若和獨孤蘭。」我當沒有看見,掐都掐了,你能把我怎麼地啊!
「這我也知道啊。」
我就笑,我等曲洛反應。
曲洛看著我笑,又無辜地眨眨眼,最後終於若有所思道:「你懷疑有人故意縱火。
「不是懷疑,是肯定。」你就裝吧。
「誰?敢燒我們家淵淵的後花園,不想活啦。」
我鼓掌,這孩子真入戲。
「你認為除了端木澤和李思德,誰會那麼無聊。」
「那他們為什麼不燒端木淵,而去燒兩個王妃啊。」
「端木淵他們沒本事燒,王妃傾城死了也沒人稀罕。」
「噢?」
「你再『噢』一下,估計死的就是你家淵淵。」茶杯,,算了,墊子,太大,為什麼我手邊沒有可以砸他臉的東西。
曲洛開始賣笑,肩膀抖抖,讓衣衫滑下一點,得瑟他精緻的頸部線條,實話說,他風騷起來絕對比我誘惑人,色誘術就數他學的最好。
「這招你記得教閻王。」不知道鶴羽做出來是什麼效果,好冷。
曲洛白我一眼,拉好衣襟,小聲嘟囔:「討厭。」
「我去查看過現場了,火是從與幽蘭苑一牆之隔的回音閣的東廂房燒起來的。沒有留下什麼刻意縱火的痕跡,但是火勢並沒有立即被人發現,或是燒得速度過快,被人發現時已經來不及。」
「或許那日作了什麼手腳,或許王府當時值勤的人也是端木澤安插的奸細。」
「恐怕兩樣都有,我當時在現場聞到了硫磺的味道,很淡,恐怕是噴在空氣中了,致使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你去現場了。」曲洛皺眉。
「所以碰到內應了。」我似笑非笑地看著曲洛,曲洛眼望飛天,繼續裝無辜。
「火燒起來的時間臨著王府侍衛的換班時間,很明顯,即使有奸細,端木澤也不希望他暴露。」
我朝窗外探出手,手心朝上,承接陽光:「總是想一箭數雕,端木澤胃口比我想像的大,比我估計的還要急功近利。」
「怎麼說?」
「我趕到的時候,音若的小丫鬟正在求端木淵去救她來不及出來的主子,按理說,作為貼身丫鬟,她沒有陪在自己主子身邊很不正常,即使是臨時有事,也有些太過巧合。而幽蘭苑那邊也很巧地傳來獨孤蘭還被困在屋子裡的消息。如果是你,你先救哪一個?」
曲洛被我問的一愣,貌似認真地想了一會,無奈地搖頭:「想不出來。」
「端木淵讓鶴羽去救獨孤蘭,而自己去救了音若。」看來音若似乎早就料到端木淵會先救自己,或許她也在賭,賭端木淵到底先救誰:「獨孤蘭是鎮南大將軍最寵愛的女兒。」
「那個老頑固!」曲洛嘴角抽搐了下,抬起袖子擦了擦額上沒有的汗。
「你不知道?」嚴重懷疑。
「我沒想那麼多,畢竟獨孤這個姓也不是一家獨有。」
我瞥眼曲洛,繼續:「鎮南大將軍獨孤遼,手握大景國三分之一的兵權,忠君愛國,長年駐守。如果度過了在淵王府丟了性命,你認為獨孤遼會如何?」
「為愛女報仇?」他還真幹的出來。
「端木澤或許就是想鑽這個空子,拉攏獨孤遼。」
「我聽說獨孤蘭被救出來了,而且你還送了她一件禮物。」
我莞爾一笑,那位美人兒果然是忘川弱水的人:「獨孤蘭即使沒死,也會對端木淵先救音若的事耿耿於懷,閨怨深深,誰知道會發展到什麼地步,送她件東西,至少讓她在這段時間裡不會發神經。」
「這姑且算一雕。」
「沒有鶴羽在身邊的端木淵,面對火場,和處於危險中的愛妾,防禦力會降至多少?」
曲洛不笑了,事態遠比他想的嚴重。
「端木淵進去的時間足夠繞回回音閣兩圈,雖然他帶著音若出來了,但誰也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可能是藏在裡面的刺客被端木淵殺了,也可能是音若沒捨得下手。」重點是,我們的大老闆差點被卡了。
「要不,你去問問他。」
「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你了。」在這等著你呢。
「嚇!」
「不用懷疑,就是你了。看來你也很樂意嘛,好了,就這麼定了。」
曲洛苦;一張臉:「我怕。」
「拿出你說完色誘術,搞不誇音若,你永遠也別想得到端木淵。」別顫了,起雞皮疙瘩了。
「切,我要火了直接強要了他。」
「隨你,那個老頑固記得看緊點,必要的時候卡嚓掉。」
「有難度。」曲洛嘴角又開始抽抽。
「沒難度顯示不出你的能力。」諂媚地笑,沒事捧捧你。
「白,我怎麼感覺端木澤這次純屬白玩。」
「對,最近看到他繞著點走。」白玩?應該是他倒楣吧。端木淵不做表態,誰知道他在想什麼。眼光不自覺地望向李惜的畫像。
「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覆了天下也罷,失蹤不過一場繁華。」你用失去你的代價,換他們心中永遠的位置,為何非要去與江山爭,明知道爭不過。
「曲洛。」
「嗯?」
開了口,卻一時想不出要說什麼,只能僵持。
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失,曲洛靜默地等待著下文,看著那張刻入心臟的臉,有那麼一秒的失神,一秒,突然就像忘記了一切,突然感覺恍如隔世。抬步上前,將蒼白的身影環進懷抱中,手臂如鎖,卻也明白,鎖得主身體,卻鎖不住靈魂。將她的頭壓向心臟的位置,不能看見自己此時的表情,太猙獰太陰暗。
「曲洛,如果我,曲意和你一起被困於火海,你先救誰?」
曲洛不語,只是手臂收得更緊了些。
我靠在曲洛胸前,聽著心房裡安穩的心跳聲,笑彎了眼角:「傻瓜,記得先救自己。」
「不要。」
「曲洛。」
「嗯。」
「放了孟蓮吧,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良久的沉默之後,曲洛說『好』,尾調歎息。
我停步在雅室之外,隔著一扇門扉,聽著那些玉器瓷器撞上硬物的脆響,聽著木質傢俱被批破裂的悶聲。很難說李惜的死不是端木瀧默認的,只要他金口玉言,保孩子還是保大人,哪裡容得了李惜。愛上了,付出了,容忍了,得不到回應,遭到背叛,任誰都會想要毀掉吧。得不到,所以乾脆毀了。
錯誤,似乎早就犯下了,想要彌補,卻越陷越深,依著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源源不斷的涼意湧入體內,順著經脈一寸一寸蔓延,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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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像
王府東院,離端木淵寢殿最近的院落,被燒了幽蘭苑的獨孤蘭東院意外地成了東院的主人,地位是超越王妃的尊貴。後院嘩然,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能夠搬出後院,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能入住華麗的王府東院,可是,那日園子裡走水,這園子裡最受寵的不是音妃嗎?王爺去救的也是音妃啊,怎麼突然之間,蘭妃受到了這般重視。
戒備森嚴的王府東院,享受的是王府暗衛的保護,各種待遇比照貴妃標準,皇家建築師設計的主體房屋,皇家園林師操刀的院落精緻,精美絕倫的建築物,珍惜奇異的花草植物,匠心獨具的人造景觀,連其中的侍者奴婢也是淵王爺親自吩咐,鶴羽親自調配的存在。在所有人的眼中,能夠入住東院,就是無上的榮耀,後院的女人眼紅地咒罵,只是個人目的不同。比如王妃傾城,就是赤裸裸地嫉妒,一個音若就夠她嘔了。再來個獨孤蘭,她空有個王妃的頭銜,卻越來越沒存在感。
沉香木塌,象牙床,金鑲玉鉤,芙蓉紗。獨孤蘭懷抱著『夜幕』坐在華美的廂房內,面前的花架上放著一盆百年骨蘭,馥鬱的香氣比熏香淡雅悠遠,安撫人心。兩名著淡紫裙衫的丫鬟垂手立於門邊,淵王寢殿的侍女,為了彌補獨孤蘭隨嫁丫鬟的死。
指腹摩挲著『夜幕』噤口小小的『淵』字,慶歷淡雅的臉龐上染著淡淡的紅暈。獨孤蘭的腦海裡始終重播著那一刻的畫面,意識模糊地鎖在角落裡的自己,未報任何希望地以為會就那樣死掉,卻意外地等到了那個不可能出現的人。滿目怒放的紅蓮裡,飛身而入的男子,看不清面容,卻能感覺到他的懷抱的溫度,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薄涼得驅散灼熱的火焰,那般小心地將自己保護。
還以為那是一個夢,彌留之際還妄想他的愛。只是,醒來是手裡攥著的『夜幕』將夢境變為現實。那不是妄想,更不是幻覺,『夜幕』便是最好的證明,東院便是最好的證明。漾開一抹甜蜜的笑靨,失去了幽蘭苑,失去了從小伴隨自己長大的丫鬟,卻沒有辦法不去忽視那些悲傷,幸福似乎救災眼前,具體地像是能握進手心。自她十二歲時在皇宮遇見他,尊貴的氣質,俊逸的面容,卓絕的戰功便讓她傾心,執意嫁他的是她,無怨無悔相隨的也是她,即使他一直冷淡地拒絕,她也相信,終有一天,她會等到,雲開霧散,圓月當空。如今,她的等待終於得到了回報,她的付出終於得到了眷顧。
有淚水劃過嘴角,沁入舌尖,微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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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的琳琅閣同淵王府東院一樣迎來了新的主人,音若。
白綾懸掛的小室,清冷的顏色昭示著某個生命的離去。音若一身素白,跪坐在靈案前的蒲團上,香煙繚繞,滿室寂寥。絕美的容顏上未染半點胭脂紅,秋水眼瞳無神地凝著另案上的牌位,水粉色的唇瓣微啟,卻是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音若身後站著的丫鬟也是一身素白,容貌普通,低眉順眼地很容易被人忽視的樣子,看著牌位上的雙瞳嗎一絲感同身受的悲傷,冰涼地不帶情感。
「奴婢玉瓊給音妃娘娘請安。」語音輕巧,名喚玉瓊的丫鬟依然站著。
音若顫了顫,嘴角浮出一絲苦笑,長長的眼睫緩緩壓下:「受不起。」
「奴婢是代替馨兒來服侍娘娘的。」玉瓊睨著跪坐在地上的女子,淡道:「丞相大人讓奴婢帶句話給娘娘。」
「說。」
「娘娘的,妹妹似乎到了出嫁的年紀,丞相大人想問問想給令妹尋個怎樣的人家。」
音若驀地轉頭,雙眼狠狠的盯著玉瓊的臉,少有的陰冷:「你們要我做的我都做了,馨兒也死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玉瓊不以為然的努努嘴:「可惜淵王沒死。」
「那不是我的錯。」眼淚不可制止地氾濫,那夜的一起突兀地似乎不曾發生過。
「奴婢只負責將丞相大人的話帶到,不過,還是希望娘娘多為自己的家人著想。」玉瓊眉心輕蹙,不喜歡眼前女子的臉。
音若垂首哭泣,悲慟地感覺無路可走,因為這張與她相像的臉,她受的罪還不夠多嗎?她的父母兄弟被丞相軟禁,她的幸福從此破碎不堪。她繼承了她的容貌,她的愛情,卻無法擁有她拋棄一切的勇氣。看見他出現在自己面前,卻沒有辦法感覺喜悅,他被刺客襲擊的一瞬,忍不住的呼喊出聲,為什麼遇見時,兩個人便註定了對立。如果先李惜遇見他,他寵愛的,執手的就會是她。眉心少了一點硃砂會有多大的不同,為何作為替身否不能繼承她沒有寫完的幸福篇章 。
玉瓊煩躁地撇開眼,冷道:「太子殿下讓奴婢帶句話給娘娘,『碧血桃花開了』。」玉瓊說得很慢,似乎只是平日的一句閒話,沒有任何特殊的感情。
音若無癱倒,素白的衣衫在地面鋪展如雲,襯著她蒼白的皮膚,哭聲噎在喉嚨裡,眼淚順著眼睛滑落,砸在衣衫上,暈染出點點淺灰。
「碧血桃花開了。」失神地重複中那句話。音若牽起嘴角,一抹極致的笑顏,帶著自嘲,帶著無奈,帶著傷痛,單著她的終將走向毀滅的愛情。
玉瓊依舊看著別處,她們從來都不能選擇,註定成為犧牲品,既然早已覺悟,早已看清終點,又何必苦苦掙紮。美麗的女子淵王府如此之多,能得那男子一時的寵愛已是萬幸,你得到的每一分在別人眼裡或許就是全部。明知道明天是怎樣的,屬於夏日的陽光照亮院落裡盛放的花朵,玉瓊輕笑,安然地沐浴在陽光裡,至少讓生命的最後陽光普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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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停駐,最後一個音調在小小的密室裡迴盪。端木澤側耳傾聽這最後的餘韻,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
「很好聽,對不對?」端木澤慢慢揚起頭,眼前卻沒有睜開:「這曲長相守真的很好聽,彈了那麼多次,還是覺得它最好聽,你也這麼覺得吧!」
「為什麼不說話,在怪我嗎?」
端木澤睜開眼睛,看著牆上的畫像,語氣也越來越柔軟:「你是不是怪我沒有殺死端木淵。」
「你果然是怪我這件事。」端木澤輕笑,無限寵溺:「那個和李惜長的一模一樣的音若,端木淵為了救她竟然衝進了火海,是不是很好學?李惜果然是他的軟肋哪,只是可惜這次刺殺沒有成功,我們花了那麼多時間策劃,卻還是沒有能殺了他,他果然會讓你出色,不知道他死了之後我還能不能遇到這樣的對手。」
「你放心,音若還沒有暴露,她依然是端木淵寵愛的音妃。我已經讓玉瓊帶話給音若了,端木淵一定沒有想到自己會被自己買回府裡的女人殺死,碧血和桃花很適合她,對不對?由他愛的女人親自送他走上黃泉之路,這司法你覺得好不好?」
端木澤放下膝上的七弦古琴,起身走到畫像前,抬手輕撫畫上女子的小臉。
「你是不是還怪哦為什麼不殺了落塵寰,你再等一等,我知道他讓你最傷心,讓你最難過,但是我現在還不能殺了他。不過,我把他的新婚妻子送給了百里絕。落塵寰是你的,我不會讓他在死前娶任何一個女人,他是我送你的禮物,等我登上了皇位,不再需要他的時候,我一定會殺了他,讓他去陪你。」
「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白寒,他和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他乾淨透徹地就像一泓雪水,他對著泓兒的笑是我看過的最美的景致。可是我不能留下他,因為他是白菡萏,我答應你要送她去陪你。我就一定會殺了她。她現在就在端木淵身邊哦,你想她在端木淵前面死,還是在端木淵後面死。殺她其實真的很簡單,但是我也會捨不得,我知道她是你一生最大的失誤,即使我不忍心我也會動手,只是我想,如果白寒和白菡萏是兩個人就好了。」
食指劃過女子彎下的眼角,端木澤閉上雙眼,輕道:「她笑起來的樣子其實和你很像,你說呢?芍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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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三弟。」林釋風眼角挑著左手邊的少年,支起的手摩挲著耳垂上那顆孔雀藍寶石耳釘,調笑道:「為何你總用這般飢渴的眼神看著我?」
林釋風右手邊的籃麟聞言看一眼對面的少年,軟言道:「你這兩天看我們似乎都是這個眼神,是身體有什麼不對嗎?"說完看向一邊的林釋風,一個眼神,兩人會意地微笑『哎,年輕人啊。』
「二哥。」少年軟軟的小手握住林釋風放在桌上的左手,鳳眼眨巴兩下,盈盈淚光和著無限憧憬,期間不忘再給籃麟拋個媚眼。
「三弟。」林釋風語重心長道:「二哥知道你很有錢,但是很多事不是錢就可以買到的,一個晚上一百萬兩黃金,隨你怎麼玩。」後面那句說得很專業。
一百萬兩黃金,少年剛提氣的激情被石化的『一百萬兩黃金』給砸碎了,看著男人的眼神也慢慢減退了溫度,眼角一挑,少年冷道:「你倒貼?」
林釋風長腿交疊,瞇眼欣賞著少年的表情變化,一貫的玩世不恭,氣死人不償命:「是你嫖我,你看二哥都答應給你吃了,你也好歹給二哥留點紀念品什麼的吧。」
「我嫖你?」少年嘴角抽搐地跳開一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將男人打量了一遍,鳳眼一翻,惋惜道:「二哥,就算三弟我想嫖你,你也不值那個價好嗎?我家裡養著的男人個個都是極品,你不能怪哦眼光刁,環境造就性格。」
「看來三弟家裡養了不少男人。」籃麟眼神微暗,語調卻是調笑。
「好說,不算外面的,百來號吧。」不是他吹,弱水閣男人的品質真的不是一般的高。
林釋風冷冷地瞥一眼少年,有些不高興地撇嘴:「那你為何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和大哥?」
少年眼神一亮,蹭了過去,這次直接報紙林釋風的手臂,輕輕搖晃:「林林,知道你最好了,用你南邵人的身份幫我一個小忙吧。」
「先聽聽。」林釋風百分之百肯定沒好事,籃麟則在想養一百多個男人一年需要多少銀子。
「林林,只要你假扮南邵皇族向神兵山莊訂購一批名器,我就把家裡那些男人全都送給你。」管他有沒有用,先送了再說。少年繼續搖著林釋風的手臂,貝齒咬著下唇,可愛的像個娃娃。
林釋風正色地看著少年,沒有繼續調侃,籃麟算了一半,抬眸看了,隨後轉向林釋風,眼底一絲閃過異色。
「林林,好嘛,有什麼事都有三弟捏著,就這一次,,拜託啦,林林。」少年搖的幅度更多,大有你不答應,就折了你的手臂的威脅味道。
「三弟,這事我們還是慎重考慮的比較好。」
三分委屈,七分憧憬的眼神轉向籃麟,少年誇張地抽抽鼻子,哀怨道:「可是可是,人家的日子真的很不好過,如果,如果不能完成這次的任務,我家那位魔女大人一定會把我綁在架子上,用燒紅的烙鐵灼傷我的皮膚,將最毒的毒藥灌入我的咽喉,直到將我碎屍萬段,打個,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林釋風挽起一抹微笑,隨意道:「其實這不難。」
少年瞬間兩眼放光地看向林釋風,那眼神怎麼看怎麼飢渴。
「三弟,二哥可以幫你,但,二哥總不能一點好處都不拿吧。」
小臉一哭,聲音蕭瑟:「一百萬兩黃金等於要我的命啊。」
「一百萬兩黃金,我也不需要,我只要你身上那半塊北漠藍玉。」
籃麟看一眼林釋風,沉默地看少年反應。
少年愣了下,雙手一鬆,丟開男人的手臂,沒有表情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淡道:「那算了,我再想辦法。」

93 開幕
海涵樓,絳紫樓,忘川樓,弱水閣。朱雀大街最繁華的街市中心,四幢樓閣比肩而立,一致的高度,不同的主色調,皆是長安城耀目的存在,駐立一方,俯視萬千商戶。彰顯的是長安貴胄無法企及的富麗堂皇,每一片屋瓦,每一段木樑,都是自認不凡的長安老百姓看不懂的新式結構,每一筆裝飾,每一朵配花,都足以讓文人墨客一展才華,一眼靈感寫出千古佳句。直逼皇城城牆的高度,四樓一體的恢弘磅礡,似乎站在四幢樓閣的中心便能通靈天地的錯覺。木質樓台層層堆起,佔據了四幢樓閣的中心位置,以天為景,以地為媒,讓整個京城為之一點側目。白玉欄,銀絲繡紗,五彩玻璃燈以驚人的數量將樓台圍繞。至於樓臺上的景,難以窺見,也只有在四座樓閣的三層以上,才得見舞臺上的輝煌。
公主吳鈺的名字再次轟動全長安,傳唱的是年少有為,雌雄莫辨的美人一舉拿下長安城最富盛名的四大樓閣後,再次做出驚人之舉,忘川弱水,造的是酒池肉林。奏的是絲竹迷情,長安第一舞姬羅沙轉投忘川,只賣笑不賣身的清倌,將在忘川開幕的第一條掛牌賣身,長安第一才子禮部侍郎的小兒子,琴棋書畫悉數敗給弱水閣的雲樓公子。還未正式營業的忘川弱水,便已經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不過是青樓買笑的場所,不過是春曉一夢地居所,只是,似乎沒有人能鄙夷它們的存在,樓閣尊貴,伶人淺笑,緊閉地門扉中傳出的歌曲讓過路的行人駐足忘行,一音一調,皆是天籟妙音,一詞一句都是食人難以言說的震撼心靈。
忘川弱水開幕之夜的舞劇成了長安城內又一津津樂道的話題,以非正常管道透露出一小部分劇情起到了很好的宣傳效果,四幢樓閣三層以上的包間雅座被公開拍賣,兩個時辰能全部售罄,堆疊的黃金白銀換來手中的一紙票據,也不知道值是不值。視線最好的雅室留給了那些至關重要的人物歌為誰人歌,舞為誰人舞動,劇本一改再改。
手裡的杯盞裡是剛沏好的熱茶,隔著一層白玉,手指貪婪地包裹住唯一的熱源,緊緊貼附的姿態看得我不住地皺眉。思緒回到昨夜,端木淵沒預兆地出現,不過他一向來散院都不會提前通知我。一張俊顏從開始冷到離開,看不出喜怒。一盤黑白錯落殺得我兵敗如山倒,我承認我沒用心,我在想曲洛和音若的事。可是現在想想,端木淵很奇怪,每一個細節都很奇怪,可是似乎寡言和冷酷是他的習慣。
黑子敗了,我什麼反應地收拾棋盤,端木淵看著我的眼神複雜難懂,只是我一向不去深究順理成章 認為他無聊。一盤棋,端木淵地起身離開,一句話沒說。
「主子,主子?」
我眨眨眼,焦距對上飛天的臉,抱歉地笑笑:「姐姐剛才說什麼?」
「主子是不是累了?」
我笑著搖搖頭,抬眼便對上曲洛深究的眸光。
「都下去休息吧。」曲洛揮揮手,遣退排演舞劇的眾人,大廳裡安靜下來,竟顯得有些突兀。
「你的身體怎麼樣了,鮫鱗有沒有繼續服用。」
曲洛在我身前蹲下,雲錦華衣在地上普展出艷麗的花朵,白皙的手指顯著些許透明的光澤小心地包裹住我的雙手,溫暖的手心貼著薄涼的手背,與手心捧著的溫度截然不同。
我垂眸看著曲洛的臉,看著他含笑的鳳眼,卻挽不起嘴角的弧度。
「我很好。」其實不好,因為你不好。
「我跳的好看嗎?」曲洛撒嬌地用下巴蹭蹭我的膝蓋骨。
暖心的笑顏,腦海中晃出孟蓮滿身血跡,倒在王府門外的畫面。
「曲洛,我想你去一趟江南。」
三秒的怔愣,僵硬了嘴角。
「白,你剛剛說什麼?」
有意錯開視線,語氣依舊:「我想你去一趟江南。」
曲洛猛地起身,退開一步,看我的眼神是無法接受的受傷,與六年前他和二爺離開藥王穀的時候一模一樣的眼神,想要逃避地不看,只是意志控制身體,再難過也要看著。丟失了手背的溫暖,連手心的溫度也在慢慢消散。
「我不去。」他不想離開她,任何事他都可以縱容,唯有這一點,不想讓步。
我凝著曲洛,竭力控制眼睛裡不流露出任何感情。我想我是愛曲洛的,可是這份愛與我愛著曲意沒有本質的分別,我和曲洛之間的距離微笑到一個擁抱就可以跨越,可是似乎兩個人都不願意地背對著背,曲洛會害怕,我清楚卻又縱容,雙方面的僵持,拉扯不動。
「不要,我不去,你休想再讓我離開。」衝口而出的拒絕,是自己也陌生的聲音,冷冽異常,驚慌失措。曲洛忍不住地後退一步,不想再被推開,害怕地不敢靠近。
「曲洛。」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出曲洛的斷袖傾向不過是一層偽裝,欺騙我的同時也欺騙他自己。我從來沒有長歌,原來在我少年是那麼需要自我保護的事。那時候,太任性,根本沒考慮過自己的意識對曲洛和曲意造成的影響,我甚至忘記將那些思想帶入的開始就已經破壞了平衡。等到發現曲洛的變化,才感覺害怕,才知道錯了。小離的事,如果不是我的默認,曲洛不可能碰得到他。巧合多了,就不再是巧合了,是我想要找個理由送他們離開,是我單方面地剝奪他們選擇的權利。我送體內離開,狠心地不顧他們的感受,只是我知道,這是必須,他們的成長不能有太多我的影子,不能再受我的影響。我知道只要我伸手,曲洛會永遠留在我身邊,可是,永遠有多遠,離也說過不離不棄的誓言,沒辦法用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鎖住別人的一生。
「白,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一步又一步,一米,不遠不近,兩米,理所當然。
我看著曲洛漸漸後退的衣裾,沒有辦法對他微笑。曲洛有病,病得很嚴重,所以必須要治療,我感覺他在走向末路,一步比一步更接近毀滅。
「曲洛。」
「我不去。」低吼嗚咽,仿若受傷的野獸,一次六年,除了生活只剩對她的思念,再一次,又要多久,要怎麼過。
曲洛再後退一步,身姿不穩地扶住桌角,恍惚裡,似是看到了江南入梅,沒有盡頭的惆悵。心臟隱痛,六年的堅持一個月便功潰。染上了毒癮,如何能一夕戒掉,我是曲洛的毒,又有什麼資格要他戒,對落塵寰,我下得了手,可是對曲洛,我下不了手。
眼淚砸在手背上,暈出一片水漬,晶瑩如花,無知無覺地往下掉的淚珠,怎麼就哭了?
曲洛躁動的情緒在看見那些控制不知的掉落的淚水時趨於平緩。鈍物抵住咽喉,發不出一點聲音,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讓她哭,一時的怔忪,抓不住的思緒。光斑零落,大廳安靜得只能聽見水滴砸在手背上的聲音,蜉蝣繾倦。如果不曾遇見,是不是就不會有如此光景,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般難過,這般累。小心地挪步,一點一點地靠近,快要為你一丁點的距離發瘋。
「白,別哭。」其實從來都不想她哭,嘗過她的眼淚,那麼苦。
柔軟如緞的指腹拭去眼角的淚水,曲洛站在我面前,,需要我揚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我一手打造的神明,如此哀傷地看著我,更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是我錯,將他培養成神讓他光耀於世,讓他聖潔如羽,卻忘了神也會累,心累。放下愛,以為可以讓他走的更遠,現在才發現,他一直在繞圈徘徊。
抬手攀上曲洛的衣襟,緩緩拉下,襟口上的牡丹雲紋刻進手心。容顏如夢,凝聚了一個江南的美好,令人歎息的六朝煙雨如畫,四季如春,春如四季,美麗的捨不得傷害。
唇瓣相依,睫毛染上她眼角的淚。曲洛呆滯,忘記要呼吸,嗡鳴充滿了整個頭腦,波及全身。垂在身側的雙手,無論如何都使不出力氣,使不出力氣將身前的人抱住。期盼已久的她的吻,卻沒有想像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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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白色的蓮花燈從四幢樓閣,街市中心蔓延到一裡外,比上元燈節還要熱鬧的夜晚。高聳的樓台被銀絲繡紗環繞,香煙裊裊繞經樓,是名貴的『佛手』。千朵白色牡丹在舞臺下放肆了禍國容顏。百盞孔明燈停在半空中,燈下垂掛的同心結隨風輕搖,溫暖的光輝普照。華貴的馬車與精緻的軟轎有序的停在樓閣前,一紙票據成了身份的象徵,面罩薄紗的貴婦少女,身著錦袍的高官富商,隔著那麼多層皮,誰又知道誰在想什麼。海涵樓頂樓的廂房留給了太子殿下端木澤和他的幕僚,絳紫樓頂樓的廂房留給了淵王爺端木淵,包下忘川樓頂樓的是位不透漏姓名的男子,弱水閣頂樓的廂房更是不對外開放的存在。
從上望下,中心的舞臺仿若一朵幽靜的蓮花開放在蒼茫夜空之下,舞臺之上描繪的是一副一覽江山的畫作,一架碧玉箜篌放置在舞臺中央,無人的靜寂。
時辰到,舞臺四周的銀絲繡紗失去支持地飄落,一聲簫音起頭,平定了所以的躁動。第一層玻璃燈塔被點燃,夢幻的顏色映照上四幢樓閣,舞臺上的畫作緩緩流動,震驚了所有人的眼眸。忘川樓中走出一列玄衣女子,垂首低眉,姿態高雅,隨著清淺的蕭樂緩緩前行,直至圍繞舞臺一周。
一枚金色煙花在空中綻放,吸引了眾人的眼光,只一眼又是震撼。霓裳羽衣漂浮如雲,蟬翼紗溫軟如風,名動長安城的花魁羅沙自孔明燈中緩緩降落,手腕輕揚,挽得是碧落的遙不可及,身姿旋動,舞的是黃泉難忘的奈如何。輕微的歌聲,如深夢中的囈語,反反覆覆竟似一曲梵歌開頭。
銀鈴叮鈴作響,絃樂起,絲竹和,舞臺上的碧玉箜篌邊已坐定一男子,閉目撥弦,潔白的衣衫泛出些微紫色,謫仙一般的容顏,不輸給淩空而舞的女子。眾人只能屏息凝神,超出審美的極限,高跨度地衝擊視覺神經,眼前的人不似人間所有,眼前的景是一場海市蜃樓,生命中的奇跡。
幽幽歌聲,隱約地能聽見其中的歌詞,唱的是兩個人的相守,歌的是人人期望的感情,信與不信都甘願誠服,頂禮膜拜。
然而初幕的幸福卻在下一幕的開端破碎,太快,快到所有人忍不住地皺眉歎息,淚濕衣襟。暖光不在,清冷地孤寂,長袖如鏈,舞不盡的悲痛哀絕,悲慟之情慢慢氾濫,鼻息間也染上些微苦澀,一支洞簫獨奏,漫天梨花雨,白色花瓣覆蓋染血的樓台,無言,已然隔世。
端木澤仰頭飲下一杯烈酒,唇角的弧度牽強的自嘲,幸福啊!來得如此快,去得也如此快,抓住了再失去的痛遠遠超出永遠抓不住的痛。
三幕,羅沙再次出現,一身粉色,翩然如蝶,演繹地卻是另一個絕色。遇見,是命運也是人為。第二層玻璃塔被點燃,清一色的幽綠,一眼望不盡的生機。一張臉,兩個靈魂,誰是誰的孽障。幸福再現卻讓人倍感壓抑,蒙了塵埃,不再聖潔,可是似乎就像生活中的一景,平淡的熟悉。
端木淵臨窗而坐看著舞臺上的戲碼,指節和著音樂的節奏敲擊著桌面,深紫眼眸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似乎眼前的一切故事都與自己沒有交集,冷靜到殘酷。
長相守的曲調揚起,男女合唱,琴瑟和鳴。長安月下,一壺清酒,一束桃花,舊人新歡,繼續著那段愛情,到底是誰的悲哀。心如燭光,渴望在幻想中點亮。女子流淚,笑著流淚,教所有人心顫。一想起你,我已經開始瘋狂。
敲擊的動作停頓,記憶裡殘斷的歌聲,似乎有著相同的曲調。
端木澤握緊手裡的酒杯,原來這首歌要兩個人一起唱才最完美。
刺痛席捲,落塵寰暮地摀住耳朵,一個蒼白的人影在腦中旋轉,看不清容顏,可是似乎對自己那麼那麼的重要。
長相守它是啊,面具下的明媚,明媚後隱蔽的詩啊,無緣感悟。孔明燈下的同心結散落,像在祭奠,祭奠這場終究沒有結果的錯誤。歌聲繼續,臺上的兩相顧無言,一把匕首成了視線的焦點,人卻眾人嗟歎,為何?
玄衣女子在花間舞動,輕聲合唱最後的一段。
戲子有情,看客心動。你像迎送花香的風啊,無辜而自由,我像聞到蜜香的蜂啊,愛上你!端木澤看著匕首刺入男子身體的一瞬,無法言說的可惜,為那個擁有同一張容顏卻成了替身的女子,為那個延續了自己的愛情卻最終死於牡丹花下的男子。
死亡,端木淵嘴角勾起,看著入戲的吳鈺多少有些讚賞他的演技,只是這樣死在他看來是可以避免的,只能說是甘願被殺死的吧。
四幕,時間倒退,真相大白,不過是一場陰謀。鼓聲從急至緩,最終慢慢消失,淪陷在劇情中的任命還沒辦法回神,悲慼,恨堆積!不自覺地影射。第三層玻璃燈塔燃起,橘紅的顏色拉扯出紅蓮的圖騰,牡丹花開始凋零,大朵大朵的跌落。
端木澤突然想到些什麼地蹙眉,嘴角的笑意隱沒,看著舞劇的眼神從欣賞轉為懷疑,是巧合?
端木淵笑意更甚,隱約猜到些什麼,卻又不能肯定,吳鈺也是個相當難琢磨的人,起身欲走,這樣的結局不現實。如水琴音停駐了腳步,端木淵轉眸望向琴音傳出的地方,弱水閣頂樓廂房。
八名紅衣舞女以白裙婀娜的羅沙為中心,紅白交織,輕舞飛揚。四扇軒窗敞開的弱水閣頂樓廂房,銀沙翻捲,舒捲如煙,一到模糊的人影,一曲安然的清音,舞臺下的玄衣女子們輕輕哼唱,其他樂器低低應和,天際中,孔明燈一盞一盞地熄滅。
告訴我啊我的愛人在何方
一把絹傘遺落斷橋旁
告訴我啊我的愛人在何方
霧裡水裡荷花暗香
雨雨啊
雨雨啊你告訴我
一千年前失散的愛人
墜入輕煙般飄在湖上
我要再尋他一千年啊
我的愛人你可等著
啊——啊——
雨——啊——
告訴我啊我的愛人在何方
滿天紅霞綠樹蒼蒼
告訴我啊我的愛人在何方
長嘯一聲化蝶成雙
雨淋濕湖水淋濕清風
淋濕季節淋濕傳說
我要再尋找一千年啊
我的愛人你可-等-著
——《西湖映射雨》
白衣白裙的羅沙在歌聲中舞出正幕劇的結尾,將所以情感劃下句點,臺上只剩第三層玻璃燈塔,紅蓮吞噬潔白,覆滅的又何止是一場愛戀。幽揚的歌聲埋葬一切,簡單的曲調,溫軟的音色,似是一曲江南小調,卻如涓涓細流輾轉過紅蓮百朵,匯入每個人的心田,『佛手』香氣,鎮定了激動的情緒,舞劇落幕,歌聲終止。
靜寂後,掌聲一發不可收拾,舞臺無光,大幕已落,明日的長安城又將為公子吳鈺創造的神話而沸騰。端木淵始終望著弱水閣頂樓的方向,窗扉緊閉,暗淡的似乎不曾有人傾歌其中,『我要再尋在一千年,我的愛讓你可等著』無緣無故的想起,那夜,被自己抱在懷裡的人,眼瞳裡全部都是自己的樣子,越來越無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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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離人歌
「吳公子要去江南?」端木淵看著吳鈺,手裡的奏摺合起,這種時候,還這般倉促。眼眸凝住曲洛的臉,鳳眸垂落,眼底一片暗色,唇角勾起的弧度比女子妖嬈嫵媚,只是,似乎與某人格外的相似。視線不自覺地轉向一邊的女子,垂首靜坐的姿態,脖頸的線條優雅地像一尊上好的白玉雕飾,不悅地收回視線,強迫自己看著眼前的男子。
「吳家家主千里飛書急招,還請王爺見諒。」曲洛看著自己的手指,剔透如玉的精緻,每一抹弧度,每一根線條,都是日積月累的精雕細琢,不過,卻只為牽起一個人的手而存在。
「吳家家主?」端木淵蹙眉揣測著這四個字,吳家還有比吳鈺更高一層的存在,為何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江南吳家似乎遠不止想像的神秘。
「是,家主身體不適,長年隱居,家中事物也多交給在下大禮,這次突然急招,想必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吩咐。」曲洛右手輕撫左衣袖,袖口內裡一小片墨色藏得極為隱蔽,眼角匆匆一瞥,吳鈺繼續道:「王爺放心,吳鈺定會速去速回。」
「吳家家主是吳公子的長輩?」
「不算。」吳鈺尋到答案,照著念:「是與在下平輩的一位親人,家主繼承了吳家的家業,但因為家主自小體弱,沒有太多的精力處理家中繁雜的事務,才將在下與在下的妹妹帶在身邊,悉心調教。六年前,家主決定隱世調養,才正式將吳家家業交給了在下。」多少真,多少假,自己都不自覺地感覺這的確是真的,回味一遍,竟也不覺得哪裡是假的,可是確實這就是應對端木淵的問題杜撰的假話。曲洛側眸看一眼兀自處理事務的女子,有點為自己的決定後悔。
眉心舒展了些,端木淵慢慢消化著吳鈺的話,平輩,親人?那是有多大的年紀?體弱多病卻依然支撐吳家多年,吳鈺似乎便是那位家主教導出來的。六年,吳家也是從六年前開始崛起,很難說到底是在誰手裡壯大的。
筆鋒停頓,我抬頭看向沉思的端木淵,心裡細細將那段話過了一遍,三分真七分假,值得懷疑但也很難挑出疑點。放心地低頭,繼續手上的工作,江南吳家本就是虛幻的存在,即使有心查找也未必能有結果,即使在某一方面出了紕漏,以我和吳鈺六年不見的關係,也很難判斷真假。
「什麼時候走?」
「明早。」吳鈺扯拽著衣袖的一角,最終妥協的還是自己,只是還好這一次不用離開太久:「長安的商舖產業在下都已打理妥當,王爺若需要銀兩,派人去吳家錢莊知會一聲便可。」吳鈺越想越想不通,這種時候去找獨孤遼有什麼用,告訴他他家寶貝女兒被燒死了又能怎麼樣,況且獨孤蘭還好好地活著不是嗎?眼睛挑著那張小臉,視線劃過那抹微微挽起的水粉顏色,心尖一顫,手指不自覺地使力,『呲啦』一聲,竟扯裂了布帛。吳鈺愣了下,隨後換上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眼觀天,他什麼都不知道。
端木淵米奇眼睛,布帛撕裂聲接近於刺耳,任誰都能聽見,可是他更關心吳鈺的反常,似乎對呀回去吳鈺更希望留下,似乎對那位吳家家主的命令霧也是不得不從。紫眸轉暗,不曾想到過的存在使吳家更加不好控制,而這種無法控制很可能會導致整件事的方向偏差。不好掌握的人事,眼角的白色殘影不是用力控制就不會看見的。
「吳公子估計要去多久?」
吳鈺驀地看向端木淵,鳳眼微挑,展開的笑顏曖昧得緊:「如果王爺希望霧早點回來,吳鈺一定快馬加鞭,不耽誤一日光景,王爺想吳鈺早點回來嗎?」羽睫輕扇,秋水望斷,無論男女都會為之欽慕的顏色,只可惜,座上的男人沒心思欣賞,座下的女人只瞥一眼。
「早點回來的好。」淡淡言辭,醇厚的男性嗓音。
吳鈺愣了下,轉頭看向一邊的女子,眼神傳遞出信息『他剛說什麼』!
還真是曖昧了,我好笑的看著曲洛,輕言:「吳公子不用懷疑,王爺的確是希望吳公子早日回來。」早點回來做什麼呢?
吳鈺吸吸鼻子,眼眸中瞬間浮出水色,再看向端木淵,已是執手相看淚眼的情意綿綿:「王爺——」其實想叫淵淵。
端木淵當什麼對沒聽見的拿起奏摺,吳鈺明顯在抽風。
我支著頜看著端木淵的故作姿態和吳鈺的情深意切,一手指尖尋看某人每年工資的軌跡循環描摹。
「小白,我要走了。」吳鈺抽兩下鼻子,不信這張梨花帶淚的臉那麼不值錢。
「我聽見了。」眼眸一挑,看向吳鈺,那張臉真的很美:「要我送你嗎?」
「要。」
「明早什麼時辰?」
「我走時去找你。」想看著我離開?
「好。」
筆鋒輕旋,某人的名字最終被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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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澤既然選擇獨孤蘭出手,端木淵既然如此重視這位鎮南將軍之女,我多少也能猜出獨孤遼對這個唯一的女兒的寵愛,衝冠一怒為紅顏,若為女兒恐怕覆國。我雖然不曾見過獨孤遼,但也有所耳聞,當然其中有不少二爺個人感情存在。頑固不化也可以解釋為固守原則,忠君愛國卻鎮守南疆數十載,對端木瀧恐怕沒有對先帝忠心愛戴。能將自己寵愛的女兒嫁給端木淵,多少也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的,如果那場火燒死了獨孤蘭,再經過有心人的添油加醋,獨孤遼老先生很難說不會幹出什麼麻煩事來。
雖然獨孤蘭沒死,恐怕端木澤也不會輕易放掉這個機會,很難說他不會派人去歪曲事實,煽動兵變,畢竟端木澤手裡缺的就是兵權,勢力之間微妙的差距拉扯著這最後的平衡,狗急跳牆的不一定是端木澤,也可能是景帝端木瀧,坐山觀虎鬥或許是他最樂意看見的事,看似實力最弱的他很可能等的就是兩敗俱傷,坐收漁人之利的時刻。估摸不準,所以沒必要涉險。其實南下並不是妃曲洛不可,我沒有足夠的能力看清面前的局勢,也不能肯定端木淵就會是最後君臨天下的那個。兵敗如山倒的道理,端木淵一旦在這場權利征伐中敗北,曲洛和我都會成為贏家獵殺的對象,何況端木澤原本就想要我的命。能避免都盡量避免吧,用最少的成本換取最高額的利潤,本就是行商的本源,或許等他回來,一切都已落定,至少還有轉還的餘地。
送行的車隊一直走到城南的十裡坡,端木淵沒道理地也來送行,吳鈺一路行來都在刺激他,惑人的鳳眸沒事就眨,眨累了就拋個媚眼,我歪著頭看著他們笑,其實只想笑給曲洛看,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想笑。
「吳公子的眼睛似乎有疾?」端木淵閉著眼,自己也不知道來做什麼,完全沒有為人送行的感覺。
「別理它,正抽筋呢。」吳鈺往端木淵身邊蹭了蹭,也完全沒有要離開的自覺。
端木淵開了一條眼縫賞了吳鈺一眼,隨後閉上眼,嘴角卻詭異地揚起一絲弧度。我和曲洛對視一眼,確定對方都沒有看錯,默契地當什麼都沒看見。
斜靠窗稜,淡紫綺羅紗遮不住的夏色蔥蘢,有乳燕剪空,寒蟬低鳴,陽光輾轉進眼眸,一片恍惚,什麼都不用看得真切。
「小白。」吳鈺坐到我身邊,嘟著嘴撒嬌:「你會想我的,對嗎?」
「嗯。」視線在他臉頰邊的碎發上停頓,抬手自然地將那幾縷髮絲別過他而後:「吹首曲子給我聽吧。」
「小白想聽什麼?」
眼前的笑顏,或許是我這一世存在的意義也說不定:「蟾宮曲。」
吳鈺垂眸,古樸的曲調緩緩流淌而出,陽光溫暖了眼角,笑出了難得的弧度。我想這條路能一直走下去。,我想陽光能一直照在臉上,我想端木淵能微笑著慵懶,我想吳鈺能繾倦著快樂。有些等待即使很久,但你知道終歸會有等到的一天,有些等待卻盲目的令人躊躇,只怕離開的一刻,等待的恰來來臨,又怕一直等下去,苦苦等待的盡頭,是自己完全不能接受的結局。
視線裡全是吳鈺美好的側顏,睫毛在玉脂般的肌膚上灑下纖弱的影,淺灰的顏色。讓吳鈺離開,或許也有一部分願意始於我自潛意識地想要逃避,只是這些也都已經不那麼重要。
曲調還未結束,馬車已經停下,吳鈺停頓氣息,抬眸輕笑:「我要走了,回來再為你繼續吹完這首曲子。」
「好。」其實很想聽完。
送行之人終止於十裡,吳鈺一端木淵面對面依依惜別,畫面很動人。只是端木淵沒給吳鈺一個臨別擁抱,氣得吳鈺佔不到便宜地咬著袖子飆淚。
我站一邊曬太陽,無量地提醒:「你就給他抱一下吧,要不他走一天也走不了。」
吳鈺猛點頭,端木淵似乎很想用冷凍射線殺我。
「小白,抱抱。」
對伊投懷送抱我一向不拒絕,即使場景不對,人物曖昧。吳鈺的懷抱很舒服,有我熟悉的暖香,有小時候就喜歡靠著的位置。
「我要走了。」很快就會回來。
「早去早回。」可以感覺到摟抱著的手臂的力量,想要壓入骨髓卻又不敢的躊躇。
「嗯,好。」很快就回來。
吳鈺放開我,轉身就走。
「我等你回來。」聲音細微,卻依舊飄進了吳鈺的耳朵,離別的腳步微頓,換來了一個淡淡的『好』。簾幕掀起又落下,車伕一聲吆喝,車隊再度前行,只是,我們成了旁觀者。
玉器叮咚,和著馬蹄聲踏飛的塵埃,奏出錯落卻又輕緩的節奏,沒有母系怔忪,一輛又一輛馬車從眼前駛過,傾蓋滑紗,交匯的瞬間,帶起細胞的波動,再錯開,便以同樣的速度回歸平靜,只是牽引出的餘韻,叫人歎息。頭扯華麗的珠光色彩隱入綠意蔥蘢,鈴音斷續,終究遠行。用所剩不多的溫度幻化成笑,將動詞轉化成名詞,用相框固定時間和空間,也想要留住。我會等你回來。只是,你一直認為無所不能的我,其實從來都沒有十足的把握,也從來都嫌麻煩地不願意多挪動一步,我總是賭,不計成本,或許天生賭運亨通,贏得比常人要多些。我不確定,還總用肯定的語氣說給你聽,是我製造的錯覺,影響了你的判斷。我不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但這一次,我真的會在這裡等你回來。
「回去吧。」
高大的身影遮擋住了耀眼的陽光,也遮擋住了我始終無法轉移的視線,水準向上8度,恍若異世的妖魔。
「王爺,還要等多久?」
「什麼?」笑容輕淺的像是一場鏡花水月。
「大景的天下,王爺還有多久才去拿?」
拿?嘴角不自覺地遵循那抹輕淺的弧度,能將這種事說得如此輕巧的,恐怕也只有她吧。端木淵仰頭看著蒼茫的天穹,多久?他在等什麼?
「王爺認為時機未到嗎?」
「或許。」
低眸訕笑:「時機是可以人為製造的的,王爺要不要查查黃歷,挑個好日子。」時機未到還是人心未到,我們都有足夠的耐心,用來刺激端木澤小朋友。
「本王很想知道,你為什麼幫我。」雲卷雲舒匯入眼眸,笑容和煦如夏日暖風。其實他也清楚那一紙賣命契約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羽翼豐滿的鳳凰如何是一絲線就能夠拴牢的。
「為什麼呢?」我癡癡笑開,覺得現在真的沒必要來討論這個問題,諸多原因,我又哪裡知道你在乎的是哪一個。
「因為我不可能幫端木澤啊。」這個或許真的是最大的原因也說不定,我睨著端木淵的臉,不信他不知道,即使強行控制,臉上已經會出現小小的變化,不信你不知道端木澤要殺我的事,下巴線條繃得太緊了。
「為何不可?」心底的籐蔓瘋狂滋長,卻反常地不想控制,任其攀上心尖,將根須紮入。沐浴在陽光下的容顏,卻選擇隱晦地綻放,從什麼時候開始,又可以輕鬆帶出微笑的弧度。
我倒也不介意別人留一手,和端木淵說話最輕鬆的便是不用說得很明白,雙方卻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我再次表明的立場似乎讓我的老闆很是開心,可是太聰明的屬下似乎都沒有太好的結局。
挑眉轉身,幽幽而語:「或許我該感到榮幸,來年,會有位帝王在我的墳前獻上一束白蓮。」笑聲低迷,三分自嘲,七分玩笑,離魅地似是暗夜裡尋不到蹤跡的妖精。
「不會讓你死。」至少現在你的命在我手裡,我就不會讓你有事。這或許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腳步微頓,『不會讓你死』說得這般肯定。不在意地抬步,如果是端木淵,或許真的能保住我一條命,只是,就像事物有保質期,這種話也會有時間限制,也會隨立場與角度的不同而逐漸褪去顏色,會在某個你突然想起的時刻被剝落,連夢都算不上。你不讓又能怎麼樣,是要在我快死的時候為我續命,還是要在我被人刺殺的一瞬擋在我面前,前半部分,似乎還沒有人做過,至於後半部分,也只有一個人做過,我的飛天。
我挽住飛天的胳膊向馬車停駐的方向走去,微低的臉龐上是我能笑出的最美的弧度。飛鳥飛過了整個海域,都未再尋見海魚,離是人字傷,去是悲字傷,我也可以用藥物麻痺神經,於是心變得圓滿,完美的沒有一絲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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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洛獨自坐在車內,打開手裡的卷軸,白紙黑字慢慢組合成一幅小型的樹形圖,勾畫的是李家的關係網。這是今早她交給他的東西,一紙卷軸,卻成為一些人的催命符。
李家之下,積攢三代大景帝業的人才濟濟,李思德的門徒和恩客遍佈大江南北,有富甲一方的商賈,也有在朝為官的學士。枝頭上的人名,或有被墨筆圈住的存在,似是黑白無常手中的鎖魂鬼爪,一圈也多半謀殺了那些人一半的生命。
一路南下,一路殺伐,謀殺與意外並行。圈起的人名邊寫著此人的死亡限時,嫵媚的鳳眼一字一字地看過,手裡的分明是一卷生死簿。忘川弱水多年深入的勢力即將打開,他們從來不管束,從來不強求,可是他很清楚她玩的不過是心理戰,而自己也只是因為對那段記憶的深刻而特別想要救助那些被販賣的無家的少年。經歷過人生的一場變故,從滅亡的邊緣掙紮而回,誰能放棄抓住可以依附的溫暖,他們以那般無所謂的姿態收穫信任和忠心,弱柳,扶風,即墨雨軒,滄海,韓夕煙,彼岸六鬼——他們是給了他們選擇說完權利,卻也劃定了範圍,只能在這限定中活著,逃離被允許,只是誰能承擔從此自己負責自己的生命。
一共七人,曲洛斜靠入軟塌,單手反撐著頭顱,小指撩撥著自己羽翼般的睫毛,微癢的觸感引出妖魅的笑容,他們用時間創造出的忘川弱水,比江南吳家還要低調的存在,卻已經足夠顛覆一個王朝。

95 溫暖
看著端木泓的臉,我終於想到那日遇見音若時的熟悉感,端木泓長得和音若很像,或者應該說端木泓長得很像他的母親,李惜。
又逢月初,端木淵下朝歸來帶著鬼靈精的端木泓,我站在王府門口迎他,好笑大景六皇子的面子真大。一身紫色夏裝的小人兒急不可待地從還沒停穩的馬車上跳下,端木淵習慣地皺眉,顯然不太認同端木泓的做法。
「姐姐。」端木泓穩穩地落地,隨即朝我的方向飛奔而來,眼瞳晶亮透澈,凝著一個世紀的美好。飛天的臉上掛著黑線,身形一閃,在離我幾步遠出將端木泓抱住,姿勢很不自然。
「六皇子小心。」小心別撞到我家主子,與其等你最後一瞬減速,還是我先把你這個危機解除吧。
端木泓被飛天抱著,雙手還朝著我的方向伸著,小臉在反應過了地一刻,像吃了黃連般苦給飛天看,嫩紅的小嘴扁著,每天也皺的像模像樣。
「飛天,人家要姐姐抱。」
很不給面子的一句話,飛天嘴角抽搐地看向我,我也不給面子地扶著們笑,笑端木泓的可愛,笑飛天的鬱卒。
「飛天,姐姐說不可以隨便給別人抱。」端木泓扭動著身體想要掙紮吃飛天的懷抱,飛天眼睛轉移到頭頂,她和大景六皇子槓上了。就不放,她家主子也不是隨便給人抱的。
「六皇子已經十歲了。」早就過了要人抱的年齡,小孩要懂得自覺才討喜。飛天依舊不放手,看不見端木淵,看不見鶴羽,她眼裡就只有她家嬌貴的主子。
笑意更甚,端木泓拗不過飛天,開始用他楚楚可憐的表情荼毒我,畢竟還是十歲的孩子,知道誰對他好,誰可以讓他放肆,即使恃寵而驕也是可以原諒的可愛。
「姐姐,飛天欺負我。」童音嗚咽,裝飾性地抹抹眼角。
「請六皇子自重。」飛天望著天,用生硬的調調敘述,欺負的就是你,誰讓主子總是慣著你,又不是她家小主子,別人家的小孩跑來她家主子這撒嬌,這算是個什麼事啊。她拿金家那倆恐怖分子沒轍,還對付不了你一小鬼,殺了她吧。
我站在原地,不準備去營救我的小王子,王子他叔叔都不發言,我也忽略。端木淵繞過飛天和端木泓,負手站在我身邊,也是看戲的姿態,唇線的弧度優雅,嘴角他似乎經常笑。
「飛天姐姐最好了。」端木泓轉變作戰模式,誰讓他力氣小呢。
飛天沒反應,她一向好,是人都知道。
「飛天姐姐最漂亮。」端木泓也知道自己說得尷尬,自己那張臉就在人家面前,睜著眼睛說瞎話。
飛天賞了端木泓一樣,很冷的一眼,不會討好人就閉嘴。完全沒顧及對方是個十歲的孩子還是至高無上的皇族。
「還是換我抱吧。」鶴羽出於好意,怕端木泓太重。
「我不要。」端木泓瞬間不反抗的迎合,雙臂纏上飛天的脖子,深怕給踐踏了,臉色微黑地退回他家王爺身後,他在也不參合了。踢走了外人,端木泓和飛天繼續內部戰爭。
「放我下來。」軟的不行來硬的。
剛才是誰賴著不走,飛天白了端木泓一眼,她有足夠的資格白任何人。
「本皇子命令你。」威嚴擺出來,人小,氣勢不小。
「不從。」
「女子應賢良淑德。」詛咒你以後嫁不出去。
「我不識字。」飛天冷言,忽悠的就是你。
端木泓瞪圓了眼,指責道:「男女授受不親。」說完自己的小臉都紅了,早熟?
飛天用半分鐘消化了那六個字,眼神懷疑地在她懷裡的小鬼身上轉了幾圈,秀眉一挑:「請六皇子做出表率。」沒事別老往她家主子懷裡鑽。
端木泓的臉更紅了,深吸一口氣,要出殺手鑭。
「飛天姐姐。」教父級別的認為還在我旁邊站著,給點面子:「放他下來吧。」
飛天給了端木泓一個記住你自己說過的話的眼神,依言將他放了下來。端木泓醞釀好的情緒給癟了回去,雙腳一沾地就忘了自己說過什麼地往我懷裡撲,表情委屈。
只是,端木泓再一次被半路攔截,眼前迷漫過一片深邃的紫,帶我反應過來時,端木淵已經抱著端木泓跨進了王府大門。
「人家要姐姐。」端木泓更委屈了,我招誰惹誰了。
看著一大一小的兩個背影,對比著兩人的面部輪廓,端木泓的眼睛與端木淵很像,其他部分似乎更像李惜。因為愛她因為已經無法改變她已死的事實,所以寵愛,寵愛她的生命延續,寵愛與她相似的容顏。端木泓有多少可能性的存在只會尷尬,如果是,恐怕更複雜。
驀然回首,不遠處的牆角邊人影半遮半掩。黑紗斗笠遮住了男子的上半身,看不見容顏,腦海中卻自然地映現出那張微笑的破顏,他還沒走嗎?孟蓮。隔著萬丈光芒,他堅持著他的堅持,用他的方式守護,我卻無法趕到喜悅。
「姐姐。」
腳步頓住,終究沒有跨出,孟蓮是不是個意外的意外,我沒辦法用端木淵對音若的態度對待孟蓮,對於端木淵來說,死去的李惜,而對於我來說死的是我,那些感情都叫愛,可是都已經物是人非。我有想到曲洛會對孟蓮出手,但是我沒想到孟蓮不會反抗,到底是誰在還誰的債。轉身,端木淵抱著端木泓站在漢白玉影壁前,等待的姿態。
「姐姐快來。」如日出般的笑顏燦爛,驅散那層稀薄晦暗的霧色。
抬步跨入門檻,緩步上前,朱紅大門在我身後慢慢閉合,聲音低沉。
——————
「姐姐,我想聽你講故事。」
「姐姐,我想聽你彈琴唱歌。」
「姐姐,姐姐。」
端木泓拽著我的手,不依不饒,我含笑看著他,突然想起二爺小時候,比端木泓還要鬧騰。成天上竄下跳,每一刻安寧。我抬手刮了想端木泓挺翹的小鼻子,反手將他的指尖抱進掌心。
「姐姐。」
「嗯。」我拉著他坐下,等他發言。端木淵已經坐到書桌後開始處理公務,他默然,我自然可以無所忌憚。
「夏天到了。」端木泓出的手握住我的另一隻手,疑惑道:「姐姐的手怎麼還是那麼冷,和十六皇叔一樣。」
「因為,這樣的手不會融化雪花。」
「真的嗎?」水色蕩漾的深紫眼瞳,總是能在這對剔透中看見自己完整的影:「真的可以嗎?」
我笑而不語,也想將完整的雪花捧給你看。
「那等到冬天的時候,姐姐帶泓兒去看雪花,好不好?」端木泓執起我的雙手貼上他柔嫩的臉頰,甜甜的暖意。
「泓兒的十六皇叔也可以帶泓兒去看哦。」
「你我們一起去。」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朝端木泓眨眨眼,隨後笑開。
端木泓卻難得的非要一個承諾:「姐姐,好不好嘛?」
突然感覺作為大人的自己有時也膽怯的可以,瞥了一眼埋頭工作的端木淵,我決定推卸責任:「泓兒乖,去問你十六皇室。」
端木泓果然很乖地去騷擾端木淵,我靠著案幾絕對的與我無關,我從來不幹誘導小朋友的事,我只誘導過無知少年。
「十六皇叔。」端木泓拉住端木淵垂落的衣袖,仰起的小臉純美地像個天使。
「十六皇叔。」沒反應,端木泓小嘴一撇,心一橫,支著書桌邊沿爬進端木淵懷裡,小手捧著端木淵的臉強行對上自己的臉。
「十六皇叔。」這聲再吼不醒端木淵,端木泓估計就準備哭了。
「怎麼了?」
「等到冬天下雪的時候,十六皇叔和姐姐帶泓兒去看雪花好不好。」
端木淵錯開眼前的小臉,看向座下的女子,明亮的光斑在雪色衣衫上染上了大朵大朵瑰麗的花,似乎一直以來她都喜愛白色的衣衫,似乎她從不妝點,連首飾都極少佩戴。那麼習慣隱沒自己的存在感嗎?在霓裳羽衣遇見她的畫面重又清晰,繚綾裙衫,那些精緻的銀色蓮花,那些在陽光下閃爍的六稜光輝,一襲青絲如水柔軟,一張容顏如月姣姣,一方白紗遮住他不希望被其他人窺視到的美麗,站在明媚與灰暗的界限上的她,隔著一層白紗看著自己,聖潔的似在舉行某種祭祀。
「為什麼要去看雪?」眼眸微瞇,她的臉的輪廓自陽光裡很是模糊。
「姐姐說,姐姐和十六皇叔的手不會融化雪花,泓兒想看雪花的樣子。」童心童語。
不自覺地彎下眉眼,攤開手掌,有光的精靈在手心裡跳舞,來到這個時空八年,我都不曾看過雪,或許,手心的溫度真的不會融化雪花。
「原來還有這個作用。」端木淵抬手揉揉端木澤的額發,很清楚這不過是哄騙。
「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好不好嘛!」
一起?眼角窺視著她臉上的表情,窺視著那雙琥珀眼瞳,沉音道:「好,我們一起去看。」語畢,眼前的小人兒歡呼,而他依舊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於事件有關,卻又置身事外,一樣的理性。
端木泓達到目的地溜下,臨走前在端木淵臉上親了一口,很溫馨的畫面。抱住撲回來的端木泓,我不在意的為他整理有些散落的髮絲。
「姐姐,泓兒——」
「只能選擇一個,講故事還是彈琴?」估計我上次講的這孩子都沒聽進去。
端木泓有些苦惱的糾結著小小的眉頭,眼睛上瞥瞥,下瞄瞄,舉棋不定。
「不可以都要嗎?」
指節敲上飽滿的額頭,我輕道:「泓兒應該也知道很多事物只能選其一。」
「這個泓兒知道的,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魚和熊掌,如果泓兒一直選不定到底要哪一個,它們都會變質腐化,等泓兒選好了,可能一個都抓不住了。」
端木泓眨眨眼,似乎的確是這樣啊。
「在自己還有選擇權利的時候做選擇。」
「可是要怎麼選?」都想要,怎麼辦。
「選對自己好的那一個。」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不好,懂,就已經足夠他在宮廷中生存。
端木泓愣了下,對自己好的?不明白,但他知道他現在更想聽琴。
「那姐姐彈琴給泓兒聽。」
我笑著抬首恰巧與端木淵的視線相撞,我愣了下,隨即莞爾:「王爺,在下可否帶六皇子殿下去散院?」
「不比,去花園吧,本王也想聽。」端木淵放下手中的卷宗,揚揚手示意鶴羽去準備。「曠工?」告訴端木瀧扣你工資,在家辦公的弊病。
「今天天氣很好。」端木淵自台階上布下。站定在我面前,身上有淡淡的莫邪香味。
我瞄眼窗外,最近天氣都很好,曜石突然打雷,效果更好。
端木泓聞言,開心的摟住我的脖頸,香甜的氣息拂過臉頰邊的碎發,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味道。
「嘻嘻,泓兒要姐姐抱。」
輕佻了下眼角,啟唇,故意將氣息吹進端木泓的耳廓:「就不抱。」言語中夾雜著破碎的笑音。「
端木泓嬉笑著躲過我惡意的』勾引『,小臉酡紅地蹭進我頸窩膩歪。絳紫的影自頭頂罩下,迷霧一般。端木淵俯身,腰帶上的白玉牌光潔潤澤,隱隱散發著五彩光芒。端木泓纏在我脖頸上的雙臂被輕易解下,拉離。
「十六皇叔。」端木泓不悅地嘟起小嘴,既然不讓姐姐抱,那也得讓皇叔抱,舉起手臂:「抱抱。」
端木淵站直,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前的小人兒,給他冷臉:「泓兒,你已經十歲了,自己走。」
高舉的手臂焉了,可愛的小臉垮了。端木泓陰霾地拿地板初期,狠狠地跺了一腳。平時只要他要,十六皇叔都會抱他的,為什麼今天不讓抱。
「皇叔——」抓住袖擺裝乖,再擠出點眼淚,十六皇室最疼他了。
端木淵臉色不變,明顯的擺給端木泓看,我突然局的我們兩個大人都很惡趣。只是端木淵對端木泓真的不錯,要換其他小孩,估計他都直接遮罩了。
「姐姐。」換一個,繼續。
這調調,倒是很像曲洛。
「泓兒。」端木泓伸向我的小手被端木淵一聲冷音釘在半空,怯懦著不敢往前卻又不甘心收回,不懂地茫然,悲催。
我訕笑著抬手刮了下端木泓的鼻子,轉而握住他定住的小手:「走吧。」
「好。」端木泓暗地裡送了端木淵一鬼臉,膽大的可以,一雙小手拖住我的手臂,蹦達著往外跑。
「六皇子,你慢點。」飛天直覺想打掉端木泓的手,從來都是別人隨她家主子的節奏,遇到這小子就顛倒,非要她家主子寵著,和金曲洛一樣討人厭。
笑一眼飛天的擔心過度,我的力氣至少還能抵得住一個十歲的孩子。
「姐姐,姐姐。」
「嗯。」
「姐姐會彈《梁祝》嗎?太子哥哥的太傅大人日前彈過,很好聽,泓兒也想學。」
「好。」
「姐姐會彈!那姐姐知道《梁祝》的典故嗎?」
這人真閒,沒事彈什麼《梁祝》,拿著高等工資玩著風花雪月,荼毒祖國幼苗。
「嗯,關於一男一女不顧孝道,忘記責任,連累家僕,為了在一起尋死,結果變成一對蝴蝶,活不過六個月的故事。」
「咦?可是太傅大人不是這樣說的。」
我笑笑,不置可否。
端木淵沉默的跟隨,不想將眼前的美好遺落在身後。雙手在背後交握,手的溫度,冷到不會融化雪花,怎麼可能,哄騙也溫暖。泓兒仰頭,她垂首,兩張側顏,皆是笑如夏花,一個初始,一個經年,沒有絕世的沒了,也沒有傾國的妖冶,卻無端地讓人心安。從來都不相信這世上有人能跳脫紅塵,可現在他相信有人比他還要理智地做著旁觀者。
角度細微的轉移,意料之外的對視。夏至未夏,時光卻放緩了腳步。是沒有生命,還是暫停了生命,被琥珀包裹的眼瞳。不自覺地壓低眼睫,啟唇,有形無聲,『白』。
無關風月,定格不到一秒便轉回,笑容依舊,視線自上而下劃出極致的弧度,最後落在端木泓的眼睛裡,我最擅長的慢鏡頭。『白』,唯一一樣雖我流入異世的真實,記憶中曲洛第一次喚我白的時候,真的有恍如隔世的錯覺。白,最是無常,也只是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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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硃砂
王府內湖湖畔最好的光景亭台,深入湖中,以一九曲十八彎的石橋與湖岸連接。展開的翠綠荷葉仰面朝天,踮起腳尖,挺直了腰桿,連綿成一幅荷風凝碧。小小的粉白色花骨朵還藏在荷葉下,偶有幾株探出頭顱,花苞與莖幹的連接處還泛著淺淺的青色。
琴台小幾,香茶甜品,一方波斯國進貢的綢緞地毯鋪滿鋪滿大半個涼亭。鶴羽佈置好一切地站在亭前等候,飛天摸出袖中的莫邪香,點燃放入香爐中,完成最後一道工序,其實大家都喜歡享受。
我自覺做到琴案前,一把二十四弦木琴,琴身鏤雕花鳥,琴頭垂墜著深紫色的瓔珞。手指撥動二十四弦,音色醇厚,空滄卻也靈動,餘韻悠遠,惶惶不可斷絕,二十四弦過,驚起水鳥劃水展翅,清音繞樑醉。整個手掌攤撫在弦上,高頻率的顫動,通過手上的神經傳導至身體每一處,與某種波段異常的契合。
端木泓探出小手撥弄著琴弦,笑成彎月牙兒的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點。手腕一翻,四指指尖掃除一聲金戈鐵馬,弓箭蕭蕭,震人心魄。一勾一挑,指腹壓下琴弦碾過琴身,問蒼天,奈何橋上歎奈何。
「泓兒真的想學《梁祝》?」那曲子有多長。
端木泓看我一眼,有些猶豫地歪著腦袋思考。我狀似無意地撥出一段曲調,如細雨潤物,淅淅瀝瀝,江南的雨巷,無限惆悵。端木泓咬著下唇,拿不定主意的雙手橫胸,取捨不定。眼角斜著他臉上人小鬼大的表情,我繼續惡趣,劃撥出一段氣勢如虹,蛟龍倒海。
「只能學一首哦。」這不是多選題。
端木泓皺皺小鼻子,很是苦惱。
「要不,姐姐多彈幾首給泓兒聽,泓兒再從裡面挑,好不好?」
這倒是隨了端木家男人的優良遺傳——死會算。
「王爺有想聽的嗎?」
端木淵聞言搖頭,隨即又頓住,輕道:「有一首,在忘川樓和弱水閣開幕的那天晚上聽過一次,不清楚名字。」
「噢,那就沒有辦法了。」那麼多曲子,誰知道你要聽的是哪一首。
一曲鳳求凰,不輸給梁祝的情深,氣勢上也更顯恢弘,禦火神鳥,翱翔的是九重天宇,一鳳一凰,求的是千年的相守,涅磐重生,重複的輪迴。
隔著一色青碧,有意傾國傾城之佳人臨湖聽曲,相隔不過百米,一身水粉雲紗旋繞,眉間那一點硃砂,分外惹眼。鶴羽湊近端木淵耳邊說了些什麼,我淡淡瞥過一眼,指間的琴曲已經接近尾聲。所謂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音若卻並非可恨之人,比起可憐她似乎也更接近於可悲。無論是自願還是被逼無奈,她都已經是音若,用自己的臉,幫另一個靈魂活著。其實我對音若第一印象不錯,賞心悅目的人兒我一向是喜歡的。說到底的是端木淵到底在盤算著什麼。
音若步入涼亭的一瞬,我劃出最後一串音符,不知道,『江山易得,紅顏難求』的曲調是對是錯。
「臣妾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奴婢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秋水為骨,瞳眸望穿,華麗的髮簪上簪著六支紫晶流雲簪,一襲水粉色的華衣,如桃花初綻,祥雲流轉。玲瓏配,水絲絛,百鳥紗如鏈環掛,五色光輝若隱若現,比那日清晨見到的女子,更多了一份嫵媚。
我側顏,更關注端木泓臉上的表情。我想端木泓或許比我能想到的還要敏感,我榮幸地進入他劃定的範圍之內,輕易的得到了他的認可,被他用純淨無瑕的心思對待著。總是會忘記,忘記他對其他人展露的那些事故和做作,習慣性的小心翼翼。端木泓只看了音若一眼,一秒的怔愣,隨後裝作沒看見一樣地低頭繼續研究案幾上的木琴。或許在意,只是沒必要表現出來,李惜的畫像,他或許看過,也或許沒看過。只是,單憑著自己與音若相似的輪廓,多少也會懷疑,可是端木泓壓抑的不給反應,什麼也不問,表現著超出年齡的理智,只用一秒,將眼前的人歸入自己不感興趣的範圍。抬起手,掌心輕輕按上他的心房,忐忑與坎坷,那份緘默來得似乎太早,一旦長歌,或許很難改變。
「寒哥哥,泓兒還想聽。」端木泓溺在我懷裡,反應很快卻也當音若不存在。
氣氛有點怪異,我有點不懂端木淵,不懂他為什麼會讓音若過來,眼睫輕揚,隔著一片虛空,端木淵看著我,平視的角度,似笑非笑。視線轉向音若,女子安靜地站在簷下,雙手交握於身前,嬌顏微垂地表現出遇見男子該有的矜持。
我想音若似乎不想讓端木淵知道這並非我和她第一次見面,輾轉過一雙薄涼的眼瞳,停頓了視線。緊隨在音若身後的丫鬟,普通的沒有任何出彩之處,空乏的眼瞳在與我對視的下一秒不著痕跡地滑開,低眉順眼,平靜的詭異。
「坐吧。」
「謝王爺。」
端木淵無意多做介紹,淡淡的看我一眼便移開了視線。音若依言在端木淵另一邊的側位坐下,儀態萬千。突然覺得所有人都在拉扯著一根線,努力保持著平衡,不想摔下去,又期望怕得更高。
端木泓拉起我的雙手按在琴弦上,撒嬌道:「寒哥哥,繼續彈啦。」似乎很不樂意我將注意力放在音若身上。
琴音再起。點點滴滴。絲竹,亂的是別人的耳,詞句,勞的是別人的心。
「血染江上的畫
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
覆了天下也罷
始終不過一場繁華
碧血染就桃花
只想再見你淚如雨下
聽刀劍瘖啞
高樓奄奄一息傾塌。」
我只是唱給泓兒聽,無意於你們是否對號入座,賜,我也只唱這一段,即使掙紮也是你們自找苦吃。誰讓你們裝b呢,看了就討厭,沒帶到姐姐這程度,跟這兒玩什麼真亦假來假亦真,配合你們演戲,不代表我就承認你們的演技,只能說明我比較擅長察言觀色。
音若藏在案幾下的手糾結髮白,那分明是一曲沒有了開頭,匆忙了結尾,部對仗,不工整,不押韻。未曾聽過的曲調,不期然地撞進心裡最柔軟的那一處。凝睇著含笑淺唱的男子,不敢流露出一絲情感地僵持著微笑。失了眉間那一點硃砂,她成不了李惜,也做不會李鶯鶯,她只能是音若,卻也奢求有人能為她覆了天下,碧血染就桃花,為何這般巧合,刀劍瘖啞,高樓傾塌,一詞一調,似是為她而唱,卻又並非為她而唱。
無謂的挑著琴弦,小看端木泓的似懂非懂。
「這個泓兒不需要懂。」端木泓點頭,笑容比音若美好。
端木淵不悅的斂眉,陰謀明知道還沒有結束卻被迫停止地單純的不悅。有人偏生成了這麼多年來自己最看不懂卻又似乎懂的那一個,他們默契地做自己的事,即使清楚對方的想法,也不插足地任其發展。血染江上的畫,何其壯麗,傾覆天下,又需要怎樣的堅決和魄力,被她這般清淡地帶過,成了一陣風,一片雲,一場繁華。
「繼續唱。」似曾在某處聽過這歌聲。
剛有人說話嗎?不好意思,信號差,我正好耳鳴。
「素聞音妃娘娘通曉音律,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傾聽一曲?」
音若似是因這要求驚了下,怔愣幾秒後,才緩和地回應:「還未請教公子——」
「白寒。」不至於吧,不至於你跟我私下見個面,端木淵就會以為你紅杏出牆吧。我該收費的,敲詐勒索也可以嘗試一下。
「久仰公子大名。」
「好說。」彼此彼此,我覺得還是從她上司那下手比較有效果,如果端木淵不答應,那最多算我沒耳福。
「在下懇請王爺,許音妃娘娘一展才華。」
端木淵斂眉看來我一會,側頸向音若點頭示意。矯情什麼,我又沒調戲她,想到調戲,我的確應該收點演出費。
「臣妾遵命。」音若羞澀一笑,燦若桃花。
我突然有點嫉妒,嫉妒端木淵一張冷臉,也能引得一笑傾國,在音若眼裡我也是個男人,為什麼她看著我時幾沒有那般含苞待放的情意,就因為這一點,我能救你都不想就你。
我拉著端木泓起身,將琴案前的位置讓給音若。看著她提著裙擺款款而來,嬌笑著朝我點頭,我就覺得真不該把她送去芬芳閣,毀了,送忘川去,都救不回來。
擦肩而過的瞬間那股讓我猜疑的香味終是尋到了源頭。極少的香氛因數被莫邪稀釋,但那能參合到莫邪裡的不穩定,就像病毒一般,會將它們所攜帶的毒素慢慢散播,連莫邪也不能隔離。我想我不會記錯,帶著絲絲桃花香氣,尾調微酸,裹挾了百種香花香草,四十多味草藥的奇香。從未在江湖裡傳播過,一是因為其本身造價昂貴,二是因為他的製造者在練就了兩小瓶之後,便死於一場火災。沒有配方,存世的就兩小瓶,一瓶在藥王穀,那這一瓶似乎救災音若手裡。倒是有個好名字『碧血桃花』,碧血染就桃花,我無意卻又碰到了關鍵的那條線,罪過。
碧血桃花,像極了一把雙刃劍,割傷對方的同時也會傷到自己。決絕得狠厲。確切的說,碧血桃花
分為兩部分,桃花是藥,碧血為引,沒有了碧血,桃花不過是一款香料,加入那一點,便成劇毒,頃刻封喉鎖魂。只聞桃花,不見碧血,香的用量控制的很好,難道該慶幸端木澤不想端木淵那麼早死?還是端木澤也在等,等一個萬事俱備的時間點。
撚弦啟音,如夜鶯般的歌喉,潛意識了,還是覺得曲洛唱得更好聽些。淒淒慘慘慼慼,苦的是指間那段弦。牽絆多了,阻擾了自己前進的腳步,如果不砍斷一些,就真的會被這條路困死。我想音若牴觸著自己被迫走上的,很好奇,好奇音若是選擇親情,還是選擇愛情,只不過,這兩條路都是坎坷多於幸福。端木淵看著音若的眼神,很難讓我感覺他對音若有多少喜愛,像是在看一處優美的景,一副卓絕的畫。輕勾著嘴角,閒散的姿態,說不上多在意。可是那夜後院失火,端木淵為何要衝入回音閣,將音若救出來,情難自控,算了吧,這四個字和他還真是一點邊都搭不上。
手指輕巧的勾起一縷髮絲,音若的,我動作很輕,絕不會驚擾吟唱的美人,我動作很慢,足夠所有人看見,也足夠看見的人反映過來地考慮是否阻止。所有人都縱容,我無聊多過玩味。青絲在指間纏繞兩圈,其上有光華流轉,我輕笑著俯身,纏繞著髮絲的手指送到鼻下,桃花特有的香氣更加清晰,這下,真的算是調戲了。「
三千煩惱絲,一寸一憂思。視線的角度,可以看見她眼角睫毛輕顫,握入掌心的髮,水滑如絲。音若也在等,等待屬於她的悲劇的高潮,只屬於她自己,我突然很期待結局,不插手地看隨他們為所欲為,如果端木淵真的被音若弄死了,好吧,那只能算他命衰,其實死在如此美麗的女人的手裡也不是什麼壞事。
「寒哥哥。」端木泓苦著一張小臉,一點都不喜歡音若地從我手裡扯出那些髮絲,角度隱蔽地狠拽。
「啊。」琴音殘歌聲斷,音若痛呼一聲,慌忙抬手護住髮根,一雙桃花美目看向我時,已然水霧瀰漫。
「泓兒,不得胡鬧。」責備的是端木泓,眼眸卻凝著我,警告的意味。
端木泓無所謂地丟掉手裡的髮絲,不當那是別人身體的一部分。他有足夠的資本,一個側妃而已,十足的把握他的皇叔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對他發火。
「寒哥哥,泓兒不想聽琴了,我們卻花園玩。」討厭的女人。
指間點了下端木泓的額頭,我也當沒看見一人水漫桃花島的楚楚可憐:「淘氣。」一點責怪的意思都沒有,雖然我也不敢鼓掌讚他做得好。邪一眼端木淵,帶點挑釁,你能把我怎麼地!
端木泓嬉笑,拉著我向外走。與音若的丫鬟擦肩而過的一瞬,我頓了下,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危險的香味,微垂的臉上,無論是我在開玩笑地執起她家主子的髮絲時,還是音若被端木泓扯痛時,都是事不關己的不在意,真不像個丫鬟。

97 哄睡
結果到最後還是被端木泓纏著講故事,人家大景六皇子拿不睡覺來威脅我,我能怎麼辦呢,誰讓我們是庶民,誰讓我們是沒有實權的富二代,被有錢的爹踹出家門還要寄人籬下,都躲到犄角裡了還被人追殺,好不容易上了趟京城見了回市面,結果認識的都是可以不講理就扒了我家祖墳還能不負責任的,我難得說想當個太子妃,那萬民敬仰的太子殿下還已死東方不敗的未進化版,我也就是欠債還錢,接過人家瘦了錢還要利息,被迫賣命的滋味啊,比賣血好不了多少。現在都淪落到被一沒地位的小鬼威脅了,開了半天車才發現沒拉手剎的悲哀。
「從前的從前有一個名叫小刁的男孩,他有一座很大的花園,花園裡有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小刁的花園是小刁的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開墾的,那時的花園不是很大,花草樹木也不多,但很容易養,到了小刁的爺爺的爺爺接手這個花園時,他覺得花園太小了,於是他開始向外擴張土地,同時培育多種類的花草樹木。於是花園一天一天變大,裡面的植物也越來越多種多樣。可是有一天,小刁的爺爺的也有突然發現沒有土地能擴張了,他的花園緊挨著其他人的花園。於是,小刁的爺爺的爺爺用了各種各樣的方法將別人的花園變成自己的,將自己的花栽種在別人的土地上,還僱傭他們幫自己看護花園。穿到小刁的爺爺的手裡的時候,他的花園成了他們所在的那片土地上最大的花園,在他們的花園裡有最漂亮的花,最名貴的草,最挺拔健壯的樹,但是,過了不久,小刁的爺爺就發現,花園的花被有的人偷走了,有的被人踩死了,花園裡的泥土也有被偷盜的現象,於是小刁的爺爺聯合手下加固了花園的外圍,修築了一道長長的牆將花園保護起來,於是,花園的安全問題解決了,但是,小刁的爺爺又發現,花園太大,澆水和施肥成了問題,以前流經花園的那兩條小溪常常發水和乾旱,很多花草樹木不是被淹死就是被乾死,於是小刁的爺爺修改了水道,設置了水車,小溪變成了水渠,更有利於花草樹木的生長。」看著端木泓認真的樣子,不自覺的發笑,一手輕撫他鋪散在床鋪上的頭髮,細細軟軟,很舒服的觸感。我側臥在端木泓身邊,手肘支起,姿態慵懶,當自己在說一個睡前故事。
「小刁繼承花園的時候,經過先輩們的努力,花園已經非常繁盛了,但是花園邊緣依舊有偷花的小賊,花園裡面的水渠也必須經常修繕。但最關鍵的問題是一些被僱傭的花農想要侵佔這個美麗的花園,將它變為自己的。為了帶到目的,這些花農將對花草樹木有害的辦法說成是有益的,還勾結了其他花園的主人偷取花園裡的名貴花木和泥土。小刁想要守住先輩們一手創造的美麗花園,但是他從來都不懂栽種花草,於是,為了花園,小刁開始很努力很努力的學習,學習如何讓花木茁壯成長,如何辨別什麼樣的栽種方式對花木有益,那些栽種方式終將它們至於死地。」
「姐姐。」
「嗯?」嘻嘻。
「小刁一定要繼承花園嗎?他不能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嗎?」
「小刁並不一定要繼承花園,但是如果他不繼承花園,很多花草樹木都會被人毀壞,曾經被小刁的爺爺的爺爺搶走土地的人的子孫也會來瓜分小刁的花園並且要得更多。到時候小刁不但失去了花園,還會被其他的花園的主人收去做花農,更不能去做他喜歡做的事了。」
端木泓皺著眉,一副懵懂的樣子,我笑著繼續道:「沒有一定的資本,小刁只能永遠埋頭於花花草草,永遠不能去做他喜獲做的事。小刁的先輩們花了那麼多年的時間才建造出這麼美麗的花園,小刁也是在這片花園中長大的,守護這個花園雖然很辛苦,但是如果失去了這片花園,小刁或許連家都會被人搶走。」
「可是,即使小刁學會了如何照顧花草,那些人就不會想要佔領小刁的花園了嗎?」
「也許有些人,也許有些人表面上不動神色,但卻制定了更長遠的計劃想要一舉將花園收進自己的囊中,也許還有一些人會暗地裡繼續殘害那些花草樹木。泓兒覺得,這些人眼裡,哪一種最危險?」
「表面上不動神色,但制定了長遠計劃的人。」
果然是皇宮裡出來的啊!
「那些繼續殘害花草樹木的人,小刁抓住了他們,將他們趕出了花園,並且將他們的惡行告訴所以花園的主人,那些表面上不動神色的人,小刁並沒有急著趕他們走,小刁將他們留在身邊,利用他們的能力使花園更加繁盛。而那些收斂的人,才是最危險又無用的人,泓兒覺得這些人要怎麼處置?」
「收斂的人才是最危險的人嗎?」為什麼呢。端木泓噘著小嘴,開始思考如何處置的問題,想了一會,有點理不清地沒骨氣地找外援:「十六皇叔,那些危險又無用的人要怎麼處理?」
「殺。」男人好聽的不帶任何溫度的聲音傳了過來,端木泓認同地點頭:「泓兒也是這麼想的。」
「對。」我笑著嗔他一眼,有點奇怪端木淵怎麼一邊看奏摺還一邊聽我講故事:「小刁漸漸學會了如何管理花園,也在花農們中間樹立了威信。有一天,小刁去巡視他的花園,發現自己的花園與別的花園交界的地方,花草的生長狀況很不理想,生長在這裡的也多是些野花野草,小刁找來照看這片土地的花農,責問他的不力,花農回道這片土地很貧瘠,並不適合種植物,而且也經常被周圍的花農踩踏,那些花草能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花農建議小刁放棄這片土地,它沒有什麼實際收益,還需要人力物力去養著它。泓兒覺得,應不應該放棄這片土地呢?」
「嗯。」端木泓看著我,努力地想從我臉上看出些端倪:「嗯——,不,應該放棄。」
「是嗎?」
「嗯——,嗯——。泓兒還是覺得不應該放棄,沒用的花農可以不要,但是土地不一樣,貧瘠也是可以慢慢改善的。」
「的確像泓兒說的,小刁沒有放棄那片土地,即使它再貧瘠,還要花費人力物力養著,但是它是花園的一部分,又處在花園邊緣,如果小刁放棄了這片土地只會被其他花園收去,或許再過一些年這片土地會很適合某種植物的生長也說不定。」
「姐姐,守護這座花園好辛苦啊。」
「如果小刁希望花園在他手裡越來越好,那真的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或許辛苦了一輩子小刁都沒能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而且,花園有沒有更好,也只能等小刁將花園交給他的後代的時候,等他們評議。」
「小刁不會感覺累嗎?」
「會啊,無論做什麼,即使是他喜歡做的事,都會有累的一天,但是,守護花園已經慢慢成為了小刁生活的一部分,雖然感覺累,也要繼續生活下去。而且在這個花園裡,對小刁重要的人也會慢慢增加,他會娶妻,他會有自己的孩子,他也需要為花園的繼承教他的孩子們如何管理花園。」
「家人在一起會很快樂,對嗎?」
手腹輕輕撫摸端木泓的眼角,會快樂嗎?應該會快樂的,即使再不好,也好過沒有。只是,有時候不幸就是那麼具體的事。
「泓兒也會擁有自己想要的家人,到時候,泓兒就知道是不是會快樂了。」
「姐姐,小刁是因為重要的家人,才會那麼努力地守護那個花園對不對?」
「或許小刁也很愛他的花園。」那是他的家,他努力創造出的美麗。
手被握住,小小的手掌努力地包裹,用自己的溫暖努力融化那些冰冷。端木泓看著我,突然很認真地不像個十歲的孩子。
「姐姐。」端木泓緩緩笑開,他想要家人,像姐姐一樣的家人。「姐姐,等泓兒再長大一些,就娶你做新娘子。」
不是詢問,語氣堅定地給了一個誓言,一個不一定會實現,但至少讓我感覺到一瞬的幸福的誓言。沒有辦法當成是玩笑的敷衍,如果是從前,我或許還能笑著說『好啊,等泓兒長大』,一時恍惚,連騙人的話都不會說了。緩緩低頭,輕吻落在端木泓的額頭上,或許能算是我的答案。
「姐姐——」
「泓兒,你該睡了。」端木淵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床邊,沒什麼情緒地看著我和端木泓,不容上訴的語氣。
端木泓撇撇嘴,握著我的手的小手不情願地放開。「姐姐,你再親泓兒一下好不好?」
軟軟的嗓音,聽不厭的可愛。一手撩起耳邊垂落的髮絲,我傾顏,唇瓣覆在閉合的眼瞼上,有柔軟的睫毛劃過皮膚。
「晚安。」我的小王子。
後續的哄睡工作由端木淵親自上陣,我想端木淵如果是端木泓的生父並不是什麼壞事,只是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意味著是什麼,對敏感的端木泓意味著什麼。逕自倒了一杯茶,握在手中,我站在書桌邊翻看那些明黃色的本本,格式沒太多變化,廢話依舊不少,彈劾淵王爺的摺子是彈劾太子殿下摺子的三倍。
「看出什麼沒?」端木淵撩起簾幔,自內室走出,看著淺嘬香茶女子,不在乎他手裡拿的是大景王朝的高層文書。
我不緊不慢地將手裡的奏摺看完,懶懶抬眸瞄一眼端木淵,無謂道:「你做人真失敗。」
端木淵眉頭輕蹙,這話怎麼聽怎麼讓人不舒服:「怎麼說?」
「他們跟你哥說你開銷過大,懷疑你利用職權,善用國庫儲蓄。」誰寫的,找罵吧。
「編的不錯。」
「還有人說你荒淫無道,強搶民女,圈養男寵。」估計過些日子會有人送你陰柔美麗的少年。
「本王師父如此,你很清楚。」端木淵抬手將那份彈劾他荒淫無道的摺子抽去,轉手將摺子扔進了一邊的火盆。
「很多批號是潛移默化之下形成的,實話說,王爺好這一口我還真看不出來。」冷情的男人。
「你想知道?」端木淵控制好情緒,看著眼前的人卻不知道如果她想知道自己要怎麼回答。
無聊地扇動,些微的涼風輕撫耳邊的碎發。想知道嗎?一般吧,我聳聳肩算是回答,怎麼覺的自己最近越來越不會說話,真失敗。
端木淵有點頭疼地抬手抽回那本被當成扇子使的奏摺,嘴角卻不自覺地牽起一抹弧線,很少能看見她有適合的舉動,她和泓兒在一起的時候,眼睛總是笑,有點嫉妒,想要的東西卻被其他男人輕易得到,還是自己的兒子,難道年紀小比較佔便宜,好吧,他的確已經二十八了,比她大了整整十歲。
「王爺覺得我哥有安撫民心的能力?」
端木淵聞言瞬間回神地自我調整到工作狀態,也不驚訝她會知道他派白玄繹前往淮水南都的事。「他需要歷練。」
我附和地點頭,這個我承認,他就一發育不健全:「他很依賴你。」
「玄繹十二歲便跟隨在本王身邊,他是個好戰士。」但是無論是白玄繹還是裴染,都不太適合勾心鬥角的政治。
「你身邊的人怎麼都那麼單純。」還真是奇怪的的共通點。
單純?端木淵更疼地找不到回應的詞彙,好吧,他承認他的教育方式有問題,但是他不認為白玄繹和裴染單純,或許在某些方面的確單純。至於鶴羽,他沒想過。
「如果你奪了天下,麻煩你打發我哥去收城門。」他比較適合幹這個。
端木淵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等他奪了天下嗎。他從來都不急,準備那麼多年,他會在最有把握的時候出手。可是等到他擁有了天下,她便會向他討要那張契約,然後呢?他要用什麼才可以將她留下,沒把握地令人煩躁。
算了,當我沒說。放下見底的茶杯,看著端木淵沒有太多情緒,卻又很多微小習慣動作的臉,他是個好看的男人,但是和曲洛,落塵寰那樣的容顏不在一個檔次上,可是端木淵有氣場,君臨天下的氣場,是關於天命的說辭企及了的高貴,必定是需要經過時間的累積和命運的無常才能錘煉出的高度,期間,白骨為階,鮮血為飾才足夠耀眼。
「真不知道她喜歡你什麼?」如果端木淵沒有這樣的反應,音若還會喜歡他嗎,這個,真的很難說清吧。我也不想,與我沒有太多關係,過程如何,或許真的不重要,結果自然而然地決定了錯對,對贏了的人總會有好處。
「誰。」
「你家後院的女人。」快成聯合國了。
「你不喜歡?」尾調收的急促,表情一如既往地控制的很好。
抬手扶住臉頰,指間在眼角慢慢摩挲,描摹著那道弧線:「獨孤蘭怎麼樣了?」
紫眸一黯,移開視線:「後院的事,不該你管。」
我睨著端木淵的側臉,調侃:「原來王爺這麼避諱,害怕滿園春色被人窺了去?」
「你很清楚王府後院並不是一個安全的地方。」聲音不自覺的抬高,端木淵煩躁積壓成的怒氣地低吼:「那些女人為什麼在那裡,出於什麼目的,我清楚,你也懂。」這一次獨孤蘭成了他們的目標,下一次呢,會不會輪到她。他不喜歡她插手後院的事情,甚至不願意她看見那些女人,既然已經選擇了作為他的家臣——端木淵竭力控制著胸臆中瘋狂滋長的情感,那種陣痛讓他感覺到一絲恐懼,其實介意,介意她出現在那裡,看見他抱著昏迷的音若,衝出火海,其實介意,介意她將他默認給了她的那件『夜幕』給了獨孤蘭。他明白她的做法,正因為懂,次啊更加煩躁地不想看見她。
溫度驟降地呼吸間都空涼了心肺,勾起唇角要笑不笑的樣子,我審視著端木淵,一個玩笑而已。『我清楚,你也懂』,生氣到忘了自稱本王了嗎?我懂什麼,我什麼都不懂。
「嗯,嗯,嗯,我懂。」要和諧。
異樣的感覺一閃而逝,端木淵凝視女子的眼眸,依舊沉寂,無波無瀾。如果不是孟蓮,或許他永遠不會懂,但即使是孟蓮的事,他也不是很懂,有什麼理由可以讓從未見過的兩人瘋狂,一個自毀了容貌,一個放棄了堅持,什麼樣的牽扯會呈現那般悲慟的姿態,層層堆積的絕望。他觸及不到她的過往,想知道卻有不想知道。
「王爺若無事,菡萏先告退了。」多說無益。
端木淵緩緩轉身,眸色昏暗,沉默的先一步離開。
內飾的簾幔再次落下,人影一層一層變淡,直至與其中的暗色融為一體,勾起的唇角慢慢垮下,一個微笑的弧度,要消耗多少牛頓,默然轉身,克制不住地輕歎。
某些東西,開始倒數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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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插曲
不羈地展開手中的玉骨雀翎扇,只餘一雙鳳眼,狡黠地環視整個酒店大堂,尋找著目標人物。焦距對上角落裡一名獨自飲酌的男子,面貌清俊舉止間也很有教養,比某人看著舒服很多。鳳目笑彎,算計之色一閃而逝。
「小爺,您是坐雅間,還是大堂。」粗布衣裳的店小二歡快地迎出,將眼前的男子上下一打量,腦中出現三個金燦燦的大字『有錢人』,再看那半遮的容顏,一對鳳目著實嫵媚,店小二腦海裡又出現五個大字『有錢的美人』。
「大堂吧。」少年眉眼一挑,朝店小二伸出三根手指頭:「三位。」
話落,巨大的陰影將店門籠罩逼退了大堂裡的明亮。兩抹壯碩高大的人形將店門堵住,很,嗯,很卡門。店小二嚥了口口水,腦中再次出現一排大字『不好惹的有錢的美人』。
「小爺,您這樣的貴客怎麼能坐大堂呢,樓上請,小的為您帶路。」店小二慇勤地陪笑,求您了,坐雅間吧。
「不,就坐大堂。」少年眼角挑向斜上方,逕自向角落裡走去,姿態是眼高於頂地不可一世,行動間,一身金玉叮噹作響,左腰垂掛一隻滄海玉髓雕琢的龍騰,右腰懸掛一直赤金練就的虎躍,金銀交織的髮冠中心嵌著一隻碩大渾圓的南海珍珠。
很吸引人眼球的裝束,由大堂裡食客們的表情論證,很怕別人不知道
他有錢,就差沒在額頭上寫三個字『我有錢』,只是估計眼神好的能在扇骨上看見這三個字,很俗很沒品位,由部分食客接下來的表情論證。絕對的紈褲子弟,不學無術,沒頭腦只會顯擺的暴發戶,他兒子。而他身後那倆赤膊再提升一個檔次,惡霸。其實,少年身後的倆壯漢真的沒做什麼,赤膊很正常,不過是衣服的料子少了點,穿著的時間早了點,倆壯漢雖然與帥字無緣,但是長得,長得都很有性格,刀疤臉,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人家不過是正好拿臉去擋了而已。至於倆壯漢扛在肩上的兩把銹跡斑斑的大刀,只能算是他們主子小氣,裝備上差了點,不過,誰又能說生銹的刀不是好刀呢!
詭異的組合,黑線在酒樓大堂裡蔓延,店小二抬手擦擦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半弓著身子跟在三人身後,瞄見掌櫃的黑沉的面色,店小二一哆嗦,笑得比哭還難看。
倆壯漢左右護駕,走的是大刀闊斧,恨不能地動山搖。走在最前面的少年突然停下,一雙鳳眼向左下度一書生的小白臉,嘿笑兩聲,毛骨悚然。白麵書生一驚,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了這惡霸似的人物,怯懦地往左邊挪挪,雖然你很有錢,雖然你長得似乎也不錯,但是,那麼多人看著呢,要調戲也等到他一個人的時候啊。
靠白麵書生較近的那名壯漢接受到命令的擼擼袖子,啐了一口,凶神惡煞地將大刀掄下,『鏗』地一聲,銹跡斑斑的大刀折了,壯漢豹眼一瞪,揪住白麵書生的衣襟拖到自己面前,罵罵咧咧道:「看什麼看,見不到老子有胸肌啊。」
「壯漢一吼,眾人的視線移向壯漢胸前的兩塊健碩的肌肉。很厚實的兩塊,形狀和顏色都算得上極品,壯漢掃過眾人,很是驕傲地那麼一挺胸,一對胸肌有節奏地震動起來,靠得最近的白麵書生一陣眼花,眼角不自覺地隨著節奏抽搐。
「啊哼,你那腦子前兩天進的水還沒乾透嗎?」少年飛過去一冷眼,忘了讓他倆擦油,真失敗。
名喚啊哼的壯漢嘻嘻一笑,面目猙獰如鬼,被他揪在手裡的白麵書生死魚眼一翻,裝死。無論是四書,還是五經,終究有一本書教過我們,裝死是最好的逃避方式,白麵書生腦袋一耷拉,暗自慶幸自己有個不錯的腦子。店堂裡的食客反應過來地當什麼都沒看見,不想惹事地悶頭,各吃各飯。也有人想趁機吃霸王餐,跪爬著穿過桌底,沿著牆壁想要逃跑。另一名壯漢反手一甩,肩上的大刀飛出,直插入門楣中,嚇得那人癱軟在地,縮成一團地哆嗦,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有這種想法了。
少年瞄了一眼癱軟在地的人,沒太多感覺地將視線轉向掌櫃的,一個媚眼拋過去,少年笑言:「掌櫃的,那個人想吃霸王餐。」看我多好,還幫著你處理政務。
掌櫃的乾笑兩聲,心裡早把這少年祖宗八代罵了個徹底。
「爺,定做。」
少年姿勢優雅地撩袍落座,扇不離臉:「啊哈,把家裡前十八代祖宗的名字印一份送給掌櫃的,罵錯了,我可負不了責。」
「爺放心。」啊哼得令轉頭朝掌櫃的曖昧一笑,千嬌百媚,嚇傻一片。
「小二啊,這酒樓的好酒好菜都速速端上來。」
「是。」店小二點頭哈腰順便起步往後廚跑,他要解脫。
「等一下。」少年不悅地斂眉,他還沒說完哪。
店小二很技術性地撞上一處桌角,這回真的直不起腰來了。
「三分。」少年再次對店小二豎起三個手指。店小二忙不迭地點頭,捂著被撞到的腰側忙不迭地跑了。
「爺,為什麼我們要點三方。」被少年瞪了一眼的啊哈,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台詞。
鳳眼觀天,無奈至極:「一份用來看,一份用來吃,一份用來勾引對面街的旺財。」別看他,他也很心疼的。
「啊。」一聲殺豬叫再次吸引眾人的目光,裝死的白麵書生砸啊哼不拋棄不放棄的搶救過程中真的昏了過去,啊哼坐在白麵書生的肚子上,使勁地搖晃著書生的肩膀,聲淚俱下地叫魂:「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麼活啊,你讓我怎麼安心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啊。」
「啊哼,你確定那書生死了?」很懷疑,很懷疑你把人弄死了。
啊哼顫抖著伸出短小的一指,在n多次思想鬥爭之後終於將手指伸到了書生鼻下。五秒鐘過去了,啊哼的臉色越來越差,少年的眼睛越瞪越圓,食客們的神經越揪越緊。
「啊。」啊哼猛地跳開,抱住一根立柱,扯著嗓子哭喊道:「不好啦,出人命啦,有人被我的胸肌電死了。」
「啊哈。」少年眉峰一挑,忽視啊哼生銹的腦殼,看來那書生挺好的。
啊哈想了想,揮手從褲襠裡掏出一大遝,厚厚的一大遝,冥幣。揚手往空中一撒,嗓子一吊,哭喪:「小白菜啊,地裡黃啊,兩三歲啊,死了娘啊——」得,連喪事也一起辦了。
啊哈長得很動情,具有哭喪人的專業素質修養,可惜音如破鑼,聲如鋸木。坐中也只有少年面部改色,瞇眼欣賞,順便和著節奏得瑟他那金銀絲錯繡的高檔軟靴。
「不錯,不錯,很消魂!啊哈啊你的歌藝又有進步啦。」血淋淋的大實話啊。沒影沒邊了,以為自己跑得
啊哼一聽,唱得更起勁,還算沾邊的調一下就飆上了青藏高原,到了才發現地陷了。
「爺,我我我我怎麼辦。」啊哼抱著柱子,死不下來,眼角瞄著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書生,很善良地為他難過,他不想地,他不是有意地,他好冤枉地,孰不知人家根本是被他搖暈的。
「不就是條人命嗎。」玉骨雀扇翎小弧度地搖動著,少年不在乎地掏出一張銀票扔在桌上,囂張的不可一世:「二爺我買了。」該發作了吧,他都做到這份上了,妨礙社會和諧,有礙風化,欺淩弱小,草菅人命,浪費糧食,還踩死兩隻螳螂,還要他怎麼地。
『嘩啦』二人眼睛發亮地轉向聲源處,很興奮地看見一隻應聲而碎的酒壺,和他們期待多時的目標人物。
「大膽狂徒,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等事,你們眼裡還有王法嗎?」男子拍案而起,面目正義凜然,很光輝。
嘻嘻,來了!三人很曖昧地傳遞了下曖昧的眼神,但凡看到的,都吐了。少年幽幽一歎,鳳目挑釁:「哪裡來的小子,二爺我都窮得只剩錢了,別說人命,就你說的那什麼王法,二爺我用錢也能買到。小子哎,告訴你,這世道,看的就是銀子。」我抖我抖我抖抖抖。
男子臉色一白,怒斥道:「敗類。」
少年作勢挖挖耳朵,鄙視的眼神。
「坐吃山空的廢物。」男子也回以鄙夷的眼神,就是槓上了。
少年挑了眼酒樓二層,很沒鄭朝德一躍而起,指著男子吼道:「你,你,你,你竟敢罵我,我,我,我,我打死你,啊哼,啊哈,上。」
啊哼,啊哈抖著胸肌向男子襲去,白麵書生詐屍般躍起,一邊喊著『打架啦,鬧事啦。一邊向外奔去,眾食客尾隨,撞翻桌椅無數,杯盤碎裂聲不絕於耳。太陽啊,藍天啊,白雲啊,他們終於逃出生天啦!
二對一的戰鬥仍在繼續,面對男子的花拳繡腿,啊哼啊哈很鬱悶地沒事還要被踢一腳,捶一拳,好吧,什麼都可以忍,就是別打到他們的胸肌,那可是吃飯的傢夥。男子處於招架的住和招架不住的中間點,自以為還不錯的功夫帶著鋤強扶弱的正義之氣。
「看招。」什麼少年很不給面子的將一隻茶杯扔了過去,充當暗器。
「卑鄙。」男子躲過,更加看不起這一行三人。
有人從二樓而降,一身錦袍舒展,一枚孔雀藍耳釘傾世,有人二樓撒花,點點粉色花瓣,洋洋灑灑,好不炫目。男子怔愣,好隆重的登場,啊哼啊哈暗自運氣,等著被打,少年連看都省了,他哥哪一次登場都比這個隆重十倍不止,說好聽點是他比較會省錢,說難聽點,他就是摳門摳死了。
「你地,什麼地幹活?」大爺很沒職業精神地背台詞。
林釋風揚唇一笑,頗有大俠風範:「青天白日,小公子不覺得做得有點過份了嗎。」其實再過分一點他也無所謂。
「我們爺問你做什麼,你瞎打岔什麼!」啊哼挺起胸脯,不過沒敢得瑟那對胸肌。
「就是,快說,什麼地幹活。」啊哈邊說邊往男子身後躲,拜託,千萬別先打他。
「兩個打一個,似乎不太公平,不如,在下也活動活動筋骨。」
「你當打麻將呢,還三缺一。」少年鄙夷的不加掩飾,站著別動,鄙視的就是你,要打快打,人家醞釀情緒很久了。
林釋風突然出手,一記直拳一記擺腿,和男子周旋了好一會的倆壯漢輕易地被放倒了,抱著各自的傷處哀叫連連,少年暗裡拍手叫好,不錯,很逼真,回去給這倆孩子加工資。
「哎呀,怎麼這麼不經打。」林釋風揉著自己美麗的手腕骨,臉上是意猶未盡地惡魔笑容。
「你你你你,算你有種,我們走。」少年念完最後一句台詞,很慫地退場了,啊哼啊哈幽怨地從地上爬起來,狠狠地瞪了眼林釋風,說好不玩真的,怎麼下這麼重的手,有病吧,變態吧,腦殘吧,智障吧。
「站住。」男子還想逞英雄,不能讓他們就這麼輕易地走了,他們要走了,酒樓掌櫃的-還不是找自己賠錢,要走,留下銀子。
林釋風很江湖地攔住男子,勸慰道:「兄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君子何以與小人一般見識。」
男子看著跑得沒影的三人,肉疼地看向林釋風,他怎麼那麼倒楣。
「在下姓林,單名一個風字,敢問公子——」
「在下複姓慕容,單名一個心字,多謝兄台仗義相救。」
「慕容公子嚴重了。」
「林公子客氣了。」
掌故的拿著算盤出現在兩人面前,笑得很欠抽。慕容心看眼算盤上的數字,半天摸不出一張銀票。林釋風理解地笑笑,手腕一轉,一張銀票落子算盤上,姿勢優雅至極,錢不是他的,他一點都不心疼,要知道,拿著別人的銀子耍帥乃是人生中的一大樂事。
「掌櫃的,您看這夠了嗎?」不夠還有啊。
「夠了,夠了。」掌櫃的忙不迭地收好銀票,笑如菊花般燦爛:「歡迎幾位爺經常光顧本店。」
慕容心看著林釋風,眼裡多了一絲崇拜,林釋風笑道:「錢財乃身外之物。」
街對面的角落裡,少年暗罵了兩個字『我呸』,啊哼啊哈等在地上畫圈圈,詛咒姓林的,生兒子沒p眼。

99 序
白:我想這或許便是輪迴的開始,你的血染紅了我的裙擺,仿若盛開的玫瑰,你用你的今生討要了一個飄渺的來世,只是,我沒有力氣告訴不我們的來世也是以類似的結局收場。
弱水閣的天一生水,位於八樓的雅室,永遠不對外開放的專屬。白虎皮鋪地,夜明珠為燈,還不對外出售的海幕水簾安靜地垂掛在室中,簾上的水紋映照在牆上的水紋呼應,整個雅室仿若建於水底一般,波光瀲灩。
寬大的窗戶依照我的習慣擺著一方千年古籐編製的軟塌,自太陽升起到落下,都能享受到陽光的特等戶型。我窩在軟塌裡,全身因為陽光的籠罩,暖洋洋地懶散,連腳尖都能感覺到的綿軟。弱水閣的閣主閻王親自為我彈曲解悶,弱水閣的幾位頭牌走在門外侯著,隨時等待召見,我的關於面首的想法很不自覺的形成了n個版本,其中不乏很黃很暴力的,只可惜黃的是別人,暴的也是別人。
手裡的羊脂白玉環杯中盛著高檔的菩提血,一泓鮮艷如寶石般透澈耀眼。最近很閒,曲洛和二爺都沒消息,端木家的男人們也默契地什麼動靜也沒有,天下樓快改行賣菜了,丞相府的那幫說書的集體放年假了,連對面街那條八公都不叫了。多平靜,多和諧,多適合養老,我是不是也該考慮養隻狗狗,安度晚年了。
享受吧,聰明人都知道這種時間不多,誰又知道下一刻就不是山河破碎,家破人亡。只不過我們就像對老百姓進行消息的政府,知道那個時刻終究要來,早晚的問題而已,或者說是人的問題而已。我沉默地看著杯中的血色天空,雲朵很像航跡線擴散後的模樣,小小的喧嘩聲自樓下的街市傳上來,談論的都是忘川弱水為七夕節準備的那條夜市小街。七月七日,七夕乞巧,我就看見兩個字『商機』。
「閻王。」
「在。」閻王慢條斯理地撚著琴弦,嘴角的弧度似乎天生就攜帶著的。
「閻火那時是十八歲吧。」
閻王現是疑惑,隨即瞭然,輕道:「白主子說的是閻火第一次去殺白主子的時候嗎?」
「嗯,我記得那天遇見他的時候,也是七月初七。」手持一柄黑色彎刀的紅衣少年,紅與黑對撞出驚艷的效果,我依稀記得他的臉,左眼角有一顆黑痣。
「三年前了吧,我還記得那是閻火入鬼域以來,第一次失手。」閻王停止了琴音,踱步到軟塌邊,望著窗外的眼一片沉思:「那一次,閻火帶著一支小分隊南下。當時,閻火他們是為了去做另一筆更大的生意,殺白主子只是順帶,我們都沒把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當一回事。只是,就是我們當一回事的人,卻覆滅鬼域一個小分隊的勢力,傷了閻火,成了鬼域有史以來最不可思議地一樁死案。當時我也不理解,為什麼那麼困難的任務閻火他們都漂亮的完成了,卻栽在一個十五歲的女孩手裡,況且——」閻王的一張笑顏轉向我的方向,促狹的笑,繼續道:「況且——,這個女孩一點武功都不會。」
抬腕,如血液慢慢滑入口腔,流過咽喉,融進血液。
「當時,我想派其他殺手去繼續這樁生意,閻火卻告訴我,無論去多少人都沒有用,我第一次在閻火眼裡看見恐懼的神色,還真是讓我好奇了好一陣子,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到底是多大的本事讓鬼域的閻火如此懼怕。」閻王執起玉壺,就著杯沿將我見底的酒杯斟滿,又為自己斟了一杯。
我懶散地睨著他,淡道:「你還真聽他的呀,我能有多大的本事,鬼域的小分隊是死在藥王穀外的奇門遁甲裡,與我無關。」被亂給人扣人命,真正在我手裡死的可沒幾個。
閻王在我對面坐下,笑得恣意:「可是現在我真的很慶幸我當時聽了閻火的話,沒有再派人去殺人,去多少都是送死。」
「我能當這是誇獎嗎?」眼裡一閃而過的黑影,我無奈卻也沒有資格。
「不過,白主子的命似乎一直都很值錢。」
「三年前要殺我的那位,閻王知道是誰嗎?」實話說,我不是沒有仇家,只是有錢置我於死地的還真的不多。
閻王兩指扣著杯沿,搖頭:「鬼域做事你知道的,只看銀子,金主不願意透露身份也是常有的事,不過,我倒是可以肯定那位要殺白主子的金主是個女人。」
「真是歹命啊,惹上什麼都比惹上女人好。」況且我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惹上的。
「這句話放在白主子身上更恰當些。」還是你比較恐怖。
這話倒是一點沒錯,別說惹,遇見我這種人都已經是很多人的噩夢了。
「閻火在那次任務之後就開始喜歡一種花,我想白主子應該知道那是什麼花,還這是奇怪的品位。」
花?我看向閻王含笑的眼,慢慢的倒帶著記憶。一刻,瞭然地微笑著歎息,的確是奇怪的品位。「希望他沒有嘗試去種。」
「事實是他的確嘗試去種了。」閻王聳聳肩,以表無奈。
一秒的驚訝,手指點上太陽穴,輕輕按摩,閻火,還真是個可愛的男人。那年的七月,穀外的曼珠沙華開得異常放肆,我對閻火說的第一句話似乎是『喂,彎刀借來用一下。』閻火就很聽話地把手裡還在滴血的彎刀遞給了我,現在想想,我們倆當時還真是不怕死。
「閻火也是從那時開始以半面面具示人,白主子知道是為什麼嗎?」
「好奇心殺死貓,鬼域之王想知道的事需要用問的嗎?」抬高你,再摔死你。
「是啊,可是在白主子面前,閻王那點彫蟲小技有何必拿出來獻醜。」他很記仇的,當初被誆的那一幕他可是每天都有溫習一遍。閻王細細地品味著杯中的美酒,很清楚對面坐著的女人隨時可以變身惡魔。
「現在給你個機會殺我,飛天不會攔你,我不會反抗。」接受到飛天大大的白眼,就當我閒得無聊。
閻王斜靠進軟塌,姿勢是照搬書本的正規。醞釀了半刻,閻王搖搖頭,視線飛向窗外的晴空。「如果我殺了你,有人會恨你很久。」
「你喜歡曲洛!」別在姐姐面前裝,姐姐很開明的,一點都不排斥斷袖。
「可他愛你。」他的確喜歡他,她是他見過的最美的人,可是他的眼神永遠只隨你而動,他的笑顏永遠只為你溫柔,他的情緒也只因你而變化,除了你之外的人都被他當成了空氣中的塵埃,可有可無。
「我知道。」
知道?原來你知道。閻王凝住那張淡漠的顏,突然覺得白菡萏這個名字,取的一點都不好,缺失的太多,汙濁也純白的交界,如此狹小的地帶,苟延殘喘。一時的厭惡,其實厭惡一個人要比喜歡一個來的更簡單,太太特殊,太與眾不同,所以厭惡。覺得她沒有資格,沒有資格讓閻火失敗兩次,沒有資格讓曲洛的世界裡全部都是她,沒有資格讓大家為了她的需要而忙碌。他親眼看著曲洛怎麼將千百根毒針紮入那男人的身體,如何用燒紅的烙鐵碾碎男子已近殘破的容顏,那麼美麗的臉因為她變得猙獰可怖。暗無天日的密室,殘忍的刑罰,沒有拷問,只有施暴,男子的各處大關節都被卸下在接回,接回再卸下,最後被玩到無法接回的骨骼只能強行打入鋼針,都是為了她,曲洛的雙手染上汙濁的鮮血,都是為了她,一個謫仙般的男子變得如此慘無人道。都是為了她,曲洛才會遠行江南。
殺意飆升,一瞬卻又跌回,閻王很清楚,殺了這個女人,弊只會大於利。
「怎麼,後悔了,覺得還是殺了我比較好嗎?」
閻王有些氣悶的仰首飲盡杯中的血色,深吸兩口氣,笑容如常。「我現在沒有理由殺你,可是,我也不介意你死。」不是身體不好嗎,怎麼還不死。
「你倒是挺坦白的。」這不算美德。
「白主子過獎了。」
「閻王覺得,我白菡萏是個怎麼樣的人?」輕輕晃悠著手裡的羊脂白玉杯,嫣紅旋轉出小小的漩渦,一片晴空都被絞碎。
閻王冷笑一聲,無視飛天警告的眼神。「白主子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都說來聽聽吧。」我當笑話聽。
「假話是,你是個混帳,真話是,你是個早死早好的混賬。」是你要聽的,我說的也是實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真好笑,笑得我眼淚都飆出來了。早死早好的混賬,我怎麼沒發現這麼貼切的形容詞。「哈哈,哈哈哈哈哈。」
閻王神色肅殺,又有被玩弄的感覺,他認真她卻當做笑話。白菡萏,你不配被他愛,你不配被他寵愛,你不配被任何人寵愛,你就是一個早死早好的混賬,都是你,都是因為你,曲洛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你明知道他愛你,那你為什麼不愛他,為什麼讓他痛苦,為什麼讓他離開,你做的事都自私,都混賬,都不顧及別人的感受,那樣的人難道還不值得你愛嗎。別笑了,長得一般,笑得也難看,別笑了。
半壺菩提血淋頭澆下,不過只用了一秒的時間,芬芳的酒香染了一身。潔白的衣衫上玫瑰怒放,視線裡都是大朵大朵的繁華。可是,笑出來了,不是說止住就能止住的,越想忍住,越憋不住地發笑。
「閻王。」飛天厲吼一聲,一個箭步衝到近前,拳頭不打商量地招呼上閻王的臉。
閻王站著不動,等著飛天的拳頭砸過來,眼睛死死地瞪著那個笑到蜷縮的女人。眨眼不及的時間,衝出的拳被迫停滯,飛天和閻王同時怔愣,看著搭在飛天手腕上的素指,屋內除了他們三人不會再有第四個人,出手的不可能是飛天,也不是閻王,那只能是一個人。閻王大腦一片空白地看向飛天身側笑得直不起腰的女子,不可能。飛天視線緩慢地移動,如果她沒有煙花,那麼他腕上的那隻手的確是她主子的,如果她沒有記錯,她剛才出拳使的是全力。
「哈哈,算,算了,哈哈哈。」笑得好痛,全身都在抽。
「飛天?」飛天不確定地低喚一聲,剛才是她錯覺?
「嗯,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身形不穩地掛在飛天身上,我想忍住地,可是側目看見不會笑的閻王,想起他剛才說話的表情,就覺得好可愛,好搞笑。
閻王看一眼飛天,飛天的表情證明自己剛才絕對不是錯覺,勢如破竹的拳風,在一瞬間完全被封死,但是他沒有感覺到任何真氣的流露,可悲的是他根本沒看見她何時出手,他和飛天反應過來的一瞬,她的手已經搭在飛天腕上,畫面跳脫了不知道多少格。
「你,會武?」不可能,閻王在可能與不可能之間來回徘徊,即使絕世高壽也不可能將自己藏匿得沒有一絲氣息,那不是武功。
搖頭,使勁搖頭,不是武功,有沒有內力你們一看不就知道了。我抹抹眼角笑出的淚水,很無辜地看著閻王,不是武功哦,真的不是武功,只不過是速度快了點,穴道壓的准了點。唇角勾出妖嬈的弧度,拚命的話,閻王絕對比我先死。
飛天螓首看著懷裡的人,像一隻偷腥得逞的貓兒般,眼角還有淚光閃爍。有種認知在腦中一閃而逝,抓不住,怎麼努力想,都抓不住。笑得那麼開心的臉,笑到顫抖的雙肩,為什麼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會感覺難過,不是自己的,而是她的難過。會武抑或不會武,又如何,即使她的主子武功蓋世,她還是會在所以危險來臨時擋在她家主子身前。手掌輕抬,壓住那顫抖的肩膀,嘴角挽出溫柔的笑,她不傻,只是沒有了她家主子,她不過就是具行屍走肉。發生過的事,不是用記憶覆蓋,就能漠視的,那些她無法看見的主子心裡的傷口,究竟潰爛到何處地步,她也無法感同身受,但是,至少想看著她靜默如初,淺笑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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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桃花裡
白:上輩子是你欠我的,這輩子還了我,這輩子我欠你的,我也答應你,下輩子我來還。於是,我的靈魂永遠被困禁在時空的夾縫中,沒有超生,沒有永世,只是順著一個畫好的圓,跳一支沒有盡頭的舞動,一個人。
長安城西的一處小街,原名不祥,七月初七它擁有了一個名字,『桃花裡』。太陽的最後一抹光輝被暗夜吞噬,封鎖了一整天的桃花裡終於敞開了它的大門,迎入第一批遊覽者。粉色八角宮燈沿著小街漸次點燃,一層兩層,照亮了桃樹夾道,一片香雪海,展開了笑顏,勾引著路人靠近。
「是真的。」人群中一聲驚呼,恰逢夜風一陣,捲起粉色花朵紛揚一世。
人群漸漸湧入,卻只聞腳步流連,一目『桃花裡』,桃枝妖嬈,花簇如雲如霧,飄渺地不似人間。不敢言語,甚至不想去驗證這是否是個夢幻,只是癡癡地凝著一朵五瓣桃花,由衷的讚歎『真美』。七月桃花,忘川弱水帶給了長安又一個奇跡,比三月桃花更盛大繁華,迷了眼,丟了心,遇見了良人隔花想看,終是等到。
花飛花落,忍不住地伸出手承接一枚,擦過唇瓣,如情人的吻一般甜美。街邊的小販面目和善地兜售著商品,凝霜傲雪的香囊,霓裳羽衣的絲絹,還有各種成雙成對出售的玩物,吸引著遊客們的注意,沒有吵鬧的吆喝聲,沒有吵架還價的爭論聲,女兒撒嬌,男兒傾心,幾文的同心結,幾兩的胭脂扣,百兩的成雙佩玉,賣的人省心,買的人舒心,女兒紅顏,交握的雙手,傳遞著彼此的情意。
暗處有人奏琴有人吹簫,有人淺唱,卻不見伶人顏。
名喚木木的小男孩站在桃樹下,他的父親是長安有名的木匠師傅,只有他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小名便喚作木木。
「木木。」紮著兩條小辮的女孩兒,身著碎花小衫,手腕上一直掛著鈴鐺的銀手鐲隨著女孩的跑動叮噹作響,清脆動人。女孩衝到木木身邊,手裡精緻的面人顯擺的在木木面前搖晃:「木木,你看,你看,這是桃花仙哦,漂不漂亮。」
「很漂亮。」男孩看也沒看女孩手中的面人,依舊仰著頭,看著桃樹上的一處。
「木木。」女孩撅著小嘴,不滿男孩的視而不見。她的面人那麼漂亮,木木怎麼不看呢,樹上有什麼好看的。女孩順著木木的視線看上去,繁華簇擁中,有一張溫柔淺笑的臉,墨色的髮絲垂下幾縷,被粉色的花朵承托。
「木木,那是誰?」女孩看著手中的面人,再看著樹上的人,樹上的人比手裡的面人好看。
「小溪,你幫我拿著。」木木將手裡的風車塞進女孩手中,麻利地擼起衣袖,攀著能夠到的樹桿向樹上爬去。男孩很擅長爬樹,樹枝在男孩的動作下顫動,落花漫天,女孩有些擔心的看著男孩的動作,左手拿著風車,右手拿著面人,可惜她今天穿的是新裙子,不可以爬樹。
「木木,你慢點。」
木木賣力的往上爬,朝著坐在樹上的人的方向,他想要上去看看。
笑彎了眼角,我看著不斷向上攀爬的名叫木木的小男孩,手腳並用地穿梭在粉色雲朵裡,每向上爬一點,就看我一眼,生怕我在他爬上來時土人消失。
近了,還有一點點。
一手伸出,停在男孩頭顱,清秀的小臉仰起,再看著我的臉,小手探出,反而在最後一刻有了一絲遲疑。帶著些汙跡的小手終於交互到我掌中,肌膚相貼,木木驀地笑開,樹桿很粗,足夠承受我們倆的重量。
小溪在樹下終於可以喘口氣地裂開嘴笑了,她也想要上去,可是娘親說她是女孩家,不可以爬樹。
「姐姐,你是桃花仙嗎?」
視線轉下樹下的女孩,我笑著搖搖頭。
男孩的小手撫上我臉側的髮絲,小臉上溢滿了興奮。「姐姐,你比桃花仙漂亮。」
這話我愛聽。「你叫木木。」
「嗯,她叫小溪。」男孩指指樹下站著的女孩:「我們是鄰居,從小長帶的好朋友。」
「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女孩在樹下蹦達兩下,突然覺得手裡的風車和麵人很礙事,可是面人是她剛買的,風車是木木今天剛做的。
「姐姐叫什麼名字?」
「白。」
「白色的白嗎?」好奇怪的名字。
我點點頭,抬手輕拍男孩的額頭。
小溪原地踏步地急躁,她好想上去啊!頭頂罩上暗影,女孩愣了下,轉頭看去,一男一女兩個黑衣人,男人帶著黑色紗笠,卻又打著一把白色的紙傘,好奇怪的人。
飛天抬頭,看見坐在樹上安然無恙的女子後,安心地輕喚:「主子。」
孟蓮緩緩收起白色紙傘,隔著三層黑紗看向樹下。
垂眸,飛花亂眼,紛紛攏隴。孟蓮和我同名的男子,用一朵花的名字記錄了恍惚的一聲。桃花如歌,紅線如詩,縱使寂寞開成海,你也一直在原地等待,一個夢罷了。只是,什麼時候,『罷了』兩個字,讓我感覺那麼重。
「姐姐,他們是你的朋友嗎?」木木看著樹下的兩人,沒有姐姐好看。
我點點頭,輕道:「木木,姐姐的朋友們來了,姐姐要走了。」
「好吧。」木木有點不捨地撅嘴:「那以後,木木和小溪還能見到姐姐嗎?」
「有機會的話一定會的。」
「好。」木木和小溪異口同聲地應下,青梅竹馬的默契。
飛天先一步帶下木木,身輕如燕,姿態優雅,看得兩個小孩羨慕不已。木木身臨其境地興奮,小溪歡呼雀躍,腕上的銀鈴鐺晃出輕靈的歌。
「姐姐,這是輕功嗎?」
「姐姐,你好厲害啊!」
飛天有點頭疼地看著兩個孩子,繞了她吧,她一向不懂怎麼對付小孩,一個端木泓就夠她受了。
孟蓮緩緩抬起雙臂,有粉色花瓣落上纏著繃帶的手心,唇角牽起,即使她看不到,也想要笑給她看。他執著了一個夢,他愛上了一個人,這些不會因為她不愛他而改變,都笑他瘋癲,可又有幾個人能將他看穿,她真實的存在。已經是他這一世最盛大的奇跡。
「跳下來。」沙啞的聲線,一夜蒼老。
我也不清楚我用了幾秒展開一張笑顏,唇角揚起,眼眸溫柔,最後定格,那似乎是我已經忘記的面對離時的方式。撐在樹桿上的雙手稍稍使力,脫離支撐,不過一朵隕落的桃花,最不濟也你呢個輾轉成泥。裙裾華展,袖擺飛揚,青絲亂,人依舊。我信你,信你一點不會讓我受傷,信你一點會好好地接住我,信你,所以我跳。
突兀地想起一首歌,緣分盡了,前面是海角,我還是往下跳。
小溪驚呼,木木呆愣,飛天卻沒有動作,她選擇旁觀,她信她主子看中的人。
沙沙,滿樹桃花舞出雲霧飄渺,沙沙,花語如煙堆積。孟蓮跨前一步,雙臂在佳人落入懷抱的一瞬收緊,依靠鋼針接起的骨骼有入髓的疼,孟蓮屏息嚥下所以的痛,擁抱,在夢裡反覆過多次的動作,現在也是一樣自然,一瞬,現實與夢境顛倒,他和她一直在一起。手指觸及她的髮絲,隔著繃帶他也知道那感覺,他撫摸過上百次,刻進記憶裡的感覺。這一刻,他比所有人都幸福,他抱住了他的夢,完全了他半生的癡戀。
「蓮。」喚著你,也像是在喚我自己。閉上眼,靠在孟蓮的肩膀上,無數次擁抱的姿態在腦中重播,肩頸的弧度,和記憶裡的一模一樣。呼吸紊亂,卻又已經能控制地壓抑。
「等很久了嗎?」
「沒有,有木木和小溪陪我。」自然地挽住孟蓮的手臂,指骨下的骨骼扭曲變形,比我想像地還要嚴重。
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人兒,三層黑紗也遮不住她含笑的眉眼。她一直都站在他身邊,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在燈火輝煌,桃花盛開的夜晚,在人群漫步,和氣溫馨的街市,像無數個曾經,她站在他身邊,挽著他的手臂,看著他笑落一場桃花嫣然。因為相信,連偶然都成了註定,一瞬,轉身變成了一世。
「這個送給姐姐。」木木拿過小溪手裡的風車,高高舉起。
「這個也送給姐姐。」小溪也舉起手裡的面人,比木木高半個頭的她,更有優勢。
抬手卻沒有去接兩個孩子手裡的玩具,手腕翻轉,擦過小溪的耳側,袖擺掃過,一簇粉紅的桃花簪上烏黑的髮。
「小溪長得很漂亮哦。」
小姑娘紅了臉頰,貝齒輕咬著下唇,笑得羞澀美好:「謝謝姐姐。」
「姐姐,這個風車是木木親手做的,父親說做的很好。」木木輕擰著眉頭,手臂奮力地舉高。
我含笑不動,孟蓮似是看了我一眼,隔著三層黑紗也能感覺到他在笑,寵溺的姿態。孟蓮抬手,接過木木手裡的風車,輕道:「謝謝木木。」
「我的,我的。」小溪踮起腳尖,手裡的面人也想塞進孟蓮手裡。
「謝謝小溪。」孟蓮的手裡又多了一支精緻的面人。
揮手別離,男孩牽著女孩的手離開,兩個小小的身影帶著無法言說的純淨美好。手指被包穀,我側顏看著孟蓮,隔世的凝眸,也能笑出心暖的弧度。

101 自作多情害死人
白:你說你相信,所以偶然成了註定,而我從來不信,從此註定也成偶然,蓮,如果來世遇見那個右手小指上戴著也左手小指上的戒指配成對的女子,一定要記得,繞著走。
「可是我每天都有澆水啊。」孟蓮說的很無辜,他真的每一天都有給仙人球澆水,可是為什麼還是死了呢,大家都說很好養。
我愣了下,看了眼飛天,飛天確定沒聽錯地點頭。背著孟蓮,我快速整合表情,轉回時一本正經地說教:「蓮,知道有個詞叫關心則亂嗎?」
孟蓮點頭,細軟的黑紗漾出一道道波紋。「我知道。」
「你知道你種的仙人球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道。」你知道?
我無奈地歎氣:「笨死了,是淹死的啦。」
「水澆多了?」
「廢話。」丟孟蓮一對白眼,難怪連雜草都能養死。
低低的笑音,我無所謂地挽著孟蓮的右手臂,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他的關節。孟蓮拉下我的手,交握進掌心,抬眸的瞬間,似乎看見三層黑紗之後,他如水般溫柔的眼瞳,流星颯遝,並肩而立,桃色紛飛,低眉間,忍俊不禁地笑彎眉眼。
飛天佇立一邊,注視著自己的主子,看她的一顰一笑,看她的一靜一動,看她難得的姿態。對於孟蓮,她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她跟他不熟,記得最深的是他那張殘破的容顏。皮肉近乎全部潰爛焦灼,鼻唇幾乎看不清原貌,恐怖如鬼,金曲洛的傑作。她沒有感覺金曲洛有多殘忍,也沒覺得孟蓮有多可憐,就像她現在看落塵寰和莫子憂一樣,沒感覺,她眼裡只有她家主子,只要能讓她家主子側顏一笑,自己也不自覺得地揚起唇角。她家主子還有多少沒有告訴她的事呢?也沒有那麼想知道,或許有一天主子想好了,自然會說與自己聽。有些事,不說是個結,解開卻成了疤,失去了那張臉的孟蓮,就是一道疤,只是從那日的聲嘶力竭到今日的自然從容,哭泣變成微笑,自然地彷彿他們倆每天都牽手散步,凝眸低語。這中間,又有多少她無法說明的滄海桑田,或許不是她跳轉地太快,而是自己跟不上節奏也說不定。
「這個呢?」凝霜傲雪的攤位前,我挑出一隻淺綠色繡蘭花紋飾的香囊放進孟蓮手裡。孟蓮撩開黑紗一角,帶入香囊湊近鼻翼輕嗅,轉而搖頭。
「這個也不好嗎?」我取過孟蓮遞還的香囊,放回攤位上,這傢夥不是喜歡蘭花嗎?
「這個呢?」含有百年骨蘭香調的,很符合你的高品位。
重複的動作,重複的搖頭。
「你想要什麼香味的。」大不了我幫你調配一種。
孟蓮輕笑,抬手將我耳邊的碎發別過耳後。
「這裡沒有我喜歡的香味。」只記得你身上的香味,刻進骨髓裡,其他的味道都不需要記得,也再也聞不到。
「慢慢挑,總會有你喜歡的。」我傾身尋找,,髮絲滑落,孟蓮看不見的右眼隱不住的暗色翻湧,我不問,你不說,其實也都知道。
孟蓮垂眸看著認真尋覓的女子,沒有因為自己失去嗅覺而感覺難過,那些酷刑來的那麼突然,那個謫仙般的男子在陰暗的地下密室殘暴地瘋狂,他看的見他眼中的恨,即使,那張臉已經殘破。當燒紅的烙鐵壓上他的臉,疼到撕心裂肺卻無法昏厥的時候,他想到她,相見那日近乎絕望的嘶吼,哭到無法伸展開的手指。冥冥之中,似乎猜到那個叫做吳鈺的男子也是愛她的,所以才會那般對待也他無冤無仇的自己。也許恨他,恨他將自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恨他可以站在她身邊,任性妄為,恣意嬉笑,或許吳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她身邊時站在她身邊,是如何的恃寵而驕,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的驕傲。他剝奪了他的嗅覺,左耳的聽覺,味覺,將他全身的關節拆散再靠鋼針接上,像個神一樣,肆意奪取屬於別人的自己想要的。應該恨他的,可是捫心自問,他似乎真的不恨,就像失去嗅覺,只記得她身上的香味,也足夠他走過所剩不多的人生。
不用說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我曾經追根究底,想要去知道真相,卻在知道真相後,後悔紫得執著,後悔就後悔了,學會了不如糊塗,用一世交了學費。我不是幫孩子彌補錯誤的家長,我也不是可憐你的際遇,說句不好聽的,我不認為曲洛有錯,只是做的有點過罷了。即使那麼爛一起掉進水裡,我想我先救的一定是曲洛,我也很清楚地知道你不是離,但是無端地想要為你圓一個夢,也為自己留一段記憶。知道你的左耳失去聽覺,所以會站在你的右邊,知道你失去味覺,所以告訴你棉花糖很甜很甜,知道你再也聞不見任何味道,卻執意地要送你一隻香囊。我不知你不說的原因,單思如果你不願我知道,我便裝作不知道,裝作不知道地也不在意。
桃花飄零,夜色真美。
眼神對上一對沒有什麼情緒的眼眸,飛天愣了下,掃過一行死人,當沒看見地轉頭,動作幅度大的讓人沒感覺都難。瞅著攤子上的香囊,飛天對於這種巧合抱著一種活見鬼的鬱卒態度,某位王爺還真是陰魂不散,大晚上地不在王府裡呆著,帶個女人出來晃悠什麼,帶個女人也就算了,你個約會需要帶個冰山嗎,想把人凍死,還是嫌天氣熱。飛天執起一直白色繡佛手的香囊遞給自己的主子,不怕被某希爾看見地不提醒,她家主子不過找個男人過節而已,各走各路,各歸各處,千萬別上來說句『好巧』。
「這個?」接過飛天遞來的香囊,主調是佛手柑的淡雅香味,轉手遞給孟蓮:「再看看這個。」
孟蓮不嫌麻煩地重複動作,最後卻出乎意料地點頭:「就這個吧。」
「喜歡這個?」無所謂。
「也好。」親手將香囊垂掛在孟蓮腰間,也配。
飛天朝小販晃晃手裡的銀幣,買東西不用付錢的感覺真爽。
隔著五十步不到,端木淵很想衝過去,把某人拽回自己身邊。深紫眼眸染上陰霾,負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指甲嵌如手心,疼痛帶回理智,端木淵站在原地,採用觀望的態度。看著她為別的男人懸掛香囊,他就有把那香囊撕碎的衝動,看著她挽起別的男人的手臂,他超級不爽別的男人分享了他的專屬,看著她對那男人笑出的容顏,他嫉妒,嫉妒地發瘋。
「爺。」柔情的呼喚。
端木淵隱去眉宇間的不悅,轉頭看向身側的女子——音若。一身簡潔大方的粉白色裙衫,眼睛以下被一方白色面紗罩著,娉娉婷婷地站在一處小攤前,一樹繁華下,眉間一點硃砂紅,幽幽一雙桃花目。傾國佳人難再得,是錯是對。端木淵慢慢走近,唇角雖沒有弧度卻又沒有冷硬地不近人情,適當的變現著一種類似溫柔的委婉。
「喜歡?」一對紫水晶鴛鴦掛墜,上好的材質,精巧的雕工,不錯的玩物。端木淵站在攤前,看著音若剛剛放下的掛墜,習慣性地下定義。
音若聞言,臉垂得更低了,胭脂紅色爬上耳根,面若桃花。
「嗯。」喜歡,喜歡它們的的顏色像你的眼睛。
「喜歡就收著吧。」執起那對鴛鴦掛墜,溫涼的質感。眼角不自覺地望向一處,無法阻止回想的畫面,她為那個叫做孟蓮的男人繫上香囊,抬首巧笑的容顏,令漫天桃花雨瞬間失色的妖嬈,為什麼是屬於孟蓮的,那般難得的沒。牽過女子的手,將一對鴛鴦送入,,心思卻是難得的煩躁,煩躁不清楚她到底喜歡什麼。
鶴羽付了銀兩,看一眼對街三人,再看一眼他家王爺的臉色,什麼都不知道地裝化石。
「謝謝爺。」音若摩挲著掛墜上的紋理,小心翼翼地將那一對鴛鴦收進心臟的位置。第一次,他們像一對普通夫妻一樣漫步街市,第一次,他親手送給她一件象徵愛情的禮物。甜蜜與欣喜慢慢擴大,連呼吸間都流轉著甜味。她看的出他不是無情之人,一去十年,他依然忘不了那個和自己相似的女子,如何無情。不過一個眼神,他便已猜出她的喜愛,尋到了她想要的那一堆,如何無情。眼眶微濕,不敢抬頭看,怕看到他或許溫柔的眼眸,會下不了手。
女人都喜歡這些東西?端木淵看一眼音若,再看一眼小攤上的各式掛墜,算了,她是例外。
「走吧。」起步,卻又頓住,一瞬的錯愕。帶著惋惜的語音,輕淺,卻是不該出現在自身上的無力。
「爺,怎麼了?」
探出的手握緊,音若不確定地抬頭,眼神交匯,竟有冰雪消融的錯覺。人聲消彌,只聞花落。音若只知仰目看著眼前的男子,仿若神祇一般的男子,終是被自己等到了,低眉淺笑的姿態。來不及盛開,因為早已習慣了凋零,黑暗壓入胸臆。為什麼要帶她出來,為什麼你偏偏是他要殺的人。為什麼要對她笑,她要的是他的命啊!
「音兒,別走丟了。」
其實無意,卻被當成了美好的誓言。
手被完全包裹,即使沒有溫暖,他喚她『音兒』,在他眼裡她不是李惜,不是個替身他喚的是她的名字。一手緊緊握住那對鴛鴦,她要怎麼做,一便是她的父母兄弟,一邊是她愛的男人。淬著碧血的髮釵就插在自發間,如此近的距離,只需趁他不備,手起手落,只要刺破他的皮肉,他便可以救出自己的佳人,得到她渴望的自由,逃離這份束縛,同時,她或許就失去了這一生的至愛,失去了幸福的權利,像從前一樣的生活,已經不可能了。
鬼使神差地牽了音若的手,爬桿子上梯子的帶出別有深意的一句。他有什麼好心虛的,他帶著他的女人,坐著他該做的事,他心緒什麼。煩躁,煩躁加煩躁,端木淵再次
停駐,牽著音若站在桃花樹下,表面上是一對情人攜手並肩看桃花嫣然,實則是,端木淵眼角斜著一街之隔的一對,看他們慢慢走近,不信她沒看見他們。
「你笑什麼?」孟蓮不解,雖然她笑起來很好看。
「她看見一隻貓在潛水,看見一隻狗在攀巖,還看見一個人在找死。」多難得。穩婆挽著孟蓮走過,投下一瞥,帶有嘲諷的味道。
「什麼?」沒聽過的詞彙,不懂。
「哪裡不懂?」
「潛水和攀巖。」是動詞還是名詞。
「最後一句懂了就行。」那一眼帶過的不止是端木淵,還有跟在音若身邊的那個普通到不能普通的小丫鬟,玉瓊,還是端木玉瓊,公主身丫鬟命。
有人找死?哪裡?孟蓮詫異地四處觀望,回首便看見某男冰冷的眼眸,誰啊?手掌用一秒便握緊成拳,再用五秒鬆開。翻騰的情緒恢復平靜沉默地轉身恢復他一貫的平穩,理智轉回,他們都不是閒著無聊的人,她做她的事,他做他的事,一個風向,卻成不了旋風。垂目看向身邊的女子,音若或是李鶯鶯。他一直知道,在芬芳閣遇見她的十二個時辰後,他就已經看完她的全部資料,是端木澤低估了他,還是他高估了自己對李惜的感情,又或者他天生不擅長表達情緒。或許端木澤將音若送給端木瀧會比較有用,他就從未把音若當成是李惜,音若不是李惜。不是那一張臉像是,就會錯認地當成是失而復得,他不是吳鈺演繹的那個男人,他理智的清楚音若是要殺自己的人,多理智,不過還好,他們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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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碧血染就桃花
白:我以為我已經成長到不會後悔,可是,蓮,當你離我而去時,我真的後悔了,後悔了答應你,卻不能兌現的『來世』,與你攜手一世。
玉瓊神情淡漠的看著,看著攜手站在桃花樹下的兩人,心底嘲笑音若的兒女情長,一路,她已經錯過了兩次殺端木淵的機會,果然如太子殿下所言,音若動了情。暗裡瞥一眼站在三步外的灰衣男子,淵王的近侍,鶴羽。
玉瓊撤回視線,什麼也不看的計算時間。還有半個時辰,她可以無視音若前兩次的心軟,畢竟那都不是最好的時機,或許就是她一生的終點。五瓣桃花隨風而下,落在自己眼下的地面上,完整的開放,完整地隕落,輕輕抬步,重重踏下,完整地化作泥濘。
夜華恍惚成情人眼中的詩歌,星辰流轉出執子之手的誓言,一條桃花裡,不過一夜,情歸何處。大背景下的氣氛渲染,刺激荷爾蒙,類似因為身邊的人都在做一件事,自己也不自覺地去做,盲從。
至於良人,是需要歲月去證實,年深月久的等待,一場豪賭,以一生的幸福為賭注,只是,有人在乎過程,有人在乎結果,都不同。有人牽手,是因為忘了要怎樣放手。
「爺。」音若眼眸含笑看著滿樹盛開的桃花,自顧自地言語:「爺相信有來世嗎?如果有來世,爺想做什麼呢?音若想做這樹上的一朵桃花,相似卻也獨一無二。」想要自私地無所顧忌,但是自己從來不是那般豁達的人,馨兒死了,那般無辜,那自己呢,算不算無辜。
「不信。」那些,和他不配:「太遙遠。」
音若莞爾,細細的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為什麼總是那般冷。
端木淵在等,等音若出手。
他或許也在乎,在乎那張與李惜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所以,會不希望她走上和李惜一樣的路。只是,人各有路,他尊重她的選擇,也會考慮收點利息,不是看不出她的愛意,就像他知道李惜愛他一樣,他愛過李惜,卻不會愛上音若,他當初不插手,現在更不會插手。即使音若是以單純的身份進入王府,她也只能是音若,他有些不明白,如何愛,會擁有同一張臉的人也愛上,分明是兩個靈魂。
殺機潛伏,街市依然浪漫溫情,桃花依舊燦爛,只是有人不喜歡,偏偏要將寧謐撕毀,換上自己喜好的顏色。有梵樂淙淙,匯入耳中斷續不成章 。隱沒在暗處的黑衣人貼著陰濕的牆體,真當自己是鬼。鶴羽展開所以感知,真氣不要錢的外放,覆蓋方圓百丈,挑剔地選出那些另類的呼吸節奏,屬於武者誓死一戰前的沉靜,這一刻入定成佛,綿綿長長,下一刻便可能成為無情嗜殺的殺神。
還未見面交手,鶴羽已經確定了對手,這一群刺客中最強的存在。一人在命,一人在暗。雙方的真氣在半空中衝撞,尖銳如劍地想要洞穿對方的身體。殺氣升騰,兩人皆是不服輸的倔強,鶴羽捏緊拳頭,死不信邪地就是想用真氣蓋死那人。
女子笑意如鈴,音波震盪,突兀地插入,對撞繃緊的真氣被輕易攪亂,兩人慌忙撤回,晚一秒,都可能會氣血倒流,震斷心脈。鶴羽側目看向笑音的來源,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有人比鬼淩厲。
「爺,妾身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呼吸間都是桃花香氣,真正的桃花香氣。
端木淵看著女子露在面紗外的眼眸,桃花盛開到極致的艷麗。音若很美,客觀來說,她比李惜一份靈動,比李惜多一抹妖媚,比李惜美。這般姿容,雷鋒塔到,西湖水乾也成必須。
端木淵點頭,有點為這樣的女子可惜,可惜她身在李家,放不下的東西太多,而她想要的,也那麼多。
初見時的一眼傾心,初見時的笑靨如花,音若摘下麵紗,仰目而視,這個姿態已經是她的極限。「爺,愛過妾身嗎?」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自私地想要聽他說愛,一瞬也好。只是如果他說愛,她會衝動到不顧自己的家人嗎?原來,怎麼走,都看不見出口。
端木淵看著一朵一朵自眼前滑落的桃花,思考,如果說『愛』,會不會有什麼改變,成全一個女子的愛戀,並不是什麼難事,可是他成全了又如何,做決定的,難過的,糾結的,苦苦掙紮的,一直都只是她一個人的事,他唯一錯誤的,就是默許了她的一切。李惜也好,音若也罷,可惜的是都遇上了他們端木家的男人,她們都不適合宮廷,能夠贏得帝王的寵愛,卻無法維持的不適合。
「沒有。」沒愛過就是沒愛過,走到這一步,到底是誰不給自己機會。
端木淵移開視線,想起她一臉的那一句『血染江上的畫,怎敵你眉間一點硃砂,覆了天下也罷,始終不過一場繁華』辭藻華麗,可他肯定,這不過是事後諸葛亮的傷懷,深陷其中的時候,誰回去找死地思考這些。劫後一歎,失去了才發現不敵,得到了所以無所謂傾覆,其實想簡單些,天下便是天下,和愛一個人沒有衝突。
「哦。」忘記想說什麼,只來得及發出一個短促的音,視線便已經模糊。盛世繁華,遇水即融,暈染化開,都成堆疊的灰色。
催命的紅色信號彈在街市盡頭的天際展開,行人們駐足,難道還有煙花!紅光不散,如血驚心,旋風捲起殘花,粉染做紅。
「爺。」音若緩緩靠入一張媚顏在紅光下禍亂天下。溫香如玉,身體相貼,勾引的姿態,然而背過的臉,卻是哭泣的決絕。
背過的臉,不動聲色的不悅,端木淵忍住沒有將懷裡的女子推開,垂在身側的手控制著不動作。突然想笑,他抱著她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是與自己現在一樣的反應,不在意對方在演一場什麼樣的戲碼,是自命命苦,還是獨自飲恨,都是百無聊賴地純屬路過。無謂地閉上眼睛,到底要不要殺他,他不擅長她那套。
鶴羽巧合到不能再巧合地原地消失,一閃身,沒入街對面的暗巷。玉瓊緩緩抬起眼簾,眼神冰冷地盯著音若,這是個絕好的機會,袖中藏著匕首慢慢轉動,將刀鋒轉向端木淵的脊背,第二套方案。
發間的水晶釵輕易地滑入自己右手手心,左手緊緊包裹的那對鴛鴦掛墜已經帶上了自己的體溫。左手,右手,其實根本無從比較。
有液體滑進脖頸,端木淵蹙眉,他不喜歡這樣的溫度。
「正面還是反面?」浮雕十八瓣蓮花的銀幣在空中翻轉,落進手心,再被拋起,劃出連環的銀白線圈。我靠在一棵桃樹樹桿上,沒良心地拿老闆的命打賭:「如果是正面,那女人便會殺了那個男人,如果是反面,便註定那女人下不了手。」貌似很沒邏輯。
「主子,這不能作數。」飛天依著一枝低矮的樹桿站著,哪有靠這個決定別人生死的。
孟蓮看一眼隔著七八棵桃樹。,相擁的一對人影,那個男人,似乎就是剛才用冷光掃自己的男人。「那如果正好直立,怎麼算?」他更不需要有良心。
飛天連白眼都懶得丟孟蓮,那種可能性很低吧!
我輕笑:「如果正好直立,那就讓暗女人下了手,但又為男人擋了一劍。」這是典型的誰也別想好的論調。音若算不上多聰明,她並非錯在他愛上了自己要殺的男人,而是錯在想要得到那個男人的愛,但是她忘了,她如何能奢求一個將被自己傷害的男人來愛自己,端木淵又不是擺設,想太多了吧,明明順著一邊走就能走出迷宮,偏偏怕繞路的四處亂轉,反應不過來地只能被當成是笑話一場。
「反面。」雖然沒覺得端木淵活著有多好,但是,她也確定那男人不是看著好玩的。
「中間。」孟蓮輕言,帶出笑意。
「中間。」我不理飛天的白眼,和孟蓮站統一戰線。
「主子,你偏心。」飛天不冷不熱地扔了一句。
「鶴羽進那巷子很久了,你去看看,別出什麼事。」我沒什麼意思。
「我寧願在這裡看端木淵怎麼死。」飛天頭一撇,看著定格的兩人,沒來由地想上去踹一腳,怎麼還不動手,換人啊!
銀幣拋上半空,我雙手橫胸不準備去街,銀幣借力攀升,力竭,自由落體。我想我和孟蓮都只是覺得好玩,我想那個直立的對應只是我的信口胡謅,可是如果連穿越都發生了,我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驚悚,真的很驚悚。
硬幣落地,概率中的最少數成了最大的贏家,銀光最後一閃,不偏不倚地插入泥土中,銀幣直立。音若手中的髮釵幾乎是和銀幣同時落下,錐入端木淵身前,一把匕首自背心貫穿至前胸,血珠湧出,落在玉瓊扭曲的臉上,染紅一地桃花。狂亂的氣息,猩紅突出的眼瞳,玉瓊失去人性地抽去匕首,接連刺下,沒有章 法,對準的卻都是要害,端木淵抱住音若閃身,動作比平時慢了數倍地躲閃不及,一刃刺入,離心臟不遠不近。呵!搞笑嗎?
「我去看看鶴羽。」飛天感覺很冷地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刺激啊!她換個地方鬆鬆筋骨,她今天不殺兩個人,都抹不直地睡不好覺,她家主子是什麼構造的。
「啊——」人群在一瞬的怔愣後,爆發出驚叫。「殺人啦,殺人啦。」
我突然想起那些小區裡收舊電器的,車頭放著一個錄了音的喇叭,來來回回,就那麼撕心裂肺的一句,太累,送你個喇叭,免得喊啞了嗓子。
孟蓮感覺沒什麼地不再看那齣劇,握住她的手就不想再放開。「累嗎?我們回去吧。」回去吧!那麼自然地說出來,卻根本不知道回哪裡去。
我輕輕靠過,枕著孟蓮的肩胛,沒什麼意見地隨著他轉身。我想我或許明白了端木淵想做的事,他算的足夠遠,時機成熟時,他比誰出手都快,真是個,悶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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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裡最喜歡的髮釵,卻成了現在最厭惡的東西,淬上了碧血,它就是一件殺人工具,一件斷送自己一生的利器。音若右手握著釵花,尖銳的一端對著男人的後頸,一寸的距離,卻始終挪不出一點。碧血桃花,她日日以桃花熏衣,慢慢在他體內留下毒源,碧血匯入血液,便如藥引一般,積蓄的毒如洪水沖垮身體的防線,氾濫成災,神仙在世也難就救回。
玉瓊眼神陰鬱,唇語反覆一個字『殺』。遲遲不肯動手的音若讓玉瓊恨得咬牙,恨她的不切實際,恨她的該斷不斷,像淵王這樣的男人,如何能愛,他是惡魔,嗜血的惡魔,怎麼就會讓你愛上。心緒不再平穩,在藥物的催動下,神經被強行衝撞,脹痛大腦,她要殺他,無論如何都要殺他,是他害死了她的爹娘,害死了她所有的至親,是他害死的,就是他,筋脈暴突,在女子裸露的皮膚上蔓延出猙獰的圖騰。黑白分明的眼瞳,漸漸被紅色血絲網羅。她要報仇,她要用他的性命祭奠父母的父母的在天之靈,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她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一定要殺了他,殺了他。
「爺,對不起。」音若頹然地看著近乎瘋狂的玉瓊,恨為什麼安排他見面之初,便對立了他們的存在,家族算什麼,沒有任何價值的時候,誰將沒有高品級的父親當成是一家人,所謂同族手足,就是軟禁她的父母,逼她殺人,還自稱是親人。她依附的懷抱,那般寬闊,那般讓人安心,她害死恨,恨她那張臉,恨它太完美,恨它偏偏和李惜相似。她很清楚端木澤就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都道他性情溫順,愛民如子,形象光輝蓋過景帝,不過都是假像,李家花費幾十年為他營造出的假像。
端木淵當什麼都感覺不到地站著不動,他比較關注他用什麼樣的方式殺他。
一個有情,一個卻無意,一個帶則殺意而來,一個默認也利用,誰更勝一籌卻生不如死,誰處於劣勢卻早已掌握全域,對於音若來說,愛情不是一切,而對於端木淵,和懷中女子的一切都不是愛情。
髮釵尖端異常的尖銳,半透明的水晶中埋入一根極細的銀針,只在釵尖露出小小的一點,碧色光華縈繞其上渺小,與弱小只差一字,卻不成比例。音若側顏,唇角隨著她緩慢的動作笑出極致的弧度,唇瓣落在男人頸側,如一枚桃花瓣滑頸而過,匆匆逝去,連著美好的年華也一併帶走。
「爺,等著我。」手腕向外劃出,再循著原路返回,慣性的繼續向內推進。動作簡單地甚至不用勞煩手臂,髮釵尖端就那麼不費吹灰之力沒入男人的後肩胛。她,終究是放不下生她養她的父母,終究是不能給她帶去了無數溫暖的家人,她還是選擇殺了他,聽從了太子殿下的吩咐,她親手殺了她真心愛著的男人。音若緊緊抱住男人,下巴擱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水晶髮釵完成了它的使命,被主人拋棄,沒有一絲留戀。他安靜著,一直安靜著沒有如何反應,甚至在釵尖錐入時,他的身體都沒有一絲戰慄,太安靜,太冷。
半個時辰,人性敗給藥性,噬心散控制了玉瓊全部的心智,只是她不痛苦,她的心智和藥性統一,統一的不過端木淵任何不死的可能,至於殃及池魚的事,都當是給她陪葬。提升了三倍的速度,玉瓊揚起手中的匕首,刺向背對著自己的端木淵,她活著的信念便是要他死,死了她還要鞭屍。
「爺。」寒光映入眼眸,刺碎了一潭煙雨桃花,來不及思考的百轉千回。音若錯身擋在端木淵身前,冰冷的匕首刺入身體額一刻,音若突然就懂了,什麼都懂了的透徹。
人聲如意料中吵雜,端木淵看著女子的臉,他不是神,他不是什麼都算得到,而現在的情況,就是在他計算之外的。懷裡的女子的臉,與記憶裡的重合,同樣的傾國妖嬈,同樣的天下統一,沒有誰負了誰額論調,都是心甘情願地自私。他知道她一定會出手,卻不懂她為什麼要捨身去為他擋下這一擊,既然已經斷定他必死無疑,為何還要為一個死人賠命。端木淵低低一歎,為的是女子額癡傻,他只她髮釵上有毒,刺入的一刻他便封鎖了週身大穴,只是這毒,似乎比他想像的還要厲害。
戲,要繼續演,插曲不過是更增添了些視覺效果。
音若仰起臉,不錯地凝視著男子的容顏,雙臂收緊,只想離他近點,再近一點。她真的以為他會死,可是現在,她突然很高興,高興他還能夠抱著他,高興自己能為他擋下這一擊。或許是因為愧疚,想要彌補自己的錯誤,或許是覺得無望,想要隨他一起離開。人的心再冷,會冷過沒有生命的鋼鐵嗎,她不曾想過,利器穿透身體是這樣的感覺,她以為他不疼,可是再細的針,沒入血肉,都是異樣的存在,怎會不疼。她以為他愛的,她也的確愛著他,可是他只是單方面地沉浸在愛她的情緒裡,細細數來,快樂悲傷都是他一個人的,她甚至不願與他分享,她從來都沒有瞭解過他,從來不清楚在他冷酷的容顏下是怎樣的情緒,他們其實都腦殘對對方敞開過心。
人聲變得虛無,身體越來越重,卻感覺離他越來越近,真好。靠在他心房的位置,身體的溫度慢慢消逝,漸漸地,就感覺不到他的冷。寒光刺入他的身體裡,就在自己眼前,距離近的能看見自由一閃而逝的蒼白的容顏,眉間的一點硃砂紅,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笑話。明明從心底裡不希望他將自己當成李惜的替身,卻在每一次梳妝時用最長的時間描繪這一點,是希望他將對李惜的愛轉移到自己身上的自作聰明啊。
他受傷了,但是她也知道,他一定不會死。嬌顏巧笑,震懾天地的動人,他是那個能顛覆天下的人,只是,不會是為她,他應該始終是愛著李惜的吧,用生命換來他銘記一生,那現在,她能不能也讓他記住。
王府暗衛沒道理地睨到,但是誰現在又會在乎這些,暗處的刺客傾巢而出,人群逃散,都不想被捲入殺戮地狂奔而去,滿地落花成泥。七月夜風,瞬地冷冽,滿樹紅粉被強迫撕扯,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衣難托。
端木淵依著一棵桃樹脫力地坐下,眉目緊皺,氣息微亂,他很清楚,他雖然中了毒,但還不致死,只是,真氣被封死,無法動用一分。溫柔的手撫上臉頰,帶著無限的眷戀。端木淵垂眸。看進女子清澈的眼瞳,他們身下有紅色蔓延,一部分是他的,更多的是她的。
「愛我嗎?」
端木淵抿唇,還是搖頭,無情也罷,人之將死,何必欺騙。
笑也無力,「我叫音若。」不是李惜,也不是李鶯鶯,想要以音若的身份被他記住。
「本王會記住。」
足夠了,雖然晚了點。傾一世之風華為一人而紅妝,通往地府的道路上,她也不會多做停留,奈何橋上她或許也能忍住不回頭,笑意凝固,連死都成絕美的畫卷。鴛鴦掛墜和水晶髮釵,縱使前一刻多受主人的喜愛,這一刻都碎裂不成形。
碧血染就桃花,繁花落,粉白掩蓋嫣然,卻掩蓋不了塵埃落定,紅顏薄命的定局。端木淵歎息,他能給音若的似乎只有這一聲惋惜的歎,突然很想見她,淺笑安然的那個她,想要她在身邊燃起莫邪,想要聽她唱完那首歌,刀劍瘖啞。桃花凋零。
端木淵默然的看著眼前交戰的兩撥人,淵王府的暗衛和天下樓的暗鬼,都是忠心為主的衛士,都是驍勇善戰的勇者,為了別人而努力奮鬥,前僕後繼地去死,至少還能夠定義為犧牲。端木澤多此一舉,枉送了如此多的人命,為的到底是什麼。
「王爺。」鶴羽自暗巷歸來單膝跪立在端木淵身前,灰衣染上血跡,手臂上有意外的血口。
「你主子呢?」盯著鶴羽身後的玄衣女子,端木淵溫度驟降地動怒。沒來由地恐慌,她不在他能保護的範圍內,飛天不在她身邊,孟蓮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保護她,端木澤能派人刺殺自己,或許也會派人刺殺她。
飛天不爽地看一眼端木淵,招呼也不打地轉頭就閃,他死了也活該。天下樓的暗鬼,她怎麼可能不認識,啃著鶴羽一掌震碎一人的心脈,她不能無情地當沒看見,可是劍在手上時,她選擇了觀望的態度。那群暗鬼裡,有曾與她一切執行人物的,也有私下有些交情的,還有一人是從藥王谷到長安一路守護她們的總堂死士。只是,她現在已經不再是天下樓的飛天,她是主子的飛天,她的劍只為守護她一人而斬殺生命。她的年紀,早過了能夠義氣的年少輕狂,她就只能看,收了劍,站在半明半暗的巷口,看鶴羽一對時四搏殺,或許她現在更應該幫鶴羽,但是看著那張面癱臉,她就沒什麼興致地看戲。
「鶴羽,找她。」氣血混亂的翻騰,端木淵脫力地跌回,剛止住血的傷口再次迸裂。鶴羽眼中閃過一絲憂色,卻又迅速閃身,不是不奇怪,他家王爺曾幾何時如此緊張一個人。
狂躁的情緒無法鎮住,他害怕,這一刻,他真的感覺害怕,喉間翻湧出鐵銹味,漫過味蕾,衝破牙關,溢出嘴角,毒藥幾乎已經壓制了他所以的行動力,身體無法硬撐地癱倒,為何是這種時候,比他當初聽見李惜已死的消息時還要無力。即使他現在不裝,也足夠讓端木澤放在暗處的人添油加醋地回報一個他如何命不久矣的消息,可是,他現在只想見她,想看著安然無恙的她,安然地凝固屬於他的年華。

103 要你死
如果有人想我死的,我又能如何,從閻火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的生命就成了別人議價的商品,自從知道端木澤想我死那一刻,我就從沒想過,他會先不了手的沉默。從前和現在有什麼區別,不過是從前買我命的是銀子,現如今是以命換命,從前要我命的是個女人,現在要我命的是大景的太子,可是與我,真的沒有什麼分別,我安度我的每一日,從醒來就在等待隨時可能發生的暗殺,隔著一層肚皮,隔著血肉經脈,我縱有天大的本領,也是一樣,看不透人心的。不是不害怕,只是經歷過一次死亡,我也不知道該怕什麼,不是不在意,只是突然望見一朵花開,就輕易地忘記了端木澤這號人物。
來時乘坐的馬車停在原地,淵王府獨有的深紫鎏金,暗藏禦賜的瑰麗圖騰,詔告著世人它的華麗與高貴,專屬與獨有。車伕是個有些眼生的中年男子,態度恭敬,一張國字臉也是很普通的大眾。遠遠的看見我和孟蓮向馬車走去,國字臉車伕呆立了幾秒,遲疑地跳下馬車,將踏凳擺好。
「回王府。」我看那車伕一樣,他埋著臉,看不清表情,跪立在一邊,很是恭順,我嚴重懷疑淵王府招人守則第一條就是『不愛說話。』
「是。」
孟蓮托著我的手臂將我扶上馬車,動作輕淺地似托著一件易碎的寶物。
動作停頓,一隻腳踏在踏凳上,一隻手還扶在車稜便,孟蓮看向一處,就那麼不繼續地也不收回地定格。『絕』孟蓮啟唇,卻沒有發出生意,百里絕,或許是他這輩子最懂他的朋友,蓮在他曾經的生命中那般真實也朦朧,他愛得無怨無悔,而百里絕是唯一不笑他癡傻的人,他相信他的執念,或許因為他也曾經愛,所以懂得,『愛上一個夢裡的人也並非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如他所言,如自己所感,的確如此。
順著孟蓮的視線,我尋到人群外的男子,靜立在一處閣樓下,隔著紛擾望著我們的方向,望著孟蓮。似乎看見他粗獷的線條下溫和細膩的笑,凝成夏夜裡的一絲涼風,拂過耳畔,一陣耳鳴。
車伕一聲吆喝,韁繩收緊,車輪旋轉,窗紗翻捲。經過百里絕站著的樓閣時,已然不見男子獨立的背影。
我靠著孟蓮,玩著木木送的風車,簡單樸實的漂亮,是一個小男孩盡心盡力的嘗試。將風車舉到窗邊,四瓣旋轉成圓,圓滿的光弧,紙張特有摩擦聲,輕淺卻又真實。
「蓮。」
「嗯。」我應著,風車轉得真快。
左手被包裹,觸覺是有些粗糙的繃帶,不及人手肌膚的柔軟。
「我和絕要離開長安了。」
「什麼時候?」我輕蹭孟蓮的肩膀,尋個更舒服的位置靠著,什麼也不想地閉上眼睛。
「三天後。」孟蓮抬手輕撫女子細軟的青絲,眷戀纏繞入指間。
「嗯。」抬眸望向窗外,心底微歎,這樣的離別也不是不好。孟蓮的身體比我還不如的枯槁,多則不過一兩年,少則半年不到,現在不過是曲洛用藥吊著他半條命,藥效過了,孟蓮就只能躺在床上等死。論起因果關係,似乎,錯的源頭還是我。
「會想我嗎?」孟蓮笑言,攤開掌中的手,十指交扣:「我會一直想你的。」剩下的每一寸光陰,每一粒流沙,都用來想你。
「蓮,我一直很喜歡這個名字。」一直喜歡,只是現在它屬於你。
「我知道,你曾經說過,喜歡別人叫你蓮。」在夢裡。
馬車走過一條十字街,向右手拐彎,視線滑過一家商舖的招牌,長安最有名的一家糕點鋪子,還在營業。
「停車。」馬車急行幾步才緩緩停下,我看著孟蓮微笑,帶點撒嬌的賣乖:「蓮,我想吃那家的綠豆糕,你幫我去買好不好?」
光影錯落間,孟蓮寵溺的笑映在心底,他抬手輕揉我的髮心,笑道:「只有綠豆糕嗎?」
「還想吃芙蓉酥。」那個一向要等。
「好。」
目送著孟蓮下車,轉進那家店舖,我看一眼垂著頭的車伕,抬手將木木的風車插在車簷下。
「不走了嗎?」放下車簾,我獨自坐回車內,獨自靠著那還算柔軟的靠枕,抬首看著車頂的夜明珠,清淡的光華流轉入眼眸,不自覺就笑出了妖媚的弧度。
七月初七,城門因節日廟會,延遲了關閉色時間,遠遠的看見城樓上的烽火,這個方向,並不是去淵王府的,而是正好相反地往南門而去,目的地是在城外嗎!端木澤在淵王府安插了一個音若,安插了一個玉瓊,再多一個老實本分的車伕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出了城門,馬車行了一段官道便轉上一條向西南方向的小路,車速放緩。
「師傅貴姓啊?」撩開車簾,我蹲坐在他身後,散發寒氣。
車身明顯一個不穩,悶悶的生意過了好一會傳了過來:「小的姓齊。」
「齊師傅啊。」尾音拉長。
「不——不敢。」
「齊師傅成家了嗎?」靠向一側車壁,正好看見齊車伕的小半邊臉。
「成了,成了。」
「有子女了嗎?」
「一兒一女。」
「今天七夕節,齊師傅不準備回家看看兒女?」車簷下的風車轉得越來越快了。
「他們,不——不在家。」
「被人請去喝茶了?」
又是一個顛簸,我暗歎,這人的心理素質真差,間接證明端木澤看人沒眼光,該考慮讓她怎麼死:「還是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呢?」
夜風很冷,灌進脖頸,冷了全身,夜空很買,滿天繁星,銀河橫斷,近得似乎觸手可及,看著就以為可以擁有。牛郎星,織女星,如果只是隔著一條銀河,那還有可以相見的可能,可是,它們隔著的是幾萬光年,即使宇宙洪荒,也無法靠近彼此。
「小的妻兒都在他們手裡。」齊車伕目視前方,手中的韁繩握得死緊,是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堅決。
屢試不爽的好辦法啊!師把握住了弱點,誰都會低頭吧,齊車伕沒錯,他只是為了他的家人,端木澤也沒錯,他只是為了他的慾望,只不過是有人站得高,有人天生低微輕賤。我也無力告訴他,或許這一曲,於他根本就是死路一條,或許他的妻兒早已命喪,或許他自己也知道,只是抱著一線希望,求一線生機。
「還有多遠才到?」
「就,就快了。」
「嗯。」放下車簾,我靜靜的坐著,車身搖晃,簷角下懸掛的玉鈴鐺在寂寞無人的夜路上奏出清脆的調,很動聽。
我是不死該害怕一下,是不是該期待有人趕來演繹一場英雄救美,然後延續出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我想不到任何人的臉,只能坐在車裡,看著忽明忽暗的星空發呆。記得前世裡,我們開車旅行。我也總是以這樣的表情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只要漫長的旅程中有你偶爾側臉微笑,聽我哼唱忘了歌詞的曲。
馬車緩緩停下,我姿勢不變地看著夜空,只是木葉交織,已經看不見星光。
我聽見盡數碰觸的聲音,我聽見野獸低沉的嗚咽,我聽見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我聽見齊車伕跳下馬車向前行走的腳步聲。
「人,帶來了嗎?」男子的聲音,不溫不火。
「帶來了,求,求大人,放了小的的妻兒。」悶聲陣陣,似乎是額頭撞擊著地面的聲音。
悶聲維持了片刻,止於一陣混亂的腳步。「爹爹。」男孩女孩稚嫩的童音,帶著恐懼的喜悅。即使看不見,我也能想到一家人團聚的情景。只是維持不到五秒。嘯音悲慼,刀劍出鞘,婦人低沉地嗚咽,孩童驚恐的哭喊,男人卑微的祈求,交織出難言的無奈。寒刃刺入血肉,割斷經脈,熱血噴灑,落在利器上,落在衣衫上,落在地上,啪嗒,啪嗒,像雨聲。
恐懼的是無法逃脫的死亡,一個『不』字都來不及喊完,一滴眼淚都還來不及落下,不是沒做好準備,只是來得太快了,快的還來不及將家人抱緊,快的還來不及道一聲想念。哭喊殘斷,空間安靜的能聽見溫暖慢慢從身體裡流失的聲音。
輕淺的腳步聲慢慢朝馬車行來,一步比一步更接近。車簾劃出漣漪,銀白的劍身被深紫色的簾幕襯托得異常明亮,夜風竄入,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我懶懶抬眸,看著站在車前的男子,一秒的怔愣,嘴角勾起,笑得溫和無害。
我知道,從我來這世上的第一天起,就有人在恨我,那時,我一直都害怕,害怕黑暗,害怕人多的地方,害怕一個人睡。我無恥,陰險,不給他們一絲反擊的能力,我用最快的時間適應這個世界,任性的抓住所以能讓我感覺安心的東西,我也忽視生命,我也想爬得更高,我要用金銀堆積出最堅固的城堡,我販藥,斂財,騙人像吃飯,讓自己站得如此高,然後才能這般安息地笑。我現在站著位置何嘗不是建立在許多人的家破人亡之上,如閻王所言,我的確是個早死早好的混賬,死有餘辜。
男子站在車前,這一幕似曾相識,我不奇怪他想殺我,誰想誰死不過是一秒的電光火石,我也不懷疑他的忠心,但是如果有了相同的目標,他們也可以是合作關係。在端木澤眼裡,我的死是既定事實,而在他眼裡我的存在從一開始就可有可無。我突然開始想念有天下樓暗鬼保護的日子,雖然他們永遠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呦,好巧,你是過路的,還是等著殺我的。」他皺眉,不喜歡看我笑得瞪我,我笑彎眼角,看他都是施捨,他的位置連飛天的裙角都摸不到的。
「你這算不算背叛。」我斜靠著軟墊,就著夜明珠光,欣賞我指甲上的驚濤拍岸。
殺意襲來:「他不會知道。」
「也對,端木澤倒是挺閒地還做兼職,受益人和背黑鍋的他都包了,果然是精力旺盛啊。」是他累,還是你傻,這麼簡單就被抓住把柄,他死不拉著你一起,等於告訴明天我要嫁給你,愚蠢。
冰冷的劍鋒在空氣裡微微顫抖,我挑一眼男子的眉目,笑道:「那麼相信端木澤不會用這事威脅你?還是你以為,他會寵愛你倒不追究。」都不可能,我死了,你也得陪葬。
「你怎麼就肯定他不想殺你?」男子突地展開一抹笑顏,殺了她比什麼都重要。
「以他的個性,他會親手殺我。」
笑意更甚:「你果然該死。」
「謝謝,很多人都這麼說過。」死你手裡,會降低我的檔次,緩緩起身磨磨蹭蹭整理並沒有什麼褶皺的衣衫,理理頭髮再插上一支銀簪,長長的一支,簪頭是朵飽滿的花骨朵,花瓣層層閉合,緊咬不放。
「扶著點。」站在車上,劍刃離我的脖頸不足一尺,我沒什麼表情地俯視他,我該讓他趴下。
男子眼神含怒,對視半晌,終是抬起手遞給我,我不客氣的搭上,懷疑他天生就應該是做太監的料。提起衣擺,款款而下,面對著二十個手持刀劍的黑衣人,我不緊不慢地表現著優雅,眼神淡掃,看他們就像在看空氣。
齊家四口的屍體交疊著躺在血泊裡,可以看吃齊家夫婦在最後都努力保護著懷裡的孩子,藉著黑衣人手中的火把光亮,可以清楚地看見那些蒼白的臉依舊保持著死前最後一刻的痛苦和懼怕。鮮紅的顏色持續蔓延,染紅了碧草,染紅了白色的野花。
「你很快就和他們一樣了。」
我側目看他,不得不承認我們倆的五官有些相似,這或許也算是骨肉相殘,我想到端木澤,想到白芍葯,卻忘了我這個哥哥,同父異母,也不待見我的想要我死。
「哥。」我輕輕喚他,看他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於是,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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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傻瓜啊
「你想怎麼死?」白玄繹很慈悲地看著我,只可惜他的氣場還不夠,撐死了他還是一打雜的。
「原來還可以選。」是不是還有abcd,是多選還是單選。
「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特地準備了一杯毒酒為你踐行。」一名黑衣人呈上一杯酒水,白玄繹接過,遞至我面前。
我客氣的瞄一眼,杯子是瓷,酒是中檔的,看著橙色都不像是名貴的毒藥,靠,就拿這個給你妹妹送行,忒寒磣了吧。
「還有呢?」我作勢往旁邊避了下,嫌棄地鄙視它連同端著它的人。
白玄繹手臂一震,將毒酒連同廉價的杯子丟了出去,撞在樹身上,酒杯碎裂,酒水潑就的樹身上腐蝕一片,是毒藥還是硫酸啊,該潑在白玄繹臉上。
「我親手殺了你,還是你自己動手?」
是都不是我想要的:「能不能不死?」
白玄繹冷笑一聲調侃道:「菡萏妹妹覺得可能嗎?」
我覺得可能,可是你不信。火把照亮二十雙無情的眼眸,沒有多恨,卻依然想我死,我平靜地看著他們,突然覺得二十一對一很不公平,在你們心裡如此確定我看不見明天早上的太陽。
「我現在死,對他並沒有什麼好處。」
白玄繹的劍尖抵上我的眉心,看我的眼神染上狠厲:「王爺總有一天會殺了你,我只不過是提氣些日子罷了。」
「你還不知道吧,他的音妃今晚刺殺他,端木澤授意,你猜他死沒死。」嚇死你,叫你犯傻。
「哼,你以為我會信你嗎?」
好吧,當我沒說,我確定你是白家的基因突變,笨死了。
「哥,為什麼想要我的命不誒,至少讓你妹妹我死得明白。」
白玄繹眸色清明,映著一抹蒼白如鬼,我覺得不值,這筆買賣如果賠上我的性命,就是虧大發了,我出錢,出力出智謀,到最後被端木淵身邊一跑龍套地給卡了,不值,不值地肉疼。
「你不該在他身邊。」咬牙切齒的憤恨,白玄繹看著那張臉,眼光越來越寒冷,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家王爺身邊有不一樣的存在。他厭惡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他閻王他看著李惜的畫像時那一秒的脆弱,他跟著他八年輔佐他八年,看著她八年,他就是他的神,唯有高高在上的藐視眾人才適合他高貴的容顏,唯有無情無愛才能讓一個強者沒有弱點,他需要他冷酷,需要他強大,他才能一直站在他身邊。
「我哪裡做錯了?」
「錯?你就沒有對過,從你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你就在錯。」白玄繹突然收了劍,突然覺得一劍殺了她太便宜,自從她出現,那個男人救災變,一次一次的破例,一次一次的縱容。那時她蠱毒發作作,他抱著她一整夜,李惜祭日那天,他分明在他身上聞到了她身上才有的香味,他要她留在他身邊,這樣的話他從未對自己說過,她總是驕傲,放肆不分尊卑。她那麼輕易地吸引著他的注意力,多少次,他看著她,臉上是令自己心驚的安然,絕對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他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他信任她更勝過信任自己,她輕易將自己打敗,代替自己站在他身邊,微笑也像是在嘲笑。不想,不要,不允許,那個位置,只能是屬於他的。
我以為他恨,原來更多的是怨,像是被我奪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雙唇抿得那麼緊,詛咒我的出現,改變了他的平衡。我突然決定白玄繹或許是以一個女人愛著一個男人的感情曲意對待端木淵的,他敬仰他,依賴他,想要守在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愛著他,和曲洛那麼像,守護著心裡無法言說的愛意,細心包裹,一層一層,都害怕受傷害。只是,白玄繹的愛情似乎更無望,飛蛾撲火,是不是就是這樣。明知道危險,卻心甘情願地追求那束照耀著生命的唯一的光源,直至萬劫不復。
「哥,端木淵他——」
啪——白玄繹受刺激地揚手就甩過一巴掌,她有什麼資格叫他的名字,她算是什麼,不就是爬上了他家王爺的床嗎,有什麼值得炫耀的,以為這樣可以喊名字了嗎!妄想,最恨他的特殊,最恨他看她的眼神。「認清楚你的身份,他是大景的王爺。」
鐵銹味衝進口腔,我沒反應過來地大腦一片空白。
「白菡萏,別因為他現在重視你,等他利用完你的那一天,你和那些女人都是一個下場。哈哈,哈哈,不,你活不到那個時候了,我不會讓你再回到他的身邊的。」白玄繹控制不住地大笑,嗓音尖厲刺耳,眼眸混亂不堪。
「你愛他?」我哥愛男人,白老爺該哭。
「那又怎麼樣。」白玄繹大叫:「不可以嗎?他是我的王爺,我一個人的,我跟他八年了,為了得到他的認可,我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憑什麼你一出現,什麼都變了,都變了。」她沒出現的日子裡,王爺都會先問他的意見,她沒出現的那些日子裡,陪在王爺身邊的就只有他,比那些後院的女人都重要的存在。他厭惡後院的女人,但他不會激烈到想要殺她們,因為她們不配,可是她不同,和他和那些女人都不同。
「你愛他!」刺激的就是你。
白玄繹胡亂地甩出手中的長劍,劍芒掃過我的手臂,擦過一點,並不是很痛,劍身狠狠插入土地裡,沒入半截。
「我愛他不行嗎?」不行嗎,不可以嗎,男人愛男人不可以嗎。可他真的很愛他,明明知道他喜歡的是女人,明明知道他有曾經愛過的人,可他愛了,不能自製的愛上了,他自求能陪在他身邊,這唯一能讓他感到開心的事都被她剝奪了,他怎麼能不怨她,她那麼輕易地就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啊,哈哈,在白家,白芍葯奪走了他的一切,在淵王府,白菡萏奪走了他的一切,死了好,白芍葯已經死了,白菡萏也必須死,那他的一起都會回到他手中,都會只屬於他。
「你愛他。」若是因為這個理由,我更不可能甘心死在你手裡。
白玄繹努力平復著怒氣,陰冷的案子那張令他妒忌的臉,唯獨她的笑讓王爺流連,那般輕淺,偏偏看著就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安寧。她必須死,王爺是要坐擁天下的男子,她的笑只會讓王爺感覺暗夜,只會人王爺失去昔日的狠絕。
「我愛他,所以你不能留在他身邊。」
「噢。」第一,你沒資格打我,第二,你愛端木淵,沒什麼不可以,,可你因為愛她來找我麻煩,就是找死,第三,你的理由都牽強。
啪——我甩手刮過白玄繹的左臉,啪——不好意思,我一向喜歡雙倍奉還。
「你tm是白癡啊,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哥哥,我怎麼會撈上這麼一具身體,基因不好嚴重影響下一代,你懂不懂啊!你喜歡男人了不起嗎,那些高官家裡圈養的男寵一抓一大把,你要實在空虛了可以去弱水閣,報我的名字還可以給你打八折。話說你一小攻小受都不明白的娘人到我這來發什麼瘋,你是當我閒著沒事做,還是當我是柿子,你想捏就捏。你tm愛愛誰愛誰,衝我叫他能聽見?你以為我願意待在他身邊,他是帥得砸鍋賣鐵,還是福布斯連續三年排名第一,沒登上皇位他就永遠是副的,別以為人人都像你,把他當個寶。」
白玄繹很明顯是被那兩個巴掌徹底打蒙了,二十個黑衣刺客齊齊將鋒尖指向我,我冷冷掃過,我呸,都tm有病。
我很清楚,他們任何一個出手都可以結果我,只要白玄繹一聲令下,他就能看著我被二十把利刃刺穿身體如果白玄繹反悔,他們不過是麻煩點多殺一個人。我知道我很容易被殺,怎麼看怎麼好欺負,我也一直準備好了去死,可是不是現在,至少現在我不想死。可是他都說得那麼明白了,他們今天就是來殺我的,我是不是該慶幸,今夜,我至少是二十個人活著的意義,真悲哀。
「他需要我。」我平靜地看著白玄繹,在我們眼裡,沒有血脈相依的自覺,我們都姓白,都是白家的孩子,可我從來都不是一家人,我沒有當你是我哥哥,你也沒有當我是你妹妹。我們都沒能擁有那份最無私最溫暖的情感,所以我們疏離默然,可是不顧對方死活。
「現在不需要了。」白玄繹深吸一口氣,臉上浮現紅印。
真疼,打得我手真疼:「說不定他愛我。」
「不可能。」白玄繹穩定不到五秒的情緒再次被我激起,他激動地吼,以為聲音大就是對的那一方。
「他的書房我可以隨便進出,他允許我看那些奏摺,他腕上經常去我的散院,他一直想我做他的女人,只是我一直拒絕,」我笑,笑我的虛偽,笑你的愚蠢:「這些難道不是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的表現?」信我胡謅的都早死。
「不,不可能,你說謊。」
「哦,對了,他的後頸很敏感,他喜歡別人吻他的鎖骨。」
「你閉嘴。」白玄繹一掌劈下,怨氣四溢,殺氣漫漫。
我險險避過,端著笑,最是無辜:「你以為他為什麼要派你去南都,還不是看著你的時間太久,越看越反感。還有,他比較喜歡對方主動,你可以嘗試一下,如果不清楚怎麼做,弱水閣有一本鎮閣之寶葵花寶典,你可以買回去看看。」
「閉嘴。」白玄繹受不了地抄起一把劍幾往我臉上招呼,我選擇後悔了,後悔說他適合做守城門的了,比起守城,他更適合做太監。
我傾頸,劍鋒擦著我的耳畔絞碎了青絲千百,目光清冷地掃過白玄繹狂怒的臉,該怪你學藝不精還是怪你生得太早,但是動態視覺一項,我就高出你三倍不止,千年的弱肉強食,優勝劣汰,在我面前,你就是一單細胞,還沒學會分裂。
「你說如果他知道你愛他,會不會感動到接受你?」
一絲波動如石投湖激起漣漪圈圈,白玄繹有一刻的閃神,會不會!
「可惜你不夠臉當他的男寵,更沒有足夠的智謀去輔佐,你除了會在戰場上吼兩聲,殺幾個筆記低級的卒子,你都沒資格在朝野中立足,你不過是依附著他的權勢,靠著他的威信,借助著他的力量,站在他身邊,讓所有人在向他臣服的同時,順便也臣服於你。」劍光淩烈,混亂無章 ,戾氣縈繞白玄繹週身,星雲都轉,我錯步閃開他的連擊,看得見,閃不開,都對不起我的反射神經。
「白玄繹,如果你足夠強,如何會被我輕易搶走他身邊的位置。」
白玄繹全身不住地發抖,招招都衝著我的臉,我一步步往後退,眼中滿是諷刺,自己跟不上腳步卻責怪別人跑得太快。
「沒資格站在他身邊的人是你!」
雙眼驚恐地睜圓,白玄繹不能接受地只想讓面前的人快點閉嘴,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一直一直那麼努力,他最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可是為什麼會被她搶走?為什麼!不是的,不是他不夠強,是她耍手段,女人都會玩心計,她和她娘一樣,都擅長算計,一定是這樣的,是她挑撥了他和王爺的關係,沒錯,就是她。
「哥,你是傻瓜嗎?如此卑微地祈求得不到的愛!」他不會愛你的,真的不會愛你的。
長劍停滯在半空中,白玄繹失神地望著一處他是在祈求嗎?還是無論他如何優秀,那份愛都無法得到?是因為他是男人嗎,還是因為他的王爺喜歡的是女人?是啦,王喜歡的是男人,他愛著那個已成一具白骨的李惜,他喜歡那些美麗妖艷的容顏,他寵愛著他的妹妹們,卻獨獨只將他當成是屬下,當成是一個男人。
「為什麼是你,你有什麼好?」白玄繹兀自苦笑,眼神找不到焦距的渙散:「為什麼你說的話他都會聽,為什麼他只妥協你的要求,為什麼他總是容忍你的放肆,為什麼他的眼光只在你身上停駐,為什麼?」
我輕笑,這些你都不該問我,你該去問端木淵。二十個黑衣人站成半圈,隨時都可能閉合成一個圓,讓我無路可逃。殺氣升騰。

105 柳宿
「不用廢話,今晚你必死。」似乎是領頭的黑衣人,警告性地瞄我一眼,很明顯我耽誤他們下班了,可是罪魁禍首是你們老闆和一隻白姓草包。
我看著他們露在面巾外的眼睛,冷意席捲全身,他們是別人的傀儡,我控制不了地只能等他們殺我,端木澤你的確看得起我,二十個人,一人割我一塊肉,我都能痛死,你是有多恨我,那麼迫不及待。
「死吧,快死吧——」白玄繹反覆呢喃那麼一句,嘴角的笑意慢慢擴大。或許他的王爺會難過,但是他也相信難過不會持續很長時間,他該慶幸他的心裡還有一個思念十年的李惜。或許只是因為她畢竟襖特殊,過了這段時間,都會歸於原位,王爺還是王爺,而他依舊站在他身邊,隨他一起走向至高的位置。
張了嘴,卻忘記要說什麼,有種情緒在身體裡蔓延,侵蝕堅固的防禦,摧毀所以的偽裝。左手握住右手,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他們的眼神告訴我這不是一個睜開眼就能躲過的噩夢,我連說服自己認命的理由都找不到,讓我怎麼妥協。
我來時是一縷魂,孤孤單單無牽無掛,面前的每一個人都比我更想活,他們的羈絆那麼多,他們想要的東西那麼多,殺我是他們付出生命也要完成的任務。左臂上的傷口滲出血色,映紅白衣,紅梅點點,顏色,那般淒艷。
「白將軍?」
「殺。」如此果決。
話音未落,銀白光輝已逼近眼底,二十把利刃,從四面八方朝我襲來,不給我任何生還的可能,銀色的網,鋪天蓋地,我要怎麼躲。我該哭的。
身體被人小心地攬進懷中,我聽見刀劍嘶啞,我聽見殺伐聲聲,可是有一隻手那麼堅定地將我圈抱,在最後一刻將我帶離那處牢籠。
利器破空,暗器如雨,刺客們眼眸一黯,齊齊收勢自保,黑影閃入,一把白色紙傘撐起一片天地,擋去所以的尖銳。白玄繹冷笑,這女人真是該死。
「蓮。」
「你忘了等我。」帶著一絲責怪,帶著一絲心疼,更多的依舊是寵溺。
身體不住的發抖,雙手不自覺地揪緊他的衣衫。
「你不該來的。」以你現在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帶著我逃離,你不該來的。可是,我真的很開心,你能出現在我身邊。
「對不起,你想吃的點心被我弄丟了。」孟蓮心疼地將女子抱緊,她的身體好冷,比結冰的北海還要冷。她永遠不會知道他看著空無一物的原地時,那份衝擊靈魂的恐懼,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感覺她有危險,那般真切地感覺到她正漸漸消失的存在感。
「哼,我早就應該猜到。」白玄繹鄙夷地看著,他們見面那天他就該猜到,他們不是初見,空澄閣的閣主孟蓮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子毀了自己的臉。女人果然是女人,那日還哭泣著說要毀了孟蓮,現在卻向著同一個人投懷送抱,真是賤。
孟蓮賞了白玄繹一眼,沒有任何記憶的男人的臉:「你是誰?」
白玄繹看著孟蓮抱著她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也該死,不過一個空澄閣閣主有什麼權利碰他家王爺的東西,男孩的更該死,為什麼不一心一意,得到了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她就是死輪不到孟蓮收屍,也也是他家王爺的鬼。仁愛看一切都不順眼,看以前都可惡,白菡萏是背叛,他有足夠的理由殺他。
孟蓮拉過懷裡的人擋在身後,自傘中抽出一把三叉戟,迎上白玄繹的劍鋒。為什麼要狠她,她做錯了什麼要你那麼想殺她。孟蓮看著男人的臉,,那般醜惡的猙獰。
「殺,我命令你們。」白玄繹獸般地嘶叫,與這個武功只剩三成的男人旗鼓相當是他的恥辱,他不在乎以少勝多,想贏免不了卑鄙,他是戰士,在戰場上哪有那麼多的道義:「殺了他們,立刻。」
孟蓮一把推開我,獨自迎戰二十一個人。
「蓮。」不要了,你不該來的,真的不該來的。
「快走。」刀劍舞出狂亂的影,銀光閃爍,割裂夜空,黑紗掩面的男子手握三叉戟,拼盡全力為我求一線生機。可是,就算我能逃過這二十一個人,還有更多的人馬等著我自投羅網,端木澤那樣的深思熟慮怎麼會給我留下後路,他們是故意放你進來,多殺一個不聽話的人,他也沒有任何損失。
「蓮,快走。」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看你好好的活。
「住手吧,蓮!」你多動一分真氣都是在以經年的單位消耗你的壽命,你的時間正在一分一秒的縮短,不值得,住手吧,該走的人是你。
利刃絞碎黑紗,殘片如幽冥鬼蝶四散翩飛,破顏如鬼厲,慘不忍睹。
眾人心驚,孟蓮一掌箍住將他面紗絞碎的黑衣刺客,手法俐落乾淨地切斷了那人頸動脈。
白玄繹收劍退出戰鬥圈,放肆地嘲笑,嘲笑那張殘破的容顏,嘲笑他為這樣一個女人變得不人不鬼,哈哈,多好笑。
「刺他的臉。:白玄繹大笑著指手畫腳,他的臉一定是他的弱點,刺啊,看他怎麼躲。
領頭的黑衣刺客冷哼一聲,手中的長劍刺向孟蓮的心臟,孟蓮手中的三叉戟迎上,叉戟絆住劍身,卻敵不過握著它的那隻手所施與的力道,金屬摩擦出電光,其他黑衣刺客紛紛退開。劍尖刺入血肉,孟蓮低吼一聲,硬是將長劍制住,鮮紅的血液順著劍尖刺入的傷口緩緩流出,殷紅了他的衣衫。
對峙僵持,拼的是一個人的性命,兩人皆是眼冷如刀。
白玄繹的劍架上我的脖頸,他笑得玩味原來幸災樂禍是,家族遺傳。
「他是你害死的。」
他皺眉的一瞬,白玄繹甩手射出一粒石塊,直擊孟蓮麻穴。一秒不到的混亂,海神的三叉戟無助地撤離,長劍勢如破虹,沒入刺穿,直至劍柄。孟蓮力竭,身體如秋葉零落頹廢,黑衣刺客一瞬地錯愕,反手抽出長劍任迸濺的鮮血濺了自己滿身滿臉,這是他作為武者的恥辱。孟蓮栽倒,滿地血色蔓延出決絕的圖騰,火光裡,天地間,是他緊閉雙眼的孤寂。
「蓮。」聲線嘶啞,寒氣冰凍指間。
「如果你求我,我可以讓你過去看看他,他是被你害死的,哈哈,求我啊,說不定我一開心就讓你們死在一起了,哈哈,求我啊——」白玄繹像一隻跳樑小丑在耳邊不斷的聒噪,我錯過他的臉看向倒地的孟蓮,殘破的側顏在跳竄地火光裡驚心動魄,他閉著眼,幾乎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身體裡的那些細小的傷口一點一點,一道一道裂開,白玄繹的聲音那麼遠,心臟跳動的聲音卻異常地清晰。咚,沉悶如雷,擊散了身體裡所以的暖,咚,低婉如泣,悲傷了夢境裡所以的笑。而你現在就躺在我面前,一動不動地獨自躺在那裡,你的臉,離的臉,即使面目全非,我也能記得每一處含蓄的弧度,記得你每一次對著我笑彎的眼角。
「求我啊,求我啊。」白玄繹倡狂的笑,她在哭,哈哈,心痛吧,難過吧,他就是想看她心痛,看她難過,看她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拇指輕動,小小的木塞無聲地掉落在草叢中,手腕傾斜,有液體劃過手心,劃過指尖,,滴落。冷冷的香氣一波一波擴散開去,融進每一個氧氣化學式,將生命必須的物質變成致命的存在。
我側目看著白玄繹,覺得他都資格做小白鼠,他也不需要精神錯亂,他本身就錯亂。
攥著空瓶的手緩緩抬起,掠過白玄繹的臉側,唇角勾起輕淺的弧度,手掌在他面前慢慢展開,小小的琉璃瓶便如星辰墜落,還來不及看清便在石尖化成碎片,清脆的一聲,塵埃落定。
冷香毫不設防地竄入鼻喉,白玄繹暮地瞪圓雙眼,倉皇地後退,想要閉氣已經來不及,也不可能。她對他做死了什麼,那香味是什麼,他沒忘記那幾個獄卒的慘狀。冷汗瞬間密佈額頭,白玄繹的表情從驚恐轉為深惡痛絕,手中的劍握緊卻無法刺向那張蒼白的笑臉,是他一時的大意,給了她可乘之機,可是他還有叫板的本錢,她的命還攥在他手裡。
呼吸是死,不呼吸也是你,你要怎麼選!一步一都是朵彼岸花開,周圍都是嗜血的精靈,兩指夾住手中的劍,銀白的劍身映著白玄繹怨毒的臉,我突然不想讓他那麼容易地死。手指順著劍鋒一路滑下,滑下他握著劍手指,輕而易舉地將劍繳獲。
怎麼會?白玄繹只感覺整隻手一陣酥麻,轉瞬,手中的劍已易主。
「你對我做了什麼?」
不錯的劍,我瞄眼白玄繹,視線滑向他的左手,剛剛是這隻手犯賤吧?手腕翻轉出耀眼的花,劍鋒貼著白玄繹的腰部掃過,揚起,帶飛一隻手。白玄繹的視線,二十個黑衣刺客順著那隻手劃出完美的弧線,慢慢轉回,落在白玄繹的左臂上,齊骨削斷,既快且狠。
「啊——」慘厲的鳴泣,白玄繹痛極地抱住自己的左臂跌坐在地,眾人驚愕,主動與被動在何時顛倒。
「難道我砍錯了?」劍鋒移向白玄繹的右手腕,冰涼的劍尖一下一下地挑著他的動脈。
「你——快殺了她,快。」白玄繹恐慌地向後挪,左臂斷口鮮血如注,痛進全身每一個細胞。
黑衣刺客『默契』地站在原地,難以置信自己的內力正在一點一點流失,難以置信自己引以為傲的感知能力變得遲緩脆弱。領頭的黑衣刺客內力最強,身體驟冷怕冷地發抖,他努力著不動,他是他們的核心,如果他先倒下,先表現出恐懼,那他們這二十個人必死無疑。直視低眉淺笑的白衣女子,他們今晚的任務,那麼溫柔地笑著卻做著如此殘忍的事。殘忍!內力亂突,擾亂五臟,殘忍嗎?他有什麼資格說別人殘忍,不過是調換了位置,他們從施與者,變成了受害者。
白玄繹的右手也被截斷,只是這一次過程漫長,我說過我會我會雙倍奉還。睫毛上還沾著淚,我一個一個看過那些人的眼,冷香如霧瀰散,一層一層如展開的花瓣,開在眾人腳下。。棄了手裡還沾著血的劍,看起來好髒。
琴弦切斷出淒艷的曲調,整個空間都在死氣瀰漫,黑雲遮月,遮去漫天星辰,燃燒的火把從橘紅轉為幽藍,照著人臉,淒厲如鬼。領頭的黑衣刺客凝著一步一步逼近的人,凝著那雙沒有靈魂的琥珀眼眸,一股腥熱洶湧而上,漫過牙關如墨深黑。她像個還哦氣的孩子,抬手解下自己的面巾,她的手指擦過他的肌膚,全身戰慄。他們是什麼時候被下了毒,被她下了毒,手指無力地握不緊手中的劍,他竟然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作為守衛的皇宮侍衛,他們曾幾何時這般無力,是他低估他們的對手,看見她端坐在馬車中,平靜如水的那一刻,他就應該察覺到,要她死也會由他們陪葬。
白玄繹忘記呼吸的看著眼前的煉獄,哈哈,哈哈,是他錯。
「蓮!」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孟蓮的頭,讓他枕在我的腿上,手指劃過他的潰爛的臉,眼淚滾落,砸進他的頸窩。我用最美的笑容等待他睜開眼睛,我輕撫他的髮絲,想他站在一樹繁花下,抬手寵溺地輕拍我的頭頂。
白玄繹瘋狂的笑,慘叫聲不絕於耳,黑色如墨的血液,染遍安詳的容顏,百里之內,鳥獸奔跑。
頭頂的星空在緩慢的移動,今夜是七月初七,喜鵲會在銀河上架起鵲橋,牛郎和織女終於可以見面,時間凝固他們的容顏,一年一年無盡頭地等待,等待相見,看誰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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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十指相扣,我知道即使沒有這一刻,你也活不過一個月。你為什麼要來,百里絕怎麼會讓你來,他們都恨我,都那麼想我死,你知道為什麼還要來,不該來的。
百里絕是為了你好,白玄繹是為了端木淵好,端木澤或許只是為了他自己,因為我曲洛傷了你,因為我端木淵需要一個屬下幫他出頭,現實很可笑,我要怎麼救你!
孟蓮迴光返照地睜開眼,他會感謝所以神,讓他在生命的盡頭看著她的臉,握住她的手。
「蓮。」他想笑給她看,可是他的臉無論怎麼笑都是可怕的吧。
「蓮。」他捨不得,好捨不得,如果他不在了,誰來喚她『蓮』,如果他不在了,誰來寵愛她,如果他不在了,不是如果,他就要離開。他的蓮那麼美,笑起來可以融化冰封的千里北海,他的蓮那麼乖巧,握緊她的手她就不會亂跑,他的蓮—
「蓮。」
我垂首,吻落在孟蓮含淚的眼角,有些現實就是那麼具體,我明知道你沒有生的希望,但我還是想要救你,想要延續你的生命,作為蓮的生命。
「蓮,答應我。」想要自私,自私地禁錮你的來世。
「嗯。」心突然安靜了,比以前任何一刻都安靜,時光交疊,滄海桑田。
「來世,在一起,一生。」搭上今生的全部。
「好。」記憶裡的聲音,『我們結婚吧』,『好』。似乎看見孟蓮在笑,安逸的笑。
「蓮,好想,帶你,去,看,北海。」只是,已經沒有機會了吧。
我的手指緊緊扣住他的,只是我在扣緊,他卻在慢慢放棄。
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那般悠長,記得她身上的味道,記得她手指的溫度,記得她微笑時嘴角牽起的弧度,緩緩嚥下最後一口氣,希望它沒有盡頭的長,可是,似乎不可以啊,氣息遊離,最終隨魂飄散,良人不在。
火把一簇一簇熄滅,被黑血染盡的舞臺陷入更深層的黑暗,大幕落下,死亡拉扯著悲傷瘋狂叫囂。我看著懷裡的孟蓮的臉,慢慢暗淡,直至什麼都看不見,柳宿乾淨的尾調絲絲縷縷,與濃重的血腥味交織,籠罩一切。有眼睛卻看不見任何東西,和他的手指依然相扣,卻也只剩下我單方面的留戀。我輕輕地哼唱一支忘了詞的模糊曲調,像一首搖籃曲,卻更像一首情歌。
你用你的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可是,或許歷經千年,聽也無法發芽。對離的記憶,對你的記憶,流淌成看不見的帶還,冰層消融,卻已經習慣平靜,再掀不起波瀾。即使明知道註定不能相攜一生,我也想應下你的願望,即使知道從此會陷入命定的輪迴,被時間遺棄,我也想承諾你的誓言,一生,多美好的兩個字。最依戀的是你站在桃樹下,揚起雙臂,微笑著說『跳下來』,你一定會接住我的。孟蓮。孟蓮。你用你的一切承載了我的一世,我想我應該感覺幸福的,應該知足地告訴自己已經很幸福,足夠了,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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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到死,整個樹林陷入巨大的黑洞,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月光如水流經雲層,輾轉過樹梢,掙紮著向一人靠近,殘破的光斑映在罪惡的黑色上,碎到無法拼湊的生命。
「幹嘛。」飛天不爽地回頭,這死男人夠了,跟著她這麼久也就算了,還一句話不說,一句話不說也就算了,這會兒拉她做什麼,拉她也就算了,還給她一張面癱臉,好吧,她承認,他一直面癱,但是她沒欠他銀子。
鶴羽不受影響地站在原地,一手不太憐香惜玉地箍緊飛天的手臂,阻止她繼續向林間深入。五感外放,如觸手綿延幾百米,沒有殺氣,甚至連活物的氣息也感知不到,可是,直覺告訴他,危險。
「放手。」飛天沒好氣地朝鶴羽吼,她急著去找她家主子。
鶴羽很有研究精神地只對地上的車痕感興趣,地區是淵王府的馬車留下的痕跡,可是,跟端木淵久了他不得不多想一分。合計從斷斷續續到清晰明瞭,顛倒了順序,會不會是一個圈套?鶴羽望著漆黑的森林深處,聽覺搜索百米竟沒有半點聲音,詭異的令人心驚。
「快放手。」她家主子要出事了,誰負責!
「你沒發現嗎?」鶴羽難得眉頭緊皺,臉部肌肉僵硬地駭人。
飛天不自覺地打個寒戰,這男人還是面癱比較好,其他表情在他臉上都怪異:「發現什麼?」
「聲音,沒聲音。」
飛天愣了下,視線移向暗林,突兀的枝葉如鬼怪嶙峋,月光照不亮五步之外。彷彿被巨大的黑幕籠罩,聽不見寒蟬鳴泣,聽不見幼獸低咽,若不是彼此輕微的呼吸聲,她幾乎以為自己的聽覺被吞噬。飛天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她家主子,她家主子在這林子裡,咽喉一陣刺痛,飛天突然感覺害怕,害怕這片樹林,有些難言地陰森在身邊跳竄,心底有個聲音在拉扯著她的神經,不要進去,不要進去,會後悔。可是,她家主子也許在裡面。
「放開我。」飛天眼神驟冷,他沒那麼多耐心。
「等等。」鶴羽比飛天沉穩,沒有弄清楚情況,他們也都是送死的份。
「等什麼?」
「等風。」鶴羽說完繼續石化。
飛天杏眼一瞪,哪跟哪兒啊,要不是她打不過他,等風,他要不要順便等等雨,她家主子要是少一根汗毛,她卡了他半個淵王府。
「你——唔。」飛天一個詞還沒說完,便被鶴羽摀住嘴帶進了一邊的樹叢中,重要的是,她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有人。」鶴羽將飛天拉過身後,盯著暗林,高度戒備。
飛天更想殺人的以眼刀淩遲鶴羽的後背,這是變相地告訴她,她有多弱。比起鶴羽,她的確不是一個稱職的護衛,多少次了,她家主子在她手裡被人帶走,多少次了,她家主子在她眼前被人傷害,她卻無能為力,最後還是需要主子來救她。她一直引以為傲的輕功在鶴羽眼裡連看都是費眼睛,她總是想著要隨時守護在主子身邊,可是為什麼每次她家主子有危險的時候,她都沒能及時地出現,她不稱職,從來都不稱職。為什麼反而是她被保護,殺了她吧!
鶴羽感覺到什麼地轉頭給了飛天一張化石臉,誰知道他到底想表達的是個什麼意思。
詭異的笑聲自暗林中飄出,長短不齊,陰深深,慘慼慼。如冤鬼泣嚎,如孩童歡笑,似真似幻,似乎一人,有不止是一個人。飛天和鶴羽屏息,齊齊鎖住笑聲傳來的方向,身上的汗毛不受控制地戰慄,陰森恐怖在身邊瘋狂地旋轉跳舞。飛天心驚,是人是鬼,鶴羽確定來者是人,一個男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衣衫刮擦樹枝荊棘,一人影自林中緩緩走出,跌跌撞撞,連滾帶爬。
「哈哈,哈哈,都死啦。」
的確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瘋狂地刺耳笑聲。飛天和鶴羽同時感覺那聲音似乎聽過,他們都聽過,而且不止一次。兩人對視一眼,對應出對方的想法,還是決定繼續觀察的不暴露。
「哈哈,都死了死了好,哈哈哈。」白玄繹面目扭曲地大笑,髮髻散亂不堪,兩截袖管染盡殷紅,隨著他的動作飄擺不定。
「白玄繹。」鶴羽慢慢走出樹叢,看著已然成瘋的男子。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白玄繹會在這裡,他不是去南都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白玄繹。」飛天站在哈藥身側,瞪著男子的臉。這男人說是她主子的親哥哥,她都不信。飛天閃身上前,雙手掐住男人的脖頸,他早就該死。
「哈哈,咳,哈啊,咳咳,咳咳——」
「飛天。」鶴羽沒有表情地看著:「他或許知道白主子在哪裡。」
飛天鬆了手,丟白玄繹像在丟一件垃圾。
「說,我家主子呢?」
「咳咳,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哈,死了都死了。」白玄繹跌坐在地,仰頭看著飛天,笑得亂人心緒。
飛天抬腳狠狠踹上白玄繹的臉,敢咒她家主子,碎屍萬段都不解恨。
「別給我裝瘋賣傻。」不知道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笑的。
鶴羽拉住欲要抬腳再踹的飛天,蹲下身查看白玄繹的斷臂。袖擺被拉高,兩臂自肘部以下都被砍斷,骨節外露,血肉模糊。鶴羽暗歎,好快的手法。視線以下男子的腳,軟靴被黑色液體浸染了大半,鶴羽伸手拈起一點送至鼻下輕嗅,是血,毒血。
白玄繹依舊在笑,複述著那句『都死了』,飛天火大的看著他,什麼時候瘋不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她家長鬍子到底在哪裡。鶴羽看一眼白玄繹,這個男人,昔日裡與他一起站在王爺身邊的男人,對王爺忠心不二的男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視線轉向飛天的臉,他猜測,白菡萏很有可能已經死了。
「你說,我家主子呢?」飛天朝著白玄繹咆哮,血絲充斥雙眼,她現在好害怕,害怕的不敢向暗林裡移近一步。她怕她一時的疏忽,便成永別,她怕她家主子走也不帶她一起,她家主子是不是就在這樹林裡,她家主子一定沒事,對不對!
白玄繹眼神亂飛的癡傻,搖頭晃腦看著也像個智障。「哈哈,都死啦,都死啦。」
鶴羽緩緩起身,看著眼前的黑洞洞,偌大一個樹林,像一口巨大的棺材,封蓋的是沒有靈魂的肉體。殺場無情,士卒出身的白玄繹什麼場面沒有見過,而後突然一下就變成這樣,瘋了,竟然瘋了,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笑聲哽咽在喉嚨中,白玄繹突然不再搖頭晃腦,不再渾渾噩噩,單薄的眼望著一處,癡癡地望著:「王爺。」他來了,是來接他回去的嗎?真的嗎?太好啦!
急促的馬蹄聲在身後響起,鶴羽和飛天回頭,看著端木淵帶著一對輕騎飛奔而來,飛天只看了一眼便轉回視線,她現在只想知道她家主子在哪。鶴羽有些驚詫,卻慣例的沒有表現在臉上,可是王爺他受傷了,而且還中了毒,不是應該回王府按照他的計劃繼續演下去嗎。
「王爺。」白玄繹猛地站起,撞開飛天和鶴羽衝向端木淵的方向,身體找不到平衡地歪斜,一路踉蹌。
「哈哈,哈哈哈——」
端木淵看著來人,一瞬地驚詫,下一秒眼眸中已是一片風雨雷電。
「王爺。」白玄繹撲到端木淵的坐騎旁,想要攥住男子的袍擺,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都不見了,他的手不見了,沒有了,他現在就是個殘廢,他再也不能在他身邊,陪馳騁千里,收服宇內,他沒有手了,哈哈,他怎麼就沒有手了,他不甘,不甘一切。
「王爺。」鶴羽抱拳行禮,有些無力道:「稟告王爺,白主子很有可能在林子裡。」鶴羽頓了下,輕道:「生死未蔔。」
端木淵始終看著暗林的深處,生死未蔔嗎?他不能允許。
嘴角勾出邪肆的弧度,端木淵俯身,手掌握住白玄繹的下巴,將那張臉緩緩抬起,逼進自己的眼底。
「王爺?」他在對他笑,他的王爺在對他笑。
「玄繹。」低沉悅耳。
「屬下在。」白玄繹近乎癡迷地看著那張一張傾慕一生的臉,他的王爺啊。
「她在哪裡?」
白玄繹微笑:「在哪裡?」
「菡萏在哪裡?」端木淵好脾氣地詢問。
「菡萏?」停頓一秒,白玄繹突然瘋狂地大叫,那不是他的妹妹,她不是,她是魔鬼,十惡不赦的魔鬼。
「啊——啊——啊——,不要,不要啊。」
端木淵猛地揚手,白玄繹如脫線的木偶撞上樹桿,激起一陣顫動。
「駕——」韁繩被攥緊,瞬如白箭離弦,向暗林中飛奔而去。
鶴羽看著端木淵的表情,站在原地沒有阻止,也阻止不了,他很清楚即使他臥在馬前以死相逼,瞬地四蹄也會毫不留情地踩碎他的身體。白菡萏,他第一次在那個高高在上永遠驕傲的男子眼中看到風雨俱來,他以為有生之年不會看見那個男子有如此狂躁的情緒,為了名喚白菡萏的女子。鶴羽看一眼半死不活的白玄繹,擺擺手示意暗衛將他一併帶上。他想王爺不會願意白玄繹現在就死,動了如此重要的人,就不是死那麼簡單的事了。
白駒嘶鳴,疾馳不足百米,就恐慌踟躇,不敢向前。端木淵毫不遲疑地鬆開韁繩,輕身飛入暗林。紫袍烈烈,翻捲淩舞,如一刃割裂巨大的黑幕,撕扯空間,結界被強制解除,帝王之氣攜天地風華旋亂沉澱的冷香,風吹樹動,終是打破了這片天地詭異的安靜。
沙漏顛倒,細沙流淌,一秒一世界。不在意的時間緩緩流逝,一秒一秒都不起眼,然而有時,偏偏是那一秒,讓人萬劫不復。即使是一個圈套,即使前方有千軍萬馬等著取他的性命,他也不想停下來,他想要去到她身邊,立刻,馬上,不耽誤一秒。端木淵向著一個方向全力奔跑,他就是知道,知道她就在那裡。傷口破裂,內力混亂衝擊心脈,他也都無視,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去到她身邊。誰能將一秒變成永恆,誰能為著一場相遇在寂寞無期中苦苦等待,恐懼如海嘯,他不想因一秒,失去抱她入懷的機會。是誰變成了許毒願的魔鬼。是誰將一顆心折磨成了一座空城,即使她不會選擇他,他也想要抱她入懷,他們的心不完整,他們都看得太透徹,他其實都懂,所以,更加心疼。

107 沙
風起了,雲滅了。
月亮被天狗咬了一口,
星辰墜入了忘川河。
大地上開滿迤邐的黑色花朵。
殘留著碎肉的骨頭在黑夜裡跳舞。
草葉逃避的捲曲,野花白癡地傻笑。
來啊,來啊,我們在一起,手拉著手,
來啊,來啊,我們圍成一個圈,
來啊,來啊,我們一切瘋狂。
『噗』一聲,踩碎一隻眼球,耳朵和腳趾交換了位置,人的頭顱掛在樹上,卡在石縫裡。倒插在荊棘從中,沒有了四肢的軀體躺在華麗的花朵中央,心房被掏空,傷口淩亂如野獸啃咬。
「嘔。」有人撐不住地嘔吐,眼前的世界比地獄陰森。
「哈哈,哈哈,都死了,都死了。」白玄繹一腳踩碎一隻眼球,手舞足蹈。
一口涼氣抽入,凝固了感知,鶴羽沒有表情的臉也付出驚恐的顏色,這裡比他見過的任何一次屍橫遍野都要恐怖,他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具屍體,手指和手掌分離,腳趾與腳掌分離,五官散落,不知道對應的是哪張臉,心靜如水。
飛天好不容易止住胃裡的翻攪,噁心的不想看卻又偏偏移不開視線,這裡,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沒有一張臉能看出原貌,碎肉遍地,經脈凸顯,駭人心魄。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人到底遇到了什麼。瞳孔猛地一縮,她家主子呢?她家主子在哪裡?這裡這麼黑,她家主子最怕黑了,要怎麼辦。「主子。」
端木淵視而不見地忽略,向著更黑暗的林中深入,他聽見已經熟悉的聲音在低低哼唱一曲斷章 ,冷冷清清,無生無望。他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身後那些殘顏,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踩過的是手指還是骨骼,他可以感覺到他身後每一個活著的人的呼吸,他甚至可以感覺到百米外一隻孤雀停在最高的樹冠上。而他偏偏感覺不到她,感覺不到她的情緒,感覺不到她的體溫。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還活著。
「不,不要過去。」白玄繹突然眼神清明地吼出一句,轉而又陷入瘋癲的狀態:「哈哈,哈哈哈,有惡鬼哦,惡鬼會吃人哦,哈哈。」
飛天轉身,甩手給了白玄繹一耳光:「你tmd的閉嘴。」
鶴羽拎著白玄繹的後衣領,看一眼飛天,再看一眼端木淵,不參合,王爺都什麼沒表示,他也必要為了這男人,惹了未來女主人的貼身侍衛。
端木淵一步一步往前走,雙手不自覺地攥緊,突然就不敢再向前,心底的脆弱蔓延滋長,快要潰堤。火光照亮滿地殘肢,照亮交錯的枝葉荊棘,女子的歌聲一直延續,沒有盡頭一般,婉轉纏綿,為誰默哀。光點如鬼火,擦過端木淵的衣衫,轉過他的眉眼,上上下下,輕緩地飛行。亦步亦趨,手指刺入掌心,一步比一步艱難,端木淵默默地住時著光點,視線被它帶著向前一直飛。光點由一點變成兩點,有兩點變成三點,微小的光輝,除了它們自己,照不亮任何外物。
「哈哈,哈哈——」白玄繹還在笑,下巴脫臼似的收不回去,所有人看他就像在看死人。
螢光連成河流,橫亙在端木淵面前,他看見滿目波光粼粼,他看見一絲羸弱的白影。她就在哪裡,幾十步之外,背對著他坐著,只是背影已經壓得人喘不顧氣地難過。
「白。」誰告訴他該怎麼做。
「白。」能不能回頭看他一眼。
「白。」語調顫抖,不做如何掩飾地顫抖。
他李惜之間和隔著一條忘川,三千弱水,一朝陰陽永隔,只是那條忘川他總會有一天會度過,他可以等,可是現在,他站在岸邊,而她卻在水底,他要怎麼帶她回來。
「主——子。」飛天脫力地跌坐在地,她又一次讓她的主子陷入了無盡的淒惻。血腥的盡頭,她發誓用生命守護的人背對著她坐著,才發現,只要她轉身,原來以為一步就能跨進的溝壑,一瞬就變成海峽。眼淚滑落,難言的哽咽,她應該更強大的,她為什麼不是鶴羽,她那麼想要將她護在身後,她明明不希望她受一點傷害的。尾調哀慟的香,她說過她主子想殺的人都由她來動手,她以為她不會讓她主子的衣裙染上任何髒汙,都成空句。
「啊——」白玄繹掙紮著往鶴羽身後躲:「不要,不要啊,別殺我,別殺我——」
端木淵背對著眾人,眼裡只有一人的背影,他發誓不會讓任何人加按揭他此刻的表情,脆弱卻又無力,他不是沒愛過,十年前的轟轟烈烈依舊歷歷在目,燦爛,輝煌,最終以李惜選擇的方式隕落,連結局都氣勢恢宏。然而,現在不是十年前,白菡萏也不可以是李惜。情緒被莫名的拉扯,每天都在眼前的笑顏,那般平淡輕淺,卻日積月累獨留一處儲藏她的所以,不知不覺,他也努力克制過,事實種要發芽,樹要開花,牽了他的手,就不要那麼輕易放開,他想要的也會抓緊。
螢火退讓,百點千點原來真的可以照亮眼前的路。
端木淵慢慢靠近,每一步都控制地不發出如何聲音,似乎她在睡,怕一點響動便驚擾了她,怕她醒來就會逃走,也怕看見她活著是自己無法接受現實的夢境。他清晰地聽見他哼唱的歌,他看見孟蓮躺在她身邊,嘴角帶笑。他看見她,不哭不笑,垂眸看著孟蓮,連呼吸都飄渺。一夜,他失去了音若,她失去了孟蓮,誰比誰更難過。
「白。」端木淵緩緩蹲下身,想把手裡多有的花都送給她,只要能再看她對自己微笑,已經是生活中的習慣。
我想我或許沒有看起來那麼悲傷,我想我或許是這裡所有人中最理智地一個,眼睫輕揚,我就看見端木淵的臉,星星點點的光映在在他深紫色的眼眸中,還有我沒有表情的臉。
「你有辦法救他嗎?」
端木淵沉默地看著我,用一片樹葉落地的時間輕輕搖頭。
他縱然掌握著天下眾人的生殺大權,他也無力讓一個死絕的人回魂,他無法做到。
啊啦,連哄人都不會,我哥看上你真是眼瞎。無望地歎息,如果我和端木淵都沒有辦法,那就應該真的是沒有救你的可能了。抬手,指尖擦過他臉上的傷疤,轉而將他散亂的鬢髮撫順。我想我是真的難過,可是不清楚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眼睛空乏,乾澀地流不出眼淚,可是似乎也不應該笑,雖然我想孟蓮會比較喜歡看我笑。
不哭或許只是情緒不到,不笑或許只是沒有必要,不是不難過,不是不傷心,而是當生命已經遠離,哭泣和微笑都成累贅。因為他們都經歷過,所以他能懂,可是他是背負萬千生命,歲月沉澱的必須,那她呢,為何要他一樣。
「白。」手掌按上她的髮心,入手的青絲如水緞迤邐。一個動作,自然到錯愕。她乖巧地不像是真的,眼角分明有委屈的調調。驀然間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守著李惜的棺木,不哭不笑,清楚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每一個人的表情,悲傷痛苦抑或是嘲笑,他沒裝的,他和她一樣不知道怎麼哭怎麼笑,感覺一切都遙不可及,只有身邊冰涼的棺木真實的可怕,似乎一瞬,自己也隨著靠近了死亡。
「嗯。」我想離看著我死的時候是不是心碎成沙,會不會也抱著我重複哼唱一段副歌。原來我們不過是轉換了角色,然後倒敘,受累的都是蓮。你用兩世為我畫了一個完整的圓,滿月般的圓滿,可是你執著於你的圓,卻走了直線,我一路向南,卻不自覺地順著你的圓原地徘徊,我們誰更任性。只是,現在想想,也沒什麼不好,從此後,你不再留戀,於是我獨自擁有了你遺忘的兩世,貌似是我賺了。
「火化吧。」掃過端木淵身上的傷,找死的又何止他一個,我們都太會算。
「好。」這語氣,他能反對嗎,人是他寵出來的,自然由他負責。
「你負責善後。」我沒力氣了。
「好。」手指掠過她眼角的睫毛,或許那雙眼睛再不會對他笑彎,可是她活著,就好。「白,跟我回去嗎?」
眉心淺皺,我回首看眼白玄繹,他在啃一截手指。瘋了?!
「我哥想我死來著,他說你遲早也會殺了我。」這種感覺真不好。
端木淵當聽了個不好笑的笑話:「信我嗎?」
沉默,我用力的想,用了很長時間,結果是搖頭:「我不知道。」
小心翼翼地將她攬進懷裡,信與不信都沒關係,他知道她懂,不用說明。他不會讓她死,或許是他自私,只是只要想到她會地,就無法想像她死後的自己,或許是他霸道,只是她是他想要霸道的人,抱著她,即使疼痛了心脈也不想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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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愛人啊
七月初七夜,大景淵王在桃花裡遇刺,傷勢嚴重,生命垂危。
同日夜,長安南郊千木山被大火所毀,大半片山林都成焦土。
同日夜,有人瘋,有人死,有人傷,有人笑。
端木澤就在笑,他怎麼能不開心,端木淵沒死,早在他的意料之中。那個男人要能那麼輕易地死了,也不配和他鬥了這麼多年。重傷,垂危,臥床不起,哈哈,這些詞彙看起來如此可愛,卡了端木淵,剩下的白玄繹,裴染,盧正坤,柯奇都不夠他塞牙,哈哈,他終於倒下了,比他那老不死的父皇都還早了些。沒有了端木淵,皇位等於就是他的了,他只需要再在一個適當的時候安排他的父皇去死,再讓端木淵來個重傷不治,整個大景就是他的了,都是他的了,哈哈,他終要成功了,他終於可以站在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上了。
「芍葯,芍葯,你看,我沒有騙你吧,你就要做皇帝了,真的要做皇帝了哦。」端木澤在密室裡對著白芍葯的畫像又跳又笑,像個考了雙百的孩子向家長討要承諾的獎勵。
「芍葯,芍葯,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你會更開心的哦。我告訴你,你討厭的那個端木淵,快要死了哦,是我派人去殺他的,哈哈,我只不過安排了兩個女子在他身邊而已。」端木淵興奮地展示著自己的學習成果,是她的陰謀哦:「哈哈,芍葯,我是不是很厲害,是我把端木淵弄死的哦。」整個大景都該感謝他。
「還有哦,芍葯,你妹妹也死了哦,白菡萏也死了哦。」雖然他的兩個暗衛分隊都跟著一起陪葬了,這個有點虧,端木澤有點委屈地輕撫畫上女子的袖擺,嘟囔:「你妹妹好難殺啊,不過,你猜,我讓誰去殺了她?」
「哈哈,白玄繹哦,她的哥哥,不知道被親人手刃是什麼感覺,她一定死的很痛苦。」端木澤笑得討寵:「芍葯,你最恨的白菡萏也死了哦,也活不久了,等我一登上皇位,我就殺了落塵寰讓他去陪你,我知道你最愛他了。哈哈。你再等一會,一會就好,他們就會去到你身邊,陪著你,一直陪著你的。」
白菡萏死了,哈哈,可是白寒也從此消失了吧。端木澤靠在畫像一邊,仰頭凝著畫上女子的臉。他喜歡的白寒也不在了,可是他派了兩個小分隊去殺她,再加上白玄繹,她怎麼可能活下來。他的白寒不在了,這都怪白菡萏,都是他的錯,可惜屍體都被燒掉了,他再也見不到向陽鎮齊歡節,那個和他洛水放燈,並肩站在漫天花火下的白寒了,真可惜。
「芍葯,如果你最愛的不是落塵寰,而是我,我想我們一定會很幸福的。為什麼那麼愛他呢,就因為他生了一張好面皮嗎?」端木澤抬手扶上自己的臉頰,他長得也不差啊。
「芍葯,我登上皇位的那天,有你坐在身邊就好了。」如果你是我的皇后,那是多完美的一件事情啊,我一定只寵愛你一個人,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送到你面前,可是你連讓我寵愛你的機會都不曾給過我。
「芍葯,為什麼你說想帶那裡多人走,卻偏偏沒有我的名字,我也想去陪你啊。」讓他好好活著,真難過,還好他還有皇位,他終於可以站在最高的地方,把所有人都踩在腳下,他想要的都得到了,他想做的都可以去做,他說的話就是神諭,他會用仁愛的形象迷惑他的子民一世的誠服,從此他就是神子,何其榮耀。
他的芍葯已經走遠,不會再回來了。「你狠狠地愛過一些人,也徹底地恨過一些人,可是為什麼偏偏對我不愛也不恨呢,即使恨我也好啊,
是我膽怯,不敢讓你恨我,可我知道,你愛的是落塵寰,不會也不能給我更多。」不倫不類。
「芍葯。」
————
告訴我啊我的愛人在何方
一把絹傘遺落斷橋旁
告訴我啊我的愛人在何方
霧裡水裡荷花暗香
雨——雨——啊
雨——雨——啊
你告訴我
一千年前失散的愛人啊
墜入輕煙飄在湖上
我要再尋他一千年啊
我的愛讓你可等著
啊——啊
啊——啊
告訴我啊我的愛人在何方
滿天紅霞綠樹蒼蒼
告訴我啊我的愛人在何方
長嘯一聲化蝶成雙
雨淋濕湖水淋濕輕風
淋濕季節淋濕傳說
我要再尋他一千年啊
我的愛人你可-等-著——《映射西湖雨》
報恩的白蛇,以為尋到的是良人,平凡的男人,以為遇見的是仙子,可是隔了三世,良人也只是人,蛇咬也沒能變成仙子。她給了他自己的所以,放棄了成仙的機會,是她貪心,貪戀相愛的幸福,惹怒了上天。他始終相信,卻也始終抵不過流言,即使是善意的謊言,也是謊言吧,就算砒霜外包著五彩繽紛的糖紙,它也不會變甜。誰能怪誰不信任,不過在相愛的前提下,什麼都會變得可以原諒,我佛慈悲!法海最理智,所以他痛苦,只不過他是配角,所以錯的總是他,青兒看懂了,所以一心修道不再貪戀凡塵,只是作為旁觀者,也永遠不懂那份身不由己。
七弦單音,斷斷續續地挑撥,那些詞填滿了整個腦袋,和著混亂的調,半念半唱,眼睛裡塞滿了碧綠妖嬈的葉和粉白高潔的花,綿延成海,淹沒了地平線。
無聊,無所事事,時間變得無可打發,一處四面環水的孤島,建一所華麗的水榭,百畝荷田環繞,出人意料的別緻。說是用來藏人的,卻更像是五星級療養院,只是住進來的兩個人都沒什麼資格。
「鳩佔鵲巢。」
「你說什麼?」
「忘了。」
乾淨的男人的手欺上我的頭頂,輕揉了下,隨後撤回。他安然垂眸,看一本《白蛇傳》。打死我吧,這水榭出自端木淵的手筆,打死我也不要相信,這裡和淵王府不配,這裡和端木淵不配,除了奢侈沒有一點和他能沾上便,他坐在這都顯得突兀,真不配,鵲巢就是鵲巢,被鳩佔了也還是鵲巢,可是這只鳩似乎很有品位,基因突變?!
然而關鍵問題是,端木淵在看《白蛇傳》,曲洛漂亮的隸書用青花色印刻在煙雨西湖的扉頁上,倒是和他的手指很配。跳過,重點是端木淵在看《白蛇傳》,和看那些皇室機密檔一個表情,甚至比看那些文件還要專心,世道變了,武大郎去打老虎了,武松娶了潘金蓮,西門慶改行賣燒餅了,取名燒餅潘安,生意火爆。過,又走題,端木澤應該笑,端木淵在看《白蛇傳》,天下太平了。
「你看我做什麼。」端木淵挑起眼角,她的一舉一動他都收在眼裡。
突然就想去扯他的臉,為什麼我會在端木淵臉上看到曖昧的調調。眉心
輕蹙,我沒有避嫌的自覺。他不適合穿白色,他不適合慵懶散漫,他不適合玩弄風月,可他現在偏生穿了一套月白長衫,銀線壓邊,沒有什麼裝飾
也高貴的氣死人。他邪邪地靠著一方案幾,氣定神閒得當自己是平民百姓,能夠享受這午後的陽光。端木瀧該哭的,他晚生幾年,或許能趕上好機會,只是,比例是百分之五十,在智商可能超過兩百的可能外,也可能是個低於三十的智障。
「你估計端木瀧什麼時候死?」
「三天後。」端木淵頭也不抬,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
我拾起木琴一端的深紫色瓔珞,細細把玩:「那麼相信端木澤?」弒父也會遺傳,造孽!
「他是個好孩子。」雖然不太聽話。
「自負!」脫口而出。
「彼此彼此。」就這點來說,他們倆的確半斤八兩。
切,不可否認,我們都有自負的資本,信手撥弄著琴弦,我看著蜻蜓低飛,風雨欲來。當年的西湖斷橋,她以為用一把紙傘留住了一個人的心,他以為借一把紙傘擁有了一段情,可我覺得白素貞愛著的始終是千年前的那個男人,其實不同。
「你這是坐收漁翁之利。」
看字,默讀,翻頁,聽著更像是誇獎。端木淵控制表情,有點得意。
「你二十八了。」
端木淵抬頭,他是二十八了,比她大十歲,這個不需要她提醒。
我沒什麼情緒地看著端木淵的臉,默然道:「所以皮膚鬆弛,所以你控制表情的時候,其實可以看出來。」手指點上他的咬肌:「這裡會有變化。」很細微,但是還是可以看出是刻意繃緊的。
端木淵微愣,錯卡她點在自己臉上的手指。「不要總是那麼細微地觀察別人的臉。」不是擔心被她看穿,他不介意他盯著自己的臉看,可是一想到她曾經也這樣看著別的男人,他就心悶。
「習慣了。」我就賴皮,這個的確是個習慣,習慣都難改。
「慢慢改。」他不急。
我不置於否,翻個白眼當自己耳鳴。
「太明白對你自己不好。」真不像他說的話。
我轉過視線,看著低頭看書的端木淵,角度不好地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我也認可他的話,的確不好,明白了,重視了,糾結了,累的都是自己。

109 笑顏
白鷺一隻,展翅而起,爪尖踏過一方荷葉,水珠滾落,驚亂了荷葉下的一汪碧色,驚擾了荷葉下竊竊私語的群魚。
「你準備就這麼等著?」我那裡那麼多書那,慕容傲都知道要拿本《三十六計》,你卻拿本《白蛇傳》,還是精裝版,果然還是應該投資潛力股。
端木淵抬眸看我一眼,低頭繼續:「那你認為這日子要怎麼過?」
「你就那麼肯定一切如你所想,不會發生萬一。」萬一百分之百有。
「暫時還沒有。」這裡讓她感覺無聊嗎?端木淵看一眼身邊的女子,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挑著木琴尾端的瓔珞,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一絲要笑的痕跡。
「你那是謀逆。」不要說得像買菜。
「如果失敗了,那是謀逆,一切如我所想,便是天命。」
瓔珞上的線被我一根根扯斷,我也知道我在搞破壞,可是人無聊起來,只會越來越無聊。現在我看出來了,端木淵就是一隻狐狸,一隻悶騷的大狐狸,他分明是什麼都設計好了,等著端木澤來鑽,精明的是他,一朝的就能毀了端木澤多年的形象經營,還順便打擊了李家,他就是老謀深算,陰險狡詐,給一個鷸蚌相爭的機會,還讓端木瀧以為自己是漁翁。
「音若呢?」
「死了。」
「真可惜!」放棄了手中殘破的瓔珞,好好的東西被我弄成這樣,真可惜。我想我是真的感到可惜,只是與音若實在沒什麼交集,她的死影響不了我的生活,所以至多也就是可惜,可惜了面若桃花,可惜了那西子濃妝。
「一開始就知道。」他看著她笑,她無聊,他也陪著她繞。
一開始就知道!嘖,再給他加個抬頭,陰鬱。
「你家後院是用來養殺手的?」我說得玩味,不怕端木淵朝我吼。褒姒,西施,貂蟬,千年難得的容顏如畫,西周亡了,吳國滅了,董卓和呂布火拚,自古以來屢試不爽的美人計。可是很多人都以為自己聰明,將手中的美人塞進王府的時候,王府後院就壯觀了,再好的計謀都成糨糊,再說我也沒看出端木淵是會縱情聲色犬馬的男人,不具備娛樂性。
端木淵不自覺地皺眉,他不喜歡她提他後院的女人們。
「你知道她們要殺你,你還給她們機會。」讓別人以為你貪圖美色不可自拔嗎?死狐狸!
「給他們一個方向,我也好控制。」端木淵低頭避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她要把他看透了,他還玩個鬼啊。「如果沒弱點,我只會死得更早,好過他們胡鬧。」
你狠,說得輕巧,給人家希望再看人家笑話,不過似乎也沒必要對要自己命的人心軟,比如我和端木澤,他不知道我知道他要殺我的時候,我也一樣在看他滑稽地演戲。悲哀的就是端木澤這種啊。只是,這個男人沒弱點!端木淵沒弱點!這是個讓人脊背發涼的認知。
「她們一般都怎麼殺你?」我無知。
無聊也要有個度,他拒絕回答。
「我們賭來著,如果拋出的銀幣是正面,音若就會殺了你,如果是反面,音若就下不了手殺你,如果正好直立,音若下了殺手也為你擋了一劍。」我低頭剃指甲:「結果正好直立了。」
他錯了,陪她說話不如看書,越聽越堵得慌,他的命在她眼裡就那麼兒戲嗎!還是她根本就不在乎他?
「其實你還是挺喜歡音若的吧。」換個姿勢,繼續剃指甲:「所以一直都在給她後悔的機會,你給了她時間,也希望她不會動手,卻也給了她選擇的權利,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只需要明白地告訴她你是喜歡她的,或者乾脆不給她選擇的機會,她便能留在你身邊,她本就愛你。」端木淵表達方式不對,音若壓力太大也無心注意,結果那麼簡單地就忽略了她追求的幸福,我想端木淵對音若與對那些女人不同,然而卻也並非愛情,應該是叫做『惻隱之心』的東西,源點還是李惜,多少都有點虧欠的成份吧。
他不是良人,如果她們不是來殺他的,他和她們根本就不會見面,即使見了,又能有什麼不同,他曾經擁有的比王府後院的任何一個女子都要美麗,他得到過最美的,從小到大看的都是各種類型中最別緻的,他能怎麼驚艷,裝得他自己都覺得假,他沒有相信,他不過是將錯就錯,可是他也明白即使他無意的一個動作也會被有心人看做是機會。
「她說個好姑娘。」或許沒有他,她能無憂無慮地度過她的十八歲,尋一良人,繾倦一生。
她愛他,他不是看不見,但即使音若不殺他,他也不會允許音若留在自身邊。
「如果先遇見的是音若,你應該還是會比較愛李惜。」氣質不對,李惜更適合一位帝王。
端木淵突然就感覺窒息,眼前的字都變得模糊。
「你知道?」誰都有不想被人碰觸的曾經,尤其是對那些特定的人,更不想。
「那不是秘密。」我看了一眼,或許那表情可以解釋成害羞,好吧,是我欺負他。
「可也不是誰都能知道的。」端木澤放下書,他在擔心,她知道的太多,這並不是好事。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牆不透風,我們那兒也有叫做竊聽器的東西。
「白。」端木淵輕叱,眉心輕蹙,他可以縱容她,但是她的語氣太不屑,配合著沒有表情的臉,讓人無端的煩躁。
我剃完指甲,喀什找分叉,我又沒說錯。
「沒有你的示意,鶴羽怎麼會離開你身邊,不是你默認,音若如何有機會傷你,你把地點選在人多的鬧市,連幫忙宣傳的人都不止一個,擺明瞭造勢做給端木澤和端木瀧看。你是故意給了音若殺你的地利,人和,故意讓自己看起來身受重傷,故意讓端木澤以為你命不久矣。」
她依舊語調輕緩,卻又習慣道出最陰暗的一面,她置身事外,看得清楚,然後告訴他,他都是自找,他何嘗不明白。
「端木澤現在迫不及待地要上位,端木瀧必定拼得魚死網破,順便插一句,你哥被你會教育人,父子相爭,其實沒什麼懸念,肯定是端木澤逼死他爹,弒父之罪足以讓端木澤多年來建立的仁愛形象盡毀,屆時刺殺皇叔的罪名再被人供出來,那麼多的目擊證人,他百口莫辯。民心散,君不君,端木澤自然會幫你鋪一條通向皇位的道路,你一不用殺端木瀧,二不會成為謀朝篡位的那一個,玩好了,說不定還會成為救大景子民於水火的英雄。你算得真遠!」天下對端木淵,已是囊中之物,他積累了那麼多年的勢力。如何都鬥不過端木澤。其實你有沒有我和吳家,他都會站得最高的那一個,他都會是大景的帝王。
端木淵不知道該不該笑,他算計了,她全都說中了。
「你前面漏算了一個玉瓊,結果音若送了命,你也差點被卡了,你還以為不會有萬一的嗎?」不是不信你的智慧,只是在計算之內,總有致命的偏差,有些東西畢竟不能從來一遍。你死會比端木澤死的更糟糕。
「你該入仕。」端木淵輕笑,他不說話果然是明智的決定。
「你們不收女人。」況且工資太低。
「或許我可以破例。」
「沒興趣。」
沒興趣嗎?不願意留在他身邊?端木淵莞爾道:「玉瓊的確在我的意料之外。」然而真正的萬一,是沒能將你保護好。
「如果音若不死,你準備如何處置她。」我抬眸凝睇他深邃幽紫的眼瞳,愛他的人似乎和愛我的人一樣,都沒有什麼好結局,音若和孟蓮都愛了,無論深淺,無奈論濃稠,都愛了,好過我和端木淵,記著的都是舊人,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其實沒什麼道理。
「送她走。」雖然鶴羽只救出了她的妹妹。
「捨得?」那麼沒-美的人,和李惜一樣的臉。
「如果孟蓮沒死,你捨得他走。」
我沒應,我問的很費話,其實我們都知道這不是我們捨不捨得的問題,同一天,
音若為端木淵而死,孟蓮為我而死,然而我們都正常地令人髮指,我們或許都明白對方平靜無痕下的那些漠視的刺痛。兩個人,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依賴者對方的人品,依賴著對方的無動於衷,然後活著。
端木淵看著女子淡然的表情,卻無法舒一口氣地安心。她在走神,而他凝著,一瞬不瞬地凝著他。他或許是第一次如此慶幸,那個叫做孟蓮的男人能守在她身邊,在他無法趕得及的時間裡,將她好好保護,但他也嫉妒,嫉妒孟蓮在她心裡留下的印記,用生命留下的印記。她不笑了,孟蓮,她因為你,都不笑了。
「你愛了她十年,真不容易!」
不容易嗎?怎麼聽都像是陳述句,十年,不過是一個時間單位,其實走過了,再去想,除了一下映射深刻的事,也記不起更多。十年,不過是將思念變成懷念,逝者已去,他不是癡情之人。
「我愛李惜,曾經。」端木淵說得很輕,他不確定卻不清楚自己到底不確定什麼。
「十年來沒有再愛上別的女子?」柔夷托腮,身體的忠誠和精神的忠誠哪個更重要,可是到頭來忠誠的都是自己的執念屍骨寒,下一輩子能再見的又有幾人。
「沒有。」矢口否認。
端木淵比我癡情!
「你知道多少,我和李惜的曾經。」
「比你想的要多。」幾乎是全部,除了男女主人公的內心描寫。
「我們遇見的時候,她就已經是瀧的皇后了。」這個,被很多人不恥,稱之為『亂倫』。
「自古就有,宮廷野史都不乏這一段。」皇帝的兄弟和皇帝的老婆,清朝尤其嚴重,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是不表示我贊成。
「端木瀧其實比我更愛李惜。」
「如果我是李惜,我也會愛上你。」
「為何?」
「年紀擺在那,端木瀧和李惜差的不止一輪。」代溝是個很現實的問題,坐到皇后那個位置的女子,自然會想要一個理解自己的男人,飽暖思淫慾,又不是人人都有戀父情結。
端木淵不動神色地自己跟自己生氣,他和她似乎也差了十歲。這個問題的確現實,她會嫌他老。
「李惜不適合宮廷。」
她的確不適合「端木瀧再愛她,也有極限,他又不是聖人。」聖人也有抓狂的時候。
端木澤不知道該說什麼地沉默,她幾乎都清楚,那他還能說什麼,他害怕把握不住的東西。他愛李惜吧,應該愛,可是十年的空乏並非基於愛李惜愛到無法自拔,他將太多精力放在江山上的同時也不願意觸及感情,那是很容易讓人軟弱的東西。今時今日他也早已不去深究。
描摹著端木淵的眼睛,和泓兒那麼像:「泓兒是你的兒子?」
避開她視線的瞬間,他就懊悔,這似乎並不是什麼不可說的事,可為何那一瞬自己會感覺心慌,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是。」
「噢,那就說得通了。」心底歎息,單智商來說,我應該沒有端木淵高,但從情商來看,端木淵和我就不是一個級別的。端木泓的處境也許比任何人都尷尬,即使端木淵稱帝,也無法正大光明地承認這個兒子,李惜當初不會想到這些問題,不過,或許想到了,到了二選一的時刻,還是會出於母性想要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吧。即使不幸福,也不能隨意剝奪他出生的權利,只是這樣,於人於己都無法釋懷。
「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泓兒?」
端木淵沉凝片刻,緩緩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不告訴?」
「不知道。」要怎麼說。
一指尖尖,戳上端木淵的眉心,一下一下,重複機械。有些東西很容易上癮,你不叫停,我也不嫌累,其實大家都喜歡重複一個熟悉的動作,然後看量變如何發展成質變。我面無表情,一下接一下地戳,端木淵眉心微皺視線向下四十五度,任憑我放肆。其實每一下都不重,端木淵的眉心卻又漸漸泛出紅色,我玩得不亦樂乎,眉心卻也漸漸鎖緊,他不給反應只會越來越無聊。
「別鬧了。」端木淵握住我手的一瞬,鶴羽恭敬地站在五步外,臉與地面平行,手裡的托盤上盛放著一碗湯藥。
「放下吧。」
「是。」鶴羽依言將湯藥放在一邊的案幾上,臉依舊與地面平行:「王爺是否需要屬下為王爺換藥。」
「不用了。」端木淵緊握住我的手,瞪我一眼,我不客氣的瞪回去,結果鶴羽始終都沒敢抬頭。
「屬下——」
「等一下。」扇的快,了不起啊。我瞪一眼端木淵:「鬆手。」
「鶴羽你可以退下了。」端木淵也槓上了,死不鬆手,他現在頭疼。
「你敢走試試。」語氣瞬間冰凍,大家似乎都不是熱血動物。
鶴羽一臉黑線的面朝大地,卻看不見春暖花開,他可以當什麼都沒看見,但他不能當什麼都沒聽見,按慣例,他是王爺的侍衛,應該聽王爺的吩咐,但是,他如果現在走了,無疑惹了那白姑娘,如果白姑娘一個不高興了,後果似乎比他家王爺生氣還要嚴重。鶴羽閃也不是,不閃也不是地杵著,早知道應該讓飛天過來。
「鶴羽,本王命你退下。」怎麼還不走。
「鶴羽,你退啊。」看誰殺傷力強。
鶴羽剛跨出去半步,一想不對,那語氣絕不是讓他走的意思。鶴羽慌忙站回原地,希望自己動作夠快,沒讓那兩位祖宗。他今天到底是忘拜哪路神仙,他是真的不敢惹白姑娘不高興,她要是不高興了,估計不用王爺動手,她也能讓他生不如死,況且他以後指望著向白姑娘學習如何研製製毒香呢,不能惹白姑娘不高興,堅決不能。
「白姑娘可有什麼吩咐?」他義無反顧,他視死如歸,他,他,他沒看見他家王爺的眼神。
「這才乖。」不錯,越看越適合送到弱水閣調教。
鶴羽渾身哆嗦,很冷!
「幫我把這個交給飛天。」拋過去一隻銀白色的荷包,我瞄一眼端木淵烏雲密佈的臉,讓我家弱水閣的明日之星快跑。
鶴羽在接住荷包的一瞬原地消失,不跑的是傻子,他不想被凍死。
「你把你家鶴羽嚇跑了。」都是你的錯。
「沒關係,他明天還得來。」端木淵好修養地優雅一笑,他當然沒關係,有關係的是鶴羽。
嘴角不自覺地抽了下,我以前怎麼沒發現這男人有嫵媚的一面,鶴羽,姐姐對不起你,你自求多福吧!
「幫我換藥。」端木淵鬆手端起一邊案幾上的湯藥,慢慢飲下。
我看他一眼沒什麼意見地去取藥膏和繃帶,其實那一刀不算深,但是也離心臟很近,其實音若的髮釵上的確淬著碧血,但是因為莫邪的關係,端木淵體內並沒有殘留多少桃花,我看著自己握著的藥瓶的手發呆,骨節蒼白如紙,原來影響如此大。
「白。」
「嗯。」
「在想什麼?」抬手輕揉她的髮心,有些習慣養成地莫名其妙。
「在想要不要在藥膏裡加點料。」辣椒水不錯,地溝油也不錯。
端木淵的手停滯在空氣中,慢慢收回,為什麼不笑了呢,即使是假的也不好啊。
陽光穿透稜窗碎金般散落,整個閣樓只聞南牆上沙粒流逝的窸窣聲。端木淵靠著軟塌,臉側心向右邊,視線糾纏地地面上一片明亮的光斑。左肩衣衫脫落,裸露著半邊精壯的身體。碎金落在他的肩頭,肩膀頸的弧度一如既往地漂亮。
刀鋒銳利,剪碎白色繃帶,陽光反射到刀刃,射進眼睛裡停留。卡嚓,卡嚓,一小段一小段的白色繃帶遺落,直至全部斷裂。沾濕的面巾拭去傷口邊的殘血,傷口已經開始癒合,好在沒有什麼發炎的現象。如果說心臟只有拳頭大小,那麼脆弱地其實單手就可以捏碎吧,傷口與動脈只離著一小段指節的長度,再考近些,我現在看著的就應該是端木淵的屍體。上藥,包紮,整個過程端木淵都只是看著那抹光斑,眉頭也不見皺一下。我動作一直很慢,我想傷口應該會疼,只是忍著,也就過去了,然後告訴自己其實也沒那麼痛,很容易習慣。
「好了嗎?」慢慢轉回視線,有柔軟的髮絲擦過自己的臉頰,癢癢的。她沉默的收拾出雜物,姿態虔誠地像是在燒香撚珠。他貪看她的眼角,想要再看見哪裡開出一片花海,突然感覺她白的異常,臉側顯出幾近透明的顏色。
「白。」他輕聲,也小心翼翼。
「怎麼?」不舒服?
流年望斷,他還能看多久,她安靜如止水的眼眸。
我該錯開的,端木淵的表情讓我戒備,有那麼一絲害怕在心底蠢蠢欲動,可我也倔強。
端木淵慢慢前傾,是任性也是情動,可是他慢的離譜,分明在試探對方是否接受,但是如果被拒絕他也很沒面子。凝著她的雙眼,他以龜速靠近,細小的顫抖,他分明緊張地要死。她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她身上的香味和莫邪一樣,又不一樣,可是相對來說,他現在更想親吻她的唇瓣,他忘不了的柔軟。
我盯著端木淵的眼,我想他會停,我等他妥協,卻也不明白我們倆到底在掐什麼,有點莫名其妙,類似小孩子打架,沒有原因,又偏要爭個輸贏。可是,距離越來越近,他卻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找死。
一閃而過的慌張被他捕捉到,他怎麼可能允許她逃跑。手臂攬過她的腰肢,他顫抖著溫涼的唇尋到想念的柔軟,睫毛掃過她眼角,將她的惱意收進眼底,他閉眼,只知感受。手臂收緊,手掌壓住她的背心,小心地帶進自己懷中。一點點描摹著她的唇形流連於她嘴角的甜絲。端木淵突然就想起那個雨夜,他沒能深入的吻,只是那時他有自製力可以停止,現在卻沒有。
我有殺人的衝動,他要敢伸進來,我就咬斷他的舌頭。
不喜歡他的親吻嗎?他倒是極喜歡她主動吻他。有點強橫地挑開她的唇齒,他探入,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他想吻她,想到發瘋。身體相貼,他動情地無法停止,而她依舊無動於衷,他吻地細緻,輾轉留戀,她卻似乎打定主意打擊他。舌根微痛,端木淵猛地睜眼,這女人,這麼做根本就是刺激。
細吻猛地變得蠻橫,貼在背心的手掌壓住後腦,不允許逃離。他強硬地勾纏,舌尖惡意地深入,酥麻感流竄。慾望逼入眼底,我怔愣地看著那雙近在眼前的深紫眼眸,有海潮暗湧。為什麼那麼霸道,卻像在撒嬌。
「哼。」疼痛刺激回理智,端木淵停滯,慢慢撤離,雙臂卻完全沒有要鬆開的意思,她的手按在他的傷口上,側目看向自己的左胸,指間的白色繃帶上隱隱透出血色。回視女子微垂的眉目,只是看著他傷口的位置,沒有太多情緒。視線停留在她嫣紅欲滴的唇瓣上,因為他而綻放的美麗,甜美的令人迷醉。
「我不想要。」一手抵上他的肩,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是嗎?」再次靠近,拉回距離,他笑得玩味,氣息繞著她小巧的耳垂。
「王爺有傷在身,還是悠著點好。」抵在他肩上的手溫柔地扣住他的脖子,他要變流氓,我就變殺人犯。
「我自有分寸。」關於勾引,你們似乎都是個中好手,可是到底是誰教她的?不爽地皺眉,唇齒在白皙的脖頸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指骨收緊,按在傷口上的手無良的的再次按下。耳邊傳來男人的抽氣聲。
埋首進她的頸窩,他疼的哪裡還有興致,貪婪的嗅著她身上的香氣,至少讓他抱著她吧。
「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幫你叫鶴羽,獨孤蘭其實不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去吧。
「你認為我是誰都可以的人嗎?」端木淵悶聲悶氣,一手順著青絲慢慢以指為梳,慢慢梳理。
「你以為做皇帝不需要出賣色相。」工作需要。
端木淵嗤笑一聲,揚起頭:「白,你笑一下,笑一下我就不碰你。」
這什麼邏輯,突然就感覺委屈:「滾。」
不笑嗎?端木淵勾起唇角,翻身將懷中的女子壓入軟塌,扣住她的雙手拉高鎖定在她頭頂。「你笑一下,我就不碰你。」誰比誰倔強。
「我說過我不想要。」
眼眸微瞇,端木淵頜首,額頭相抵:「我也說過,你笑一下,我就不碰你。」他就無賴了。
笑嗎?要怎麼笑?雙手被握住,小指和無名指緊緊貼和,深紫如淵,鎖著眼眸。
「笑一下就好。」一下就好,勉強也要笑,他怕她忘記要怎麼笑。
無力的歎息,我有努力,但是找不到微笑的感覺。
「別玩了。」
「你以為我在說笑。」微笑下掩藏著颶風,他想要的,從小到大,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想要寵在掌心裡的人,只有她。
我想起白玄繹的話,看著眼前的男人,突然就覺得他原來也不是無所不能的人,可是,害怕的情緒在翻騰,逐漸擴大,冰冷堅硬的外殼卻在瓦解。
「白。」為什麼發抖,怕他嗎?
搖頭,不是怕你,眼神閃爍,無所適從,像是突然之間什麼都看不見了,恐慌無助卻摸索不到光明。
輕吻如鎮定的藥,慢慢平復躁動不安的情緒,他用身體包穀她所以的恐懼。
流沙用粒的單位計算時間,人又要用什麼來為單位計算愛情。
————
飛天盯著鶴羽手中的荷包半天才反應過來,嚇死她了。
「我家主子讓你交給我的?」飛天抬手拿過。
「是。」他完成任務了,還好他跑得快。
「我家主子怎麼樣?」死端木淵,自己躲起來也就算了,作什麼帶她主子一起躲。
「很好。」懷疑地看鶴羽一眼,好才怪,端木淵肯定把她家主子當奴婢了,不是給他端茶倒水,就是給他捶背捏肩,說不定還拿手指戳她家主子的額頭,她明天如果看到她家主子額上有一點紅印,她就砍了端木淵的手指,大不了再做個純金的補償他。
飛天打開荷包,倒出一張紙條和一枚半月形白玉,北漠藍玉?怎麼回事?飛天打開紙條,匆匆掃完,隨後迅速將紙條和北漠藍玉裝入荷包,轉身就走。『帶著北漠藍玉,去川蜀找二爺』,一句,到底是什麼意思,找二爺,來長安嗎?為什麼要帶著北漠?飛天走得很快,早一日送到二爺手中,早一日回長安,她趕時間。
「你去哪?」鶴羽快步跟上,怎麼這麼急。
「出遠門。」
「什麼事?」這個時候。
「送信。」飛天看了鶴羽一眼,怎麼今天話這麼多。
「去多久?」
「不知道。」飛天猛地停下,睨著鶴羽道:「如果我家主子有半點閃失,埋了你們淵王府。」
鶴羽看著飛天離開的背影,保持面癱,這一主一僕脾氣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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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雨天
她的眼瞳中映著的都是他的影,此時此刻,他擁有了全部的她,從未有過的滿足感。他想要她,只想要她,他並不是慾望強烈的人,卻偏偏對她渴望地近乎瘋狂,他裝的完美,卻也早也在不知不覺中習慣想她,他克制地很好,只是一經碰觸,便無可自拔。可是他的脆弱,他的無法收拾的愛意都不能讓她看見,他貪戀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刻,卻也總是忌憚著下一刻,她轉身而去,背影決絕,他現在碰到了最大的難題,要怎麼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一生。
他後悔了,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要給她選擇的機會,他就該無賴地要求她負責,讓她永遠都是他的女人,只能被他擁抱,被他親吻。對她,他就不應該理智,可是,她會心疼,心疼她咬到泛白的下唇,心疼她低淺的痛嚀。他知道那一次弄疼她了,可是他是真的不知道,其實害怕她拒絕,害怕她露出痛苦的表情。
「白。」他呢喃,聲線沙啞性感。十指相扣,快感直線攀升,他垂眸貪看她的表情,每一絲弧度都映入眼底,刻入腦海。眼睫高頻率地顫動,她柔軟的腰肢在他掌下拱起,下巴牽起脖頸的弧線,令他忍不住低頭親吻,額上的汗珠滴落在她的鎖骨間,順著曲線滑進他們身下的緞褥。胭脂色在她臉頰邊暈染出桃李芬芳,嬌喘淺唱波動著他本就敏感的神經,他低喘,抱緊她攀上雲端,抱緊她一起顫抖,抱緊她一起跌落。
喘息不穩,情慾未消,我避開端木淵的視線,卻又被他強制扳回,死霸道的男人。指腹摩挲背心,激起一陣戰慄,他未涼的鼻尖在耳後輕蹭,帶著他的笑意,酥麻了全身,這男人,分明是在勾引人。
「住手。」
「怎麼可能。」端木淵含住小巧的耳垂,以舌逗弄,他自然知道她的敏感點,手指輕緩的在她背心畫圈,一輪一輪,看她的身體誠實地為他舒展,如畫卷般柔美。
「夠了。」又一輪的索歡,受傷是假的吧!抬手再次按上端木淵左胸上的傷口,給我清醒點。
端木淵捉住按在自己傷口上的小手,掛上自己的脖頸,故意將氣息吹進她的耳廓,曖昧地威脅:「如果傷口再裂開,我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睨著他的顏,深紫眼眸早已翻騰起驚濤駭浪,額頭相抵,髮絲糾纏,我可以在他眼中看見自己的眼。他也在克制,細吻自眼角一路蔓延而下,他的身體溫涼如玉,緊緊貼附。
「白,白。」端木淵動情地低喚,在愛人耳邊,溫柔如四月綿雨:「喚我淵。」
「沒必要。」
眉峰一挑,腰桿沉入,他想聽她喚他的名字,喚他淵。
「你——」指尖掐入他結實的肩膀,我抽口氣,很想罵他。
他難受地皺眉,可也堅持聽她喚他的名字,低頭親吻她的嘴角,他軟言誘哄,他就是在勾引,勾引她和他一起瘋狂,勾引她忘記所以的堅持。
「白。」
我咬牙不想妥協,我今天已經輸慘了,不自覺地弓腰,引來的是忍耐到極致的狂風暴雨,身體無助地隨著他動作,大腦無法運轉,只能看著他的臉,他的眼,鋪展成天地的紫色。其實,並非都是慾望,或許因為是彼此懂得,即使不經意,也像是看到了自己,想要體諒,也想安慰,像是唯一的共犯。
在習慣的時間裡睜開眼,從模糊到清晰始終是一張男人的臉。一縷打死自他額角落下,交叉過他的睫毛,輾轉過他的鼻尖,在軟銀色的床單上蜿蜒成黑色的河流,安靜地流淌。我想找理由。明白是自欺欺人也想找理由,有些遺忘的情緒在衍生,我能控制卻也不控制。
撥開環在腰際的手臂,他依舊沉睡,我緩慢地坐起,側臉看著他帶著些許疲倦的臉,明明是警惕性那麼高的人,溫柔這個詞不適合他,不適合一位帝王,可是,他真的很溫柔,溫柔地讓我膽怯。發尾糾纏,十指蹁躚,一根根解斷,觸及自己的髮尾,依然泛出枯黃的顏色。
撩開窗幔,我起身下榻,黑緞裹挾身體,赤足踏上溫涼的地板,綢緞擦過窗幔,如風吹皺樹葉,輕淺的殺音。莫邪的尾調,帶著些微的苦,沉積了一室,凝滯了氣流,游離了天光。垂眸看一眼帷幔後的男人,依然睡得安穩。
清晨,有雨,微涼。
天光將一天地的煙雨映入膠片,投射在白玉屏風上,一望無際的雨簾。我想走過的每一天,在轉醒的清晨,獨自站著,然而看著什麼,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雨滴順著幽綠的經脈滑出,跌落,於是獨特變成普通,普通的與身邊的雨滴沒有任何區別。模糊地憶起江南的梅雨季節,曾今我也握著一把紙傘走過幽長幽長的青石小路,以為是沒有盡頭的漂亮,卻不得不接受眼前的高牆。我記起那個叫雲涼的女子,也是斷掌,手指素白乾淨,看著不容易接近的孤傲,卻也只是一個擁抱就能拉近的彼此的距離。我想起曲洛,不放心也相信他,是直覺,因為還有曲意,我想這樣的雨天,飛天應該不能行得很快。右手抬起,放在鎖骨以下,曾經一直呆在那裡的是那半塊北漠藍玉。此時,還隱隱地能感覺到那份溫暖。
有時候也會感覺天要塌下來了,只是等努力扛過去的時候,發現,原來是自己站歪了,後來也知道,天從來都不是容易塌的東西,即使我的天塌了,也不會連他們的天一起塌了。
手臂收緊,圈住的只剩空氣,端木淵猛地睜開眼,身邊空無一人,瞳孔微縮,心臟一瞬沉落,空乏地令人顫抖。
端木淵披衣起身,知道她不可能離開這座水榭,卻又因醒來沒看見他想看的臉而無法釋懷,像個委屈的孩子四處尋找,她又留他一人,想起為她解毒的那日,她離開地輕易,明知道他已經醒了,也走得自我。
她的背影他看過無數次,每一次都有莫名的鈍痛堵塞咽喉。黑白的景,卻最容易刻入記憶,儲存一輩子。他害怕碰觸的東西,不想再經歷一次的『愛情』,不知不覺。積少成多,這一次換成他不知所措。緩步上前,用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溫柔,將一縷蒼白的靈魂圈抱,輕吻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從此心安。
「白。」尋到她的手,握住,手心的溫度讓他心驚,他們的溫度一樣的手,現在變了,她的手比他冷。端木淵垂眸,她歪頭靠在他右肩,姿態慵懶,表情淡漠,眼眸微瞇,沒有焦距流離在他看不見的遙遠。
「在想什麼?」
「很多。」很多人,很多事,都是過去。
「冷嗎?」
「嗯。」點頭,真的冷。
端木淵收緊手臂,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內力是累贅。下雨天,也因為有你在身邊,變的沒那麼難過了。
————
「下雨了。」少年看著窗外,異常地愣神,剛才那一瞬,有奇怪的感覺。
林釋風順著少年的視線,看一眼窗外,悻悻地撇嘴:「下雨而已,這個季節是很普通的。」
籃麟看著少年的表情,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他的側顏,美得不像個男人。
「嗯,是嗎。」下雨了,普通嗎?為什麼她後悔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離開自己的生命,慢慢消失。
「三弟?」籃麟抬手握住少年放在桌子上的手,他的指尖有小小的繭,可是依舊細軟,指骨纖細的也不像個男人。
林釋風斜眼挑著兩人交握的手,莫名地不爽。
抬手握住胸前垂掛的那半塊北漠藍玉,一瞬的灼熱,似是幻覺。為什麼她會感到不安,下雨天,沒有什麼特別的,林釋風以南邵皇族的身份,憑著慕容心的仰慕和幼稚,向神兵山莊定下了兵器,沒有任何紕漏,部分兵器也已經交付,一切都在按她的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可是為什麼今天,這一刻,她看著窗外,會感覺不安,是計劃哪裡不對嗎?還是預示著會出什麼岔子?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病了嗎?」籃麟起手探上少年的額頭,有點涼,發低燒嗎?
「三弟?你不會思春了吧。」現在是夏天,林釋風摸摸耳垂,一貫的放蕩不羈,只是言語中不自覺地帶上一絲酸味。
「大哥,明天是第二批兵器交付的日子,是嗎?」少年轉頭看著身邊的男人,眼神卻無法對焦,握著北漠藍玉的手,收得更緊。
「沒錯。」
「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籃麟想了想,搖搖頭,即使有意外嗎,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倒是他,似乎真的有點不對,就在剛剛一瞬,突然就變得不像是他了。
銀兩到位了,跑龍套的也安排好了,兵器的運輸路線也定下了,這個時候,慕容家也不可能反悔。一切都很正常,可她就是覺得不對,到底是怎麼回事!

111 一雙人
我看著鶴羽手裡的匣子,上好的梨木,四四方方,盒蓋四角都垂著白色的結扣,其下拴著一對紫金鈴鐺,是用來放置骨灰的匣子。
「放下吧。」端木淵只瞥一眼,壓下不悅的情緒,他並非大度的男人,可是他覺得還是應該交給她,可是他就是不爽,不爽也不敢不誒鶴羽手裡的匣子扔出去。端木淵鬱卒地板著臉,他這就是純屬自作自受。
鶴羽恭敬地放下盒子,臉依舊與地面平行,他什麼都不看,他腰肢間盤突出。
「下去吧。」
「是。」鶴羽瞬間閃身,能說一個字就不說兩個字,能少呆一秒就不多等兩秒,他什麼都沒看見,他沒看見王爺抱著白姑娘,他什麼都不知道。
「鶴羽的鬼騰似乎又進步了。」下次建議他內褲外穿,立刻變身。
「嗯。」他沒看出來。
「你不問問他外面怎麼樣了?」不是說要天下嗎,快散了!我側眸睨著端木淵,你就不能積極點。
端木淵輕勾唇角:「不用。」
「你在等端木澤篡位?」父子相殘,多華麗的鬥爭。
端木淵但笑不語下顎,壓上她的肩胛,這些都是他的事,他不想她耗費精神在這些事情上。
「那是誰的骨灰?」
端木淵閉上眼,當自己是鴕鳥。
「孟蓮的?!」
端木淵低哼,是啦,就是孟蓮的骨灰,他不正常地在和一盒子骨灰賭氣,化成灰都無法讓他釋懷的男人。他無法操縱時間,更不可能在她此前的生命中加入他的影子,他
也想知道,想知道關於她和孟蓮的事,可是,他不敢問。指腹輕撫她腕上的『漣漪』,他哪裡敢問。
骨已成灰,裝在那麼精緻的匣子裡,安靜的立在那兒,一如他執著一把紙傘,選擇安靜的站在一處。
「謝謝。」並不是沒有意義的。
環抱成空,端木淵垂下眼眸,堅決不看,這等同於她看著孟蓮的臉,這等同於他們擁抱。他是個男人,還無法成熟到接受,即使理解也不能接受,任哪個男人也不能接受自己的愛人對其他男人展現哪怕一瞬的溫柔。他甚至考慮該不該迴避。
掌心貼著質感上乘的木料,指腹滑過匣子的稜角,流暢的線條。小小的一個匣子,盛放著一個靈魂賴以生存的一具軀殼。等我發現我成長地已經不能再回首的時候,你用你的默默,讓我終於可以平靜地面對那一世的種種,讓我終於能將海潮冰凍成暗流。是非因果,你一路遠離,我卻學會了轉彎,獨自停留在你給我的最美的兩世,努力重複一個動作,於是熟悉,成為習慣。
走過了忘川弱水,就不要回頭,沿著一路紅色的彼岸,去找那個賣湯的婆婆。記得,何其有幸,忘了,也不是不好,上輩子是我欠你的,這輩子我來還,這輩子你欠我的,下輩子來還我。其實也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只是,你站在紛飛的花雨中,展開手臂對我說『跳下來』的畫面,深刻入靈魂。那麼一刻,我給了你我全部的信任有走到終點的錯覺,雖然清楚那也只是路過。
「謝謝。」我站在端木淵面前,覺得他更適合仰視,這個角度太近,近得似乎唾手可得,只是理智都在,我也相信他明白,我們都任性,但從來不會縱容情感。
看一個自己努力寵愛的人,為著另一個男人皺眉,為著另一個男人跟自己道謝,為了另一個男人忘記了如何總有極限,微笑,心臟隱痛。誰能無慾無求地愛到最後,一瞬他似乎懂了端木瀧的沉默,不是忌憚他,更不是懦弱,而是瀧太愛李惜,愛到可以默認她的背叛,愛到可以放棄自己的尊嚴,只是,還是會有盡頭,一旦鑽入死胡同,也只能用玉石俱焚來自救,等待無期,會將愛情磨礪成痛恨,那麼他現在,是不是也愛上了一個人,哀悼沒有辦法不索取回報。
端木淵猛地將身前的人抱起,轉瞬就跌落床榻,唯有抱緊她,他才能感覺到她存在,才能感覺她被他擁有,唯有在她的眼瞳中看見自己的影,他才能壓下嫉妒成狂,情難自控,他親吻,霸道卻也小心翼翼。他最想問她是否愛著孟蓮,也最不敢問她是否愛著孟蓮,何況除了孟蓮,還要天下樓落塵寰,他沒忘記她跪在狂風暴雨中,寧願讓他忘記自己也要取那一隻金蠶救他的性命,他沒忘記她說她曾用自己的血救下了重傷的落塵寰,任何一件都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甚至連吳鈺,都是喜歡她的吧。啟唇,在她脖頸上留下自己的印記,他和她相比著她和他們那麼平淡,索然無味,細如髮絲,看著也脆弱。
液體沾濕眼角,隔開相貼的皮膚。端木淵停止動作,不知所措地看著湧淚的眼眸,他的影變得模糊,於是天地不曾開化,他清楚那些不過是淚,卻也一滴一滴灼痛他的心尖。抬手輕揉她耳後的髮,他要怎麼做才能讓她安心?!
「白——」壓不住微顫的語調,瑟縮了神經,身下的人哭得更加厲害,那麼難受的樣子,蜷縮低泣,銀白的床單上暈出暗色的花,他該怎麼做?!
「是不是哪裡痛?」他是不是又弄痛她了,可他昨夜真的很小心。
端木淵疼惜地將低泣的人兒擁入懷中,無措的抱緊。他以為她總是無謂,以為他看得更透徹,他就那麼忘記了,忘記了她才十八歲,忘記了她比他更敏感,更容易感到不安。他的白,他的菡萏,或許一直都是不安的,不安地在意也漠視,不安地明知道不對也任性放肆,卻又總是不安地淡化著自己的不安。
「白。」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他偏偏在哄人這方面最沒有經驗。
像是聽了一首悲傷的歌,不那麼感同身受,卻讓委屈氾濫。因為有一個懷抱可以依靠,因為有一個人可以撒嬌,明知道最沒有資格,明知道不應該,可是,現在有人站在身邊幫我撐起了一片天,有人用一把紙傘遮擋了冰冷的雨,惰性使然,不自覺的想要依靠。不那麼苦,卻酸得厲害。我蜷縮,埋首在端木淵頸窩,他身上,也有了莫邪的香味。
記起她用吻止住了泓兒的眼淚,無論是否有用,他都傚法。垂首親吻,循著他再熟悉不過的曲線,吻去那些淚水,酸澀在舌尖蔓延開來,他斂眉,為何還是止不住她的眼淚。和上一次不同,至少那一次,她還要力氣發洩,有力氣掐他,可現在,她只是哭泣,躲在他懷裡,逃避一切,還是為了孟蓮嗎?紫眸轉暗,他們都有前科,可他就是霸道的不希望她也曾經愛過,只有自己。
「疼。」雙手揪緊端木淵的衣袍,我含淚看著他,委屈地要命。
「哪裡疼?」
「哪裡都疼。」
「怎麼樣才讓你不疼?」
端木淵的臉,靠得那麼近,臉上的表情,無端地讓人心軟。
鎖住那雙琥珀色眼瞳,他不會給她逃開的機會。「不放。」心底明明在怕,怕自己的手臂圈不住,怕她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依戀,怕他一旦暴露,她會避之唯恐不及。
「你放開我。」更委屈了,連你也欺負我。
「沒可能。」他也堅決。
「你弄疼我了。」
少騙他,端木淵鬆了鬆圈抱的力度,錯開視線,不去看她的臉,表情和眼神不配。
我不動,端木淵不是聖人,我在他懷裡掙紮就是找死,欲拒還迎這一招誰都知道:「放開。」
憑什麼要他放開她,就不放,呆在他懷裡多好!
「你是大景的帝王。」不要耍無賴。
眉眼輕佻,在他眼裡,兩者之間沒有牴觸。他唯一煩躁地就是找不到理由讓她安心留下。
「端木淵。」
指腹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停滯在她的眼尾:「白。你叫我一聲淵,我就放開你。」嘴角帶出笑意,有些方面,他們半斤八兩。
「就一聲。」
我看著端木淵的臉,他在笑,端木家的男人笑起來都好看。思緒半晌,終是妥協,至少他一向說到做到。
「淵。」我淡淡地喚一聲,不帶什麼情緒,只是想快點脫離他。
笑出明媚的意味,端木淵得逞地瞇眼,沒有半點要放人的意思。長腿曲起壓住她的腿彎,他禁錮她的一切,將她的頭顱壓下,壓下她的唇與自己的相貼,他不介意勾引他就範。
他都不給反抗的機會,我想後退,偏偏被他拉得更近,身體無法自控,我躲避不開他的吻,不該在這個時候的。
每一份碰觸,都在刺激他的神經,肌膚摩擦,只是吻,他已經快要無法自製。翻身壓下,手指扯開繫帶,褪去兩人之間的隔閡,他糾纏不休,只希望至少一刻,她只有他,全然地接受他,全然地依靠他,想要的是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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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玄武玉
看著一個男人,認真的做著一件事,原來也是賞心悅目的事。月白繚綾在他十指下展開,六稜光輝剔透了他本就漂亮的手,他垂著眼眸,動作優雅輕淺地將繫帶繞成扣結,銀線暗繡的蓮花,順著他手掌拂過的方向盛開。他蹲下身整理繁雜的裙裾,煙紗片片,都被他仔細的展開,撫平每一處褶皺。深紫色的緞帶被束在腰間,打一個小小的花結。他抬首,看我一眼,隨後臉色如常地整理我的長髮。我很主子地站著,除了偶爾抬抬胳膊,動動眼珠,就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運動。
端木淵執著玉梳慢條斯理地打理著我的頭髮,一縷一縷,沒有盡頭,不知疲倦地梳理。
「你身體不好。」
「自小就不好。」
「什麼病,看過沒有,吃的什麼藥?」
摩挲她枯黃的髮尾,端木淵斂起眉心,他不是大夫,不會治病,可她看起來真的不健康,他不想她有事。
「胎病吧,沒有什麼根治的辦法。」以及我對這具身體的濫用。
端木淵沉默良久,俯身將身前的女子環抱,頭顱深深壓入她的頸窩。偏偏都是在她身上,有那麼多地令他無能為力的事,那麼多的不確定,那麼多的難以把握,他真的會瘋掉。
我看著鏡中的兩個人的模糊的影,如果我還能認為端木淵是一時興起,我就真的是自欺欺人,天下無敵了。可是,我也想要逃避,也許被他愛上,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但是時間不對,感情成負累,我也害怕面對。
右手拇指被溫涼的物體環繞,我低頭看去,端木淵親手將那一枚玄武玉扳指戴在我右手上,玄黑的顏色,凝眸而視,堅硬的外殼上,似乎真的有生命流淌。我怔愣,思緒飛速旋轉。最後停在端木淵的左手拇指上,玄武玉扳指,一對,戴在我們手上,像是最深重的承諾。我抬手就摘,我不是它的主人,不應該戴在我手上。
「不許摘下來。」端木淵輕叱,強行制住我的手:「戴著。」
「我不要。」玄武玉扳指,並不是定情信物那麼簡單可以送人的東西,我掙紮著去摘,他已經給她戴上了,就不會允許她拿下來。
我皺眉看他,這男人任性起來也讓人煩躁:「你知道的,你該給的是的皇后,可以使獨孤蘭,也可以是傾城,但就是不能是我。」
「我給你的就是你的,不許你不要。」獨孤蘭,傾城都不是他想要的,她明明知道他娶她們是為了什麼,至於皇后,如果她願意,他極願意有她站在他身邊。
「你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他什麼時候不清醒了。
「你答應過,我助你得到天下後,會將那張紙給我。」
「我會給你。」端木淵眸色深沉,如果那張紙能留住她一生,他不介意做一次小人。
我想踹他「那就像個男人。」何必將這玄武玉扳指戴在我手上。我的離開,是自找的既定事實。
端木淵沉默,他決不妥協,他是個男人,更不會輕易收回送出的東西。
我抬腳狠踢端木淵的膝蓋,他一張冷臉不痛不癢地令人想抽:「我大方你也別小氣,老死不相往來對誰都有好處。」
『老死不相往來』,一句便撞的心臟生疼,端木淵努力平復升騰地怒意,怎麼那麼想要離開他,呆在他身邊真的不好嗎?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後悔答應她的那些話,後悔他自己做出的承諾,什麼叫『老死不相往來』,那麼不願意見到他嗎?
端木淵走神的片刻,我掙開他的手,去摘取拇指上額戒指,不配,顏色不配,身份不配,都不配。
「我不許。」拽住她戴著玄武玉扳指的右手,他垂眸,咬牙切齒:「我說了,不許拿下來。」
手臂被捏痛,我冷聲,不給他面子:「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我不會收回。」
「我不介意幫你扔了它。」
端木淵黑了臉色,語氣瞬間冰凍空氣:「戴著,別讓我再說一遍。」
「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你讓我要我就必須要,我不喜歡,更不想要。」擺明瞭招架吵:「別說你只是個王爺,我也不見得願意笑給他看。」這個還真是。
「你不需要笑給他看。」不需要對他以外的任何一個男人笑。
好,非常好,怎麼以前沒發現他有講冷笑話的潛質,你逼我踩你,我也只能照辦:「你愛過李惜,娶過我姐姐,妻妾成群,還有一個兒子,你有什麼資格要我收下這東西,看著芍葯的面子,我敬你是我姐夫,我用命和你換了金蠶王蟲,充其量也就是樁生意,上了幾次床,我不要求你負責,你也別當我是你所有物,大家各就各位,也方便以後過日子。」
他是愛過李惜,名義上也是她的姐夫,他還有一個十歲的兒子,她說的都對,卻偏偏將他們的關係說得如此簡單,簡單到讓他想掐她,她是沒要求他負責,為什麼不要求他負責,就算是她主動,他也的確是她第一個男人,他怎麼會不願意負責,比起做他的家臣,他更希望她選擇成為他的女人,是他當初執念,尊重她的選擇,是他腦子進水,讓她喝那碗不悔,是他錯,,沒能在那時就抓緊她。
玩沉默是金是吧!攻擊的就是你的自尊。
「你以為我願意呆在這裡,你以為我願意天天對著你那張冷臉,我什麼都不圖你的,不過是住了你的,吃了你的,你要算賬,我也立刻百倍奉還。一個玄武玉扳指而已,你覺得再貴重,在我眼裡都是一文不值,我要的你都給不起,落塵寰,慕容傲,他們任何一個都比你給的多。」也好在,我都有還,所以更不可能在現在還欠下債務。
手掌緊握成拳,他垂眸盯著她手上的玄武玉扳指,玄黑的顏色襯著她白皙的皮膚,那麼還看,這扳指對他來說並不是特別貴重,但好在能配得上她,他或許真的沒有落塵寰,慕容傲他們給的多,他甚至連她要什麼都不知道,而她在他身邊,連笑容都失去了。
不給反應,你狠!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是我傻,一開始就應該想到,陰險如大景的淵王殿下,怎麼會做虧本的生意。我告訴你,端木淵,就算你強行留我下來,我也不會再為你做任何事,我懂的是多,可我也能讓自己什麼都不懂,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會影響你的大景江山,我們相遇本就是個意外。」
「我沒這麼想過。」他真的不曾這樣想過,真氣逆轉,他真的生氣了。
「沒這麼想過?那現在這是做什麼?想用這套牢我種東西我嗎?不惜犧牲自己的色相?沒想到我白菡萏還有這種本事,是我高估你了,還是那麼端木家的男人都喜歡利用女人,端木淵你別忘了,我姐姐的死你也有責任,音若的死,李惜的死你都有責任,看不上其他女人了,所以現在要我來頂替她們繼續滿足你的野心,說到底,你就是自私,到頭來,你要得不過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你從來最愛你自己,我——」
端木淵胡亂地出手掌風避開她的位置,積壓的內力傾瀉,一堵牆壁扭曲褶皺,最終轟然倒塌,牆外一眼無際的碧葉粉荷被冰凍一片,碎裂成塊。
我不怕死地瞪著端木淵:「方向錯了吧。」
猛然鬆開她的手臂,他微微喘息,胸前的傷口似乎又裂開,比任何時候都痛。他寵她,但不能連自己的尊嚴都放棄,孟蓮的結局放在哪,何況他也不是孟蓮。她這是在挑戰他的極限,她明明都懂,何必這麼說。
我摘下玄武玉扳指,遞到端木淵面前:「拿著你的東西給我滾,我不想再看見你。」
「扔了吧。」他不需要。
微瞇眼眸,我淡道:「我不想為這種東西浪費力氣。」
端木淵轉身就走,他不是聖人,他也無法忍受自己在乎的人如此輕賤自己的心意。鶴羽鬼魅般出現在端木淵身後,緊跟上王爺的腳步,鶴羽看著地面,在他的記憶裡,王爺似乎從未生過這麼大的氣。零碎地聽了些,多少還是覺得白姑娘說得有點過份了,王爺那一長如果擊在她身上,她必死無疑,只不過,捨不得的還是他家王爺吧。
「鶴羽。」
「屬下在。」
「端木澤可有什麼動作。」
「太子殿下和李丞相幾個時辰前帶禦林軍包圍了瀧陽宮。」
端木淵頭疼地緊閉雙眼,無奈道:「派人保護這裡。」
「屬下遵命。」
「讓飛天來這裡陪她。」
「稟告王爺,飛天姑娘兩日前便離開王府了,似乎是白姑娘命她去送一封信件。」
端木淵沒多想地歎道:「那就算了,如果她有什麼要求,盡量滿足她,如果她出了什麼事,立刻報告我。」
「是。」
手臂垂下,掌中還握著那只玄武玉扳指,我看著殘垣斷壁,凍結的湖面,不可自製的輕笑,嘴角牽起熟悉的弧度,我該對他說聲謝謝的,謝謝他的寵愛。

113 獨孤
名喚點點的小丫鬟,年紀不大,卻也隨著父親在溫度當差四年有餘,因著一張秀氣的臉蛋丫鬟和開朗的性格很受眾人喜愛。領著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點點一身淡紫衣裙,提著一隻朱紅漆雕食盒,拈著裙擺姿態婀娜地踏上岸邊的石階,她身後的丫鬟垂著臉,手裡托著幾套女子的衣裙,跟雜點點身後。
「點點姑娘好。」執勤的王府侍衛,熟人般地打個招呼,一邊的另一名侍衛有些羨慕地瞥過一樣,他也想和點點姑娘認識。
點點漾開一個笑臉,甜甜的討喜:「兩位哥哥好。」
「好,好,呵呵。」連聲音都好甜。
點點回顧了身後的丫鬟一眼,笑道:「這位是儲裳閣的綺羅姐姐,來給白姑娘送衣裳的。」
兩名侍衛互看一眼,其中最先打招呼的一人皺眉道:「綺羅姑娘有權杖嗎?」
女子低垂著頭顱,聞言搖頭,點點接茬道:「是鶴羽管家不在府裡啦,兩位哥哥通融一下,我們到沒什麼,就怕惹怒了白姑娘。」點點姑說到最後娘說得認真,配合地撅撅嘴。
「那白姑娘脾氣很不好嗎?」另一名侍衛八卦了。
點點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這白姑娘聽說是前王妃的妹妹,不知道為什麼被王爺關在這裡了,脾氣還真的不算好,幾乎都不說話的,不如如果白姑娘不高興了,我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兩名侍衛受教地點頭,這白姑娘果然要小心看護。
「那兩位哥哥,點點先帶著綺羅姐姐進去了,點點怕耽誤了時辰,白姑娘會不高興。」點點眉心輕蹙,有點擔心的樣子。
「那這樣吧,這一次我二人幫點點姑娘和綺羅姑娘瞞著,不過不能有下次了哦。」
「謝謝兩位哥哥。」點點甜笑著做了個福,帶著綺羅走進。
指間的白子落下,我思忖著吃掉三枚黑子,看著一人模糊的,黑白對峙,糾纏拉扯,我想的是如何以一招讓對方潰不成軍。衣衫窸窣,腳步輕淺,我抬眸,迎上女子微笑的臉。
點點帶著綺羅深深下跪,恭敬道:「忘川樓即墨雨軒給白主子請安。」
「忘川樓沐綺羅給白主子請安。」
「起來吧。」
「謝白主子。」
我打量了一遍綺羅,輕道:「要勞煩綺羅姑娘了。」
「主子哪裡話,為主子分憂是綺羅一直都想做的,是綺羅該謝謝白主子和曲主子。」
即墨雨軒瞭然的淺笑。這的確都是他們一直以來想做的。放下手中的漆雕食盒,一共三層,最上面的一層裝了點飯菜,第二層則裝了些工具,即墨雨軒單開第三層,盒子的中央放著一張人臉,綺羅的臉。
「好。」
一個時辰後。
點點領著總愛低著頭的綺羅返回,臉上依舊掛著甜甜的笑容。
「兩位哥哥,點點和綺羅姐姐先回去了,麻煩兩位哥哥了。」
「無妨。」
「麻煩綺羅姑娘抬個頭,我們職責所在。」
小船駛離小島,搖曳前行,我回首匆匆看過一眼,驀地想起四個字,過眼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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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樸精緻的馬車,毛色純白的駿馬,儼然成了官道上令人矚目的景致。華麗的綢傘撐開比之一邊的茶寮還要大上一些,天麻席鋪地,沉香木幾為案,銀絲繡紗自傘頂垂下,更神秘了傘下的空間。朦朦朧朧的,只能看見傘下坐著一個人,慢條斯理地飲酌,淡淡的茶香溢出,懂行的人不由得驚歎,頂級猴魁,一兩千金的好茶。
坐在茶寮裡的路人難免好奇地猜測這突兀地精緻,這肆無忌憚的特殊,看著讓人眼紅,也讓人任命,沒有可比性的頹唐。
「呵,這天下真是無奇不有,出個門喝個茶還這麼多規矩,可悲可悲。」一綢衣男子瞥一眼茶寮邊的天宮,再看看自己所處的人家,連說出的話也帶出了幾分酸意。
「如此奢侈,也不怕遭天譴。」茶寮另一頭的一張桌子邊圍坐著三名男子,年紀不大,都穿著儒衣,應是家世不錯的讀書人,說出的話也不免帶上幾分讀書人特有的憤慨味道。
「南都遭水,半座城池毀於一旦,無數流民無家可歸,還有人你哪個如此貪圖享受,真是我大景不幸。」憂國憂民的一個,只是他還沒資格決定何為大景不幸。
「哼,我看啊,就是錢多了顯擺,當自己是天下首富,到哪裡都要與別人不同,只是脫了那層皮,我們還不都是人。」比較坦誠的一個,仇富心理嚴重。
「小二哥,可還知道那是何許人也?」一小廝模樣的少年將倒茶的小二哥拖到桌前,禮貌地詢問。他的對面坐著一名近三十歲的男子,衣著普通,眉目沉著,視線偶爾飄去傘下,那模糊的人影,舉手投足自有一份難言的風華。
「小的不知。那位客人昨日便在那裡坐了一天。」
「一天?」少年擾擾頭,有點奇怪地看向對面的男子。
男子放下手中的杯子,望著傘外罩著的繡紗,親和道:「請問一下,他們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
小兒抬手指著北邊道:「從梁城的方向過來的,小的覺得許是從京城來的富商,昨日販茶的客官說,那傘裡的人喝的是頂級猴魁。」小兒憨憨地笑著:「我說怎麼不來我們這兒坐會兒呢,那種極品的茶葉哪裡是我們這種小店能招待的,聽都不曾聽過呢。」
小兒的話,又引起三個讀書人那一桌不屑地冷哼。
「嗚呼哀哉。」
「國之不幸啊!」
「有何了不起,錢奴。」
少年在男子的示意下賞了小兒幾個銅板,小兒嘿笑著接過,又給兩人添滿了茶,轉身去忙別的事。順著男子的視線,少年向著傘下的人影瞥過一眼,嬉皮笑臉道:「公子可是看上了那傘下的小姐。」
男子輕笑:「你又如何知道那傘下的是位小姐。」
「小乙就是知道,公子你想啊,如果是個男人何必遮得這麼嚴實,即使自備了茶水也不用另尋一地坐著,定是顧忌這茶寮裡多是男子,小乙不僅肯定那傘下坐著的是位小姐,還是位貌美如花的小姐。」小乙調皮地眨眨眼,笑得賣乖。
男子抿了一口茶水,但笑不語,他倒不認為那傘下的會是個女人。
小乙的話立刻引起了連鎖反應,眾人都不曾想過那傘下的肯是位富貴人家的千金。
「你們說會不會是梁城王太守家的千金?」
「怎麼會,王家何來這份尊貴,我看定是京城哪位大人的家眷。」
「一個依附父兄的女人罷了。」
小乙暗裡朝閒話的人人們做了個鬼臉,還是他家公子有修養。
「公子想不想知道那是哪家的小姐,小乙很樂意幫公子跑一趟。」
「沒大沒小。」
小乙笑得開懷,自小跟在公子身邊,他沒大沒小還不都是他家公子慣出來的:「公子就說到底想不想知道。」
男子搖搖頭,輕道:「小乙,公子今天不是出來遊山玩水的,獨孤老先生就快到,公子曾受過先生的教導,身為學生,公子我怎可唐突。」
小乙撇撇嘴,再望一眼茶寮邊的輕歌曼舞,美人淺影,他家公子難得會多看女子一眼,錯過了這一個,還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他家公子已經二十八歲了,卻連一房妻室卻沒有,要是老夫人還在世,如何能讓公子如此孤身一人。小乙煩惱地搖搖頭,他家公子的婚事快成老大難問題了。
馬蹄踏出驚動心弦的隆隆聲,兩匹輕騎開道,四匹高頭大馬拉就的馬車,攜著滾滾沙塵朝茶寮衝了過來。馬上騎士甩鞭高呼,車上車伕揚鞭吶喊,正常點是趕路,不正常的是去投胎。
「公子,似乎是獨孤老先生來了。」小乙竄起,對那風馳電掣的氣勢很是崇拜,他也好想學騎馬。
男子站起,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深吸一口氣站在茶寮外等候。
銀絲繡紗翻捲飛舞,纏綿狂放,馬蹄亂踏,形成獨特的節奏,一方白綢自傘下眼神而出,垂手立在傘外的適從玩著煙將紗簾向兩邊拉開,一身緋衣的丫鬟送出自己的手臂,傘下的人緩緩站起,抬手架上丫鬟的手臂,身姿如柳,漫步雲端。
迷霧散去,站在陽光下的是奪天地造化的絕色塵,土飛揚了,唯有他聖潔入神,紅塵難繞。馬聲嘶鳴,寒蟬叫囂,一波蓋過一波的動盪,卻盡數在他眼裡化成淺淡的笑。只一眼,便足矣毀了一生的堅持,只一眼,便是幾世都無法觸及的高遠。
馬車急急剎住,穩穩停下,車伕迅速跳下扯,轉瞬,車門被轟開,殘疾地掛在兩邊。頭髮花白的老者自馬車中走出,精神卓越,面色威嚴,一身古銅色軟甲,腰間配一把長劍,精銳的眼掃過眾人,無端地讓人站直身體卻又俯首稱臣。
曲洛笑比海棠花嬌,直視著老者的雙眼,招呼道:「獨孤將軍,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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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前奏
花白的山羊鬍須顫了兩顫,獨孤遼回給曲洛一記冷眼,威嚴地自馬車上走下。他現在沒有心情,看誰都煩躁。竟然告訴他他的蘭兒死了,被燒死了,他倒要去京城看看,是有人蓄意傳播謠言,還是他的蘭兒真的出了什麼事,端木淵那混小子若敢對他有所隱瞞,他定會代替先帝教訓他一頓。
曲洛有所預料地不在乎獨孤遼的無視,他自然有辦法:「老頑固,多日不見,你連耳朵都不管用,真的是老了啊。」
獨孤遼走向站在茶寮外的男子,他的忘年之交,梁城都尉——莊直。
莊直的好不容易轉回視線,他猜得沒錯,果然是個男人,一個傾城傾國的男人,一個國色天香的男人,他甚至找不到合適的詞去形容他的美。
「怎麼會有那麼美的男人啊。」小乙簫聲嘀咕,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不止是小乙,茶寮中的眾人也是目瞪口呆地驚愕,那傾世的容顏,不輸給任何一個女子,自是他們見過的最美都不及他的百分之一,小二手中茶壺傾斜,熱茶自壺嘴中流出,注入茶杯2,聚滿,溢出,小兒與茶杯的主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地保持姿勢,茶水蔓延吃大半張桌子。
「學生莊直拜見先生。」莊直帶著小乙行大禮,一板一眼地表訴著自己額尊重和敬仰。
獨孤遼跨前一步拉起莊重道:「莊老弟無需多禮。」
「這是學生的本分。」莊直固執地要將大禮行完,獨孤遼固執地不讓果然是物以類聚
曲洛睨著眼前的『你儂我儂』扇涼風他最擅長「哎,真是可憐了蘭兒妹妹。」
獨孤遼什麼都正常了地盯住曲洛「你見過蘭兒。」
曲洛站得風雅,眉目劃過一道繾倦的弧度,嘴角噙著一抹自得的笑意,他在努力地想台詞:「我住在淵王府裡。」這個,能說明很多問題。
獨孤遼踱步到曲洛面前,見這小子一次他能折壽一年,實在沒法待見他。
「蘭兒是不是出事了?」獨孤遼等著答案,負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攥著。當初他就不樂意這樁婚事,他的蘭兒如何只能做他端木淵的側妃,可偏偏蘭兒就是死心眼地非端木淵不可,他自然知道端木淵寡情,只是作為先帝最喜歡的一個兒子,他獨孤遼也還有幾分敬意。為什麼蘭兒不喜歡莊直呢,明明是那麼好的一孩子。
莊直聞言,皺眉:「先生,蘭兒妹妹出事了?」
「有人密信老夫,說蘭兒已死。」
「沒想到獨孤將軍長年居於那種偏僻的地方,消息還如此靈通,真是不容易。」
「什麼意思?」獨孤遼面色陰鬱,難道說此事是真。
曲洛抬眸悠然看著獨孤遼,那茬山羊鬍子真是越看越有趣。
「蘭兒妹妹啊。」曲洛故意清了下嗓子,獨孤遼差點沒出手打他「蘭兒妹妹很好啊」
「真的?」獨孤遼有些懷疑地問道。
曲洛斜了他一眼:「很好,就是死了。」
獨孤遼呆愣了半晌,做好心理準備呀難以解釋這個事實,他的蘭兒,他唯一的女兒,怎麼就真的離開了,沒有一點預兆的,甚至都來不及見上最後一面。
莊直長歎一聲,如果不似那場晚宴,獨孤蘭遇見了端木淵,或許她現在是自己的妻子也說不定。莊直上前扶住獨孤遼,哀悼之詞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一句『節哀順變』怎麼聽,都是風涼。
「你說,蘭兒真的死了!」
「死了,燒死的,王府走水,不過個人認為那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縱火。」
獨孤遼瞬間難接受的頹唐,猜測和事實難以等同,山羊鬍子不可自製地顫抖,一瞬,像是老了十歲般,滄桑難言。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無奈,他當初就不該心軟讓蘭兒嫁給端木淵,端木淵,為何不將這件事告訴他。
莊直不悅地看著金曲洛,這個男人為何能將別人的死訊說得如此隨意,明明是那麼美麗的人,卻將一個噩耗砸給了他們,他可曾想過身為親人的他們的悲傷,蘭兒死了,那個說自己一定會幸福的女子死了,突然地讓人難以接受。
「沒想到淵王殿下的信使速度那麼快。」曲洛煞有其事地板著手指數日子,驚詫道:「咦!怎麼算,老頑固你接到消息的日子不對啊,千里良駒再快,也不能有這種速度啊。」
獨孤遼猛地一怔,驚出一身冷汗,啞聲道:「蘭兒是何時出的事?」
「半個月前。」曲洛瞭然地念著最後一句台詞,半個月怎麼算,獨孤遼也多出了一日的車程,怕是事發之前,獨孤蘭的死訊已經送到了獨孤遼面前,時間這東西,還真是容易被漏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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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下了一場雨
露水沾濕了小茉莉
白色花瓣純潔又清晰
他問著你的呼吸
晚風吹拂青草地
夕陽染紅了小茉莉
微笑綻放不言
也不語
看不透你的秘密
月光靜靜
薄暮籠罩小茉莉
凝視著你
捨不得離開你
月光靜靜
薄暮籠罩小茉莉
等候著你
走進我的夢裡
小茉莉
是否你將我忘記
小茉莉
請記得我
還在這裡
小茉莉
在枝頭上自然美麗
不要把我忘記——《小茉莉》
不要把握忘記,柔軟的筆鋒在雪宣的左下角拖出最後一筆,墨色暈散,盛開成一朵蓮花的模樣,擱下玉筆,拈起雪宣輕輕吹乾那些來不及凝固的墨跡。
「白主子,需要雨軒派人將這些信件送出去嗎?」即墨雨軒停下手中研磨的墨石,將一邊的信封取來,放在桌案上。
我瀏覽著宣紙上的詞句,笑彎眼角:「不用,就放在暮園吧,他們的主子會來取的。」
即墨雨軒有點不明白地撅撅嘴,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她現在回歸忘川弱水了,可以和主子會洛陽了,這比什麼都讓她興奮。
「主子,剛才主子唱的歌可以交給雨軒嗎?」主子唱得真好聽,她從沒聽過的小調,會讓人會心微笑的歌。
「好。」將手中的信紙疊好,放入信封,以蠟封口,印上一十八瓣蓮花的專屬。
「雨軒謝謝白主子。」笑意展開,不是不擔心那些依然身處危險的人,不是不可惜那些甘願犧牲的人,不是不記得那些關心和友愛。可是,這裡有明亮的光,有絕色的花,有暖心的唱調,這裡安全地像忘川弱水,像個家。只是各自選擇了各自的命運,誰都請求不了。
「不用。」輕笑著將三封信件放進浮雕雙蓮紋紫檀木盒中,用一把銅鎖封印。抬手將銅鎖的鑰匙交給雨軒,像個儀式般。
「雨軒,這個交給你保管。」
即墨雨軒雙手接過鑰匙,捧在手裡細細端看,並沒有什麼特別:「白主子是要雨軒保管盒子裡的信件嗎?」
我點頭,指腹輕撫盒子上的雙蓮雕花:「等有一天二爺來暮園的時候,你就將這木盒和鑰匙交給她。」
即墨雨軒小心地收好鑰匙,轉念一想,覺得有些不對:「為什麼白主子不自己交給二爺呢?」
「雨軒先和二爺回洛陽,我在長安還有些事要做。」
「需要雨軒幫忙嗎?」
「不用,雨軒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
「那白主子什麼時候回洛陽?」
我嗎?什麼時候回洛陽?我笑著搖搖頭,不言不語,或許是該回去的時候就回去了吧。
是不能卻什麼時候回去嗎?即墨雨軒看著對面的女子,乖巧地沒有多問。淵王身邊的公子白寒就是她們忘川弱水的主人,若不是那枚專屬的銀幣,她也不想她就在遇見了那個男人口中的幕後主人,沒有想像中的美麗,卻讓人想要靠近,喜歡和她呆在一起,那麼安寧。
我看著即墨雨軒巧笑的臉,無心地搖頭。傾身俯向一邊的闌幹,池中的西域蓮如初見時一樣,似是沒有時間限制地盛開。陽光剔透了池水,有銀色的錦鯉在涼影莖幹間穿梭遊走,絲縷長髮垂落,漂浮在水面上,連接著水中的人影。白衣的女子,清秀文雅的眉目,眼角帶笑,如雲寂寥。撩起衣袖,一手探下,指尖點落在平靜的水面,漣漪層層散開,漾碎了蒼白的人。
「白主子,閻閣主回來了。」即墨雨軒抬頭便看見了站在水亭外的兩個男人,靜默地站在,看著這廂。
「嗯?」我順著雨軒的視線轉回頭,看見了來人,驀地笑開,唇語他的名字「莫子憂」。
他瘦了,憔悴了,老了。他依然是天下樓足智多謀的莫堂主,他依然是長安女子眼中最溫柔的男人,卻不在是藥王穀裡陪我坐看日出日落的那個莫子憂。我像從前看著他笑彎眼角,卻再也看不到他對我笑落漫天紅霞,他現在,只是我的一隻傀儡。
閻王看一眼莫子憂,並不看好這個天下樓的莫堂主,再看一眼水亭中的笑顏如花的女子,兀自猜測著兩人的關係,像戀人不像戀人,像朋友不像朋友,看不懂,猜不透。
莫子憂牽起嘴角,淺淺的弧度,卻已經是他的極限,若不是她,他根本連動都不會動。
閻王亮著莫子憂,他只負責把人帶來,沒必要陪笑賣藝,他的笑現在很值錢。
「我幫你把人找來了。」步入水亭,閻王撩袍坐下,他依舊不喜歡她。
我瞥一眼閻王,覺得他沒救了。憑欄起身,雨軒快一步扶住我的手臂,我會給她一個笑臉,拍拍她的手:「雨軒對不起,我要走了,那支歌我來不及教你了。」
「那等白主子回來再教雨軒。」
「好。」
銀質的骨朵花簪插入髮髻,黑色水緞長袍披上肩頭,。我最後看一眼那只浮雕雙蓮紋紫檀木盒子,轉身步出水亭。
「莫,走吧。」走過莫子憂身邊,我微笑輕言,莫子憂點頭,眼中滑過一絲寵溺,抬步與我並行離開。請記得我,不用把我忘記。

115 長安
漢白玉壘成的九十九級階梯,浮雕祥雲繚繞,玉樹瓊花。九十九級階梯,在上,便是萬人景仰,高不可攀,在下,便是天生低等命不如人,不過是九十九級的拉扯,偏偏有時爬一級都需要付出莫大的代價。端木淵,端木澤,抑或是端木瀧,他們做的都沒錯,既然有能力站在最高處嘛,又何必低人一等,誰也不能指望中上位者會允許自己三步之內站著別人,就是是父子兄弟也沒有分一杯羹的道理。
我想端木澤其實沒什麼錯,他是太子,他有資格爬上那最後一級階梯,有資格就沒必要謙讓,畢竟誰能記得誰的好,況且,他們的位置,一步不成,跌下的可不止九十八層。我從來不介意陰謀詭計,因為我自己不過也是心機深重的人,只是看誰用得更高明,玩好是藝術,整歇了就要命。利用人和利用自己,看的不過是誰更狠一點,踩過的白骨,染遍整個皇城的鮮血,祭奠所有人為站在最高層的王者付出生命的人,生命其實在上位者眼中從來都是重要的,利用價值越高越重要,甚至有時對方的生命比自己的更加重要,輕視和無視其實相差很多。
皇城和閻殿有什麼分別呢,似乎除了裝修風格不同美酒沒有什麼質的區別了。如果端木澤沒有招惹我,我想我是欣賞這個男人的,他比端木淵冷情,裝著溫柔良善,比肩僧佛的慈悲為懷,其實,骨子裡,他和我一樣,都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端木澤比曲洛聰明,他做事永遠先考慮對自己是否有益,走一步想十步,他踩著最好的時機揀最好走的路走,他不在乎死了很多少人,但他在乎事情的結果能否和死亡人數成正比。天下樓,李家,鬼域都是他手裡的棋子,他遵守規則,卻又狡詐,他弓手得當,也懂置之死地而後生。皇室出品或許真的比較優秀,至少端木澤比同齡的落塵寰優秀,明明一個是衣食無憂,
一個害死無家可歸,一個父母健在,
父母雙亡,一個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一個刀口舔血,殺他的人比他要殺的更多,可落塵寰的確沒有端木澤端木澤優秀,落塵寰顧及太多,報完了家仇,就迷茫地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端木澤就很明確,不惜一切代價。
我坐在最底層的玉階上曬太陽,黑色的衫裙裹在身上,暖暖的,十指蹁躚,我用黑色的紙張疊了一隻紙鶴遞給站在一邊的莫子憂。
「謝謝。」莫子憂依靠著雲紋闌幹,抬手接過紙鶴,煙灰的衣袍和紙鶴很配。我看著他笑彎眼角低頭執起一張黑紙,繼續折疊。
我其實從來都看不懂一個人內心的想法,那裡永遠比我想像的黑暗。按理來說,在端木澤眼裡我應該是個死人了,依照常理,他看見活生生的我,或許應該驚訝,或許也該恐懼下,或許憑著兩號的心理素質無視我以為自己煙花,或許直接瘋了,表情很多,可他偏偏選擇了一張笑臉,笑得開心,笑得無辜,笑得和向陽鎮齊歡節一樣,原來我活著的衝擊力對他一點都不大。
他不憤恨,反而讓人感覺像是鬆了一口氣般的餘悸未散,他也沒有愧疚的眼神,雖然他也沒有那個必要,甚至沒有表情的轉換,就直接對著我笑了,溫柔的一如他這十多年來經營的形象,無罪地彷彿他也不過就是個受害者,那一瞬,端木澤和那個與我初遇時的影重合,我又想起那個,我第一次走入這個世界所遇見的陌生人,眼眸深邃如海,當初是什麼讓他接近我,而我沒有防備地讓他站在了我的身邊,偏偏是那麼奇怪的事情,荒唐的緣分。洛水河上飄搖的蓮花燈,城鎮上空綻放的花火,至少那一刻,我們都無知,未曾想過停駐。
我至今都不清楚,端木澤為什麼要殺我,他應該有理由,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沒辦法原諒,只是我自己的話,還能放放水,偏偏連累了孟蓮,我也沒辦法饒恕。猜測和事實有時候接近,有什麼卻相差很遠,我不深究,我想讓端木澤親口告訴我,或許端木家的男人,都有一樣的瘋毛病。我展開紙鶴的翅膀,癡笑出聲,偶爾看著背後其實沒什麼不好,只是,我們或許都驕傲,以為背後都永遠都是被自己遺棄的。
「菡萏,太陽很大,要不要回去。」
我輕輕搖頭:「我等他。」
莫子憂把玩著手中的黑色紙鶴,他第一次看她穿黑色,原來也很好看,如夜深遠。手中的紙鶴很美,只是沒有靈魂。他也不清楚現在的他是不是就是個看客,很多事變得明晰卻又殘酷,他只是直覺他現在所看到的是不是就是她一直看著的。子萱離開了,他現在似乎能接受,只是心空了,如她所言,他是傀儡,她的傀儡。挽起嘴角,不算笑只是一種態度,如斯溫柔。其實慢慢想,也就明白了,她的要求,不過是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也算利用,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想她只是省略了過程,直接走到最後一步,接受與否最後還是得站在她等待的位置,不是不好,是他們適應不來。
「菡萏,當初為什麼要救落呢?」
「怎麼老是問一個問題呢?」我在這方面記憶裡尤其不好。
「你每次答的都不一樣。」
我有嗎?睜大眼睛,我很無辜:「那你就挑一個你愛聽的。」
莫子憂也無奈:「可是沒有我愛聽的。」
「嗯——,其實其實當初是因為莫的不離不棄,你為了救他,一個誓言就葬送了自己的幾世,至少那時聽著很感動。」我聳聳肩,繼續搗鼓手中的紙張,為什麼總是糾結於五年前呢,一個理由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我每一次說得都不一樣,可我並毛毛雨說謊啊,都是真話啊,只是都不完整,為什麼就落呢,因為他臉長的好看,因為那時我半死不活因為羨慕你們的情誼,因為錯覺落像自己,因為那天早上我沒吃早飯,因為那天天氣好,因為我看見了一隻貓和一隻老鼠靠在一起曬太陽——
「我總覺得菡萏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正視莫子憂,點頭道:「恭喜你,你升級了。」
「妖?」
我煞有其事:「對,屬狐狸的。」
「幾尾的?」
「九尾的。」
「所以有九條命?」莫子憂淺笑,九條命哪,能活很久。
「不好意思,分光了,我切了我的尾巴。」你猜我還有幾尾?
莫子憂很想說『我把我的給你』張嘴才想起自己早已失去,看他瞭然地笑,便也知道她懂自己的心意。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光斑鋪成璀璨的地毯,她靠著他發呆,他保持一個姿勢看書,不說話,卻只要一個動作便能知道對方的想法,那種安寧平和,或許就是他一直眷戀她的原因。
又自以為是地以為我懂,你不說,我哪裡知道你怎麼想,我有不懂裝懂的毛病,而你也自我催眠地得過且過。不過,我確實懂了他的心意,我應該說聲謝謝,雖然我在莫子憂心裡其實是順位第三,第一是莫子萱,第二是落塵寰,我排第三,小三。
「怎麼還不結束?」我回頭看去,滿眼都是白玉石階,看不到九十九級階的頂,那上面有一座大殿,大殿裡有很多人,站在最上面的那個男子,笑起來很好看,他還穿著太子的朝服,依舊是恩澤天下的明君模樣,跪拜他的人很多,高呼的依然是『千歲』,他等著明天就登上皇位,龍椅卻被人鋸斷了兩條腿,還正準備鋸第三條。
莫子憂望向階梯的頂端,隱約能看見大殿的簷角,站在最底,才明白那裡有多遙遠,端木澤從來都不像他們想的那麼簡單。他是懷疑過,只是當時因為子萱和落,他沒有精力去想。他以為自己看人還挺準,後來發現自己那點眼光根本不上檔次,眼前就有兩個打擊最多的例子。視線轉向女子無謂的臉,被黑衣黑髮襯托地更加蒼白。她明知道端木澤要殺她,卻還能當什麼都沒有發生的兩個人,他不明白,他們到底玩的是什麼。端木澤會用溫柔如水的眼神看著她微笑,她也能情意款款望穿秋水。她能對一個要殺自己的男人誰說「我想你了」,端木澤也能對她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他看著也會誤會他們是戀人,多虛偽,像一場鬧劇。
第九十九隻黑色紙鶴落在我腳下的時候,尖銳的男音衝入雲霄,有人和之,形成刺耳的回音效果。我緩緩起身,面朝著九十九級玉階,望夫歸來的姿態,噙一抹乖巧的笑,等我的『愛人』歸來。
莫子憂壓下眼簾,他並不想看見端木澤。
他第一個出現在玉階頂端,衣著是最耀眼的顏色,襯托著他深藍的眼瞳。他俯視我,帶著他的驕傲,我用視線丈量著高度,看是否足夠,覺得還差一點。他走在眾臣之前,他尊貴的可以自玉階中間走下,他朝我笑,嘴角有歎息的痕跡。
「殿下。」我輕呼,有女子純粹的溫柔可人。
動了真格,誰也別想把誰趕下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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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見鬼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主子呢?是不是也來了?來了快出來讓二爺我抱抱撒。」
飛天扔對特級白眼過去,那女人明顯在抽風。
「人呢。人呢?」二爺繞著飛天轉圈,掀掀衣角,扒扒頭髮,嘴裡不停的念叨:「人呢,人呢?」
「主子在長安。」飛天瞥過端坐看戲的兩個男人,沒準備打招呼。
「什麼,竟然沒來,我還以為她要給我一個驚喜呢。」二爺咬著袖子欲哭無淚,蹲在飛天腳邊,可憐的像只小狗:「她是不是太想我,又抽不開身,所以讓你來看看我。」
飛天斜眼看天,嗤道:「主子不缺男人,也不缺女人,沒時間想二爺。」
燈光全滅,留一束清輝,有人姿勢優美地跌坐在地,在角落裡抽抽。她竟然不想她,她竟然不想她,叫她情何以堪。
林釋風得瑟著一雙長腿,挑一眼飛天,笑得風華絕代,飛天沒表情地劃過,美男她看得多了,習慣性地將眼前的男人劃為中等偏上,在弱水閣也就是一賣藝又賣身的。
「主子有東西讓飛天轉交給二爺。」她還要趕路。
「什麼?」二爺瞬間扒住飛天的胳膊,滿臉期待,她就知道她家小白不會辜負她。
飛天從懷裡取出荷包,剛拿出來,便被手快的某爺搶了過去,飛天撇臉,『切』。
一枚半月形玉珮落在二爺掌心,幽幽藍光,和自己脖子上戴著的原是一塊。燒灼的感覺再次出現,真實的讓人皺眉。表情僵硬住,二爺癡癡地看著手心的北漠藍玉,一手抬起,按住自己胸前的那塊。不是自己的,手心裡的這塊是她的。
「三弟?」籃麟感覺不對地輕喚。
林釋風斂眉:「三弟,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白菡萏,你夠狠,我偏不如你意。猛地握緊手中的半枚玉珮,二爺看向飛天,異常嚴肅。
「她沒托姐姐帶句口信什麼的嗎?」
姐姐?口信?飛天詫異地看著二爺,病了吧,這女人。
「沒有。」
「走。」二爺拉起飛天往外衝,她很趕,趕著去救人。
「去哪?」病得還不輕。
「長安。」白菡萏,你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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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蝴蝶效應
太子東宮,大景的未來。這裡是皇城第二耀眼的存在,一花一草,一磚一瓦,都是比照著國君的標準,少了一份嚴肅,多了一份優雅,殿前的小廣場用五彩石拼出壯麗的圖案,殿後的花園種植著皇城最奇珍的花草,忠誠的侍衛日夜守護這裡的安全,它代表著初升的太陽,能延續大景的光明和太平,能領導人民安居樂業,繼續享受這盛世繁華。
東宮就是希望,它的主人擁有成為一名明君的所以條件,根深蒂固,十多年的虛假廣告,打造了一名近乎完美的儲君,他博覽群書,心繫國家,他愛民如子,賢明仁德,他比他父親更手大景子民的愛戴,他是萬眾矚目,就只差一步。端木澤適合這個宮廷,他懂得這其中生存之道,他就是有辦法讓大多數人看到他良善的一面,雖然其實大家都知道能在這個高度生存的人不可能總是良善。
我仰頭看著白芍葯的畫像,那應該是一個經年的五月,白裙初綻,回眸一笑,凝固了三千弱水。白菡萏的姐姐,曾經的長安的第一美人,有亂世的容貌,卻沒有禍水的命。他很美,同我記憶裡的一樣,在我來到這個空間睜開雙眼,第一個看見的便是白芍葯的臉,驚艷,狗血到以為自己到了天堂,只是天使沒有翅膀,眼神也很狠毒,我等著她把我踹回地獄,結果她總是失敗。
「其實你們很像。」端木澤站在我左邊,仰頭看著白芍葯的畫像,下巴抬起的弧度很漂亮,他習慣仰頭,也只是為了能看到一個人一刻篆刻成永遠。
「哪裡有很像,芍葯姐姐那麼美。」
端木澤輕輕搖頭:「芍葯以前也很喜歡穿白色的衣裙,她說菡萏最喜歡看她穿白色。」
「是嗎?我不記得了。」絕對不是我說啊。
「菡萏記不記得我們的初遇。」
「向陽鎮齊歡節。」
端木澤輕歎:「是在去向陽鎮的路上,我還以為自己看見了芍葯。」
「哪裡像了?」我嗤笑,我當初可是女扮男裝,端木澤不會神經到有性別認同障礙吧。
「都不會笑,芍葯是,菡萏也是,明明都不想笑,卻還要笑給別人看。」
視線勾勒著端木澤經脈喉結的線條,誰說我那是在笑,不過是帶了一張笑臉的面具罷了,誰沒有幾張虛偽的面具呢,硬要說這一點像,那其實大家都像。
「芍葯其實很喜歡你,她總是擔心你過得會不會,你每一年的生日她都會記得給你準備禮物,每一次去進香,她也都會為你祈福——」
「可是姐姐為什麼希望我死呢?」
端木澤側頭看我,我也睨著他的眉眼,奇怪的角度。
「那菡萏為什麼要喜歡落塵寰呢,她是你姐姐,為什麼你偏偏讓落塵寰愛上你呢,芍葯很愛落塵寰的。」端木澤委屈地像個孩子,其實這一切和他本沒有什麼關係:「芍葯說落塵寰抱著她卻喊著你的名字,已經被下了藥,卻還記得你的名字,他喚她菡萏,一個是自己的愛人,一個是自己的妹妹,你知道她那時候多難過嗎?」
我不著痕跡地移動一步,離端木澤遠一點,我怕神經質會變異傳染。
「菡萏,她是你姐姐,為什麼不能把落塵寰讓給她呢,一個男人而已,她那麼喜歡,她很少特別地喜歡什麼呢。為什麼你和落塵寰要那麼早就遇見呢,為什麼,芍葯都死了,你還活著呢?」端木澤歎息,眼神哀怨地凝著我。
我勾起唇角,抬手輕撫他微垂的眼角:「我錯了,我不該和姐姐搶落塵寰,姐姐並沒有告訴我她很愛落塵寰,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會在遇見姐姐之前落塵寰的。」
「真的嗎?如果你知道,你會把落塵寰讓給芍葯?」
「在我心裡,姐姐比落塵寰重要,如果姐姐說要,我一定給。而且,我並不是那麼愛落塵寰的,所以,澤,原諒我好不好?」最後一句,我是聽著端木澤的心跳說的,我靠在他懷裡,乖巧地沒有一點危害,示弱,我也擅長,或者,其實我每天都在示弱。
端木澤低眉,視線流連於女子眼角的睫毛,原諒嗎?可是芍葯一個人也會感到孤單。
「澤,你就那麼喜歡姐姐嗎?」手指點著端木澤的心口,敲出一首歌的節奏:「澤,如果姐姐要落塵寰,我一定給,那如果我問姐姐要澤呢,姐姐會把你給我嗎?」
眉心輕蹙,端木澤不確定地看眼牆上掛著的畫像,如果菡萏問她要他,她會給嗎?會給吧!
呼吸微窒,扯痛心尖,他對她也是那種『不那麼愛』的人吧。
「澤,如果姐姐讓你愛我,你會愛嗎?」無奈的語氣,循著端木澤的步調,表現著屬於他的心傷。我聽見他的心臟跳亂了節奏,我聽見傷口裂開的聲音,我埋首在端木澤懷裡笑,像只偷腥的狐狸,想玩死變態的,你只能比他更變態。
「為什麼要我愛你?」她要他,為什麼?
慢動作地讓他看清我所以的情緒,一點緊張,一點羞澀,一點哀怨,一點心動,我緩緩抬起眼簾,一眼望進他似海的眼眸,只看到海底的蒼茫,我在他眼中看見我的臉,淺笑成一朵初綻的蓮,像極了牆上的女子。我眼眸含情,一點一點地傳達著我的真心。
「因為喜歡澤,好喜歡,你在送我那盞蓮花燈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
端木澤聲色不動地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以為自己親眼看見的就是答案。
「澤,為什麼你總是看著姐姐,為什麼姐姐的一切願望你都想要為她視線呢,我那麼喜歡你,難道你都看不見嗎!」我輕歎,額頭抵在他的肩骨上:「澤我喜歡你,不輸給姐姐對落塵寰的。」
不輸給芍葯對落塵寰!端木澤不知所措地站著,他真的在眼中看見了喜歡的情愫,她和他一樣,那般小心地守護著自己的感情,她看著他,就像他看著芍葯,無端地心疼。她喜歡他,第一次有人單純地喜歡著他,默默地看著他,不顯山露水,卻是最純潔的感情。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我癡癡笑開,指間滑過端木澤的脖頸:「在我心裡,一直覺得能被澤喜歡這種事情,是完全的癡心妄想,我沒有姐姐漂亮,也沒有姐姐聰明,而澤你是太子,並不是每個女孩子都能像姐姐那麼幸運的。」
端木澤不知道說什麼的沉默,他也始終覺得能被白芍葯喜歡,是他的癡心妄想。手臂抬起,扶在女子的肩頭,她喜歡他,白菡萏喜歡他,他真的不錯察覺到,一如白芍葯不曾知道他的愛。原來,他們都錯過。端木澤心疼地抱緊懷裡的人,心疼她,更心疼自己。
「澤,我知道你不想我死的,你只是想要實現姐姐的遺願,但是我怪你,我知道你從來都不忍心,我好羨慕芍葯,你那麼無所求地愛著她,比任何人都愛,所以我從來都不怪你,你有你的執念,我有我的不悔,我只是想在死前告訴你,我喜歡你。」語調微微顫抖,帶些哽咽,我說的不過是個殘忍的童話故事,魚愛上漁夫,所以甘願被吃掉,成為漁夫的一部分。
「澤,即使你讓我去陪姐姐,我也無怨無悔,只要是你的願望,我也都想幫你實現,只要是你要的,我也都想送給你。」我說得動情,無限放大愛一個人的得不到回應的心傷,守護和付出總是想當然地那麼多,其實自己以為很多的,或許在對方眼裡,不及愛人的一個吻。
「菡萏。」他答應過芍葯的,他要送她去陪芍葯,他要她死的。可是,再見到活生生的她,那份安心從何而來,在他心底其實是不希望她死的吧,再見到她,一瞬地如釋重負,竟然會慶幸,她還活著。端木澤不自覺地收緊手臂手掌安撫地拍著她的脊背。他明知道有生命危險,還讓莫子憂帶她來見他,只是為了對他說聲『喜歡』嗎!他們都只是想要完成愛人的願望罷了,即使不擇手段,原來有人和他一樣瘋狂。
「澤,原諒我,原諒我沒有早一點告訴你,我喜歡你。」的確是應該早一點告訴你。
「沒關係。」端木澤長歎一口氣,像是終於得以喘息:「現在也還來得及。」她還活著,都來得及。
我抬起頭,錯過端木澤的肩頭,看著白芍葯的臉,『死都不會放過你』這句話,真的就這麼應驗了。她的確死了,卻在死前做了那麼多會讓她恨著的所有人受報應的事。原來,白芍葯對落塵寰下了情殤,不過是因為她接受不了她愛上的男人心裡裝著別的女人,而那個女人偏偏又是她的妹妹,原來,白芍葯費了那麼的功夫設下的一個局,不過是要我痛苦,她留下金蠶,算到天下樓的人一定會用盡辦法救落塵寰的性命,她讓我看著落塵寰將我忘的乾淨,她痛,所以要我比她更痛。
我想聰明如白芍葯,怎麼會察覺不到端木澤的愛,只是無恥向來是白家的傳統,她裝作看不到還要利用那份愛情,這樣來看,端木澤真可憐了。不需要蠱,就可以操縱一人的一生,白芍葯用端木澤對她的愛幻化成線,牽引著她的手,外人看來可笑,愛上的人卻甘之如飴。每個人對著可以撒嬌的人,都會無限放大自己的委屈,既然有人撐著,有人幫自己出頭,為什麼不讓自己更可憐一點,所以在端木澤眼中,拉下床不愛白芍葯是錯,我先遇見落塵寰是錯,我沒把落塵寰讓給白芍葯更是錯,他都反應不過來,其中的邏輯不通。
白芍葯啊!真的那麼喜歡落塵寰嗎!是她命不好,還是老天有心玩弄。我倒是想問一句,為什麼偏偏就是落塵寰?端木淵也不差,莫子憂也很好,端木澤更愛她,為什麼偏偏愛上了落塵寰!
「菡萏。」濕熱的感覺自肩頭傳來,端木澤怔愣,是眼淚,是眼淚嗎?她在哭!
「菡萏。」臂彎微沉,端木澤收緊手臂,他也一樣難過。濕熱感自肩頭蔓延到背部,擴散的速度不像是淚水氾濫就能達到的效果。端木澤恍惚地將懷裡的人扶起,刺目的猩紅染紅了半張蒼白的臉,紅白對比,淒艷地叫人害怕。
「菡萏,菡萏。」臂彎越來越沉,端木澤一手支撐著懷裡的人,一手攥著袖擺擦拭她的嘴角。血色染紅了端木澤的手染紅了大片袖子,可是更多的鮮紅從她的嘴角溢出,止不住地叫人絕望。
來得比我想像的快,我不是早說過了嗎?我不萬能。灼熱自身體各處流竄而來,在冰冷的血管裡奔騰,順著喉管湧出,口中一片腥甜。
端木澤不知所措地用手去堵,他想起芍葯的死,有無能為力的不甘。拇指擦去她唇上的血色,蒼白如紙,只是下一刻又被浸染地艷麗如畫,溫熱的液體從指縫中溢出,比細沙還要讓人無所適從。堵不住,握不住,時間斷層。
「傻,了嗎,還不,喚禦醫。」我閉上眼,伏在端木澤胸前,如果在你之前死,我真的死不瞑目。
端木澤猛然回神地將打橫抱起,衝出密室,朝著空曠的寢宮大喊。
「來人啊,禦醫,快喚禦醫。」帶著一絲哭腔的男音撞上華麗的牆壁,反射成雜亂地回音。侍衛破門而入,反應迅速地領命退去,莫子憂疾步跨入,一眼刺目,不是她,不會是她——
端木澤轉身,將懷裡的人放在自己的床上,嫣然頃刻開放在明黃之上。
「菡萏。」端木澤一遍一遍地擦著她嘴角的血跡,眼裡有深刻的恐慌。
莫子憂用三秒鐘平復了情緒,忍著滿心的刺痛,一步一步走向華麗的床榻。可是,無論如何阻止,端木澤一身血跡抱著她的畫面,始終映在腦中,無法消散。那些與生命有關的東西從她的身體裡一點一點流逝,他早就知道不是嗎,她身體不好,一直都不好。
「莫子憂,她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姐姐。」端木泓埋首在柔軟清涼的髮絲中,他可以接受沒有母親,因為母親走得太早,他都沒來得及對她撒嬌,現在,他的父皇也走了,雖然他們一年見不了幾次,雖然他基本不關心他的生活,但他畢竟是他的父皇,現在,他連父皇都失去了,他真的成了無父無母的孩子了。他很想哭,可是他這個年紀似乎已經不太適合哭泣了。
端木澤看著我,先是微笑,後是皺眉,再微笑,表情變換地很慢,弧度也很小,我也對他笑,始終是一個姿態。
「身體好一點了嗎?」
「姐姐又病了嗎?」端木泓眉頭緊皺,小手攀上我的臉頰。
「沒事。」『又』,是一直吧。
「真的嗎?」
完了,我說的話,越來越不可信了,我求救的看著端木澤,讓你多嘴。
「回宮吧,木瀆說你躺著最好。」端木澤直接跳過,他何必著急,木瀆說她活不過三個月。
「你別信他說的話。」特別是那種活不過三個月的論調。
「泓兒,陪姐姐去哥哥的東宮好不好?」
我輕笑,慢慢起身,眼角瞥見一閃而逝的熟悉的臉。
「嗯,泓兒陪著姐姐。」
端木澤轉向我,輕道:「待在東宮不要亂跑,這裡畢竟是皇宮。」
我點點頭,我知道。
端木澤或許知道,端木淵其實是端木泓的生父吧,將泓兒留在東宮,無形中便能牽制端木淵,原來他還是對端木淵有所懷疑。我牽起端木泓的手,帶著他往回走,他現在倒成了制勝的王牌,不過,的確連我也不能肯定端木淵是否能為王位放棄泓兒。
「姐姐,十六皇叔呢?」為什麼沒看見十六皇叔呢。
「泓兒不應該叫淵王殿下皇叔。」
「那該叫什麼?」端木泓疑惑了,他一直都是那麼叫的啊!
我淺笑,「該叫父皇。」
————
一天,十二個時辰,能改變多少事。
一封又一封信件送到端木澤手中,我不看也知道是什麼內容。誰誰誰死了,誰誰誰失蹤了,誰誰誰都是瘋了,共同點是端木澤分散在各地的要員,都是李家耗費時間心力拉攏的人才。
「你臉色不好。」我走近端木澤,他的確一日比一日憔悴。
端木澤放下手中的信件,抬眸看我,疲憊卻也強撐著笑顏:「你看起來好多了。」右手覆上他右手手背,我溫婉地笑,眼前的這些不過是冷盤,主菜都還沒上哪。
「泓兒呢?」
「還在睡。」
「是嗎?真是個好孩子。」
我輕笑,這話說的真老氣。
「菡萏,我想要這天下。」他那麼努力鋪成的路,他犧牲了那麼多人才擁有的今天,卻在他不知道的時間裡,慢慢腐蝕,一招釜底抽薪,就足矣毀了他多年的經營。
似乎,端木淵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呢!
「為了芍葯姐姐嗎?」我適當的表現著我的嫉妒。
端木澤輕笑,反握住我的手:「有一部分原因,但並不是全部。」
我垂眸,看著端木淵的手,他的手指很修長,但不如端木淵的乾淨。
「菡萏,你能幫我嗎?」
我勾起嘴角,不語,在端木澤眼裡,任何人都是可以利用的吧。
「我說過。只要是澤的願望,我都會幫你實現。:長空成就了萬裡,我也想成全你,高度還不夠,我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
「如果,我登上皇位,我一定立你為皇妃。」
皇妃!我搖搖頭:「你知道,我求得並不是那些。」我想白芍葯也沒有想到,端木澤對皇位的癡迷如此不可救藥。
端木澤環抱住她的腰,疲憊之態盡顯:「或許我真的不該與他鬥,可是為什麼父皇都說,這個天下本就是他的,芍葯也選擇了他。」
的確,你本就鬥不過他,何況多了我,你只會死的更慘。
「菡萏,他快來了。」他必須承認,那個男人,的確比他優秀。
「沒關係,我陪著你。」指腹拂過他的後頸,丈量過他的脊背,我笑出妖嬈的姿態。明白他已經無望。
「哥哥,姐姐。」端木泓睡眼惺忪地,只穿著裡衣,光著一雙小腳,晃了進來。
端木澤放開我,對著端木泓招手:「泓兒,過來。」
端木泓揉揉眼睛,打個哈欠移到身邊,咕噥:「哥哥,姐姐都起的好早。」
端木澤將端木泓抱坐在自己的膝蓋上,讓她趴在自己肩頭,繼續睡。
遠遠,有刀劍拉扯,人聲嘶啞,高聳的皇城城牆能隔絕視線,卻無法隔絕聲音。
我看眼端木澤,走到窗前,將所以窗子關上,一時,整個寢殿,只剩輕淺的呼吸聲。
端木澤的侍衛閃身而入,跪立在殿中:「太子殿下,淵王殿下帶兵攻入皇城。」
端木澤看都沒看那侍衛,兀自哄著懷裡的端木泓。
「太子殿下?」侍衛焦急地催促,他們都有拚死一搏的決心。
「能抵抗多久,就抵抗多久。」
「是。」
能抵抗多久呢,他現在才發現他沒有一點勝算,只是,端木淵竟然帶兵攻入,那麼急不可待地要拿來走那個位置嗎!不過,他至少能讓他痛苦,讓他一輩子都活在愧疚中。
帶兵攻入?那男人腦袋燒壞了嗎?他本可以名正言順,何必都不及這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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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一腳踹上金曲洛的腿彎,氣得咬牙切齒。
「哥,你什麼時候能長大。」二爺揚手要打,被一邊的閻王鉗住手腕,不過一秒,閻王便如斷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
林釋風坐回位置上,繼續得瑟一雙長腿:「不好意思,抽筋。」
二爺看著曲洛那張臉就氣不打一處來,卻也沒有再出手,金曲洛站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一動不動。
「你tmd就自閉死算了,一有什麼事,你永遠先自我保護地玩自閉。」二爺氣得肩膀直抽,狠狠地瞪了金曲洛一眼,轉身就走。

117 泓斷
端木澤為端木泓穿上一套新衣,耀眼的寶藍色,銀線在其實繡煙波浩渺,方形的白色玉牌墜在腰間。端木澤為端木泓束髮,用一方白玉髮冠,鏤刻祥紋的髮簪被他小心地插入髮冠中。端木澤一直在笑,卻在無形中流露著哀默。
我端坐一邊,淺笑安然。
「哥哥,你看這個。」端木泓捧起手中的黑色紙鶴,乖巧地討喜:「是姐姐教泓兒做的,很漂亮,對不對。」
「很漂亮。」
端木泓拉過端木澤的手,將手裡的紙鶴鄭重地放入端木澤掌中:「這是泓兒折的第一隻哦,泓兒先送給哥哥,姐姐都還沒有呢。」端木泓揚起招牌笑容,燦爛如日,去驅不散皇城上空積壓的黑雲。
「謝謝。」端木澤將紙鶴收入袖中,寵愛地摸摸端木泓的額頭。
十歲的孩子,再不濟也懂大喪的日子裡,幾回穿著鮮艷的服飾,如果連他都能感覺到,自作聰明的那些人,真的應該去撞牆。端木澤是在為端木泓送行,反常地預示著他要做的事,其實在座也都察覺到,只是都忽略,如同平日裡一樣,等待著最後的結果。端木泓低頭遵循著我教給他的方式擺弄手中的黑色紙片,端木澤踱步到我身邊,依著我坐下,我順從地歪頭,借用他的肩膀。歷史裡從來就沒有對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才是王道,往往遊戲而,累了一輩子,都無法跨入一層階梯,而偏偏就是那一步,決定了身份位置的低人一等。現在的端木澤明知是垂死掙紮也要最後一搏,他手裡握著端木淵唯一的弱點,但是並不是用來交換的,他也明白即使交換,端木淵也不會放過他,本就不公平,他哪裡還能奢望留下一條性命,我想端木澤是想拉著端木泓一起死,雖端木淵來說,最重要的是端木泓,也偏激,可如果是我,沒準比他做的更絕。
「如果累,去躺一會吧。」
有手臂支撐著身體,我輕輕搖頭,尋到端木澤的手,握緊:「我想和你在一起。」
「好。」即使關了窗也能聽見刀劍瘖啞之聲,他的人在拚殺,誓死守護他的領土,可是,除了這東宮,他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他以為他拉攏了神兵山莊,便是掌握了大景的經濟命脈,可是到了關鍵時刻,神兵山莊家族內鬥,抵抗那個男人,可是原來端木淵陪葬,只是他現在也發現,那個男人不過是在耍著他玩,如果連與李惜容貌一樣的音若都入不了端木淵的心,如果連碧血桃花都傷不了他的性命,他又有什麼辦法不扳倒那個男人。
「澤,別想了。」撫平他眉心的皺,溫柔如水。
端木澤眼神空乏地望著前方,茫然無措:「菡萏,你聽,廝殺聲越來越大了。」
「你想讓他們停下嗎?」
端木澤沉默半晌,繼而搖頭,總覺得拼到最後才算完整,他和他們都為了他的天下,奮鬥了那麼久,他沒有權利剝奪他們拼盡全力的決心。
「那就相信他們,會給你帶回奇跡。」
「奇跡?」端木澤緩緩側目,凝視那雙琥珀色眼瞳,他看見光芒萬丈,他看見生的希望,他看見鼓勵和信任,芍葯,也曾用這樣的眼笑看著他。
指腹摩挲他的眼角,輕佻他眼角的睫毛,妖言只惑一人:「你應該出去,你是他們的天,唯有你,能讓他們看到希望,為撐住自己的天而放棄一切。你是太子,唯有你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者,他們是叛黨,是謀逆,即使得了這天下,也會遭到唾罵。」我說的不過都是端木澤潛意識裡希望的,這也像大麻,讓人不可自拔地沉入幻境。
端木澤緩緩揚起嘴角,笑道:「菡萏,有你真好。」
我握緊他的手,很用力:「我說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
半城煙沙,兵臨城下,金戈鐵馬,替誰爭天下。「
端木澤拉著端木泓和我的手,站在東宮大殿前,殿前廣場空曠無人,然而鮮紅鋪滿天涯,也不過只是時間問題。黑雲積壓,停駐在東宮之上,殘風捲起敗葉,與季節不符的蕭瑟。遠處人聲鼎沸,卻都偏於瘋狂與淩厲,刀劍撞擊出刺耳的調,天生有讓人懼怕的力量。
「好冷。」我往端木澤身邊靠了靠,確實冷。
端木澤將我攬進懷裡,唇角擦過我的額頭。
吼聲衝破東宮宮門,死亡的節奏越來越快。煙沙隨風而來,帶著血腥味。
天下樓樓主落塵寰帶領天下樓所以死士瞬間出現在廣場上,玄色張揚,容易妖孽。流雲出鞘,劃出一道破空的弧,銀白劍身映出無數瑟縮的瞳。我淡淡瞥過,入眼的是落塵寰傲立天地間的身影。
「住手。」冷冽的男音,無形的氣勢鋪天蓋地如雪崩塌。金屬摩擦出的嘯音久久不散,兩方戰士,為的都是自己的主子,廝殺暫緩,械鬥稍停。端木淵自中門走入,一身白袍冷瑟,卷斷殘雲。
隔著一方廣場,場景相似地熟悉。端木淵負手而立,站在恢弘的宮門前,他的身後有無數擁護他的士卒,足以踩平這宏偉的建築,最後
一步,對他來說如此容易。我看著他,隔著落塵寰,隔著許多人,笑彎眼角。我想這或許是第一次以這樣的距離,以這樣的看著我,下顎微抬,整個肩頸的曲線完美得無可比擬。深紫的眼眸以一種平靜地姿態凝著我,眉心淺皺,的確是他的風格。
我垂首看一邊的端木淵,他掃過眼前的景,沒什麼表情地壓下眼睫,繼續擺弄手裡黑色的紙鶴,沒有害怕,也沒有怯懦,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只是配合演出,走個過場,死完拉倒。我輕歎,他成熟地不像個十歲的孩子,只是這種成熟在這片城牆中,多少算是幸運的。
「放了他們。」端木淵的聲音飄過一個廣場,依然冷得叫人瑟縮。我想他是在生氣,很生氣,可是,又有幾個人能看出來。
端木澤微笑,低眸看我一眼,當沒聽見地不搭理端木淵。我好笑地捶他一下,他這是大景未來的帝王吃癟,真是幼稚地可笑。
「菡萏,芍葯曾經告訴我,想讓一個人痛苦,最深切的痛苦,就是毀了他最重要的東西。」端木澤一個字一個字說得緩慢,最末是掩飾不住地歎息。
她說得沒錯,那是直接跨越了生死,全然陷入黑暗的痛苦,身邊的一切都像是美麗的畫經過一場來不及躲避的雨,顏料溶解,如煙消散,只剩無盡的黑暗。只是,最痛苦也只是一瞬,然後等待時間洗滌傷痛,至少,我覺得端木淵能承受。
端木澤蹲下身,將端木泓拉近身邊,雙手抬起摀住他的雙耳。端木泓送給端木澤一個笑臉,仿若救贖,端木澤也笑,不是不喜歡。
「菡萏,幫我做一件事。」
一手壓在端木澤的肩上,眉心不自覺地皺起,依然答應:「好。」
「幫我殺了泓兒。」語調哽咽,他無法親自動手。
端木泓抬眸對著我笑,乾淨澄澈,用他所有的力氣,笑給我看。在端木淵面前,要他無法阻止地看著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嗎,是要證明誰更無力呀!
「澤,在我心裡,你比任何人都重要。」我拉開端木澤的手,給他一個安心的笑。
「姐姐。」一雙小手捧著一隻黑色的紙鶴遞到我的面前,我無所適從地看向端木淵,我相信他不會比我想像的難過,只是,視線交匯的一瞬,我也感覺到心虛。
「姐姐。」端木淵眨眨眼,依然無敵可愛。
手指滑入裡衣,帶出小小的藥瓶,啟開瓶塞,兩粒藥丸落入手心。
「白。」
隔得的確遠,我真的聽不清。呼吸微亂,我執起一粒藥丸,手指微顫地送到端木泓嘴邊。我是在剝奪他的權利。雖然我的確認為,他活著,也註定承受晦暗的生命,承受他的父母相愛而造就的謊言,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找不到能全然相信的懷抱,他才十歲,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卻偏偏在最開始,就奠定了他的無望。
端木淵垂下手,看著我指間停在他嘴邊的藥丸,他低頭,乖巧地含入,嚥下。
「泓兒乖,這紙鶴應該送給淵王殿下。」我輕輕推他,朝端木淵的方向。
端木泓手捧著紙鶴,朝前走了幾步,蒙蒂停下,回首看我:「姐姐。」小小的眉頭皺起,不是不害怕,眼淚溢出眼角,為什麼他的菡萏姐姐不和他一起。
「去吧。」我低眉淺笑,也知道,他走不到端木淵身邊。
小小的人影成了廣場上唯一生動的一點,他走得緩慢,小心地捧著紙鶴,一張臉繼承了他母親的絕代風華,擁有了他父親的皇室尊貴,如果他活下去,或許也能在端木淵之後俯視這江山如畫。
沉悶地雷聲自遠天傳來,紙鶴無風自落,悠悠然地滑翔。端木泓在距離端木淵五步遠的地方栽倒,再沒起來。
我看見端木澤難忍地閉上眼睛,我看見落塵寰不可置信地退開一步,我看見端木淵將端木泓抱起,眼眸中是大海乾涸的悲慼。端木泓緊閉雙眼,嘴角還有沒有笑完的弧度,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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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重影
探過鼻息,探過頸動脈,聽不見呼吸,聽不見心跳。端木淵眉頭輕皺,將小小的身軀抱入入懷,手掌貼著他的背心,醇厚的真氣聚起,源源不斷地輸入。他不相信,不相信泓兒會這樣死,他不相信,她明明那麼喜歡泓兒。
「王爺!」鶴羽站在端木淵身邊,不知道說什麼地站著。端木泓,是他家王爺唯一的孩子啊,他的小主子。
端木淵盯著懷裡的那張小臉,無論他怎麼送入真氣,都是不變的蒼白。手腕翻轉,更多的內力被按入端木泓的身體裡,端木淵氣息紊亂,大腦混亂地快要無法思考。他想起李惜,想起她寧願自己死也要將這個留下的堅持,他們唯一的孩子,他們愛情的見證。
醒過來啊,快醒過來!
「王爺。」鶴羽強行扯開端木泓輸送真氣的手,任憑著流竄的冷冽劃破自己的臉:「王爺,小主子死了。」一字一頓,說得清晰,卻也有連自己都不願相信地顫抖,小主子死了,死在白姑娘手裡,這要王爺怎麼辦。
他也知道,即使用盡自己全部的內力,都無法將已死的人救活。可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如此用心保護用力寵愛的,他的泓兒。端木淵緊緊摟抱住懷裡的人,頭顱也無力地壓下,埋入端木泓的肩頸,他身上的溫度在慢慢流逝,想留也留不住。心臟一點一點縮緊,傷口一點一點潰爛,誰能真正地別人的傷痛感同身受,只因他覺得沒有必要,所以連痛苦的表情也省了,他以為的那個人,以為即使不說不做,她也懂得,然而偏偏是她奪走了他的泓兒,他是不是該恨她。
死別,就在眼前上演。我有些無措地退回一步,他們的表情都是指責,眼神都控訴,一個孩子,何其無辜,我心狠到殘忍。可是,我想我沒錯,雖然端木淵那麼難過。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我依舊淺笑,看起來也瘋狂,那些被無限放大的悲痛,佔據了所有人的心,這一刻,我也這裡那般格格不入。
端木淵抬眸,卻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黑衣的她看起來那麼陌生,他想要的她的笑容也變得刺目。一瞬,他開始不確定,他也動搖,他對她全然的信任在一點一點瓦解。
「為什麼。」出口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清,是他不敢問。
是在問我為什麼吧,那麼失望地看著我。笑意更甚,我比端木澤更瘋狂。「為了你好。」為了你的天下啊!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視線停駐在端木泓遺落在地的那只紙鶴,沒有精緻的手法,但卻是一個孩子用心的藝術,我應該收下的。我想是在逃避,我都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是怕,如果他在他臉上看見恨,我真的會後悔。
『為他好』?端木淵驀地苦笑,她的確是為他好,端木泓活著一天,名義上都是端木瀧和李惜的孩子,是大景的六皇子,泓兒的存在對他不是沒有影響,但是,連他自己都不在乎,她又何必將泓兒至於死地,她的『為他好』,怎麼聽都沒辦法感到開心,那麼蒼白,他能不能不要。
「菡萏。」端木澤歎息著將我攬進懷中,在我最希望身邊有人的時候,他給了我一抹笑,給了我一個包容的懷抱,他用他的肩膀擋去了所以凜冽的視線,他以一個救贖者的姿態原諒了我的罪,那麼荒唐。
「澤,泓兒死了,是我殺的。」我揚眉笑對,為了實現他的願望,送他走向更無路可退的山崖,只是同時,我自己也下不去了。
端木澤抬手輕撫我的臉,我也配合地抬手貼上,感受他手心的溫度。到底是你拉著我去死,還是我拉著你去死,真的是理不清了。
「死了,也好。」至少不用看見更多的殘酷。
端木澤看著端木淵的臉突然就笑了,那表情多隱忍,那個男人到了這一步竟然還能如此冷靜,他的心果然是冷的。不該衝上來殺了他們嗎?不該一聲令下,毀了他的東宮嗎?他連眼淚都沒有一滴,那是他最愛的女人留下的他的兒子啊!他不應該活著,他永遠那麼優秀,即使站在父皇身邊也自由君臨天下的氣質,可是無情的人真的存在,不甘也只能承受他的強大。
「菡萏。」
我靠在端木澤肩上,看他的睫毛分割黑雲翻滾的天空。
「芍葯離開前唯一的願望,就是想要你們都去陪她,端木淵,落塵寰,以及你,可她唯獨沒有算上我。」
右手扶在端木澤的心臟的位置,我輕輕哼著長相守的曲調,手指也跟著節奏輕點,食指換到中指,中指換到無名指,也好笑。
「菡萏,這座東宮是我家,就算要毀滅,我也想她毀在我手裡。」端木澤在我耳邊私語,看不清他的臉,卻也能感覺他笑得開心。
「菡萏,原諒我不能像愛芍葯一樣愛你,原諒我也想要帶你一起走。」如果我能在遇見芍葯之前遇見你,我是不是會幸福一些,芍葯想你去陪她,我也想牽著你的手走過三塗河。
小小的一粒藥丸,入口即化,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
「不怕,你看,這兒有那麼多人都會陪著我們一起。」
「澤!」我仰頭,凝住他的眼眸,有似海的情深:「我不怕,我有你在我身邊。」多一個人,真的就不那麼怕了。
「齊歡節時的煙火,我也想再看一次。」端木澤笑開,不過暗夜裡一朵如斯孤獨的花。
「好啊,那就再看一次。」
仰頭,白光切割厚重的雲層,灰白了本就慘淡的宮闈。這樣的天氣,並不適合燃放煙火。眼角掃過廣場上的眾人,看不清臉也都感覺一樣,像是帶著同款的面具,唯一清晰的是端木淵和落塵寰的臉,冷漠的依舊冷漠,妖孽的依然妖孽,卻和白芍葯有所牽扯。我想我早就猜到,只是一直得過且過,我得罪的女人,要置我於死地的女人,也就只有白芍葯了吧,我的名字一直都塵封在鬼域失敗的案底中,她也從未放棄,只是我多活一日,她便多恨一份,我想白芍葯知道,我並不是她的妹妹白菡萏,所以恨我佔用了她妹妹的身體,又打碎了她的愛情。只是,每一日都在想著如何讓我更痛苦,累不累,理順了,也清楚了本就明白的事實,我一直當沒看見卻也遵循的事實,是我的出現,混亂了她和他們的人生,原來,蝴蝶效應的源頭在我這裡。
蒼淵出鞘,端木淵突然躍起,手中長劍所過之處,冰凍三尺。
流雲翻轉,落塵寰飛身迎上,軟劍如鎖,瞬間纏住冷硬的劍勢。
端木澤瘋狂大笑,笑得瘋狂。我退到一邊,凝睇廊柱上的一朵浮花,早已看過一遍的戲碼,沒必要再看第二遍。指間翻轉一隻琉璃小瓶,一不小心,紋理遺落,碎成滿地晶瑩,只是,在流雲蒼淵的撞擊聲中,它輕淺地不過是一聲低低的歎息。
我深吸一口氣,好甜,仿若美夢。打什麼呢,殺什麼呢,踏入了東宮的宮門,就已經落入了端木澤的圈套。在我們的腳下,整個東宮下,埋著足以讓這裡所有人灰飛煙滅的炸藥,他那樣的人,會甘心坐以待斃?這裡,早已是一座墳墓。
「菡萏,快看。端木淵和落塵寰。」多精彩,他早就想看,大景武學造詣最強的兩個男人的對決。
我收起笑容,仔細地剃指甲,有什麼好看的,永遠分不出勝負。
莫子憂從暗處走出,立在我身邊,看著半空中交戰的兩人,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緒。
「不走嗎?」事情,都辦完了不是嗎?我都願意還你這傀儡自由,你又何必留下來送死。
莫子憂默默的注視著落塵寰,淡道:「你說過,會讓落活著。」
「不信我嗎?」我不刻意,只是,端木淵要殺他,也不是我能阻止的。
「菡萏,你對落真的很好。」讓她忘記你,忘記痛,果然還是對他最好。
我莞爾,不置於否,這其實也是見仁見智的事。
「讓我留下來吧,作為你的傀儡,沒有你,我也活不下去。」莫子憂垂眸輕笑,都釋然。只是,他會提醒她,下輩子,要記得做他的妹妹。
原來,大家在既定的死亡面前,也能如此坦然,不是不恐懼,只是恐懼也顯多餘,找不到適合的表情只想等待。
蕭樂突兀地響起,沒有開頭地吹奏出一曲沒有初始的樂。隆隆雷聲成了輝煌的伴奏,電光閃耀,也是最華麗的燈光效果。戰士們舉著劍的手一寸一寸地垂落,緊繃的神經也在不可覺察地疲軟。
莫子憂看我一眼,笑言:「這曲子,你彈過,合奏的也是這簫聲。
回來了嗎?我循著樂聲望去,依舊滿目黑雲壓城,卻笑彎了眼角,這,也算是遵守了諾言。
手指滑過柔軟的髮絲,落在發間的那支髮簪上,緩緩取下,青絲如水垂落。我輕撫髮簪頂端的那朵花骨,花瓣緊緊閉合,一層附著一層,精緻地不像一件武器。

119 花開
「他可信嗎?」二爺仰望著巍峨的殿宇,眉頭深鎖。樂聲潺潺,卻入不得她的耳,手心緊緊攥著那半塊北漠藍玉。本是一枚圓滿的玉珮,被命人分成兩塊,依舊記得,她將那半塊北漠藍玉掛在自己的脖子上,說『從此以後,你的所有都有一半屬於我』。那是自己這輩子吃的最大的一次虧,也是她賺得最多的一筆生意,既霸道也蠻橫。
飛天有些不確定,卻還是點頭,現在,他們只能現在相信。是她的錯,沒有看護好她家主子,她該想到的,可是她後悔去找二爺,她的確她他有辦法。
二爺看眼飛天,淡道:「別自責,是白太任性了。」既然任性,為什麼不總是任性呢,偏偏是這種時候。她也的確擅長在這方面任性,當初那一碗誅仙草,明明可以治好她的病,卻被她嫌棄地放在自己身邊。指腹摩挲玉面,有浮雕的蓮花紋樣。她的命其實是她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呀!她如何能看著她去送死。是任性,任性地總是逞強,任性地總是一個人去做,任性地忘記她背後有他們,而悲催的是他們。
「主子不任性。」飛天瞬地豎起滿身利刺,她家主子哪裡任性,以她家主子的能力,足矣傲視天下,又何必要為他們著想。都指責她家主子,都貪婪的以為自己最委屈,金曲洛是,落塵寰也是。可是,在她看來,他們都可笑,以為憑自己一張臉就該得到特殊待遇,自然而然地就要主子必須喜歡他們,誰更任性無聊。
「是啊。」二爺呢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現在什麼都聽不見,看不清。
林釋風堅持要跟來地在一邊做保鏢,大景的皇城哎!斜倚著玉砌雕欄,他沒辦法將那份揪心感同身受,只能站在外人的角度看戲。視線纏繞在二爺的臉上,焦慮與不安都被他隱忍,原來他那麼喜歡那個她啊,他也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這些人如此愛著。
————
我牽起端木澤的手,側目含笑。
端木澤的全部精力都集中於半空中交戰的二人,他希望他們殘殺對方,最好都死在對方的劍下,他們都該死,傷了他的芍葯,他們都該死。
「澤,對不起。」
端木澤根本沒聽清身邊的人在說什麼,流雲蒼淵舞出耀目的白光,劍氣飛沙走石,他們都受傷,都狼狽,那些嫣紅的花開在他們的衣袍上,他看得血氣翻騰,恨不得紅花氾濫,恨不得劍尖絞碎他們的心臟。
「澤,原諒我必須讓你先走。」我該推你,還是踹你。幽幽歎息,端木澤根本就沒有自覺,他就像個好鬥的孩子,興奮地看別人打架,自己卻怕疼的站在一邊搖旗吶喊,最是怯懦。我都不好意思親自動手,降低品位。
「澤。」如果你沒意見,那也我玩真的。
視線被一張笑顏佔滿,端木澤怔愣。
「芍葯。」心愛的女人的名字脫口而出,那一瞬的笑,與深刻在腦海中的臉重合,他愛著的芍葯,與愛著他的菡萏,像的幾乎從來就是一個人。端木澤安靜地凝視,記憶一遍又一遍重播,再刻入,突然覺得,即使有人用這天下和交換,他也不會將眼前的人出讓。她眼角眉梢的弧度,是滄海化作桑田也無法改變的繾倦,他便是第一眼就愛上了她的笑,塵埃落定,挫骨揚灰,像一首詩,像一幅畫,愛惜地都不敢用手碰觸。
「菡萏。」他輕喚,有恍如隔世的綿綿情意,有她的笑陪他走到最後,即使不甘也慶幸,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愛他,可以不顧一切。可是,即使是他負了她,他也想下輩子與芍葯相依相許,是他自私,是他執著,可是愛了一個人,對他來說便是一生一世,他沒辦法去愛芍葯以外的其他女子。他想她會原諒他,只要她對自己笑,他便不會害怕走向末路。
「澤,雖然有些話現在說,晚了點,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背在身後的手,握著冰涼的銀簪,我邊說邊歎,北望成空。
「什麼話?」端木澤緩緩抬手,想要觸摸女子線條柔和的臉頰。她的視線裡都是眼前的人,他貪婪地凝視,每一筆都篆刻入腦海。於是,他看不見,廣場上,寒鐵自戰士們的手中滑落,如廢物一般被遺棄。他看不見,交戰地二人已然停下,各自都無法駕馭自己鬆軟如棉絮的內力。他看不見,藏匿在繁花似錦下,奪命的銳器。他看不見,所有人都知道他會死的眼神。只有他還被蒙在鼓裡,以為自己的計謀天衣無縫,以為他們都沒腦子地踏入了他建造的墓穴,以為他們會一起死。
我抬出手,快若閃電,在端木澤的影衛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在端木澤還沉浸在柔情之中時,銀白的花骨髮簪在指間翻轉出無情的光弧,隨風而下,一聲雷動,尾聲未斷,群毆表情不變,端木澤的手卻僵持在半空。銀白的花骨,半朵沒入端木澤的心臟,鮮血層層染過,一目猩紅。
四大影衛從四方襲來,是他們大意,忽略了太子殿下身邊的人。他們是最好的影衛,生存的價值就是保護好他們的太子殿下,即使只有一線希望,他們也會用全部生命去換取。
黑袍獵獵,袖擺翻騰,風捲殘雲。簫聲交囂,如白鶴嘶唳,銀白的絲線重獲自由,瘋狂地擴散,尋找渴望的血緣。嗜血的冰晶銀色,束縛的銀環被強制破壞,纖細的銀絲舒展著半透明的身軀,像送上門的獵物們襲去。
四大影衛還沒來得及靠近,便已經陷入了淩亂的網,手腳還未能察覺就被纏繞禁錮,在劫難逃。不過幾秒,剛剛還活生生的人便被割斷了手腳,他們瞳孔驟縮,一臉死黑,冰晶銀絲順著他們的傷口探入他們的身體,汲取他們的生命。如同落入蛛網的蝶,被吊在半空中,求生不得,求死不得,求死不能,只能被一點一點吸走精元,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所有人看著這一幕,眼中皆是恐懼,散斷的手腳,漸漸枯萎的人身,瘋狂的殘忍。『卡』,乾枯的脖頸受不住重力的折斷,頭顱滾落,順著台階一路滾到廣場上,恐怖地駭人。四具乾屍失去依託地砸落在地,碎成塵埃。連呼吸的空氣都冰冷地刺痛心脈,畫面詭異至極,挑斷神經,全身都無力,動也動不了。
「碎了。」我輕笑,手中的銀簪子又向前送出一點。
端木澤大腦一片空白地看向自己的胸口,心臟的位置上,赫然多出一件冰冷的銳器。一端,沒入他的心臟,冰冷刺骨,一段,握在身前黑衣的女子手中。
「澤,其實我並不討厭你,一直都不討厭。」我瞅著被閃電撕裂的天幕,吸吸鼻子,其實我也不想。
「你知道吳家嗎?如果不是你安排了千鯉湖的刺殺,吳家說不定是會幫你的,不為什麼,我就是吳家的家主,幫誰不幫誰都是我一句話的事。你知道閻王吧,鬼域的王,他現在是弱水閣的管事,你以為他死了對不對,我把他抓回來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開始你要殺我了。」看你多找死,再紮深一點,那夜色種的痛,我也要從你身上討回來。
「其實我們倆都各自知道一部分,拼起來就是真相,可惜的是我比知道的多,可惜的是你太早暴露了你自己。知道為什麼端木淵沒有被音若的碧血桃花毒死嗎,不湊巧的是那款毒藥我正好有其中一支,沒有了桃花,碧血也不過就是尋常毒藥,是我解了桃花,知道你手下的那些人是怎麼死的嗎,與端木淵無關,是我派人殺了他們,就當是給你開路。不巧的是,我正好認識獨孤遼,悲哀的是我從來都沒喜歡過你。」我笑,滿目不屑。我就是要讓你從最高的地方沒有反抗能力地跌下去。
「澤,你知道嗎?如果七夕那夜,你不那麼著急動手,我或許也能心軟放你條生路。可是,你都不給我活的機會,我又如何讓你死的舒服。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孟蓮,所以我不能原諒你。」笑容凝滯,表情瞬間改變,全然地冷酷。
他聽見了,一字一句都聽的青城湖,可是,可是他還有殺手鑭,即使死,他還有他們陪葬。吳家家主?哈哈,他早該知道,她不是簡單的人,能逃過他的兩次圍殺,他早該想到。只是,不愛他嗎,真的不愛他嗎?!
咻——
金色的花火開在東宮之上,恢弘奢靡。
端木澤的眼瞬間充滿光輝,時辰到了,只是,當花火被濃雲吞噬,他望著她冷漠的神情,眼中一片死灰,是他輸了。
「呵,不夠意思,忘記說了,你安排的那些人都被割了耳朵,挖了雙眼看不見也聽不見你的信號了。」
呵,是嗎?都毀了,都毀了。他未曾想過,他會毀在她手中,原來,她早已挖好了陷阱,以她自己為誘餌,等著自己跳入,便撕開那層偽裝,其下都是尖銳的刺。
「菡萏,真的沒愛過我嗎。」笑話,悲催的笑話。
哎!我都沒必要回答,臨死也要自欺欺人,我也不想給你善言送終。我直視端木澤的眼眸,死海一片。手指撥動機關,銀質的花瓣片片旋開,以一種淒艷的姿態,絞碎了端木澤的心臟。我緩緩撤出,簪頂已然是一朵盛放的銀色蓮花,滴血不沾,端木澤心臟的部位被掏空,身體頹然倒下,荒涼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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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菩提
那些如野獸啃食的傷口,那些被殘忍地掏心挖肺,原來,不過一朵盛開的銀蓮。片片花瓣,柔若無骨,卻都也尖利無比,用生命祭奠的怒放。
如果,在這世上,唯一重要的東西被奪走了,真的不能保證,不會發瘋,不會報復,不會拼盡全力只為一個自己也感到好笑的理由。原來,都有自己也不承認地瘋癲。芍葯芍葯,也是一朵花的名字。其實,你也心疼他對不對,誰人能面對這樣的愛,還能貫徹到底地無情無義,所以你想帶走我們所有人,也希望他能好好活著,能走上那個至高的位置。是誰成全了誰的願望,是誰不捨誰不懂。白家的人,都驕傲,也都逃避。
光影橫錯,他的眼眸鎖在她的眼眸,再無法離開。她白皙的手腕上,血管的藍色隱現,更顯灰白。細長的傷疤在其上縱橫,淺淡的細微,落在他眼中,卻被放大,放大,再放大。他想他記得那些傷痕,一道一道,清晰的似乎就刻在他的心臟裡。眉心刺痛,似乎在比誰更痛,是了,每一次看見她,他都會感覺痛,那張臉陌生的令他感覺無所適從,是不是他原本就認識她的,是不是他應該記得她的。
他看見莫子憂站在她身後,笑得溫柔寵溺,像是對著子萱,卻又多了些什麼。可是,為什麼莫子憂看她的眼神會令自己心慌意亂。一段血腥的畫面,她的手段殘忍的令人髮指。然而,他看著她的臉,她的眼,她勾起的唇角,似乎已經經歷過一段,錯覺這不過是一場反覆排演的戲,他身在其中,卻忘了劇本。
記憶循著消失的路找回,埋怨主人為何將它丟棄,那麼美好的記憶,關於一生摯愛,關於一段救命之恩,關於一次錯過,關於一場自己也無力控制的愛戀。落塵寰乏力地倒下,眉心的痛和心臟的痛佔據他全部的知覺,他蜷縮,臉頰貼著冰冷的地面,他遺忘的是什麼,他錯失的是什麼,她微笑依舊,卻不再是對著自己,他記得,都憶起,她喚他『落』,韻腳恍惚地好聽,她的一顰一笑都是記憶裡溫暖的歌,重新拾回的過往,如一場滅頂之災,毀了所有的苦心,毀了虛幻的現實。五年,他記起每一個細節,才發現,全部加起來也只有兩個月。他忘記,失之交臂。
眼角掃過落塵寰,我撚著手中的銀蓮,笑道:「他似乎不好,你不去看看。」
莫子憂聞言,收回視線:「不了,他不需要我。」誰也不需要誰,只是,我覺得至少這一刻,你比他更需要我。
咻————
瑰麗的花火再次展開,只是怎麼看都不如齊歡節上看過的美,這樣的天氣,果然不適合。
「走吧,還來得及。」我也不想拉著更多的人是陪葬。
「不用。」他也堅持,知道她擅長摧毀別人的意志。
偏偏在這種時候犯倔,算了,留下來,也不是不好。
大景的帝王,天下終究歸你所有,你該高興。我睨著端木淵,笑他依舊冷硬的表情。那張紙其實真的沒有什麼用,只是這一刻,合同到期,我的命重新回到我手中。看清了你的寵愛,懂得了你的柔情,我卻又已經無力回應,泓兒的事,我也真的抱歉,只是想在最後,尋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
蒼淵自手心滑落,砸出淩烈的音,一瞬,染就塵埃。端木淵凝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瞳,感覺窒息地無法挪動一步,他的內力被封住,他甚至沒有力氣去到她身邊。是她的算計,都是她的算計,算計他們所有人,也包括她自己。他突然記憶明白,她一步一步退出他的世界,連抗議的機會都不給他。
電閃雷鳴,終是相匯,天幕炸裂,大雨傾盆。
端木淵搖頭再搖頭,他求她不要。
我皺眉,這樣的表情與他不配。隔著雨幕,一眼也能成天涯,菩提倒栽,明鏡舞臺,我壓了我能捨棄的全部去賭,也請你原諒。
氣血混亂,有血絲溢出嘴角,他想要走過這段不長的距離,他知道如果此時他能抓住她,她至少能留在這個世界。真氣衝撞,他不要命地抵抗她設下封印,只想再握緊她的手,將她攬入懷中。
笑彎耳朵,我轉身,即使掌聲再熱烈,也終有落幕的時候。
「白。」長嘯一聲,呼喚的是愛人的名。
腳步停滯,情緒流轉也只用了一秒,我繼續,連驀然回首的經典都省略。
莫子憂最後看一眼落塵寰,也只是一眼便轉身,隨伊人而去。
咻————
金紅色的花火,璀璨奪目,深邃了堆積扭曲的雲紋。星光流竄,向四面八方,開出盛大絕倫的繁華榮耀。大雨瓢潑,冰冷了男兒義氣,萬骨枯只為一將成的一起,稀釋了眼角的淚,為誰而流的情殤。
女子靜默的背影也成一副塵封的畫,融入無盡的黑暗。宏大的雕花木門被一扇一扇關閉,整座東宮大殿安靜地詭異,似乎,它從不曾對世人開啟,似乎,它佇立著就是在等待灰飛煙滅的那一天。它遺落在時光的縫隙中,有瓢潑大雨也無法沖刷的灰敗,輾轉流連,無人來開。
星火閃爍,開到極致,無怨無悔。
大口鮮血湧出,端木淵衝破束縛地終是能夠挪動腳步。一向著沉寂的大殿邁進,身形無法控制地不穩,連眼前的景也恍惚不清,冷汗和著雨水浸濕容顏。那雙和他擁有相同溫度的說,唯一一雙和他擁有相同溫度的手,也想要永遠握住,握緊。一步踉蹌,二步浮華——
是他自私,不想就這樣遺失,何為痛,只是痛到不知痛,理智也清楚一定往前便多一分危險。可她在裡面,她那麼怕黑,沒有自己,她一點看不清方向地只能站在原地。
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壓著心臟,無止境地下壓,沉痛到忘記呼吸。火光迅速竄起,湮沒寸寸傾塌的巍峨殿宇,水火不容,煙塵瀰散,以一道玉階為分界,一邊人事紛繁,一邊鳳凰啼血。是人間也像煉獄,是煉獄卻也接近人間。
灼灼紅蓮,埋葬了誰人的哀默,摧毀了誰人的思念,斷了誰人的挽留,熔了誰人的真心。
簫聲殘,早已斷續不成調,卻也堅持,反覆一個旋律。
大雨無法澆熄的狂肆,它們妖嬈,它們無情無心,它們面朝蒼天,笑亂乾坤。
他看不見,紛飛的星火,怒放的紅蓮,他都看不見。懸崖變成平地,生出森林,海角連著天涯,終成盡頭。嘴角牽起柔和的弧度,他還什麼都沒說,可也知道,她不會不懂,是他清楚也作不清楚,她明白也當不明白,他們始終猜測,卻不去捅破,執拗著不願靠近。怪只怪他們歷事太深,看懂的太多,都是一身傷痛,也都學不會癒合。
端木淵輕歎,表情無謂地放鬆。如果他現在在找她,她會不會後悔,她賭他的理智,賭他肩負大景的責任,她掃清了一切障礙,推他走上那條帝王之路,連猶豫後悔都成奢望。原來,那具『覆了天下』真的是『也罷』。可是,她難道就沒有想過,她既然累了,他又何嘗不累。都累了,那為何不一起走。如果他現在去找她,是不是還來得及,她會不會依舊輕皺眉心,嗔怪他的任性,再淺笑安然,挽著她的手臂,沿著忘川,一路走下。
「王爺。」鶴羽想衝下去拉住他從未見過的決然,他是他的侍衛,守護他的生命,是他的職責所在。他生他生,他死他也必須先他一步。
只是,想與現實,往往就喜歡違背人意,偏偏是要,一步比一步更接近,一步比一步更無力,反覆一個註定結局的過程,一次比一次痛徹心扉。
鶴羽脫力的跪地,他也能用他的雙膝,請求他的王爺留下,種種理由滑過腦海,卻沒有一條理由足夠讓那個人願意停下。
「父親。」童音稚嫩卻帶著不易察覺地屬於大人的低歎,他喚得生硬,驚詫了所有人的耳。
鶴羽茫然回首,寶藍轉成深藍,他的小主子就站在那裡,活生生地站在那,活生生地嘲笑他們有眼睛也是瞎子。他安然無恙,眉目清明,之前的種種似乎都成了幻覺。鶴羽不敢回頭再看,卻也感激,她還是留下了一線希望。
深紫的眼眸映著大雨滂沱,映著吞噬東宮的大火。即使她告訴他事實,即使他被迫接受,他也都能夠承受,卻為何偏偏要放開他的手,不再陪他讀書,不再陪他撫琴。十六皇叔!他的生父?原來,對他的好是因為這一點,他足夠幸福,他有兩個父親,只是,一個不那麼愛他,一個愛得隱晦,而他,早已不在貪戀那份父愛。
「父親。」她說你會抱我,可我更想她牽起我的手,帶我看時光荏苒,雪落無聲。
端木淵止步,他的泓兒喚他『父親』,他聽得真切也清楚。苦笑糾結眉心,他們誰更無情。你怎麼就肯定,肯定在我心裡,泓兒一定比你重要,你怎麼就武斷,我能接受李惜的死就也能承受你的離去。端木淵閉上眼,浮上水面,終是得以喘息,他們從此隔著一片冰冷的海域,手掌成空!
大景歷彌月二十五年,夏,景帝駕崩。皇后李氏悲痛欲絕,於當夜飲毒自盡,常伴君幽。
太子端木澤薨,自焚與太子東宮。
丞相李思德意圖謀反,被誅於玄武門。
三日後,鎮南大將軍獨孤遼攜百官擁護淵王爺支持大局,登基稱帝。
一個月後,端木淵登基繼位!
夏末未末,離之未離。
午後的暮園,依然有寒蟬鳴泣。滿園粼粼波光,自有一份妖嬈。白紫相間的西域蓮如昨日依舊,溫柔靜好。竹罄咚嚨,水車吱嘎,有銀色的錦鯉浮在水面,搖曳一片瀲灩。
曲洛斜倚軟塌,及踝長髮隨意鋪散只在尾端繫了一段銀色窄帶。一身繚綾如水柔軟,六稜光輝,白皙清透了他本就驚艷於常人的肌膚。十指如玉,執一片雪宣,眼角含笑,風華絕代。
衣衫婆娑,女子一身白衣,懷抱一束西域蓮,款款而來。裸足纖纖,裙擺飛揚,烏絲如雲繾倦,眼睫如羽停駐。
「今年的西域蓮開得真好。」女子勾起唇角,一手中指和拇指拈起一朵湊近鼻下,輕聞。
曲洛抬眸,微笑以對。
女子掃過曲洛手中的雪宣,癡癡笑開,問:「幾時啟程?」
「明日如何?」曲洛將手中宣紙折好,放入裡衣,靠近心口的位置。
「也好。」女子笑彎眼角,如雲淺漠。
————
「珍重。」獨孤遼翻身上馬,揚鞭啟程,來去不拖泥帶水。
端木淵舉目送別,自有他對一位老者,三朝將領的尊敬。
「皇上!」
「回宮吧。」
端木淵轉身,依舊是一身繚綾衣袍,銀白流轉,容顏冷冽。
白馬輕狂,揚起一路落葉。端木淵手握韁繩,向著皇城的方向疾馳,鶴羽緊隨其後,護衛左右。寬闊的朱雀大街,一輛富貴的馬車緩緩馳來,車簷下掛著蓮花紋樣的玉鈴鐺。
艷陽高照,光芒萬丈,端木淵控制好坐騎,從馬車邊緣掠過,流光劃過他的髮冠,劃過他深紫的眼眸,一閃而逝地耀目。
車窗上的紗簾被馬匹掠過揚起的勁風帶起,清晰了馬車裡的容顏。流光滑入,停駐在女子的眼角眉梢,別緻的嫣然,紀念的是時光的翩然輕擦!望斷天涯!

121 北海
國境最北,名為北海的海域,冰封三季,每年只有夏日裡短暫的一個月,冰層消融,海潮跌宕起伏,方圓十裡,開滿白色的海蓮花。
沙沙,是海潮的嚀唱,如溫軟的女子的手拂過滿是黑色碎石的海灘,要多久,才能將碎石磨成細沙。我望著海天交融的一線,隱隱不可見,這北海,多是望不到盡頭的灰藍,說不上憂鬱,卻也讓人越發地沉默。那淺淺的一道灰白,狹窄的一線,如何能站得住腳。
蓮,你說想帶我來看的北海,我現在每年都會來看,每年的七月,海蓮花開的時候。
「綺羅姑姑,這個是什麼?」
「——」
「綺羅姑姑!」
「——」
「小主子,綺羅是不會說話的,您不要再為難她了。」
白墨染看一眼說話的即墨雨軒,不解的轉向始終沉默的綺羅。為什麼大家都說綺羅姑姑不會說話呢,他明明就聽過綺羅姑姑唱歌,很好聽的。
即墨雨軒抬眸,看著綺羅微垂的臉,那般安靜淡然。心底輕輕歎一口氣,一晃四年,往事卻無法如煙。身為忘川弱水的人,能夠回來,侍奉在主子左右,已是一種幸運。
「雨軒姑姑,你們在做的是什麼。」
即墨雨軒手持銀質剪刀,『卡嚓』一聲,剪去過長的花莖,轉手遞給一邊的綺羅。
「這個叫花圈。」
「花圈?」
說話間,綺羅素指靈巧地動作,將花朵編入。
「花圈是用來做什麼的?」白墨染小心地抬手,觸摸花圈上的花朵,好漂亮。
『卡嚓』雨軒再剪一支,聽了問題,卻不知如何回答地怔愣,手裡的花也忘記要遞給綺羅。做什麼的?用來祭奠死人的,可是,小主子還那麼小,能夠聽懂嗎?
「雨軒姑姑?」這麼漂亮的花圈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呢?為什麼連雨軒姑姑都不說話了呢?
即墨雨軒斂眉,想不出合適的解釋。綺羅抬眸,掃過眼前的一大一小,越過白墨染的頭頂,望向站在不遠處的女子,靜默如蓮,合掌默哀的女子。
飛天持著一把紙傘,大部分遮擋在她家主子頭頂,雖沒有寒風冷雨,可這也似乎早就已經是一種習慣。和著海潮的節奏,呼吸也變得悠長。今年已經是第四年了吧,小主子三歲多了,她們也是第四次來北海了!
還記得那個叫做孟蓮的男子,讓她的主子情緒失控的男子,就那麼一次,就那麼一人。她記得不太清他原本的樣子,記憶裡多是那一身黑衣,一張破顏,一把紙傘,那麼簡單,那麼輕易佔據了她的主子所剩不多的喜怒哀樂。是主子親手將他的骨灰撒入這片海域,每年都在七月初七這一天前來祭拜,如此,他也能夠安息了吧。
「娘親。」
飛天牽起嘴角,難得的溫柔。微傾身一手攔住白墨染,看著小男孩揚起的小臉,飛天笑出更溫柔的容顏,輕輕搖頭。
白墨染看向自己母親,乖巧地站在一邊,雙手抬起,也學著自己的母親的樣子,雙手合十,垂下眼眸,不是很明白卻也虔誠地祈禱著。
飛天再次舉起紙傘,這一次是遮擋在兩個人的頭頂,垂眸凝著男孩靜默的側臉,有和主子一樣的眉眼,如此乖巧,怎能不讓她們寵愛。或許是因為小主子,主子才沒有一去不回,或許是因為小主子的誕生,主子才能安心地留下來,留在這個有他們的世界。抬頭望向北海,冰層消融後也自有一份寧謐,朵朵白色海蓮花,沉沉浮浮搖曳出如歌的姿態。
『孟蓮,如果你在天有靈,也請你保佑主子和小主子。』
沙沙,像是你的低語,喚那個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名字『蓮』。白與蓮,蓮與離,用一朵花的名字,記錄了我們同樣生死相隔的兩世,這一世,我未能隨你而去,來世也請你不要執念,即使感覺委屈,我也希望作為離的你能在那個空間一直走下去。活著,其實真的是一件不錯的事。眼角微傾,看著墨墨,不自覺的就笑彎了眼角,如此,再深刻的傷口,在暖流之中,也顯得沒有那麼疼痛猙獰了。
「墨墨。」
白墨染仰頭,琥珀色的眼瞳裡滿是笑意,如夏花璀璨。
「娘親。」童音軟糯,帶著些許撒嬌的拖長調。
我抬手輕揉墨墨的髮心,他的眼睛比我漂亮。
「主子。」即墨雨軒捧上花圈,依然在糾結白墨染的問題:「主子,剛剛小主子問奴婢——」即墨雨軒看著自己主子含笑的眉眼,聲音越來越低,終是沒有再說去。
「我聽見了,沒事,我來告訴他。」我接過雨軒的花圈,指腹安撫地劃過她的手腕。雨軒很善良,在淵王府的時候是,在忘川弱水的時候亦是,她可以不求回報地對她喜歡的所有人好,比如柳眠月,比如綺羅,但雨軒同時也很清楚自己要什麼,她懂得放棄,懂得哪些對她來說更重要。這一點,倒是比許多人都強。
「娘親。」白墨染小短胳膊,小短腿的,努力踮起腳尖,伸長手臂,手指才得以碰觸一片低垂的花瓣。
我蹲下身,將花圈放在膝頭,完全地呈現在墨墨面前,綺羅的手很巧,白色的花朵間距正好排開每一朵都是面朝蒼穹的安然。
「娘親,這個要用來做什麼。」還是問娘親吧,娘親什麼都知道。白墨染稚嫩的手指點過每一朵花朵,和家裡的西域蓮不一樣。
「墨墨,花圈是用來祭奠的。」
「祭奠是什麼?」
指腹摩挲墨墨的眼角,我輕言:「祭奠是對死去的人的懷念,感謝他們曾經存在,感謝他們留下的所有,感謝他們曾經在我們身邊,對我們微笑。」
「那死是什麼?」
「死是去到另一個地方。」
「那個地方也和我們這裡一樣嗎?」
「一樣也不一樣。」
「那死去的人不能回來看我們嗎?」
「墨墨,那是一個去了就不能再回來的地方,不是他們不願意回來,而是他們真的回不來。我們用花圈祭奠,告訴他們,我們的想念。」
白墨染垂首,手指在離自己最近的一朵花上打轉。
「墨墨?」
「娘親祭奠的是誰?」
「他叫孟蓮。」
「蓮花的蓮?」他最早學會寫的字,比學會寫他自己的名字還要早。
「對。」
白墨染微微歪頭,小手撫上他娘親的臉頰。
我微愣,隨即莞爾。
「主子,要退潮了。」飛天俯身將白墨染抱起,接下來她們誰也不能打擾。
「娘親?」白墨染手疾地抓住娘親的袖擺,有點著急,只是單純的不想自己的娘親離開自己。
我看著墨墨抓著我袖擺的手,有一刻的恍惚。
「墨墨要和娘親一起放嗎?」
「要。」白墨染掙紮著從飛天懷裡探出半個小身子,他不是纏人的小孩,可是今天,他就是想一直呆在娘親身邊,牽著他娘親的手用什麼誘哄他都沒用。
「小主子,你慢一點。」飛天調整好姿勢,小心地將白墨染放下。
墨墨雙手交握將我的左手包在中間,有暖暖的溫度自他的手心傳遞過來。飛天站在我右手邊,幫我一起捧著花圈。
沙沙,海潮退散,一波不及一波。海水浸濕裙擺,漫過腳踝,微涼。
我小心地將花圈放入海水中,墨墨握緊我的手,靜默地看。
海水緩緩退去,帶著潔白的花圈,一寸一寸遠離,蓮,我現在很好,那麼,你呢?
「娘親,你哭了。」白墨染仰頭便看見那些溢出眼角的淚滴,也感覺難過:「娘親!」
我蹲下身,墨墨抬手為我失去眼角的淚,那麼容易就止住,用他溫暖的手指。
「娘親不哭。」那個叫做蓮的人,一定一定對娘親很重要:「如果娘親想念他,墨墨可以陪娘親去那個地方看他。」即使回不來也無所謂,他還有娘親。
我輕笑:「娘親現在更想和墨墨呆在這裡。」雖然想念,但我也知道,不用太著急,我們終究會再見,這段時光我也想留在這裡,陪在他們身邊。
「真的?」他就知道,千娘親最愛他了。
「當然。」我將墨墨擁入懷裡,輕輕撫摸他的脊背,我的墨墨,我的孩子。灰藍走過,帶不走純白的海蓮,只因它們已紮根在此,花朵不再搖曳,安靜地躺在黑色的砂石上,黑白交織,綿延十裡。
————
冰雨紛紛,烈焰灼灼,寒了多少人的人,枯了多少人的眼。
鳳棲宮中,年近四十的大景皇后李惜柔端坐鳳塌,一身素色衣袍,保養極好的容顏也顯出絲絲憔悴。
「皇后娘娘。」同樣一身素白的宮女緩緩走近,語調輕柔。
皇后李氏恍惚的轉頭,半晌,才將焦距對上那宮女的臉。
「喬,你回來了,太子呢?」她的澤兒呢,她還等著看他坐上皇位的樣子。
名喚喬的宮女跪坐在鳳塌下,雙手抬起,輕輕握住李惜柔放在膝上的雙手:「娘娘,太子殿下已經先娘娘一步去見皇上了。」
李惜柔定定的看著喬的臉,眼神渙散再重聚,最終不過一聲長歎。她十五歲進宮,十八歲便誕下皇子,身為重臣之女,她也曾以為皇后之外非她莫屬。只是,她的經營,她的苦心,卻都是為她的妹妹做了嫁衣。
李惜的確美,她也嫉妒,可那畢竟是自己的妹妹,自己再怎麼不待見也容不得外人多嘴。可是,當自己愛著的那個向自己詢問自己的妹妹時,當李家滿心歡喜送李惜進宮時,她也恨了。然而,在李家,她們又如何有說『不』的權利,一切都是為了家族利益,一切都是為了將天下操控在李家人的手中。
她看著瀧愛上李惜,看著李惜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看著李惜走過她鋪就的道路,登上皇后的寶座。而她只能叩首行禮,帶著年幼的澤一同跪拜,多不公平。
「娘娘。」喬輕聲呼喚,她跟著她二十多年了,她的委屈又如何不知道。
「喬,把毒酒取來吧。」
「是,娘娘。」
李惜柔望著東宮的方向,或許這些都是她的報應,只是在這宮闈之中,有多少人的手是乾淨的。李惜死了,為了愛情,在那個漂亮的理由下,又是怎樣的私心。她太瞭解李惜,那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她不好也不會讓其他人舒坦。李惜恨李家,厭惡端木瀧,埋怨端木淵,她不說,一直積壓,然後爆發,那麼極端,都說她的皇后之位不過是沾了李惜的光,可是,在背後操縱的一直都是她,只是她從來都不在乎,在那個男人愛上自己的妹妹之後,她就覺悟,她要坐穩皇后只之位,將大景的江山送給她的一雙兒女。
只是,漱兒選擇了離開,澤兒也去了,她一生的奮鬥都付之一炬,如此蒼涼。
「娘娘。」喬端著一杯毒酒跪在鳳塌邊,垂下的臉上亦是隨主而去的決然。
李惜柔優雅地端起毒酒,仰頭飲盡,浮華一場,不如歸去。
玄武門
裴染帶領三千精英攻入,面對的是李思德坐鎮的一千親衛。
看著裴染年輕的臉,李思德冷笑:「裴將軍,你還是回去吧,與本官抗衡,你還嫩點。」
持著長劍的裴染眼神如刀,淩厲地剜過李思德的老臉,作為戰士的他自有一份披荊斬棘的戾氣:「李丞相,由下官送你上路,足矣。」
李思德冷哼:「笑話。」
裴染冷臉:「下官並不認為這是個笑話。」
「你不夠資格。」
裴染沉默,按官職品級,他們的確不在一個檔次上。
「裴染,將軍不夠資格,那老夫呢。」一聲中氣十足自後方傳來,銀甲中分出一條道,恭迎大景的鎮南大將軍。
李思德恨恨地看著來人,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獨孤遼,你怎麼還沒死。」
「哼,李丞相是怕我死了沒人給你送葬?」獨孤遼踱步而來,沒什麼好臉色。竟然敢燒他的獨孤遼的女兒,嫌命長了!
「沒想到你竟然會站在端木淵那邊。」
「好過你多端木澤俯首稱臣。」
「大膽,獨孤遼你是活膩味了吧,竟敢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諱。」
「誰聽見了,誰聽見了,誰聽見了站出來給老夫看看。」第一個就滅了你。
李思德恨得半邊臉抽搐:「獨孤遼,妄你一向自詡忠心耿耿——」
獨孤遼聽不下去地搶詞:「李大人,叛亂的是你吧,太子殿下為奪皇位,殺兄弒父,淵王也不過害死帶兄長教訓一下孩子。」最討厭別人說他不忠心。
「說得輕巧,教訓孩子需要帶如此多的士卒?」李思德又上了一個八度。
獨孤遼當沒聽見地看田看地,就是不看李思德那張臉,他高興。
「獨孤遼,你這是為虎作倀。」
獨孤遼冷笑:「李大人,我們不過彼此彼此。」只是,他為的那隻虎要厲害的多。
「你以為你們一定能贏?」
一聲轟鳴,紅光泛起,照亮低空中的滾滾烏雲。
李思德朗聲大笑:「獨孤遼你看看,他們都死了,都死了,哈哈,這天下現在就是你我的,只要你我聯手,端木淵那百萬大軍也不敢造次。」
獨孤遼收回視線,眼神如鷹地盯著李思德,裴染緊張地湊到獨孤遼身邊,低道:「獨孤大將軍,王爺不會。」
獨孤遼一個冷眼掃過去,裴染立刻噤聲。
「你們的王爺死這麼容易死的人嗎?」他很欣賞端木淵,但是對端木淵身邊的這個裴染和那般白玄繹都沒什麼好印象。
「還等什麼,殺啊!」獨孤遼看著呆站一邊沒什麼眼力價的裴染,他一向沒什麼耐心。
獨孤遼轉身循著原路走回,他老了,不適合動手。也不想看著李思德死在自己面前。人老了更加不適合參與這些宮廷內鬥。成王敗寇的道理,他懂,李思德也懂,只是,他看開的早,而李思德始終執念不放,直到最後,還在做夢。
手中的火把隨之跑動,如呼吸一般急促而不穩定,映照著前方的路,明明滅滅,詭異駭人。飛天每跑過一個彎口,都期待著看到自己主子的身影,關係主子的性命,無論是誰都無法讓她全然的相信。手中的火把,照不到五步外,這裡黑的異常,越往裡越黑,安靜地只能聽見他們的腳步聲和不穩的呼吸聲。飛天只想跑快一點,再快一點,去到她身邊,看到她還活著。
二爺努力跟上飛天的速度,雙唇緊抿,直視前方,喉頭乾澀生疼。可是,她也不想放慢腳步,她也沒辦法去相信,除非讓她看到完整的白。這一次,她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大腦一片空白地想不出救她的辦法。只願莫子憂說到做到,她願意用她的所以去交換。
盡頭,火光照亮的盡頭,飛天停駐,帶停了身後的二爺和林釋風。
火光不再搖曳,安靜的照亮那張蒼白如紙的容顏,她在那裡,他們屏息,也聽不見她的呼吸聲。飛天慢慢走近,手指顫抖的探上她的臉頰,滑向她的頸脈。
「如何?」二爺啟唇,卻怔忪著不敢發出聲音。
一刻,緩慢到讓人心揪。
飛天慢慢吐出一口氣,鼻尖酸澀,眼前一片模糊。還活著,她的主子還在。
「主子活著。」
手掌壓上心口,二爺扶住石牆一陣急喘,活著,她還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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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石頭剪子布
仙境山,活神仙醫聖子,西域佛醫空空,忘川弱水,死不救七百萬。於三日內,或被挾持,或被利誘,或被命令,或抬,或請,或自費,反正都在三日內先後到達了京都長安。
鶴髮童顏的死不救七百萬,一身白色儒袍,其上以狂草字體寫滿墨色,從頭到尾就三個字『死不救』。七百萬眉頭緊鎖地端詳著手中的碧玉茶盞,他不明白,他很糾結,他覺得不公平,他們三人是天下聞名的醫者,為什麼只有他是自費,還趕死趕活累死了一匹良駒,他要報銷,不給他報銷,他就不醫裡面那個只剩一口氣的女人。
昏睡著的活神仙醫聖子被啊哼啊哈抬著衝進暮園。七百萬看著被抬著的醫聖子更加不爽地牙齒打架,他是被抬著進來的!他是被抬著進來的,空空好歹也是自己走進來的,他竟然是被抬進來的,他能不能要求等醫聖子醒了,讓他看著自己也被抬進來一次。
「呼——呼,還好——還好——」
「還好——還好,趕——呼——呼——」
「趕——趕上了。」
啊哼啊哈雙雙躺倒在地大口的喘氣雖然劫持是他們的老本行,跑路是他們額專業,獎金是他們的動力,但是以後這種事,誰愛幹誰幹。
「呼——呼——」睡著了。
「呼——呼——」也睡著了。
「阿彌陀佛。」綾羅袈裟披身的西域佛醫空空雙手合十自後堂走出,赤腳白眉,掌中一串深褐色佛珠無端地引人注目。
死不救七百萬斜了眼西域佛醫空空,他們應該算是認識,作為同行,年輕時也曾互相切磋過醫術藥理,只是每一次見面,都是爛聚頭,壞結尾,再加一個醫聖子,剽吧,看誰剽得過誰。死不救七百萬訕訕的撇嘴要不是這死和尚在西域一帶活動,他早打他了,行醫問診開藥竟然都不收錢,他真的當自己是佛祖啊,要都像他那樣,他和醫聖子直接撞死算了,讓不讓人活啊。
二爺帶著兩大侍女,若兮,葬花,匆匆走入,瞥一眼呼呼大睡的啊哼啊哈,向身後的兩名清秀小巧的侍女使了個眼色,弱些,葬花齊齊點頭,一人一個,動作麻利地將兩名壯漢甩上肩膀,退了出去。死不救七百萬見怪不怪地低頭飲茶,能在那女娃子身邊呆著的人,別指望能正常到哪裡去。西域醫佛空空略感驚訝地眼角抽抽,善哉善哉地一笑而過。
二爺臉色不好地向眼前一站一坐一躺行晚輩禮,連著三天三夜的看護,不是不能睡,而是怕自己一覺醒來,便見滿園素白,伊人已逝。
「阿彌陀佛,二少主,可否先讓醫聖子醒過來。」
二爺點頭:「自然。」隨即遞給死不救一眼『速度』。
死不救七百萬心情更差地咬牙,什麼態度!手中的杯盞『匡』地扔在手邊的案幾上,轉手間,一根鳳尾銀質躍然指間,一送一收不過眨眼,二爺懶得看,空空滿目慈悲,活神仙醫聖子身形一動,眼珠一轉,緩緩撐開鬆弛的眼皮。七百萬冷哼一聲,人他是弄醒了,只不過,他心情不好,不小心拿錯了淬著叉叉叉的針,也是情有可原。
活神仙醫聖子撐起一把老骨頭,依舊疼痛的後頸讓他想起不怎麼太好的記憶,環顧堂中三人的臉,醫聖子半張著嘴以為自己眼花,看看空空,再看看七百萬,活見鬼了。
愛波網看著醫聖子那張賴皮臉就煩躁,那麼大歲數了,還不知道保養,還好意思自稱活神仙,有那麼悲劇的神仙嗎?
「聖啊,不用看了,我和空空都是活的。」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西域醫佛亦笑,擺明瞭很贊成七百萬的調侃。
醫聖子皮笑肉不笑地表示一下在,自地上緩緩站起,暗算他的事他可以先放在一邊,搞死這兩個老傢夥,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二爺看著三人眉頭緊鎖,她希望他們三人合作,可是這三個人的性格,真不不像能合到一塊去的。
「多年不見,還以為兩位都去了西方極樂,空空,話說你怎麼還不去侍奉佛祖。」醫聖子大度地笑,知道在七百萬那討不到口上的便宜,那他也先撿個軟柿子捏,心理平衡一下。
「阿彌陀佛,貧僧去過。可惜佛祖認為貧僧救的人還不夠多,所以讓貧僧在這凡塵再待些時日。」空空撚著手中的佛珠,滿臉堆笑。
七百萬咂嘴:「你確定你不是被佛祖一腳踹出來的。」不帶他玩,他也要插一腳。
「善哉善哉,我佛慈悲。」
二爺瞪七百萬一眼『夠了沒』。七百萬剛想繼續調侃,接受到那一眼,識相地閉了嘴,她現在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他忍了。
二爺清清嗓子,招呼回注意力,雖然那三人中有兩人就沒當她存在過。
「三位前輩,在下是洛陽金家的少主,名曲意。晚輩冒昧以如此方式請三位元前輩來,實在是救人心切,若衝撞了前輩,還請前輩見諒。」二爺彆扭地念完,暗罵籃麟的咬文嚼字。
空空點頭微笑,和洛陽金家捐的那一百座寺廟相比,這點小錯誤,佛祖也會當看不見的。
七百萬很清楚那話不是對自己說的,暗裡咒罵了幾句。
醫聖子清高地冷哼一聲,不提還好,劫持他也就算了,半點前奏都沒有,直接劈暈了他扛下山,好歹給他句大義凜然的台詞,他現在很沒面子的好吧!
「醫聖子前輩,晚輩實在是一時情急,還請前輩大人不計小人過,救人要緊。」二爺念得舌頭快打圈了。
醫聖子鬍子一抖,不屑地再冷哼一聲。
二爺嘴角抽抽,喪失耐心地原形畢露,上前一把揪住醫聖子的衣襟,叫囂:「你tm救不救,老子告訴你,進了老子的地盤,就容不得你哼哼。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順便說一句,救活了老子賞你,不救和救不活就給我去陪葬。別以為,老子尊你一聲前輩,你就tm真當自己是盤菜了,老子現在給你個痛快,你救還是不救?」她是流氓他怕誰。
醫聖子眼皮直翻地點頭,有一口吐沫,舌頭打結地說不出話來,這丫頭比他老婆還恐怖哎!
「阿彌陀佛」空空閉上眼,他看不見,佛祖也看不見。
七百萬心情稍微好一點地看戲,惹忘川弱水的二少主,他也不稱稱自己幾斤幾兩,他都鬥不過的人,他也敢挑戰,活膩了。
「救不救?!」給你三秒,再不說扔出去餵鱷魚。
「救,救,救,救救救。」醫聖子怕怕地撫著胸口,他很惜命。
二爺微喘著放開醫聖子,頹然地後退幾步,依著門扉,臉色蒼白。七百萬很敬業地走過去,食指中指併攏,壓上二爺的手腕。
「要救的不是我。」
「你如果再不休息,也差不多了。」七百萬收回手,積勞虛弱。
「無礙。」二爺擺擺手。
「要救的是何人?」七百萬掃過空空和醫聖子,他不奇怪忘川弱水能將他們三人用三天時間聚集在長安,他奇怪到底要救的是何人,能讓忘川弱水不計成本地付出。
二爺苦笑:「你以為是誰?」
「你哥?」七百萬皺眉。
二爺歎道:「我哥充其量也就是鼓搗你。」
七百萬抽抽嘴角,什麼話啊!他很弱嗎?
「你一直想知道的,忘川弱水的主人。」
七百萬愣了下,隨即咂嘴,看來如果救不活,他們真的要陪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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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流水環繞的一間獨立小室,採光極好,溫度宜人。軒窗下便是一片西域蓮,銀鯉嬉戲,波光瀲灩。一爐香煙,莫邪不斷,一架玉琴,隔水輕彈。
曲洛依坐在床邊,一手探入絲被下,握緊那只冰冷的手,多少想讓她暖和些。
飛天幾乎每隔一盞茶的功夫就看一遍香爐中的莫邪,至少讓她找一點事做,對她好的任何事,什麼也不能做的看著,是最大的折磨。
二爺帶著三人步入,駐足在三步外,找不到焦距地看著床上的人。
「好香。」醫聖子讚道。
「阿彌陀佛。」空空拇指微動,撚過一粒佛珠。
七百萬斂眉,眼神複雜地看著那張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他是死不救,不是見死不救,在他的病人中,即使病得再重,只要想活,他都會救,可是,這女子,分明是不想活。
二爺垂眸,喚道:「哥。」
曲洛側顏掃過來人,再漠然地轉回。
「哥。」晦澀的一聲,都無力。
緊握的手終是放開,曲洛起身,讓出床前的位置,垂眸輕言:「請。」
醫聖子上前切脈,空空撚著手中的佛珠,口中唸唸有詞。七百萬站著沒動,看一眼二爺,再看一眼金曲洛,不可自製地輕歎一聲。活人醫死人,他們救得了這具身體,卻救不了遠離的靈魂,他之所以死不醫,就是害怕即使救回來,也是一具軀殼,活死人。
一脈切了一個時辰,所有人的視線都停駐在那一點交匯處,時光漫漫,醫聖子移開手指,抬步走至一邊的軟塌上坐下,一臉鬆弛的皮肉沒有任何表情,視線垂落,盯著身前的地面,不言不語。
七百萬心裡無奈,指間射出一條金絲,纏上女子的手腕,眼光掠過那些交錯的傷疤,一眼便知那傷是五年前留下的。金絲閃耀,一寸一寸地亮過,七百萬用了比醫聖子更長的時間,嘴角勾起苦澀的笑,這脈不難切,『死人』的脈象有什麼難切的。眼角斜著醫聖子的方向,那吊著的一口氣,羸弱的幾乎探不到,心脈五臟,破的破碎的碎,他也想問,要怎麼救?
西域醫佛空空站在窗前,凝視著床上的女子,臉上是慈愛的笑容,圓潤的佛珠一顆一顆走過指間,一個輪迴,開頭和結尾其實靠得很近,轉了一圈,不過一條長長的路。這一圈走過,才算是完整,看似繞了遠路卻也收穫了更多,只是,要記得回來。
飛天再次看向香爐,生怕爐中的莫邪接不上。二爺掃過屋內的眾人,挑開誰也不願意的話:「如何。」
良久,七百萬幽幽道:「她服了死藥,迦葉。」果然是忘川弱水的主人,連死藥都用最高級的。
醫聖子謹慎道:「需要很多藥材。」
七百萬嘲弄地看他一眼:「聖,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沒有的。」
二爺點點頭:「幾位元前輩需要什麼藥材儘管與在下說。」
醫聖子眼神一黯,繼續盯著身前的地面,半晌,歎道:「請各位出去,容我三人商量一下。」
二爺拉著金曲洛,帶著飛天退出,大門閉合。
七百萬踱到醫聖子身邊坐下,望著房梁一處,不知道想什麼地望著。空空盤腿坐在床邊,默念佛經,虔誠入定。
「迦葉——有解藥嗎?」
他們都不想看對方的眼睛!
「呵呵,你說呢!」醫聖子垮下雙肩,嗤笑對方,也嗤笑自己。
「你是藥人。」
「你以為光憑我的血就能救她?」
七百萬笑笑:也是,你看你有什麼用。
「比你有用。」即使知道鬥不過,也要鬥。
「那你把她救活呀,我就承認你比我強。」
「你要能把她救活,我也承認你比我強。」
「難啊!」活,如此不易。
「是啊!」
空空睜開眼睛,看著兩位老友,會心地微笑,其實救人並不難,只不過,要犧牲的也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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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郊的忘川弱水宮,依山而建,玲瓏別緻。第一忘川宮,水渠環繞,綠柳堆煙,歌舞昇平,笑語嫣然。第二弱水宮,雕樑畫棟,四級有花,談笑風生,推杯換盞。第三宮無名,坐落在山頂,千棵畫樹環繞蓮池,蓮池環繞宮殿,宮殿裡住著忘川弱水的主人。
兩輛四騎馬車在山路上緩行,其中一輛分外精緻。銀絲細麻編織的車簾,錯色地勾勒一朵蓮花紋樣,一十八瓣。圓潤小巧的珍珠串聯,三掛為一束,其中以紫色水晶質的五瓣蓮朵相連,尾穗墜著水滴狀的紫晶。隨著馬車行動,珠簾輕緩,陽光下折射吃耀眼的光輝。
二爺站在白宮外的千年銀杏樹下等候,若兮持著綢傘站在她身側葬花輕搖一柄團扇為她祛暑。望見馬車漸近,二爺抬手止住葬花的動作,眉眼輕笑地迎接。
飛天慢慢勒緊韁繩,馬車減速,緩緩停下。回手撩開車簾,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探出小腦袋。
「二爹爹。」
「哎。」二爺衝到車前,將白墨染抱起,臉上有著和白墨染同樣的快樂。
「來,親個。」二爺衝著白墨染的臉上『麼,麼』就是兩口:「想二爹爹沒有?」
白墨染彎起一雙眼睛,笑道:「二爹爹有給墨墨準備禮物嗎?」
二爺鼻子一皺,輕捏了下白墨染的小臉:「你個小鬼,這麼小就知道佔你二爹爹的便宜,和你娘親的一樣一樣的。」
白墨染笑得更甜了,他就愛聽別人說他像他娘親:「娘親說,兒子像娘親比較聰明。」
「那是那是。」二爺瞄一眼自車上款款而下的女人,陪笑。不是聰明而是精明。
「禮物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墨墨先告訴二爹爹,想沒想二爹爹。」就不信騙不了一三歲小孩。
「二爹爹。」白墨染為難地眨眼,繼而道:「要不我們玩石頭剪刀布,如果二爹爹輸了,就先給墨墨禮物,如果墨墨輸了,就先看二爹爹給我的禮物。」
「噢——」二爺挑眉:「有區別嗎?」當他三歲嗎?
白墨染眨眼:「有啊。」
「這樣吧,如果二爹爹輸了,就先把禮物送給墨墨,如果墨墨輸了,就先告訴二爹爹有沒有想我。」多公平,他從來不佔小孩子便宜。
白墨染努嘴:「好啦,就知道騙不了二爹爹,一盤定輸贏哦。」
「好。」二爺將白墨染放下,蹲下身,擼起袖子,擺好姿勢,石頭剪刀布,他最擅長後出。
我看著某女和某兒童,暗歎『好幼稚。』
飛天輕笑:「主子覺得誰會贏?」
「墨墨。」沒懸疑。
「啊?」為什麼啊!
二爺和白墨染都將手背到後面,互不想地看著對方。
「石頭剪刀——」
「石頭剪刀——」
兩人齊聲,身後的手慢慢向前移動,就在快要擲出的一瞬,白墨染突然喊停。
二爺嚇了一跳,還好還沒擲出,看著貼上來審視自己雙眼的琥珀眼瞳,二爺眨眼,不明就裡。
「墨墨,怎麼了?」
又看了一會,墨墨微瞇著眼,退回原地,一手摩挲著小下巴,高深道:「二爹爹,墨墨已經知道你要說什麼了?」
「嚇!」二爺瞬間放鬆手指,不信地看著白墨染。
我抬手打個哈欠,好無聊。
「開始嘍。」白墨染再次背過手。
「石頭剪刀布。」
「石頭剪刀布。」
白墨染出的是剪刀,而二爺出的是布。
「墨墨贏了,墨墨贏了。」
二爺嘴角抽搐地看著自己的手掌,見鬼了。
「嘿嘿,二爹爹,禮物。」
「為什麼啊!」二爺哭喪著臉,難道真的看出來了。
「嘿嘿,就不告訴你,禮物,禮物,禮物。」
二爺無語問蒼天,招呼來若兮,笑道:「帶小主子去拿禮物吧。」
「是。」若兮笑開,牽起白墨染的手向宮內走去,即墨雨軒,綺羅,花葬緊隨其後。

123 我想你
「娘子。」抱抱。
「相公。」我假笑,,很抱歉地閃邊,看某人撲空。
「娘子——」二爺委屈地憋出兩滴眼淚,鳳眼千嬌百媚地一挑。拋個媚眼,送死你。
「相公——」我心疼地看著她,眼角抽筋。
「你都不想我。」二爺咬著袖擺,閨怨深深。
飛天站不穩地扶著馬車一陣猛咳,繞了她吧,她趕了一天車了,其實她一直沒和大家說,她暈車的。
我陪著她扭捏:「那能啊,妾身除了想著相公,還是相公。北海特產特別多,妾身天天就想想,是燒條帶魚給相公呢,還是燒只螃蟹給相公。」
「喲,原來娘子那麼想當寡婦。」停在這些年也不是白鍛煉的。
我嗔怪地以眨眼:「哪能啊,話說南詔太子不錯對了,書香門第的藍家也不錯,相公局的妾身應該選哪一家呢?」
二爺皮笑肉不笑:「照相公我來看啊,還是當今聖上養眼,不過說到底還是天下樓那只妖孽更上檔次,娘子要不要都考慮一下。」
我扶額:「的確應該都考慮一下,畢竟我家墨墨的意見最重要。」
「你算了吧,墨墨才不在乎誰是他爹呢。」他只在乎誰是媽。
「也是。」我點頭。
「那娘子還是留在相公我身邊吧。」二爺敞開『寬廣』的胸襟,聲情並茂。
「相公,妾室發現還是你最好。」我眨眨眼,抽抽鼻子。
飛天蹲地上自我調節,她能不能辭職,這種事來一次,她三天都反胃。
「娘子——」來吧,抱抱。
「相公——」我轉身再次讓某人撲了個空,無謂地整整沒什麼問題的衣裙,我換張嚴肅的臉對著她。冷菜吃多了不好,也該上正菜了。
二爺慢半拍地調整好情緒,很紳士地抬起胳膊。
然後我很皇太后地抬起我精貴的手搭上去:「小二子,起駕。」
於是,二爺很太監地彎彎腰,拖著我的手向前走。
兩步不到,二爺反應過來地黑了一張臉,抓起我的手往她胳膊上一勾,冷哼一聲,繼續帶著我向前走。我癟癟嘴,挽著她也算自然。
「空澄閣怎麼樣了?」
「一切正常,念慈將空澄閣打理的不錯。」至少,荒蕪的花園現在草木蔥蘢,花開四季。
「放心了?」二爺輕笑。
「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明年就別去了。」似玩笑的一句,也希望她玩笑地答一句『也好』。
我輕淺地搖頭,淺笑不語。
二爺狀似無謂地聳聳肩,她感覺一般,只是擔心自己的哥哥,每年這個時候,都不太正常。
「曲洛來信了。」二爺自袖中掏出一封信件,轉手遞給我。
我看過二爺的眼底,抬手接過,啟開封印。
厚厚的一疊,我一張張翻過,不自覺笑彎眼角。
「什麼?」
「淺淺寫的字。」我遞了幾張給二爺,每張上都是人名。
二爺看過,比她好,她三歲的時候,還不知道什麼是字呢。「不錯,像我,以後一定是個才女。」
飛天先我一步,送她一對白眼,我樂得省事。
「不錯不錯,寫得很好嘛,雖然把她娘親的名字寫得忒醜。」二爺奸笑,就是要刺激你,誰讓你偏心。
「好過分不清某人是男是女。」可憐我家淺淺,現在都不懂在該叫她姨娘還是舅舅。
「這個,的確是個問題。」可她早就習慣當自己是個男人了,估計她要變回去能嚇死一群。
我笑她一眼,原來她自己也知道。
「淺淺有寫什麼嗎?」
「嗯,淺淺說她想我。」手中的雪宣上,寫著一行不算好看,但很溫暖的字,『娘親,淺淺想你。』
二爺湊過來看了一眼,表情複雜的睨著我。
「怎麼,吃醋了!」我推推她:「她沒說想你所以不高興?」
二爺彎過我的手臂,帶我繼續向前走。
「你不準備把淺淺接回來嗎?」
我輕笑:「讓她跟著端木淵和曲洛也沒有不好,端木和曲洛都會寵愛她。」雖然,我也知道,那些寵愛和她想要我給的不同。
「白,你不該答應我哥,把淺淺給他。」尾調有掩蓋不住的愧疚。
「他對淺淺很好。」該感到抱歉的應該是我,曲洛選擇留在長安,選擇呆在淺淺身邊,我不能再去剝奪。
「把端木呢?」二爺眼中一閃而逝的慌亂。
我看見也當沒看見,啞然道:「關他什麼事,他現在是敬帝,還剛剛納了兵部尚書的女兒為妃,如何會記得我。」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什麼話!
二爺眉頭輕蹙:「其實——」還是算了。
「其實什麼?」不問才叫奇怪,我既天真,又無辜。
「其實淺淺很適合當公主。」
「或許。」我展開最後兩張紙,曲洛給我的信。
——--——
白:
近來可好。
墨墨和曲意有沒有給你添麻煩,代我向墨墨轉達我的思念,我很想他,也想曲意,更想念你。
淺淺很好,我剛教會她寫我們的名字,淺淺也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我想開始教她音律。你覺得先教她哪首歌比較好呢。淺淺也很想你,那張字淺淺是還在練的,她堅持要把字寫好看了再寄給你,不過,我也想你先看到。
長安的商行你都不用擔心,有月娘和閻王,他們都處理得很好。
我還是擔心你的身體,冷的點頭還是少去比較好。你要記得吃藥,時辰不能亂,不舒服了就叫七百萬看看。
墨墨是不是有長高了點,淺淺長高了,長得也越來越像我。不過長得像我是好事,以後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料。
淺淺似乎對香味很敏感,這點應該是隨你,她有這方面的天分,你應該教她。曲意說希望淺淺學武,我不贊同,不過,還是你說了算。
另外,蘭妃,也就是獨孤遼的女兒獨孤蘭,似乎懷孕了。你覺得這次我應該送什麼賀禮。我本來想送一對比翼雙飛的麒麟玉,可是上次什麼樣納新妃的時候,我就送過了,獨孤蘭畢竟是獨孤遼的女兒,送一樣的也顯得我們小氣,你盡快回信於我,看送什麼比較合適,或者直接讓綺羅帶回來。
你上次問端木泓的情況,我特地去泓遠宮看了他一次,他很好,端木淵也很疼愛這個兒子,他似乎有立端木泓為太子的打算,另外,端木泓的年紀也差不多該有個侍寢了。我今日也準備和端木淵商量這件事情。
淺淺很想你,我和想你。
————
「曲洛說什麼?」
「他很想你。」
二爺不屑一顧:「不稀罕。」
「他想教淺淺音律,問我教什麼曲子比較好。」
「嗯,不覺得太早了嗎?」
「是啊,所以也沒必要學武。」這點我倒是站在曲洛一邊。
「我還是覺得學武比較實用。」二爺煞有其事,她小時候就是因為不會武功吃了很多虧,有備無患。
「我想淺淺不需要。」我相信端木淵和曲洛不會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好吧,當她沒說,她忘了人家淺淺是公主。
「端木淵的蘭妃似乎懷孕了。」眼角掃過二爺抽搐的嘴角:「曲洛問送什麼禮物比較好,你隨意挑一件貴重的讓綺羅帶回去吧。」
「又要花銀子。」難怪做官的要貪贓了,就那點俸祿,皇帝家有點個喜事就花光了,他們吃什麼過日子啊。
「捨不得?」
「捨不得也得送啊。」二爺抬起衣袖擦擦汗。
我瞄她一眼,真是自作主張。
別人拽著一隻比他還要高些的貓科類動物,滿臉的興奮。
「那是什麼?」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飛天直接石化了。
「寵物啊。」她家墨墨真有眼光,這只雪豹可是難得的奇珍,她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我當然知道那是寵物。」還帶著項圈,有拍照的。
若兮站在白墨染身後,滿臉堆笑:「小主子給它取個名字吧,它很乖的,小主子可以抱著它睡覺哦。」
雨軒貼著木門朝我投來求救的一眼,我看眼同樣一臉興奮的二爺,實在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表示我的無語。
「主子。」飛天往我身前移移,天知道她心裡罵了二爺幾千遍還是幾萬遍。
「娘親,娘親,幫墨墨的禮物取個名字吧。」
我走近墨墨和雪豹,有點害怕和擔心的靠近:「墨墨確定要養它。」
白墨染看著她娘親的臉,展開笑顏:「要。」
我垂眸看著雪豹,它也同樣睨著我,琥珀帶金的豹眼,倒是出奇的漂亮。
我勾起唇角,手掌摩挲墨墨的小臉,笑道:「那就取名叫凱特吧。」
「凱特?」
墨墨看看我,又看看雪豹,童音稚嫩:「聽到了嗎?你從此以後就叫凱特,只能聽我和娘親的命令。」
雪豹眨眨眼,伏地曬太陽。
「娘親,你看,凱特答應了。」
我笑笑:「娘親看見了。」看見某豹壓根沒把我家墨墨放在豹眼裡。
「我有寵物了,哈哈,墨墨有寵物凱特了。」
二爺很高興的點點頭:「看來還是老子適合做他爹。」
我悠悠然回首,調侃道:「是啊,麻煩你以後也送你兒子一隻這樣的。」
二爺皺眉:「那不行,我兒子絕對得養最兇猛的。」
「做你兒子真不容易啊。」我瞄眼她的肚子,二爺懷孕的樣子,一個寒顫,好詭異。
二爺蹲在白墨染面前,笑得巴結:「墨墨,喜歡嗎?」
「喜歡。」當然喜歡,他養段日子,轉手出去,想買什麼對都沒問題了。
「嘿嘿,那墨墨有沒有想二爹爹啊?」還糾結著呢。
「想。」白墨染笑得那叫一個歡,你大方,我也不吝嗇,下次來點更貴重的。
某人受用地點頭:「好乖,好乖,嘿嘿,來,香個。」說著將自己的臉湊過去。
『麼』白墨染大方地賞了二爺一口,這個也可以附贈。
凱特哼哼兩聲,沒什麼興趣地換個姿勢,重睡。
忽略玩鬧的兩人,我跨過宮門,順著廊橋行向後殿,飛天瞭然地遣退雨軒和綺羅,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主子。」
「飛天姐姐也想說淺淺的事嗎?」我看眼握在手中的信,不是不想。
「這樣對小主子不公平。」
「飛天姐姐是指墨墨還是淺淺。」
飛天搖搖頭,扶住我:「都不公平,主子對自己也不公平。」
視線擦過池中的西域蓮淺笑:「飛天姐姐覺得我該把淺淺立在身邊。」
「飛天覺得,沒有什麼比留在自己母親的身邊更幸福。」
話是這麼說,沒錯,理,也在,都說得通。可是,淺淺只是想我,比起留在我身邊,我想她更願意呆在端木和曲洛身邊。
「如果淺淺想回來,沒有人會攔著她。」
飛天皺眉:「如果主子想,我們也可以去長安。」
我輕笑:「姐姐以前不是不喜歡那裡嗎,天天都說要離開,怎麼才這幾年,就總盼望著回去了。」別有深意的一眼。
飛天白我一眼,冷哼一聲別開頭,鴕鳥的當什麼都沒聽見。
殿後一片別緻的花林,落英繽紛,鶯歌燕舞。我支起手捅捅飛天,眼角瞥向林中一刻白色花樹。花團錦簇的枝頭,一點玄黑安靜地矗立。
飛天身形一揚,飛身而上,手腕翻轉間已將黑翼的信鴿控入掌中,旋身而落,帶起片片香魂。
一片紙箋落入我掌中,慢慢展開,意料之中的字跡。
「這事兒,金曲洛做的有點損。」飛天一手捧著信鴿,一手為其梳理著羽翼,信鴿依舊安靜地呆在飛天掌中,一雙小眼很是享受。
「的確。」我都還不好意思說他。
「二爺似乎也知道。」
「但是 姐姐也別忘了他們是兄妹。」總不至於為這點小事埋汰他哥。
「可是金曲洛扣了主子的信。」要她,早紅燒了他了。
我看眼紙箋,依舊是那麼幾個字,笑一眼飛天的義憤填膺,淡道:「這不也沒扣住嗎。」
飛天無謂地對老天翻白眼,不知道是該羨慕金曲洛,還是該同情金曲洛:「主子要回信嗎?」
「不必。」
飛天聞言放走手中的信鴿,扶著我走回。
紙箋上,不過一句,三個字『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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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公主
「先施針!不打通血脈,如何用藥。」用了無法吸收,還不是浪費。死不救七百萬瞪著活神仙醫聖子,他就不信了,竟然敢和他叫板。
「先施藥!不護住心脈,如何能施針。」誰怕誰啊,他們現在都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有本事跟他拼藥理,看誰厲害。
「先施針!」七百萬跳腳:「血脈不通,你餵她仙丹也白費。」
「先施藥!」醫聖子顫抖一臉鬆垮的皮肉:「錯走了筋脈,最後一口氣斷了,你負責。」
「癩蛤蟆,你這是懷疑我的針法?」七百萬嘴角猛抽,他最恨別人懷疑他,死癩蛤蟆都不是他的上頭,他以為他怕他啊!
「你說誰癩蛤蟆哪。」醫聖子瞪大一雙老眼,想氣死他,沒門。
七百萬瞥著醫聖子的臉,皮笑肉不笑:「你以為你不是,你找塊鏡子看看。我是癩蛤蟆都不承認你是他家親戚。」
醫聖子抽抽,好不容易壓下來,他淡定,千萬不能生氣,一生氣就著了他的道,他要淡定:「哈,好過某人死魚眼。」
「死魚眼總比癩蛤蟆好。」想挑戰他,嫩了點吧。更毒點的他都沒好意思說,怕傷害某人幼小的心靈。
「你,你。」醫聖子順著胸口,跳腳:「我說先施藥,就先施藥。」
「聖啊,我再提醒你一句這不是仙境山,外面那群也不是你娘,沒人衝著你慣著你。」七百萬支起小拇指掏掏耳朵,順便彈兩下。
「啊——,不給我先施藥,我就不醫了。」
七百萬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慢走,不送,門就在那,跨過欄杆就有兩條飢餓的鱷魚。」連遣散費都省了。
醫聖子剛邁出半步的腳縮了回來,嘴角哆嗦地指著七百萬的臉,吼吼:「你,你——」
「我,我,我怎麼了。」
「你,你,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東西,我不就是趁你不在娶了婉月嗎。你需要記恨我那麼多年嗎?」怎麼算,他都是他姐夫啊。
『碰』,七百萬掀翻一張桌子,這事不提還好,一提他就來火。他姐那麼一賢良淑德,溫柔婉約,秀外慧中,下的廚房如得廳堂的美女,竟然嫁給他這只癩蛤蟆,真以為,癩蛤蟆長對翅膀就變天鵝啦,欺負他姐姐近視。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西域醫佛空空睜開雙眼,平和道:「施針,施藥皆為救人,何必爭先,依貧僧之見,不如一同進行。」
「跟他?!」七百萬冷哼,他才不要。
「跟他?!」醫聖子恨恨地一甩頭,他才不要。
空空踱到床邊,手中的佛珠慢慢撚過,一粒又一粒。眉目慈祥。緩緩抬起握著佛珠的手,壓上女子的額頭,左手成掌立於胸前,口中默念百轉千回。
七百萬皺眉,他是無神主義,不信普渡眾生,也不認為空空這樣的做法對救人有什麼幫助。醫聖子同樣不屑,如果念兩句佛經就能救人性命,那他們修習了那麼多年,千百年來,前輩們的辛苦研究,不都成了笑話一場。
不經意地對視,七百萬和醫聖子命盤不對地別開臉,皆是不屑的冷哼。
二爺站在門外將對話都聽的青城湖,她對身後的飛天交代了一句。推門走進屋內,移近床邊端詳一會沉睡的人,轉身走到床邊,招呼七百萬和醫聖子過去。
七百萬不自覺地打個冷戰,小心地蹭過去,據他的經驗,絕對沒什麼好事,醫聖子沒好氣地走過去,不過,他倒是可以和能做決定的商量一下,先讓他施藥,絕對是最保險的方法。
「麻煩兩位來看看。」二爺讓開窗前的位置,冷眼斜著七百萬和醫聖子。
軒窗外的一方水塘,被對立成一窪。飛天站在岸邊,手臂一甩,將一隻半大的豬扔進了水塘。一瞬,本平靜的水塘中騰起兩道嶙峋的脊背,那隻豬還來不及慘叫一聲便被撕裂了汕頭,血色染紅池水,兩張碩大的嘴,將大塊的肉撕裂成殘片,狼吞虎嚥。
七百萬倒吸一口冷氣,她果然不是開玩笑地,醫聖子吞吞口水,小腿不自覺地打顫那兩隻,莫非就是他們說的鱷魚,它們剛才在他面前分食了一隻豬。醫聖子小心地瞄了一眼二爺的臉,他不想這樣死。
「兩位前輩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了,沒了。」七百萬點點頭。
「沒有,完全沒有。」醫聖子哈腰。
「那麻煩二位多費心。」
「那是,那是。」
「應該的,應該的。」
七百萬在二爺的冷眼下,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向著身邊的醫聖子道:「聖啊,我想了一下,先施針,或是先施藥都是既有利又有弊的方法,我考慮啊,我們倆應該一起上,你施藥,我施針。」
醫聖子連忙點頭:「對,對,我也是怎麼想的,我這就去準備草藥。」那死法太淒慘連眨都不剩,他接受不了。
「我準備銀針。」他賺了那麼多錢呢,可不能現在死,多不值得。
「幾位忙。」二爺勾起一抹滲人的笑,轉身退出,她又不是什麼好人。
七百萬和醫聖子目送二爺走出,皆舒了一口氣。轉眼看看對方,都頭疼地皺眉,他們相識以來的第一次合作,不知道能不能創造個奇跡。
布帛展開,上百支大小不一的銀針鋪陳其中,七百萬點起一支香燭,每一根都小心翼翼地擦拭。醫聖子對著手中的藥單,核對每一件藥品,果然如七百萬所說只有他沒想到的,沒有他們沒有的,封血,龍鬚,鮫鱗他大半生都不曾見過的珍貴藥材現在竟然告訴他,要多少有多少,他是不是白活。
空空入定一般坐在床沿,手掌就那麼隔著佛珠輕壓在女子的額頭上、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可是,有人偏偏可解鈴而不解,可自醫而不醫。他看見一片冰封的海,他看見一道幽深黑暗的海溝,他看見靈魂蒼白獨坐海角。是習慣一個人,是累到無法再接受任何的給與,是一刻空乏到再給不了什麼。
蒼老的手擦過女子的眼角,他參透了佛法萬象,卻又不能逆天而行,她的命運,本就在六道之外,他即使看得見也動不了。空空垂眸看著手中的佛珠,這件法器不知道跟了他多少年了,現在竟比他早一步得到,雙手合十,道一句『阿彌陀佛』。
溫暖的明焰包裹住空空的雙手,木質的佛珠在明亮的焰火中慢慢消失,轉成一縷青白的煙。梵音四起,詠歎祈福。
去尋她,為她指一條回來的路,既然已經無處可去,為何不好好地呆在這裡。世界萬物,皆有命數,是福是禍,有因有果,那麼多人都想你回來,這就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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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景敬帝唯一的女兒,皇城中唯一的公主,端木淺白。她的宮殿是皇城最耀眼的存在,星光石綴滿她宮殿的頂幕,無論晴天雨天,她都可以看見星空浩淼,紫色的晶石鋪地,漢白玉柱鏤雕百鳥朝鳳,千年沉香木為梁,長年甜香不散,錦瀾羅紗曳地,白色梨花一年四季都綻放在她的宮殿。用的皆是奇珍,使得都是唯一,她興致來時的一個願望,便是許多人眼中的必須,大景的宮廷必須對這位小公主行跪拜禮,百官臣子必須最先考慮小公主的需要。
她今年三歲,卻已經是許多人的夢想。大景的皇帝陛下是她的父親。大景唯一的皇子,端木泓,傳聞中大景最美麗的男子是她的哥哥。敬帝的輔佐,江南吳家的少主,妖嬈無雙的吳鈺是她的太傅,天下樓樓主落塵寰,神兵山莊莊主慕容傲都寵她如寶,她今年三歲,卻已經得到許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得到的寵愛,她今年三歲,卻可以左右一個王朝的喜怒,左右一個的帝王的情緒,大景人民的敬愛,王者的寵溺,她是盛世裡最光耀的花,還未綻放,就已牽動萬人心,愁斷千人腸。
端木淺白很美,即使三歲也難掩她的美好,她繼承了端木家優良的血統,擁有一雙深紫色的眼瞳,比世上的所以寶石都璀璨奪目,唯有她,能讓端木泓微笑,能傲然仰視那張讓無數女子失魂的臉,她的美不輸給他,她有足夠的資格站在他身邊,成一副絕世的畫作。她的美蓋過吳鈺,壓倒落塵寰,後宮佳麗三千在她面前湊成庸脂俗粉,她如一朵一朵梨花靜好,卻勝過百花千嬌。
皇城中,沒有人談論這位小公主的母親,像是一個禁忌一樣,一字便足矣令長舌者丟了性命。後宮眾女子更是對這位小公主畢恭畢敬,惹怒了她,無異於自找死路。她像所以公主一樣,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她有比所以感知都多了那麼一份自由。皇城的大門永遠對她敞開,她的一切任性都被允許,只因為,她是端木淺白,大景唯一的公主。

125 皇城
粉白的裙裾曳過剔透瑩白的玉階,雲煙般的披紗上繡著千百朵栩栩如生的梨花,垂落腳踝的如緞青絲擁有天然的蜿蜒,束一支天下唯一的鳳凰熙骨簪,變成皇城最引人注目的精緻。她走在玉階的中軸上,手腕上的玉環碰撞出悅耳的音,彎下的眉眼,揚起的唇角,燦爛如朝陽,柔媚如春水,夏風拂過她的臉頰,流連於她耳畔的絲縷,流雲映出她的淺影,造一場傾世的蜃樓,獨屬於她的香氣在她的四周瀰漫,順著大景至高的玉階流瀉而下,迷離了多少人的心魂。她是一個孩子,笑得純美,笑得潔白,笑得溫暖,她提著裙擺躍上一級又一級玉階,每一個動作都成一副美麗的畫作。
準備下班的文武百官精神百倍的低眉順眼,等著那一聲抑揚頓挫,對他們來說,那一聲再尖利都是悅耳的。從敬帝登基至今,上朝就是種折磨,那位帝王很冷酷,那位帝王可以一上午不說一句話,那位帝王光眼神就能凍死人,沒見他們大夏天還穿著秋裝嘛,預防風寒和冷箭。五公公抖抖手中的拂塵,暗裡瞥一眼龍椅上的帝王,貌似他這個總管一直是個掛名,他除了上朝喊兩聲,下朝喊兩聲,就幾乎沒什麼與身份相符的事了,不過拿著高人一級的俸祿,他也樂得清閒。深吸一口氣,五公公盡責地局的最好要把這上下朝的兩聲喊得漂亮,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幹的來的,沒兩把刷子,誰敢在帝王面前大小聲。
「退——」五公公幽幽啟音,他對聲波學相當有研究。
文武百官鬆懈了神經,準備跪拜叩首,心中默念萬歲,隨時準備走人。
「朝——」五公公勻速換氣。文武百官開始往地上跪。
「父皇。」大殿前清脆稚嫩的一聲童音,纖塵不染的銀白色繡鞋探出裙擺跨過高高的門檻,踩上天子神道。
五公公一口氣卡在喉嚨裡,憋的他直翻白眼。文武百官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地彎著腿,某些上了歲數的一不小心骨質疏鬆犯了。
「咳咳,公主,咳咳。」五公公面色醬紫地抓著自己的脖子,他不想被自己一口氣噎死,但更不想丟了這份工作。
「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有機靈點的反應過來地開頭,眾人立刻知道該做什麼地跪得俯首,高呼『公主千歲』。
大景皇朝最宏偉,最高貴的建築物中,端木淵冷眼掃過跪下的官員,以及倒地抽搐的某人。不是下朝了嗎,怎麼都還不走,他的寶貝來了,他才沒空搭理他們呢。
「父皇。」端木淺白笑盈盈地前行,眼中只有她的父皇,任性地越過所有人的頭頂,只看向她的高處,她是公主,有這特權。
端木淵站起,展開手臂迎接自己的公主,嘴角習慣性地浮現寵溺的弧度,深紫眼眸中映著小小的粉白的影。他和她的女兒,那麼美麗,那麼健康,那麼快樂。
端木淺白跨過塗白沫的某五,撲進也屬於唯一的那個懷抱。
「父皇萬安,」端木淺白甜甜地笑,甜甜地喚,她知道他們都很疼她,她是聰明的小孩,當然也知道識寵才更招人疼。
「淺淺。」端木淵笑意更甚,壓根看不見坐下跪著的黑壓壓的一片。
「父皇,看淺淺的衣裳,漂不漂亮?」她就是來顯擺她的新衣裳的,嘻嘻。
「漂亮。我們淺淺穿什麼都漂亮。」端木淵壓根就只看著他家寶貝女兒的臉。
端木淺白精明地皺皺小鼻子,繼續甜笑:「父皇,淺淺是問你這件新衣裳好不好看。」
端木淺白小嘴一噘,衝著朝堂上跪拜的百官揚聲道:「眾位愛卿覺得呢?」
群臣一驚,面面相聚,這是問他們嗎?
小丫頭沒耐心地揚揚小腦袋,抬起玲瓏的手腕,玉琢般的手指姿勢優雅地點住某人的腦袋:「禮部侍郎袁來,本公主命你抬起頭來。」
端木淵抱著他家寶貝女兒坐在龍椅上,一點也不建議他家寶貝對他的臣子頤指氣使,反正他家寶貝才三歲,全天下都該寵著愛著。
第一天上任的禮部侍郎袁來很是意外地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好看的眉頭輕皺,如朝為官並不是他的意願,他只想安守本分,不想拔尖,更不想被聖上看重。
站在前排的戶部尚書袁圓,袁來的父親,聽見公主親指了自家的兒子,很是激動地當自己明天就是皇親了。不自覺地直直脊背,在他看來,有戲!
「臣禮部侍郎袁來,拜見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袁來禮儀規範地走過場,四下裡射來各種目光都讓他難受地想掉頭就走。
「抬起頭來。」
「是。」袁來緩緩抬起,掌握角度地可以讓上位者看清自己的臉。
端木淵噙著笑,冷眼掃過袁圓,再移至袁來的臉上,的確如傳言中的貌比潘安,跟泓兒作伴讀,應該夠格。
「本公主問你,本公主這件新衣裳漂亮嗎?」端木淺白睨著袁來的臉,當她瞎了嗎,別以為她不知道他根本就沒看她。
「回公主殿下,漂亮。」袁來垂著視角,他的官階不能看到三層玉階以上。
「可是,你根本沒看本公主啊?」端木淺白眨眨眼,對著袁來,也對著她的父皇。
端木淵有些詫異,他的寶貝怎麼了,今天如此執著於一件衣裳。
「臣,惶恐。」袁來俯首,他討厭這裡。
袁圓半張臉抽搐地瞪自己兒子一眼,恨自己兒子不會說話。
端木淺白把玩著她父皇腰間的玉珮,溫吞道:「不漂亮嗎?淺淺很喜歡這件衣裳啊。」三分委屈,七分無辜,看著她會死啊!
「袁來,朕特許你抬頭正視。」他家寶貝不高興了,端木淵皺眉,冷凍射線蓄勢待發。
袁來強壓下煩躁的情緒,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消極,他抬頭看向高位上的人,骨子裡並不對他們臣服。一個溺愛女兒的帝王和一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公主,憑什麼讓他跪拜,憑什麼操縱他的自由。
視線順著一片迤邐的梨花慢慢上揚,精緻的明黃色,尊貴的龍紋將一抹小小的粉白環繞。唇瓣驚艷地張開,他看見梨花紛飛,他看見一雙剔透的深紫眼眸,他看著她的臉再也移不開視線。經珠不動凝兩眉,鉛華銷盡見天真,娉娉裊裊,含苞未放。
「漂亮嗎?」
端木淵微愣,一瞬,他似乎看見了白衣的女子對他淺笑。
「漂亮。」袁來失魂般呢喃,他似乎找到了留在這裡的理由。
端木淺白聞言甜笑:「我指的是這身衣裳。」
「漂亮。」
「衣裳漂亮還是我漂亮?」
「你漂亮。」
端木淺白輕笑出聲,漂亮的眉眼彎成新月,她知道她漂亮,大景最漂亮的公主,可是她現在更希望他們誇她的衣裳漂亮。
端木淵歪著頭看著寶貝女兒的臉,半晌,轉向他一直沒有仔細看過的那套粉白裙衫。上等的衣料,細緻的針線,手指摩挲袖口,幾乎感覺不出線結。
「淺淺。」
端木淺白低頭看著身上的衣裳,自言自語:「可是這是娘親親手給淺淺做的。」
五公公不咳也不抽了,娘親?他聽不見,他聽不見,他,明天,不,現在,就把耳朵割了。
他說錯話了嗎?袁來沒有死到臨頭的自覺,他只是有點自責,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在他臉上看到了些許的哀愁,他無心的。
袁圓警覺地滾到他兒子身邊,一手抬起按住袁來的頭,狠狠壓下。
「小兒口拙,請皇上恕罪。」
袁來的額頭磕在玉石板上,一聲沉悶,點點血色暈染開來。
端木淵輕輕抱起寶貝女兒,轉身離開,一言不發,卻淩遲著所有官員的神經。
五公公長舒一口氣,懶懶喊道:「退——朝——」估計之後一個月他們都別想睡個安穩覺。
群臣慢半拍地起身退出,袁圓恨鐵不成鋼地一跺腳,搖搖頭歎一句『果然爛泥扶不上牆。』一臉惋惜地同僚迎上,袁圓老手地打太極,兔死狐悲,幸災樂禍罷了。今天輪著我家,難說明天不是你家。
袁來忍受著額頭上的劇痛,睫毛刷過冰冷的玉石板,他想留下了,雖然這裡利慾熏心,雖然直立表裡不一,但是,這裡有她在。
「禮部侍郎袁來袁大人。」鶴羽望著殿外的萬裡晴空,對地上跪著的少年沒什麼好感。
袁來緩緩抬頭,思緒依然遊離。
「跟上。」
袁來慢吞吞地站起,跟在鶴羽身後,鮮紅的血液順著他的眉心滑過他的鼻翼,染紅他的唇瓣。
「去哪?」走了大半段路,袁來才想起要問這個問題,眼前的景著實陌生。
鶴羽萬年不變的面癱,懶得解釋地繼續往前走,不遠處,便是泓遠宮的宮門。
————
端木淵以指為梳,順著寶貝女兒的長髮,視線凝著披紗上的一朵梨花。她做的?!一針一線!為了他們的女兒,他們的淺淺。他想她,很想。他知道她就在洛陽,他知道吳鈺扣了他所以的信,她那麼在意吳鈺,他動不了他。
他愛她,卻也吝嗇地不敢說,來來去去,他也只敢說一句『我想你』,天知道,那三個字他也斟酌許久,練過不下千遍。四年,他擁有了天下,成為了大景的帝王,四年,他將大景推入了又一個盛世,一切都在他手下展開,循序漸進,蒸蒸日上,四年,淺淺三歲了,四年,他三十有二了。時間在走,四季花開過,他卻依然不確定,不確定自己伸出的手,能不能再握緊她的。
他給他送去那麼多的信,她卻從未回過一封。他任憑吳鈺杜撰他的風流,也孩子氣地希望她至少捎來一句調侃。他給了她自由,卻圈禁了自己。『為什麼不回來呢,即使不待見我,看看淺淺也好,她那麼想你,你也明明那麼想她。』
「父皇。」淺淺抬頭,小腦袋蹭進端木淵的頸窩,「父皇在想娘親嗎?」她知道他們想她,她的父皇,她的太傅,她的泓哥哥——
「嗯。」他自認無法不求回報的付出,他也明白強迫只能使她越走越遠,他做不了孟蓮,他也不是吳鈺,可笑的是,原來身為戰神的他也有害怕的事情,他害怕,只是害怕,她溫柔淺笑,眼中卻沒有他的影。
「父皇,淺淺也想娘親。」夾雜著悶悶的鼻音。
端木淵微愣,如果淺白跟著她,會不會更幸福,抱正懷中的寶貝女兒,端木淵眉頭輕蹙,異常認真。
「淺淺,如果你想,可以去洛陽。」去忘川弱水找她。
「父皇!」
「淺淺,你知道,父皇不會攔著你,只要你想去,父皇派人送你去,如果你想呆在她身邊,父皇也不反對。」心尖扯痛,他也捨不得。
「父皇!」端木淺白不高興地嘟嘴,她說過她不走。
「淺淺。」端木淵輕笑:「如果淺淺能偶爾回來看看父皇,父皇會很開心。」她把他們唯一的孩子都給了他,四年,如何不想,他也至少該大度,雖然也想私心地把寶貝女兒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我不去。」端木淺白小手成爪摳過端木淵的手背,一雙紫瞳水汽瀰漫。她不是不想娘親,她很想,每夜都在想,她知道她娘親的樣子,也知道她還有有一個哥哥,她不是不想去看娘親,只是,她也知道,只要一眼,她一定會想要留在娘親身邊,再也不離開。她不能留父皇一個人,娘親身邊至少還有哥哥,如果她也走了,父皇要怎麼辦!
端木淵看一眼手背上的抓痕,將懷裡的寶貝女兒抱緊,軟言哄道:「好,不去,不去。」這性子倒是隨了他,不高興了就撓人。
端木淺白輕咬著下唇,她還沒有大到能明白父皇和娘親為什麼要分開,太傅說,後宮的那些漂亮的女人都是父皇的,父皇不需要她的娘親。可是,她的父皇明明那麼想她的娘親。
端木淵在寶貝女兒的脊背上輕拍出安撫的節奏,不自覺地望向東南的方向。他也在給自己找藉口,可是,他該死的就是想她。臣子們每一年都熱衷於選秀,吳鈺就沒斷過給塞女人的念頭,但是他也生氣,氣她的默認。要麼是她大度,要麼是她不愛他。而他就是死不願意承認是後者,又覺得前者不切實際。
「父皇。」端木淺白仰頭對上那雙與自己一樣的深紫眼眸。
「如果我們去洛陽接娘親,娘親會不會跟我們回來。」這樣,她們一家就可以在一起了,她還不知道哥哥的樣子,是不是和她一樣,都繼承了父皇深紫色的眼瞳。
端木淵看著寶貝女兒期待的小臉,卻也無法笑著點頭,他給了他的淺淺這天下最好的,淺淺的每一個願望他都想要完美達成,只是,他真的不知,她會不會和他們回來。長安,對她來說,有太多不好的記憶,他更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呆在他身邊,或許應該是不願意的,如非必要,如果不是端木澤,他們應該沒有什麼交集。
「父皇,你看,娘親那麼疼淺淺。」那麼疼她的娘親,只要她撒撒嬌,她的娘親一定會心軟的。端木淺白堅持,父皇,娘親,她都想要。
「淺淺乖。」端木淵勾起唇角,笑得無力,她的確擅長折磨人。
摩挲著袖口的繡花,端木淺白壓下心中的思念,揚起一個甜甜的暖暖的笑顏,至少現在,她希望她的父皇開心。
令他魂牽夢繞的洛陽城,令他魂牽夢繞的女子,果然是先愛上的那一個,比較無法自拔。端木淵抬手,寵溺輕揉寶貝女兒的額發。他不後悔,可當理智不能自製的時候,他真的會瘋,會不計一切代價將她束縛在身邊,他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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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來的魂魄再次離散,這是她今天第二次驚艷到無法思考。大景王朝唯一的皇子,敬帝唯一的兒子——端木泓。他就那麼安靜的坐在蓮池邊,一身白緞雪袍,眺望遠天,一臉哀思。袁來呆立,忘了行臣子禮,忘了高呼『千歲』。那個人,美得像是一幅畫,一首詩,然而這天下沒有一幅畫,一首詩可以形容他的美。
「泓殿下。」鶴羽無聲地走近,站立在端木泓身邊,微微頜首。自從四年前那場死而復生,他的小主子就變得不愛說話,不愛笑,面癱得和他有的一拼。
端木泓長歎一聲,沒有什麼大動作,只是視線轉到鶴羽身上。
「皇上為泓殿下挑選了一名伴讀。」
端木泓微點頭,表示聽到過,隨後視線轉回,依舊望著遠天一朵流雲。
「行禮。」鶴羽看一眼袁來,覺得這孩子針單純。
袁來一個激靈,慌忙叩首:「臣禮部侍郎袁來拜見泓殿下,泓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端木泓皺眉:「名字。」
袁來不明白地抬眸:「袁來。」
眉心皺得更深,端木泓淡淡啟音:「我的名字,不是你可以叫的。」
「袁大人以後稱泓殿下,皇子殿下即可。」
「微臣遵命。」袁來有些失落,可是他還是願意呆在皇子殿下的身邊。深紫的眼眸中映著流雲幻化,端木泓緊緊手掌,手心裡是她送給他的十歲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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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憂傷還是快樂
薄薄的水霧籠罩暮園,牆頭的薔薇依舊甜美,靜山止水魚沉燕歇,安靜是安靜,只是這種安靜挑撥著心尖,一寸一寸挑斷,一刻蔓延,等不到盡頭的疲乏。
雕花木門緊緊閉合,日出月升,緩緩走過三天三夜。雕花木門緊緊閉合,金曲洛依坐在門邊,一絲鳳眸焦距散亂地無神,華麗的錦衣在他身邊褶皺疲軟,青絲蜿蜒,染了塵埃失了光輝。他想守著,守著屋子裡的人,她睡著,他卻醒著,也無端地覺得可笑。
洛閉上眼睛,精緻的脖頸幾乎無力支撐那顆美麗的頭顱,什麼時辰,什麼光景,什麼時候吃過飯,什麼時候睡過覺,他都恍惚,或許,三天來,吃飯睡覺都成可有可無的事,他忘記了卻做,也沒什麼要緊。他很累了,前所未有的覺得累,為什麼她能那麼安詳地不顧他們地睡著,他卻還醒著,想卻也不想的清醒著。
她想他做的事,他都做了呀,他離開她,離開長安,一路南下,一路索魂,為的,都是轉身回來時,能看她站在城下迎接自己。只是,他回來了啊,那些事情他都解決了啊,為什麼迎接他的卻是她一手遮天的圈套。是他太好騙了嗎?他忘了她說謊就想喝水,真真假假從來沒有定數,可是,他那麼相信她的那句話,要等到他回來的話,他以為時機未到,他以為計劃未成,可是他所有的以為現在都成了錯誤,是她等不及,等不及去死嗎,等不及地想要離開他們,他該恨她的。
曲洛想起小時候,想起在藥王穀的種種,突然就覺得她的臉模糊不清。
其實,客觀來說,白菡萏,真的不是什麼好人。她的冷血,她的陰毒,她面不改色絞碎別人心臟的樣子,她看著別人神志錯亂的樣子,笑一抹妖氣橫生,眼中皆是萬物皆衰的死寂,始終與良善毫無關係。
他該慶幸,他們成了她身邊為數不多的重要,她給的越多,他們便越加貪婪,於是,看著她狂妄放肆,他也想要助紂為虐,於是羨慕著她的無常無情,也學著淡漠冷心。
於是,他不過是嫉妒,一直都嫉妒。
她被藥王穀裡所以的人寵著,她的任性都被包容,她的脾氣都成應該。其實,他是嫉妒的,從前到現在,都嫉妒。小時候,他嫉妒被人們寵在手心的她,她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可以決定藥王穀今天是晴天還是陰天,她不是藥王的女兒,她也不是什麼尊貴的公主,她沒有任何資格,更不應該有任何權力,她比他們還要寄人籬下。同樣是被家族遺棄,為什麼,他們受了如此多的罪,她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嫉妒,無與倫比地嫉妒活得比他們好的她,他也想要像她那樣,被眾星拱月,被衷心地寵愛。然而,現在他也明白,那些並非來的容易,她付出了足夠多的代價,求得了一片可以握入掌心的心安。
她的確安逸了,她收起鋒芒,裝著沒有稜角的無害,然後迷惑所有人以為她溫婉善良。可是他們呢,在他最不安定的那些日子裡,她的任性,她的不克制,她的消極,她的不顧及,那麼深刻地邁進他們的心底,生根發芽,長出佈滿尖刺的荊棘開著暗黑色的花朵。她得道成仙,他卻被打入地獄,承受著她強加的惡欲,也想拉他一起下地獄,怎麼想都不公平。
他不該的,不該在那個時間遇見他,現在想來,不如不見。何必救下曲意,何必明知他是男子,還將他留在身邊,何必明知道他喜歡她,還要將他推開,他不好嗎。配不起他們,他那麼努力地成長著。
他不該的,明明討厭,還神志錯亂地接近她,糊裡糊塗和所有人一樣寵著他,沒有尊嚴地服侍他,不懂拒絕地接收她全部的黑暗,明知道那是毒藥,還不可自拔地淪陷,終於成了戒不掉的癮。
她的感情因為稀少所以珍貴,比這世上任何奇珍都要珍貴,一旦有獨佔的希望,誰又願意與人分享。他想要更多,可是她就是吝嗇,捂爛了都只念著那個叫離的男人,他也會恨啊,得不到地想要毀了一切。何必讓他感受到,他也是個男人,也有慾望啊。他不過想呆在她身邊,呆在她身邊然後將她圈禁。
指腹劃過冰涼的弧度,或許,他真的應該使些手段,是她教他不要心軟,是她教他做事決絕,他真的應該狠一點,或許這樣,就能將她永遠鎖在身邊只屬於他一人,即使從此,她無法再為他彈琴,無法再為他唱歌,無法再為他舞蹈,也無法再去到任何人身邊,只屬於他。
晨曦中的笑顏很美,美得世間難得,美得撕心裂肺。
空空朝著西方凝神打坐,雙手合十,無比虔誠。晨光如紗,環繞他週身,凝成淡淡的一層光圈,和諧神聖。他不頌唱,不唸經,坐於蒲團之上,眉目安詳。他不看病,不醫人,他清楚地知道只要他願意回來一切都可以化解,為何執著於來,卻沒有顧念到去,明知來是天意,又為何要違背於天,自控生命。為何不曾想,離去,也會混亂了這世界。你看,你聽,他們都希望你活著。
七百萬拈起最後一根鳳尾針,醫聖子餵下最後一勺藥汁,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兩人始終沉默,聚精會神,傾畢生精力,救一人性命。
七百萬兩腿發軟地移至塌邊,筋疲力盡地癱倒,連續三天三夜的施針,他比誰都勞累。周天逆轉,他也在賭,也在拼,行的是他大半輩子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針路,他熟悉人體每一處穴道,大的小的,明顯的,隱蔽的,他知道每一處的位置,瞭解每一針該施的力道。他有把握的是他的手,卻雖是否能救活她沒有絲毫把握。
醫聖子放下藥碗,腳步虛浮地走到愛波網身邊坐下。其實他們三人都一樣,即使是空空,雖然始終打坐禮佛,也是一直清醒著,三天三夜,一直。作為一個醫者,他應該感到榮幸如此多名貴的藥材像不要錢地攤在他面前,大部分都是他行醫大半生隻聞未見的珍稀,可是他為什麼興奮不起來不誒。醫聖子鄙夷地看一眼身邊的男人,有點反胃,可是他們根本就沒怎麼吃。
七百萬接受發哦那一眼,也沒精神和醫聖子吵,他現在更討厭空空,他們忙了三天,他坐了三天,他們幾近虛脫,他無訛安詳如初。七百萬突然覺得醫聖子不那麼難看了,和空空齊名才讓他感覺恥辱,他雖然愛財,但也是有真本事的人,至少不會用一句我佛慈悲來誆騙世人。
「阿七。」醫聖子靠進軟塌裡,看著描畫著荷塘月色的床紗,有一刻突然憶起小時候,三個人開開心心,追追打打的小時候。
早已剝落地看不吃原樣的稱呼,七百萬連皺眉都省了,他不想應,太久的過去,他都懶得回憶。
醫聖子臉皮鬆弛地更顯衰老,勾起唇角,嘲笑對方也是中習慣,雖然他永遠也說不過他,「死魚眼,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做什麼。」
七百萬視死如歸地笑笑:「癩蛤蟆,我也不是傻瓜,你用了什麼藥,我一聞就知道。」
「你認為可行?」
七百萬斜醫聖子一眼,沒好氣:「和你一樣。」
「噢,是嗎?」醫聖子無所適從地笑笑,他還以為,他很有把握,原來和自己一樣啊,和自己一樣拿命做賭注,做一件大半輩子都不敢做的事。贏了,他們在醫學上的造詣更上一層樓,輸了,輸了就輸了,喂鱷魚唄。
七百萬閉眼假寐,他們都知道對方做了什麼,卻在最開始都沒有阻止,該死的默契。可憐的是他的主子,被他們拿來做實驗,光這一條,他們就可以被拉去餵鱷魚了,真夠悲劇的。
累極的七百萬和醫聖子都沒有發現,坐在晨光中的空空閉目安詳地紋絲不動,氣息悠長的遣散,再沒有繼續。光暈籠罩他週身,薄薄的一層,慈悲的溫暖。
水嗎?手指觸及的都是無形的涼,涼卻不冷。我看著自己高舉的手,有菱形的水紋纏繞,好像,好像魚鱗。
這裡是哪裡?星光那麼模糊遙遠。
入耳的都是水聲,波段均勻,和那時候,一樣的聲音。坐在車裡,一點一點下沉,液體包裹口鼻包裹每一個毛孔,最後陪伴我的,就是這樣的聲音,熟悉的叫人留戀。
可是,似乎,可以呼吸。我凝視自己的手腕,乾淨潔白的手腕,沒有疤痕,所以是靈魂吧。再一次的魂不附體,遊離散漫。
有銀白色的魚影繞過手腕,似夢似幻,卻不自覺地笑彎眼角。捲曲的髮絲如海藻搖曳,手指拂過,一絲一絲,別樣的柔軟。
輕輕哼一首歌,忘了歌詞,也只記得這副歌的一段,每一個調都延長,只是為了記憶起下一個調。無措的看向右手小指空乏,無一物,左手抬起,握住右手,小指和無名指緊貼,似乎,有人教過我,這樣做就好了。

127 活死人
我呆在原地,似乎沒有需要等待的人事,也沒有必須呆在這裡的理由,可是,我並不想勞累我的雙腳,我就當自己是以尾易腿的人魚,每一步都似走在刀刃上,我怕疼,連腳尖也不想觸地。銀白的海沙,黑色的礁石,墨綠色的水草,不真實的魚影。菱形的水紋似一張無邊無際的網,纏繞一起。光陰恍惚,點點線線,如果光能在石上刻上痕跡,需要多少個輪迴的鍥而不捨,它們繾倦,倔強又任性,也很開愛。
指間纏繞一縷髮絲,一圈又一圈,我蜷坐著,仰頭看那些不同濃度的深紫,交融互染,魚影銀白,穿梭其中,星光遙遠,零碎成沙礫,像是一副夢魘般的畫,看不懂。
呼吸的聲音,心跳的聲音,都奇怪地還在,與水聲的節奏相同,走出弧度優美的波段。唇角浮出笑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無端地覺得那種表情最合適。我想起一些事,一些人,可是又模糊地像是看了一場電影,看過,感觸過,end出現,那麼愚蠢,各走各路。怎麼,都覺得不是自己能幹出出來的事,那麼白癡,那麼愚蠢,那麼不可理喻。我想過離,記得很多,卻都黑白,與時間無關,只是我遵循,明知道沒有盡頭,卻也強迫症地繞行,用最美的姿勢跳一支圓舞,期待與你再次相握的瞬間。有時候,並不是不懂,也不是胡鬧,只是,走一條已經走過的路,習慣其中的每一處坑窪,熟悉其中的每一塊尖石,即使劃破腳掌,也還是在原來的地方。怎樣,都習慣成自然地不需要動腦子。
漂泊的靈魂,類似無根的浮萍。可是,我坐在海底,對漂泊的概念有點模糊,海水的浮力不會太小,我也應該沒有什麼重量,但是,似乎漂與浮,都成偽命題,像是被顛倒地水晶球,海與天,分界模糊地分不清誰是誰。泡沫聚成流雲,流雲化作海浪,轉一圈,再轉一圈,腦袋暈眩,只能癡癡地傻笑,分不清那些同系列的顏色。
遺落的逕自碎片反射了蒼白的陽光,照入眼眸,白晃晃地讓人快要睜不開眼。我皺眉,不情願的望過去,無論是什麼,都有點不待見,似乎它一直出現在這裡的,突兀地與這裡的一切都不搭,卻又異常的和諧,似乎它一直在那,只是少了那束光,沒能將它照亮。可我還是覺得,它是突然出現的,有人劃破了空間,將它悄悄地放下,又壓抑不住笑聲的離去,它吸引我的注意,讓我發現它,那麼直白地挑逗。不自覺地撇撇嘴角,我笑意依舊,瞇眼看著那雪白的光點,也沒有走過去的打算。
我犯懶,不想多費一點腦細胞,我享受著被水包裹的微涼身體的溫度也不知覺的趨向於那個溫度,只是,我居然還有溫度感,這也奇怪。
多久,才發現這裡只有我一人,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應該已經不能算是人。不像是地獄,也應該不是天堂,時間和空間的縫隙罷了,我那麼幸運地落入,幾億分之一的幾率呢!
白光閃爍,我惡趣地和它抬槓,我不過去就是不過去,嘻嘻!
有銀白的魚影慢慢接近那處光點,小心翼翼,遊兩寸退一寸,怯怯的。我哼著曲調,看它們玩鬧,也好笑。一條,兩條,更多的魚影搖曳靠近,圍著那一點繞出銀白的光圈。
有不同波段的聲音遊入耳膜,咕咚一聲,模糊地聽不清,像是有人在喚我的名字,喚我『白』。
死了?!
七百萬蹲在空空身邊,眉頭深皺。醫聖子坐在一邊,一言不發。死了?圓寂了,突然的叫人來不及反應。果然佛門之人最無情,看破了紅塵,修得了正果,說走就走,一句離言都沒有。
「他死了。」七百萬收回手,看著空空安詳的眉眼,也想上去踹一腳。『竟然就這麼死了。竟然,就這樣,什麼都還沒有做,佛祖不是說你救的人還不夠多嗎,怎麼現在就夠了呢,怎麼,就走了呢,這麼匆忙。』
「死了?」二爺走近空空,緩緩蹲下,一臉懵懂地像個弱智。一指抬起,無謂地戳向空空僵硬的身體,一下,紋絲不動,兩下,紋絲不動。『醒一醒嘛,都那麼大年紀的人了,怎麼比小孩子還貪睡!醒一醒啊,她還等著你救她呢。』
金曲洛默然地掃過眾人的臉,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邊。白皙修長的手指擦過女子的唇瓣,停駐在維揚的眼角。她像他看過的無數次,沉睡的模樣。唇角慢慢浮出笑,難言的苦澀。『白,你看,連佛祖都不想你醒過來,我能不能也自私地希望你不要醒過來,就這麼睡著,從此以後,哪裡也不去了,永遠都能自我想看你的時候看到你。』
「喂。」二爺繼續戳,眉頭糾結,為什麼還不醒?
七百萬看著,醫聖子看著,無聲的歎息,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早就準備好迎接這一天,也都知道,這一天終會來到,無論自己的意願,即使有再多不捨,再多不甘,再多想要留下的理由,身體的時間到了,就是到了。可是,同樣的,到了他們這個年紀,也不能完全地看開,昨日還在撚珠誦佛的友人,今日就駕鶴西去,想接受,也感覺不知所措地難過。
「三弟。」林釋風制住二爺的手,抱進掌心,突然覺得,她的手好小。
二爺懵懂地看向林釋風,反應了半天,試探地喚:「二——哥。」
「空空大師已死。」林釋風輕歎,更緊地握住掌中冰涼的小手。
烏黑的瞳胡亂地轉,最後還是落在床榻上。
「哥,白,他醒了沒?」
金曲洛輕輕搖頭:「她還在睡。」
「你聽見沒,她還沒醒,你不能死,你起來啊,醫好她,不然我就把你扔進鱷魚池。」尾調哽咽,有氣無力地威脅。可是連她自己也知道,空空死了,她也越走越遠。希望,越來越渺茫了。他們的生死她都不在乎,空空,醫聖子,還是七百萬,她都不在乎,只是,他們是這天下間最好的醫者,他們就應該做到起死回生,他們救了那麼多人,為什麼救不了他們的白,為什麼偏偏在這種時候,死了。
「你們,都出去吧,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二爺怔愣,對上金曲洛的臉:「哥——」
別再往她身上紮針了,也別再灌那些苦口良藥了,他的白現在很好,那些安靜地睡著,再不會轉身就將他們拋棄,再不會思念那個叫做離的男人,他不想她醒過來。
「哥。」二爺甩開林釋風的手,疾步走到金曲洛面前,膝蓋重重地撞上花架,踉蹌著跌跪在地。「哥,我們還有七百萬和醫聖子,一定能救白的。」
金曲洛看著自己的妹妹,認真道:「曲意,不要鬧,白還在睡。」
小時候,她趴在白的床頭嬉鬧時,似乎,她的哥哥也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她的哥哥,還一直都活在藥王穀的那一年的時光裡,不願踏出,不願長大。他可不可以打他,為什麼總是這麼不懂事,不懂事要求別人的疼愛,不懂事地一下一切都如自己所想的完美,卻忘了自己本身也並非完美。
意思是不救了嗎?醫聖子看向七百萬,七百萬看著自己的衣食父母,他們誰都沒有把握能救醒床上的人,可是救了一半,真的就要放棄嗎?
「都出去吧。」他也不想再多說一遍了。
二爺嘴唇緊抿,異常嚴肅地看著自己的哥哥,金曲洛左手手心緊握不去看妹妹的眼睛,他也心緒。
「不死藥在你手裡?」
「不在。」
二爺冷笑,劈手攻向金曲洛的左手腕。手掌被迫展開,幽綠色的琉璃小瓶滑落,砸在地面,也沒有破碎,□轆□轆地向一個方向滾去。瓶內的液體跌宕起伏,光華流轉。
低氣壓籠罩整間廂房,一雙雙眼睛盯著幽綠色的琉璃小瓶,看它滾進光斑中,看它緩緩停駐,看一絲璀璨自它一頭閃至另一頭,隨即消失無蹤。
「不死藥。」七百萬默念那三個字,表情空白。
「不——不死,藥。」醫聖子半張著嘴,臉上的皮肉更加鬆弛。
金曲洛當自己一時手滑,抬步去撿。
二爺盯著金曲洛的身影,眼神陰霾。不死藥,顧名思義,不似,再重的傷,再重的病,即使還剩一口氣,只要吃了不死,就絕對不會死,絕對不會死地生不如死。
「你想怎麼樣?」
「讓她活著。」金曲洛俯身去撿,一臉平靜。
「這種話,沒有意義。」
「曲意,我不在乎了。」金曲洛在笑,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我真的什麼都不在乎了不死至少可以讓白活著,活在我們身邊。」即使從此,一直一直地沉睡著。
「可是,這對白不公平。」
「白,說過,這世上沒有公平與不公平。」他想,就這麼簡單。無恥了,惡毒了,又如何,她都不能阻止他,他怕什麼。
誰對,誰錯,該信誰,不該信誰。
飛天鬼魅般地出現在金曲洛身邊,一個手刀劈在金曲洛的脖頸後。
「不好意思。」看著男人如落花跌入塵埃,飛天看著二爺,也沒有不好意思。
二爺點點頭,吩咐道:「關起來。」
床前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沒有腳本的喜劇演了一出又一出。沉睡的依舊,有時候,一個人的路,長得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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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克己
銀質的髮簪,一朵含苞的蓮花。花莖有淺淺的弧度,刻著繁複的花紋,像是符咒,也像是圖騰,蜿蜒期間,粗粗細細,煥煥繞繞,尋到終點,都匯聚成一顆小小的月白石。簪頭的花骨朵飽滿欲放,銀質細膩,隱約地可以看出其中一層一層精緻的花瓣。
白墨染翻來覆去地搗鼓著手裡的花簪,水唇嘟起,眉頭輕結,認真地用力。
二爺嬉皮笑臉地蹲坐在一邊,因為白墨染不知道怎麼打開那朵花簪自己卻知道,而感到無比的自豪,他的確是皮的可以。
「墨墨,要二爹爹教你嗎?」二爺聳聳眉毛,奸詐地叫囂自己是隻狐狸,還是屬於精品區的。
墨墨很給面子地給了二爺一個假笑,腔調和他娘親一樣淡漠,「不用。」
「二爹爹會哦。」二爺調高最後一個音,快意地拉長調。她得瑟,她臭屁,她炫耀,難得有一件事難倒她家墨墨,而她又很懂,不讓她那什麼一下,都是不給她面子。二爺搖著尾巴,鳳眼一抬,也不在乎人家墨墨才三歲。
墨墨側臉讓過那一記電眼,低下頭繼續擺弄。
「墨墨——」二爺諂媚地笑,快啊,快求她教他呀,讓她也感覺良好一次。
「不用。」狐狸尾巴翹上天。
「墨墨——」
白墨染挪挪小屁股,背對二爺,他正思考,不喜歡旁邊有只聒噪的狐狸。
二爺擠走趴伏在一邊的凱特,讓讓,她現在眼裡只有她家墨墨,人畜勿擾。
曬太陽曬得正安逸的凱特不滿地亮亮尖銳的牙齒,打個哈欠,打了兩個滾,移到它女主人腳下繼續打盹。
二爺趴在綢緞地毯上,一手撐著自己漂亮的腦袋,鳳眼含魅的荼毒大景國草。她就不信了,憑她上到到八十下到五歲,老少通吃的臉,擺不平眼前這小鬼,她就挑戰極限了,下拉到三歲,從此內部升級。
「墨墨——,這只花簪就是你二爹爹找人做的哦,二爹爹親眼看著他做得哦。」言下之意,她閉著眼睛都能拆散了再重組回來,哈哈,她厲害吧,麻煩鼓個掌,崇拜一下。
白墨染聞言,側頭看著二爺,再淡定地接收了五個電眼,五個眼角抽筋之後,更淡定地轉回,繼續搗騰手裡的花簪。白皙飽滿的額頭上沁出細汗,他倔強地就是想自己解開,他二爹爹錯就錯在,在他搗鼓了一個時辰之後才晃悠晃悠地告訴他,她會,怎麼算,他都劃不來。他還是自己搗鼓吧,實在不行最後還要他娘親呢。
二爺結束色誘方案,她家墨墨果然很極品。
「墨墨。」她該裝可憐。二月桃花,雨過含淚。「二爹爹不說出來憋得慌,其實這個要——」
一個冷眼掃過,二爺噤聲,貌似她剛才看見了端木淵,怕怕。
「二爹爹,墨墨說了,不用。」三歲的白墨染眼色冷冽地看過,不經過他允許就告訴他,那他還有什麼面子,切。
二爺陪笑吞口水,他不是有意的啊。訕訕地爬開,二爺耷拉著耳朵尾巴,躲角落裡畫圈圈。她怎麼了她,她家墨墨竟然凶她!她家墨墨竟然凶她!她家墨墨竟然凶她!
墨墨擰眉,像個老學究一般端詳著手中的花簪,他明明看看簪頭的花骨朵在娘親手中盛開成一朵蓮花,為什麼他打不開。
凱特掀起眼簾,看看一大一小倆悲催的動物,蹭蹭它家女主人的腳踝,繼續睡。
二爺抽猝,偷偷地回頭,發現某小鬼根本當他是空氣。咦,那她之前的聲效不都白做了,嘴角以詭異的角度抽搐,二爺裝腔作勢地嗚哇兩聲,把美女和美男弄哭都是罪過,況且她那麼帥又那麼漂亮。
墨墨受幹擾地停駐,僵硬地回過頭去。眼眸含淚,無限委屈,上齒輕咬下唇,小肩膀配合的顫顫,比西施羸弱,比貂蟬無辜。
二爺罪孽了:「墨墨——」語調微顫,她錯了還不行嗎?
「二爹爹,壞。」白墨染手指一抬,給二爺指了一條地獄之路。
「墨墨,墨墨,二爹爹不是這個意思,二爹爹告訴你怎麼打開還不行嗎?」
她不說還好,她一說,兩粒金豆子就跌出了白墨染的眼眶,他娘親教的,該哭的時候,一定要哭,不僅要哭,而且要哭得淒美,哭得動人,哭得天地變色。
「墨墨啊,要不二爹爹給你做一個一模一樣的。」二爺撓頭,眼角求助地瞟向一邊的孩子他娘。娘子啊,救救她吧!
「二爹爹,壞銀。墨墨再也不喜歡二爹爹了,嗚嗚。」他入戲了。
「這個,這個,要不二爹爹給你做給金的?」完了,她虧本了。
金的!墨墨抽抽鼻子,抹抹眼淚,一臉埋怨地看著二爺,根據習慣,他家二爹爹不逼一逼,絕不不會拿出最好的。
二爺咬手指了,不要拿那種眼神看著她,她不賣身。
「二——」白墨染抬起握著花簪的小手,對著二爺的方向。『撲』地一聲,白墨染的話還沒說完,手中的花骨朵沒有任何預兆地綻開。銀白的花瓣一層一層舒展,盛大繁華,每一片都是極致的精彩,巧奪天工,天地造化。
小小的白墨染看愣了,開了!他解開了!!他怎麼解開的。
二爺嘴角抽抽,從她的角度,她家墨墨純粹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可是,她是不是應該鼓個掌,表揚一下,再讚美一下。二爺瞄著白墨染的臉,再吞口口水,算了,她不想自討沒趣。
手掌輕撫雪白的皮毛,凱特享受地哼哼兩聲,滿足地繼續趴著。
我走近墨墨,蹲下身站在他身側。
「娘親。」
墨墨將盛開的銀蓮放在我面前,臉上卻沒有多少喜悅的神采。
「花開了呀。」
「可是,可是,不是。」
「不是什麼?」我握住墨墨的手,指尖觸及的是溫涼的銀。
「墨墨並不清楚是怎麼打開的。」
手腕輕轉,帶著墨墨的手,中指壓著墨墨的中指按下,盛開的蓮花轉過一道銀白的弧線,順頂收合成原來的模樣。宛如行劍,卻沒有華美的招式,注重的不過是速度,快,准,最後,便是狠。花尖刺破空氣,翻轉間,蓮花再次展開,每一片都閃出無情的冷光,鋒利無比。
墨墨屏息,好快。肌膚貼合銀簪上的紋路,似乎自然而然就知道如何打開,如何收起。他很清楚,他手中的不單單是一支首飾。
帶著墨墨的手慢慢撤回,我在墨墨的耳邊輕道:「墨墨,記住這一個動作,反覆練習,直到你有自信可以快過娘親。」
白墨染呼出一口氣,用力地點點頭。
「不要著急,慢慢練。」雖然,的確是很容易讓人感覺枯燥的動作,可是,只需要這一招,便可殺人於不設防。
「娘親,墨墨會很努力,會用最快的速度超過娘親。」
二爺翻著白眼,望著蒼天,這個豪言壯志,比較渺茫。
我笑著點頭,這種時候不適合打擊:「娘親相信墨墨。」
「娘親,你放心,墨墨會變得強大,會保護娘親。」
二爺唉聲歎氣,咧嘴乾笑:「你娘親需要你保護?小墨墨哎,你是不知道你娘親有多損。」
寵溺地揉揉墨墨的髮心,原來這種話怎麼聽都窩心,果然把兒子留在身邊是正確的選擇。我垂首,親親我家寶貝墨墨的小臉,很難說我不是私心,私心地不讓端木淵知道墨墨的存在,可是,就某方面來說,我的確對淺淺不公平。
「小主子,跟飛天姑姑學輕功好不好。」飛天毅然放下手中的針線,她不是她家主子,沒那份心靈手巧,她放棄,堅決放棄。
二爺湊過去,看一眼飛天的繡品,稱讚道:「飛天,這小雞啄米繡得真不錯。」
飛天嫌棄地繞過二爺,怕某人的神經會傳染。
「飛天姑姑是說要教墨墨武功?」飛天姑姑哎,忘川弱水輕功第一唉,他是不是應該雀躍一下。白墨染甜甜地笑了,和對二爺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當然。」飛天避開自己主子調笑的眼神,好吧,她的確是有目的的,可是比起女紅,她真的更擅長舞刀弄槍。
二爺心裡抹不直地開始犯病,她什麼越活越回去了。一胳膊攬過飛天的細腰,二爺很爺們地輕輕一歎:「飛天,我今天才發現,我們是一類人。」
飛天冷笑:「不好意思,我不是人妖。」
二爺霜凍了,現在連飛天都免疫她了,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她要帥哥,她要美女,她要調戲,她要xxoo。
「娘親,墨墨可以跟飛天姑姑學輕功嗎?」
我看著墨墨,眼角含笑,墨墨拉著我的衣角,一臉無害。我是不是該自負一下,我有個那麼出色的兒子,三歲就會扮豬吃老虎了。
「娘親——」白墨染笑得比花兒燦爛。
「可以。」
「謝謝娘親。」
飛天長舒一口氣,她馬上就把那副鳳凰展翅燒了。
「可是——」
墨墨撅嘴,飛天等著下文,二爺幸災樂禍。
「墨墨需要用多久可以超過飛天姑姑。」有目標才有動力嘛。
「主子。」小主子才三歲啊!
「我們墨墨那麼聰明,三年怎麼樣。」
白墨染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堅定道:「一年,一年之內墨墨一定超過飛天姑姑。」
「好。」看我兒子多有前途。
白墨染猴急地一刻也不耽誤,拖著飛天就向外跑。「飛天姑姑,我們現在就開始。」
飛天最後看一眼她的繡品,欲哭無淚,能讓她先把那副鳳凰展翅燒了嗎!
————
二爺摩挲著下巴看著眼前的人,跨過凱特坐在一邊隨手將飛天的繡品塞進袖子裡,她沒偷哦,她是正大光明的拿,留著,總有一天派上用場。
我睨一眼二爺擺動手裡的針線,在蜜色的裙擺上繡一副秋水蒹葭。
「想說什麼就說,沒人封著你的嘴。」
二爺嘿嘿一笑,抬手摸一把我的臉頰,一臉淫蕩。
「春天過了。」我該給林釋風和籃麟寫封信。
「娘子——」二爺發嗲。
「受打擊了。」
「人家在你心裡的位置越來越低了。」
「怎麼會低呢。」我撤針換線:「從來就沒你的位置。」
「沒我的位置,那總有淺淺的位置吧。」二爺瞇眼,鳳眼邪魅,顛倒眾生:「你明明就很想淺淺。」不要和她裝。
我看眼二爺,輕笑:「如果那麼嫉妒,怎麼不自己生一個。」
「你又不幫我生。」
「是你沒那功能。」這個,我真的沒辦法。
「老子要是男人,還輪得到他們。」來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
「是,是,我家相公天下無敵,威震華夏。」
二爺自負地摸摸下巴,她就愛聽實話。
「白哎,其實——」其實端木一直有給你寫信。
「其實你也知道,墨墨並不如看起來健康,他和淺淺不同。雙胞胎,似乎終歸有一個要弱一些,是從生命最開始就存在的競爭,就連他們的母親我,也無力阻止。」
二爺沉默,墨墨和淺淺出生的時候,她就在她身邊,淺淺很健康哭聲很大,墨墨卻羸弱地幾次停止呼吸。
「即使我將淺淺留在身邊,我也會對墨墨偏心,反而對他們倆都不好,現在,我的確很想淺淺,但是,我也知道端木和曲洛會對淺淺很好,我也可以一心一意沒有顧忌地寵愛墨墨。」其實,也並非如此冠冕堂皇,是我不夠強大,無法將兩個孩子都保護好。
二爺皺眉,明知有理,卻也覺得是狡辯,怎麼看,淺淺都比較可憐。
「月底,南詔國進貢,林釋風應該會出現在長安。」
「噢。」他都快娶親了,怎麼玩,她從來都不勾搭有婦之夫和有夫之婦。
「雨軒說你三天後出發去長安。」
「嗯。」那也與那誰誰誰無關,她去找獨孤傲做生意,順便看看她家女兒,再調戲一下端木淵他兒子,在端木淵沒發現的情況下。
「籃麟說不定也會去。」
「這個可以見見。」至少他還沒準備成親。
「幫我去看看泓兒。」
「嗯嗯,好。」
我看眼二爺,疑似無謂的神情。
「曲洛似乎有意為泓兒選幾位侍寢,這不是什麼壞事,可是泓兒如果不願,就不要太勉強他,他畢竟也才十四歲。」
「如果擔心,不如把他接來忘川弱水。」二爺挑眉,看她多聰明。
二爺壞心地笑笑,端木泓的兩條腿長在他自己身上,如果他自己跑來,又能怪的了誰呢,她不過是去旁敲側擊兩句,選擇權可都在端木泓自己手裡,她可不會承認拐賣皇子。
「對了,不是說蘭妃懷孕了嗎?」笑一眼二爺僵硬的嘴角,我不過是陪著大家一起玩。
「所以呢?」
「帶上七百萬,她是頭胎,又是在後宮,還是注意點好。」
「噢,果然是娘子想得比較周到。」二爺抓抓臉,懷個鬼孕啊。
「另外——」
「啊——」
「墨墨的事,封好你的嘴。」
「我——」好吧,她的確有一激動就手漏嘴的毛病,二爺悻悻道:「好啦,我會注意的。」
我埋好線跡,指腹摩挲裙角上的繡花。我的淺淺,今年也三歲了呢大景國唯一的公主,天下人民愛戴的公主,聽說,擁有傾世的容顏,我和她父皇都不是多美的人,這長相到底是隨了誰。搖頭笑開,我想淺淺應該能感受到,感受到我的思念和愛,我不是不歡迎淺淺回來,我也想擁她入懷,可是,似乎淺淺並沒有回來的意願,或者是我這個娘親做的真的是太失敗。
「哎,我們可憐的淺淺啊二爺自言自語,當旁邊的人中聽。」
「哎,如果端木給她找個後母,我們的淺淺要怎麼辦呢,一定比白雪還要可憐,會不會也像仙仙一樣,從公主淪落成丫鬟,說不定從此從此三餐不飽,破衣爛衫,還要去擦鍋臺上的灰,我們可憐的淺淺啊。」
「端木的確應該立後了。」我歪著頭,他不會不知道,後位空懸,有傷國體。
「我在說淺淺。」
「你和曲洛說下,呈份摺子上去,獨孤蘭應該是最好的人選。不過,聽說南詔國此次進貢,有公主隨行,應該是有意和親,視情況而定。」
「那傾城呢,樓蘭的傾城公主,聽說她獨霸後宮,而且還很受寵。」
傾城?針線穿梭,哦,想起來了:「她的丫鬟不錯。」
二爺撇嘴,永遠找不到和她說話的邏輯:「傾城不適合嗎?」
傾城!貌似和裴染有點關係吧:「裴染裴將軍似乎還未娶妻。」
「喂,喂,這都哪跟哪啊。」
「她不適合。」
「可是聽說端木很寵愛她,常去她宮裡聽曲。」
聽曲?端木淵還真閒!我抬眸看著二爺,看著她一臉曖昧,原來穿著男裝,做了十幾年男人的她,依然擁有女性的特質,八卦。
「你可以送她兩本書。」
「什麼?」
「葵花寶典和玉女心經加強版。」
「你確定?」她懷疑。
「確定以及肯定。」
二爺眨眨眼,總覺得這次去長安是一個不怎麼正確的決定!

129 孕
我走得很慢,明晃晃的光點一個接一個的出現,向著看不見的盡頭。手中握著最初荒亂的那一顆,小小的光珠,感覺不出材質,卻像燈泡一樣,散發著雪白的亮光,以及溫暖。很暖,透過手心,我能感覺到暖流包裹血管,一點一點融化那些凝結成冰的尖刺,好暖,蔓延入,想一縷一縷光絲,將心臟溫柔包裹。撿起第一顆,看見第二顆,走近第二顆,看見第三顆,像是路燈,指引著,向一個方向前行。可是要去哪裡,我知道又似乎不知道。
漸漸地能夠聽清,的確是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雖然微弱,可是還是能夠聽清,淺淺的喚著『白』。語尾似無奈地拖長。很熟悉的聲音,也有召喚的魔力,可是,我踟躕,我猶豫,為何要沿著這條路一直走。駐足,回首望向來路,早已經不知道走了多遠。
「白——」
來路漆黑一片,麻穴雪白的光點都熄滅,斷了退路。我垂首,攤開手掌,掌心的那一顆依舊光滑流轉,溫暖纏綿。兩邊成了鮮明的對比,一邊是黑暗沉淪,即使走過,也似乎再尋不回去。一邊有光指引,只需沿著,繼續向前,只是長路漫漫,需費些腳力。我想我只是不確定,回去要做什麼。等待嗎?下一個輪迴的開端,那在這裡等又有什麼不好。
「白——」
似乎也一聲比一聲哀戚。我想起曲洛和曲意,遇見他們的時候,我二十三歲,還學不會體諒,只感覺淒涼,恣意地妄為,不顧後果地瘋狂。應該怪我的恣意,還是該怪曲洛和曲意挑錯的時間。如果之後遇見我,或者從未遇見我,對他們來說——曲洛似乎說過,沒有遇見我就好了的話,其實應該是肺腑之言,是實話。是我將不屬於這個空間的情緒強壓在他們身上,是我不顧他們的接受能力,只顧自己說,忘了他們那個年紀根本還不能分辨,還不懂取捨。我一味地想讓曲洛完美,想他成為神明一樣的人物,可是,當神明眷戀製造者,也可能玉石俱焚。曲洛,在我不知道的時間裡長大成了一個男人,卻依然像個孩子般不成熟。
好的,壞的,有毒的,只要是我給的,他都義無反顧地要,然後再也不願意分享。我有時也不懂曲洛,唯一的辦法便是讓他逃離,也或者是我認為,離開他我不會感覺那麼累。我的口袋裡沒有那麼多糖,可是即使裝滿糖,也滿足不了曲洛。
其實曲洛佔有慾很強,他在乎的都要緊握在手中,甚至不惜毀壞。而我,其實想要寵愛他,我的縱容,我的不過問,我的含笑以對,最終讓這個男人長不大。明明都覺得累,還要任性地抓緊。只是曲洛和曲意都比我好,他們還有彼此,還有顧忌,還有有為對方放棄自己的羈絆。而我,像在臺上,又像在台下,一個人,獨守一座敗落的城。或許我是羨慕,嫉妒,然後恨。我魂穿,迎接我的是一句羸弱的身體,我什麼都沒有。看著曲洛抱緊曲意在藥王穀外求醫的樣子,我也覺得那樣的曲意,即使死,也是溫暖的。我不刻意,已經如此,我若刻意,或許連曲意也淪陷。
羨慕,嫉妒,恨,像一朵花開的過程發芽,生莖,最終開出妖嬈。艷麗的花朵。黑暗面,我從來就有,連自己都感覺陰暗地不願回顧。
看著前路,那麼簡單容易,抬腳跨出一步,懵懵懂懂。
「白——」
我承認我膽怯,也不敢承認錯誤。空出的手抬起,無意地壓在小腹上,動作不自然的奇怪,卻又像是理所當然。
無人催促,我也可以呆在原地,都有惰性。銀白的魚影在身邊的水域潛遊。深邃的紫色無處不在,似乎有人慈眉善目,對我說:「慢慢走,不著急,」又不自覺地又向前跨出一步。我奇怪於自己的姿勢,無端地有了想回去的慾望。
緩慢地前行,細軟的銀白色沙灘上也沒有留下任何腳印,真的是斷了退路。
「白——」
唇角勾起輕淺的弧度,那一聲一聲婉轉留戀,很有安撫人心的作用。挽留,還是不棄,溫暖流進心底,其實也在乎,都在乎!
————
「七百萬,七百萬。」二爺雙目充血雙手胡亂地抹擦女子嘴角不斷溢出的黑色液體。怎麼辦?她要怎麼辦?二爺嘶喊,泣不成音,即使七百萬就站在五步外。
「七百萬。」黑血不止,瞬間沾汙暗繡蓮紋的衣襟,混黑與蒼白相襯,對比強烈地刺激著視覺,轉眼,似乎就失去了除黑白外的所以顏色。
飛天端著湯藥走入,聽見二爺的呼喊,手中的白玉碗失去平衡地傾翻,碎成一地汙濁。她的主子。飛天不敢想地快步走入,眼角鼻尖酸澀一片。
七百萬和醫聖子站在床邊,眉心深皺地看著床上的人,深黑濃稠的血液侵蝕女子身下銀白的絲緞,一點一點暈開。
「救她,救救她。」二爺淚眼婆娑地看著七百萬,他們是她唯一地希望了,半臂衣袖也染上黑血,她狼狽不堪,無措無助。
「二少主,麻煩你讓開。」七百萬深吸一口氣,像有一塊巨石沉沉地壓著心臟。
飛天一把將二爺扯下床榻,轉手丟給林釋風。依靠著床柱,飛天也不敢再去看那張死氣沉沉的臉,她依舊相信她的主子會醒過來,之前的那麼多次,她的主子也像這樣沉睡,卻還是醒過來,所以這一次,也一定可以,一定可以醒過來。眼裡不知不覺就已經劃過嘴角,飛天垂著臉,任淚水斷線。
醫聖子手指俐落地捏住一顆瑩白藥丸送入女子口中,一捏一抬,迫使服下。七百萬凝神切脈,活人如他所想,或許,今日便是他們的死期。
「嗚——嗚,嗚嗚——」二爺埋首在林釋風懷中抽氣,心肺被擠壓,疼到必須找一個人抱緊。
林釋風擁緊懷裡的人,眼眸中有難以言說的溫柔心疼,他抱著她,才感覺她那麼嬌小,她哭泣,像個女孩子一樣,沒有了囂張跋扈,沒有了死皮賴臉,她不做作不矯情,也不顧及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因為無法保護自己重要的東西,所以痛恨也難過。這世上,有什麼比看自己在乎的人痛苦而自己無能為力更難過,她是,他又何嘗不是。
醫聖子盯著七百萬的臉,不放過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他們是賭贏了,還是賭輸了。
良久,二爺哭到無力地必須依靠林釋風的摟抱才得以站著,斷斷續續地抽噎。飛天紅腫著眼睛,手腳冰涼,呆呆地看看窗外。
七百萬極慢地收回手,有那麼一絲不確定,可他應該不會判斷錯誤。抬眸看向醫聖子,七百萬第一次希望得到命中剋星的認同。醫聖子接受資訊的探手診脈。
「你覺得呢?」
醫聖子肯定地點點頭。
七百萬表情怪異地看一眼二爺,不自在地清清嗓子。
「二少主,主上服下的迦葉已經解了。」
飛天慢慢抬頭,迦葉解了,是不是說明她家主子沒有性命之憂了?二爺聞言轉頭看向七百萬,洗滌一絲小小的欣喜在看到七百萬陰沉的臉後,瞬間熄滅。
「所以呢?」二爺呢喃,不要告訴她不好的事。
醫聖子淡淡地瞥一眼七百萬,接道:「她懷孕了。」
懷孕了?懷孕了!飛天訝然,她主子懷孕了,她就要有小主子了!
「可是她現在的身體不適合生育。」醫聖子專業地陳述,老年病死,人間常事,他是個醫者,不是掌管生死的閻王。就這一點而言,他的確比七百萬冷情,比七百萬理智。
二爺怔怔:「你什麼意思?」
「趁孩子還沒成形,打掉。」
七百萬臉色更差地睨著醫聖子,這死老頭還是一成不變地令人討厭。
「不行。」二爺怒吼,她不同意。
醫聖子一臉無謂地轉向她:「那你想怎麼樣,她這樣孩子根本保不住,即使我不用藥,也活不了多久,與其等他成形,流產時傷了母體不如現在就拿掉。」
「你敢,老子打斷你的腿。」
「哼,那估計連大人也保不住。」醫聖子冷哼,他說的都是事實,是他們沒能力,保不住這個孩子。
二爺輕輕搖頭,孩子呀,白一定會喜歡,白的孩子。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二爺推開林釋風,乏力地跪在醫聖子身前。
「求求你,求求你們,不要,不可以。」她也是女人,她至少能夠設身處地。孩子,多麼珍貴的禮物,她知道,白一定也很想把孩子生下來,她就是知道,如果捨棄了孩子,白就算醒過來,那又和吃了不死藥有什麼兩樣。
飛天伸直手臂,指間觸及她緊閉的眼角。「主子,你聽到嗎?在你的腹中,有一個生命。你的孩子,飛天的小主子。所以,快醒來啊。」
「求求你,不要拿掉她的孩子,不要。」
醫聖子別開眼,依舊冷漠:「拿掉孩子,大人還有活的希望,你們若執意留下孩子,那大人必死無疑。」
「我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輕輕帶出一句,醫聖子感覺憋悶地逃離,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留下這孩子,就像當初,自己竭力保住自己的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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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我的寶貝
「懷孕?」還真是無中生有的事。
「是,醫前輩親口說的。」閻王站在暗影裡,看著同樣沐在暗影中的男子。他回來了,卻不如不回來,她沒死,不如死了。
「噢,他還說了什麼?」
「要把孩子拿了,她的身體太弱,如果堅持保下孩子,一屍兩命也是遲早的事。」閻王說得事不關己,而此事也的確與他不相干。
「呵呵,你說那孩子是誰的?」金曲洛挑起自己的一縷髮絲,繞在指間一圈一圈,欣賞著髮絲迷人的光澤。
「——」反正不是他的。
「落塵寰?還是孟蓮,或者是端木淵?」
「——」她果然該死,真是不安分的女人。
傾國傾城的笑綻開在男子嘴角,金曲洛姿勢優雅地為自己斟了一杯茶,眼角眉梢,不配的冷寒。原來,他不在長安的日子裡,她過得讓他討厭的好。孟蓮,那個孟蓮竟然救了她,他不在的日子裡,那個孟蓮,再一次在她心裡烙下痕跡。
「你說,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閻王唇角勾笑管他是男是女,反正沒成形就要被滅掉,猜測又有什麼意義。
「我喜歡女孩,可是,女孩一般都會像父親,那就很讓人討厭了,不顧,我更討厭男孩,看著就討厭。」白的孩子,他真的沒辦法感覺高興。
「看來,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沒辦法喜歡。」杯中的清流,映著模糊的人臉,微微扭曲。金曲洛自嘲地輕笑出聲,如果是孟蓮的孩子,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喜歡吧。
「他們說要把孩子拿掉?」
「是。」
「也好,還是不要生下來的好。」就這樣拿掉,當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不要生下來。
真的,不要生下來!
————-
「孩子是誰的?」
飛天持著沾水的絲絹輕輕擦拭那些乾涸在皮膚上的黑色血跡,孩子是誰的?能是誰的,是她家主子的。
「孩子的父親是誰?」
飛天斜眼二爺,淡道:「端木淵。」
「哦。」二爺點點頭,她沒什麼意思,就想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怎麼辦?」
「什麼?」
「小主子。」飛天換一塊絲絹,沾濕,繼續擦拭。
二爺坐在一邊,不知道如何回答,這種事她如何決定,她希望抱住孩子,身為一個女人的母性本能。醫聖子的話在腦海中回復,清晰明瞭地告訴他們,這個孩子必須出去,他還沒有成形,離著成長還那麼遙遠,就要被迫結束,是不是太殘忍。
「主子會喜歡這個孩子。」
「我知道。」二爺頭疼地扶額,她也知道啊,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無法決定。其實,醫聖子已經很明確,即使他們不動手,孩子也會胎死腹中,現在要他們考慮的不是拿與不拿,而是何時拿,只是,他們都不願意去想罷了。
「端木泓,大景的六皇子,今年十歲,主子就很喜歡他。」飛天陳述。
二爺轉向七百萬,卻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她想威逼的,沒辦法就把他們喂鱷魚,可是現在誰鳥她,她想利誘的,可是估計她把忘川弱水放在七百萬面前,他依然會搖頭。
「孩子,能不能不拿掉。」
七百萬笑得嘲弄,嘲弄眼前這群人,也嘲笑自己。保住孩子,如何保住,他們連大人都治不好,還貪心地想要保住孩子,這一刻才感覺自己的藝術原來並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麼精湛。
二爺厭惡地蹙眉,本能地反感那種笑。緩緩蹲坐在床邊,而是雙手和握住女子的手,抵在眉心。她的指尖冰涼一片,她掌心的紋路淩亂不堪,她一直都很喜歡握著她的手,小時候是,現在也是,雖然沒有溫度,卻很柔軟,柔軟的像是母親的手。沒有血色皮膚想,微藍的血管清晰的勾結,指甲裡也泛出敗則。雙唇貼上蒼涼的手背,低垂的臉是無法讓人看見的深切的悲痛。
飛天停手,坐在床沿,情緒莫測地看向窗外。她也不是很清楚,為何此時,能如此平靜地,她的主子似乎也總喜歡看著窗外,一言不發,她也錯覺,她會一直那樣看著靜默的主子,一輩子。不過是一方景,四季不同,風雲變幻,卻也值得用一生去守護。只不過,如果有了小主子,她會不會多一些多一些笑,會不會像所以母親一般小心又緊張。其實,她也挺喜歡泓兒的,那麼漂亮的孩子,不過,她應該會比女子還要寵愛的小主子吧。她從來都不信神明,她家主子都能造神了,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可是她現在想要求,想要拜,想要對所有的神明佛許願,長命百歲不過是空話,她只求她的主子母子平安,健健康康。
「曲意。」
二爺微愣,這似乎是第一次飛天喚她的名字,她自己也快要遺忘的名字。
「或許,端木淵會有辦法。」
「為什麼?」
飛天眼眸流離,其實她也不清楚為什麼,只是感覺,可是,她並不是靠感覺的人。
二爺輕輕搖頭,自顧自地理解飛天話中的意思:「七百萬和醫聖子的醫術比宮裡的禦醫要好得多,我們的藥材也比皇宮裡的珍貴的多。」
飛天點頭,這個她也知道,可是她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或許一直待在主子的身邊,也間接地看著那些在主子身邊的男人,似乎,能與主子站在一起的只有淵王殿下。總覺得,淵王殿下和她家主子總有難以描述地相似,感覺像是一類人。
「曲意,我們或許應該讓他知道。」
「知道什麼?」
飛天怔忪,卻也不懂,為何會覺得淵王可以救她的主子和小主子。「他是孩子的父親。」
二爺凝視女子安靜的臉,慢慢咀嚼那句『他是孩子的父親。』因為他是孩子的父親,所以就可以讓孩子活下來嗎。她不是很清楚父愛這種東西,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所乙太陌生。可是,她的白似乎並沒有嫁給那位淵王,那這個孩子算什麼,那個人或許根本就沒這個意識。
飛天看著二爺的猶豫,也找不出一條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實話說,主子和淵王殿下的關係並不正常,很多事她也不是很清楚,可是,可是什麼呢?
「為什麼,不能告訴他。」主子並沒有不許。「我們,現在,並沒有其他辦法。」飛天咬字,或許,她也只是覺得多一個人多一個辦法。或許更深一層的,是她想要逃避責任。如果,無論如何,她最先考慮的依舊是她的主子,端木淵,至少做那個負責人的人,他們也就可以卑鄙地把所有的錯,都推給那個男人。
二爺似乎也有些明白地沉默,那個決定應該交給相關的人,交給孩子的父親。這樣,他們誰都不比心裡有愧,誰都不用害怕面對白。
「是你去,還是我去?」二爺故意不去看飛天的臉,這一刻,她們都心虛。可是,誰能真正坐到不在乎重要的人怨恨自己的做一件其實對他好的事,誰能看著在乎的人對自己露出埋怨的眼神還依舊能無謂地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其實,不過是害怕。
飛天當沒聽見,她雖然最合適,但她並不想去。
二爺明瞭地點頭,她去就她去。深深地看一眼女子的靜默如初,二爺突然笑出並不合適的弧度笑得莫名,笑得怪異,她自己其實清楚自己笑什麼,笑自己的懦弱,笑他們終究不如她,她突然就懂了她的強大,不是擁有了天下三分之二的財富,不是擁有了忘川弱水,更不是擁有了他們,而是她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之後,可以扛下一切地直立,一個人,好的壞的,都一力承擔。
飛天眼神閃爍地別開臉,那些故事裡的人物,多催人淚下,多感人肺腑,可是故事終究只是故事,是眼眸都怕受傷害地自保,無法想像自己被她漠視,就這一點,他們的確被逼堪比小人。
——-————
我想我沒有聽錯,一手不自覺地貼在小腹上,哪裡,正在孕育一個生命。
我的路,依然看不見盡頭,白色的光點據需延伸,可是,我聽見了,聽得清楚。孩子!我的!我的孩子!
眉眼笑彎,我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一些我並不熟悉的情感從內心深處自然而然地流轉而出。我的孩子!我的寶貝!我還以為我並不會想要懷孕,可是,當真切地知道有一個生命在自己的身體裡時,真的,很開心,很想將那小小的生命擁入懷中。
掌心握著的光珠如五月陽光般溫暖,漫入胸腔,裹挾心臟。
不想放棄,不想就這樣失去,腳步加快,我想要回去了強烈地想要回去,回到那具身體裡,用我的一切去保護這個還未成形的生命。我想要他,想要好好保護他,想他出生到這世上,想他健康成長,想看他開心地走一輩子,一直延續。
我想要這個孩子,我的寶貝!

131 孩子的認知
足足三大車,全部裝著送給端木淺白的禮物。二爺本著白墨染有,端木淺白也一樣不能少的原則,再追加一隻雪豹,壓根忘記了,端木淺白所擁有的,白墨染並不完全擁有。但是,因為不在身邊,所以更想要更加寵愛,恨不得將一年的點滴濃成一天,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白墨染牽著凱特站在白宮宮門,他個子不如同齡的孩子高,看起來因為不像三歲,然而在忘川弱水,誰也不會忽視了這位小主子。白墨染直勾勾地仰視著身邊的人,看他們穿梭來回,將那些又大又華麗的盒子搬上馬車,越壘越高,塞到塞不下為止。
「小主子,你怎麼在這兒?」若兮剛將一方一人長的木箱搬上馬車,撫落挽起的袖子,撩起袖子蹲坐在白墨染身邊,還不忘勾勾手指調戲一把凱特。
「若兮姑姑,你們去哪?」白墨染飄眼超負重的大車,小氣的有一點捨不得。
「長安。」
「京城長安嗎?」
「是啊。」若兮點頭,她們每年都會去啊。
啊哼啊哈抬著一隻裝有一隻雪豹的籠子經過,憨憨的對白墨染笑。
「小主子,長安可是個好地方。」
「是啊是啊,長安的糖炒栗子可好吃了。」啊哼咂咂嘴,他等一年了,又可以吃到朱雀大街上的那家爆氏糖炒板栗了。
「恩恩,長安桃花裡的千層餅也很好吃。」啊哈附和,他們這次一定要吃到吐。
凱特掀起眼皮,看一眼籠子裡的雪豹,沒什麼興趣地打個哈欠,往它小主子身邊蹭蹭,繼續補眠。它一天不睡夠八個時辰,是不會有什麼精神的。
白墨染眨眨眼睛,看著繼續討論各種食物的啊哼啊哈,比起那些描述的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被任命更好奇,這兩人抬著這麼重的精鐵大鐵籠,就沒有感覺累嗎?
「對了,你還記不記得德興茶樓的怪味豆乾,嘶,那個味道。」啊哼吸回口水,一臉嚮往。
「當然,還要芙蓉樓的招牌菜芙蓉烤鴨,嘖嘖,那個味啊。」啊哈兀自陶醉。
若兮嫌棄地看了眼啊哼啊哈,冷笑道:「兩頭豬,除了知道吃,你們還知道什麼。說到吃,那肯定是長安最有名的十八坊十八酥嘛,切,上點檔次,好不好。」
「對哦,對哦,十八酥。」
「是啊,是啊,一定要去吃。」
大大的琥珀眼瞳滴流一轉,很是疑惑道:「喂,你們不覺得很重嗎?」
啊哼啊哈對望一眼,才反應過來地冒了一頭汗,慌忙咬牙切齒地將籠子搬往馬車。籠子裡的母雪豹縮在角落,神情萎靡地趴伏,豹眼看向她唯一的同類,只是,似乎他很習慣被人圈養的生活,她也不得不開始認命了。
「墨墨乖,等墨墨再長大些,主子就會帶墨墨去長安的。」
「若兮姑姑,那些禮物又是要送給淺白的嗎?」他又不是稀罕長安,小嘴不自覺地撅起,娘親和他說過,他還有個姐姐,叫做淺白,但是淺白姓端木,他姓白,應該等於淺白和他們並不是一家人。既然不是一家人,為什麼每年都要送那麼多禮物給她,他會心疼哎。
「是啊。」若兮拍拍白墨染的臉頰,很自然地當對方是小孩。
「淺白家很窮嗎?」
「呃——」若兮撓撓頭,乾笑:「不窮吧。」當然不窮,整個天下都是他家的,窮什麼呀。
白墨染天真了,如果淺白家很窮,那他們送點禮物是應該的,好看她是他姐姐,可是淺白家不窮啊,他們送這些過去有什麼用。
「淺白不能和我們住在一起嗎?」那樣多好,每年都省好多禮物。
若兮不知道怎麼回答地撇臉,這叫她怎麼說啊,她就是忙裡偷閒,來逗逗小主子嘛,至於問她這麼高級的問題嗎。
「若兮姑姑。」
「啊,嗯,這個啊——」若兮苦著臉,這個問題,貌似不在她能力範圍,她要怎麼矇混。
「啊——」若兮突的大叫一聲,眼睛誇張地睜大,指著一處叫嚷:「小主子,快看。」
白墨染一點也不可愛地不配合,直視著若兮,還一臉懵懂無知。白墨染其實是在很認真地想,她們是把他當白癡,還是把他當弱智,這種程度也敢砸他面前班門弄斧,他娘親早就說過天上沒有UFO,他看啥!高深地瞇起眼睛,輕歎一聲,估計要丟快金子給他去撿,他到樂意屈就他高貴的雙腿,配合一下。
若兮嘴角抽搐,生硬地縮回手,她怎麼就覺得從小主子眼睛裡看出『白癡』兩字呢。尷尬地笑笑,若兮嘟噥道:「那個,小主子還是去問主子吧,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白墨染雙臂交叉於胸前,冷冷的擺臉,又讓他問他娘親,但凡是有什麼困難的,都去問他娘親,他娘親又不萬能。不爽地冷哼一聲,白墨染拽拽凱特的耳朵,轉身就走。若兮長舒一口氣地安撫一下自己脆弱的神經,她家小主子討厭起來的樣子其實很欠扁。
————-
二爺擺好姿勢,做最後的努力,打著淺淺的旗號,自認很是正義凜然。
「白菡萏,不是墨墨和淺淺都是你親生的,你把淺淺送到我哥身邊,本就已經是偏心了。現在,你也知道淺淺想你,去看看她又有什麼不可以。」其實她是真的不懂,不懂為什麼大的不肯去長安,小的也不願意來洛陽,連見一面的目的都不給對方。
我垂首撚香,聽二爺絮叨,從某一方面來說,大家都有彆扭的時候,我在懷淺淺和墨墨的時候也彆扭的折磨人。
「白菡萏,去長安你會死還是會怎麼樣,去一趟,看看淺淺,也算對得起你是她母親的身份,你有沒有想過,淺淺或許並不如你想的過的好,即使端木他們再寵她,她最想要的還是你的愛,為什麼你能如此愛墨墨,卻不願意分一些給淺淺。」
長安,我笑著搖搖頭,在香料中加入一些佛手柑。有些事我並不急於向二爺解釋,沒到那一步,說了她也不懂。其實,或許她也懂,只是不願意正視,就像對籃麟和林釋風,即使嘴上多不在乎,心裡還是會沒底地焦躁不安。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二爺摔了手裡的茶盞,有點跳腳的衝動,她在是真的很急,急死她了。
我抬眸看一眼她擰成一團的臉,溫婉一笑,隨後低頭,繼續我的工作。
「啊——,啊——」二爺煩躁地抓自己的頭髮,很有建造鳥巢的衝動:「白菡萏,你別怪我沒提醒你,淺淺以後如果恨你,你別來找我哭。」
會恨他,或許吧!撇開四分之一雪域冰片,碾碎了混入熏香,其實我也沒有自信,淺淺不會恨我。在將來的某一天,突然就恨了也說不定。畢竟,說著愛我的曲洛,都有因愛成恨的時候,也許真的是怕了。思念成災,卻並不一定需要見,只因為都明白只藍一眼,都會毀了自己辛苦建造的堅固城牆。我總覺得,在面對墨墨和淺淺的時候,我永遠都不自信,但是我想我並沒有替淺淺做決定的權利,從二爺的角度看來,對比著墨墨我對淺淺真的是狠心的吧。
「白——,去吧,和我一起去長安吧。」二爺脫力地趴伏在案幾上,繼續道:「只看淺淺,看完就回來。」
「我說過了,我不會去。」
「我真懷疑淺淺是不是你親生的。」
「這個,你比我清楚。」
「你誰不願意見我哥,還是不願意見端木。」二爺沒達到目的的開始抽風,有時候,對身邊的人任性到口無遮攔,也是明知道卻也控制不了的事。
「你如果在意,如果害怕,其實可以不去。」我輕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林釋風。
「誰害怕了!」二爺被踩到痛腳地竄起,豎起一身尖刺,怒目而視。
「不許欺負我娘親。」
白影一閃,小小的人就已經站在我和二爺中間,張開手臂,回以二爺更兇惡的眼神。
二爺瞬地收起一身芒刺,陪笑著去摸墨墨的臉。
「走開。」墨墨一掌拍掉二爺的手,『啪』的一聲,意想不到的用力。
我微愣,看著同樣有點愣的二爺,同樣不清楚為什麼突然那麼生氣。
「墨墨。」二爺揉著紅腫的手背,疼死她了。
「墨墨。」我蹲下身,扳過墨墨的身子。漂亮的琥珀眼瞳中堆滿笑意,和著委屈。「不可以和長輩這麼說話。」
「可是二爹爹欺負娘親。」
「我沒有。」二爺抗議,底氣不足的小心。她是真的擔心淺淺,也擔心白,只是,也是因為林釋風和籃麟的關係。是她不敢一個人嗎,是她想要白陪著她。
「二爹爹沒有欺負娘親。」
「有——,他就是有。」墨墨說完,撲進我懷裡,溫熱的液體劃過脖頸,滿滿的心疼。
「嗚——,嗚——,他有,他就是欺負娘親,嗚——。」
「墨墨。」二爺不知如何是好地哄著,她不是不疼墨墨,只是比起淺淺她也真的覺得墨墨幸福的多。
「嗚——,嗚——,你們就是欺負娘親,嗚——,為什麼非要娘親去長安,為什麼淺白不自己回來,嗚——,淺白已經有爹爹了,為什麼還要和墨墨搶墨墨搶娘親,淺白沒有娘親,墨墨也沒有爹爹啊,嗚——,嗚——,為什麼一定要娘親去長安,嗚——」
「墨墨。」二爺抬手小心地碰觸,也被白墨染擋開。
「二爹爹是壞人,嗚——,娘親不願意,嗚——,為什麼還要逼娘親,嗚——」
「娘親,嗚——,娘親——」
「墨墨,乖。」我將墨墨抱起,一手安撫地輕拍他的後背。
二爺抱歉地看我一眼,我也清楚她並非有心。
「娘親——」
「墨墨乖,娘親在。」空出的一手點起新製出的熏香,我並不希望墨墨太聰明,可是往往小孩子都比我們想像的聰明。
「娘親,嗚——」白墨染感覺委屈,真的委屈。為什麼總怪他娘親不去看淺白,淺白為什麼不來看千年,淺白和爹爹在一起,有什麼不好的。他是三歲,可是他不是聾子瞎子,他會聽會看,會從別人的閒談中瞭解到關於淺白的種種,他知道淺白在長安,他知道淺白很漂亮,可是他並不稀罕,因為他有娘親,比誰都愛他的娘親。
二爺指指自己,再指指門,意思是她要啟程了。
我看著她,唇語『一路平安。』二爺欲言又止地歎了口氣,轉身走出,我哄著墨墨,看著她的背影,也清楚她的在意。林釋風要成婚的消息,對二爺來說並不算好,可是,她本就是看著外向實則內向的人,讓她放下所有和一群女人分享林釋風的愛,似乎也不具備可能性。二爺很驕傲,沒底的驕傲,林釋風如果不妥協,那兩人恐怕沒有結果,可是,我並不認為籃麟適合二爺,家族和個人都不適合。
我知道二爺想我陪著,想有個安慰的人,可是,這種事,我還是想她一個人面對,等結束,幸福火勢回來舔舐傷口,我都等著。
「娘親。」
「嗯?」我抱緊墨墨,想著墨墨說的話,一個孩子的角度,看大人的任性,其實也像小孩子一樣。
「墨墨的爹地,好嗎?」墨墨趴在母親肩頭,雖然大家都瞞著,渴死悠悠眾口,如何瞞得住。他也想爹爹,可是如何想,他真的不知道。
我輕笑,本不準備太早對墨墨說的事,也想要提前來說。
「墨墨的爹爹,姓端木,單名淵,深淵的淵。」
「所以淺白姓端木?」
「對,淺白和爹爹姓,如果墨墨喜歡,也可以姓端木。」
「墨墨要和娘親姓。」端木墨染,他不喜歡。
「好。」抬手輕刮墨墨的鼻子,這樣的話,我也愛聽。
「娘親,爹爹是個什麼樣的人?」白墨染眨眨眼睛,撲扇著眼睫上的淚珠,語調還有些哽咽,只是他並不會問為什麼爹爹和娘親不在一起的問題,直覺的不去問。
「墨墨的爹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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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斑駁
端木淺白穿著那套她娘親親手為她縫製的粉白衣裙,快樂地像只小蝴蝶,翩躚飛舞在陽光鋪散的宮道上。她一直很寶貝這身衣裙,她想天天都穿著,可是好捨不得,不過,今天她要去看她的泓哥哥,她一定要穿得很漂亮,才可以。端木淺白踮起腳尖旋轉,看裙擺如花展開,看其中的金銀絲交織成一幅迤邐的圖畫。
「太傅,太傅。」端木淺白揚起笑臉,如雪初白,如雲綿軟。她也炫耀,也顯擺,期待所有人稱讚她的衣服漂亮,如果能再要多一點,她還希望稱讚一下她母親的手巧。
金曲洛跟在端木淺白身後四年時間未曾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他依舊是吳家的少主,也是長安首富,又是大景唯一公主的太傅,更是敬帝身邊的寵臣,唯一人可以自由進出皇宮甚至深宮內苑,唯有他可以站在帝王側,以同樣的高度俯看天下蒼生。他依舊高傲但也會和煦的微笑,總是華麗的讓人無法靠近卻也讓人不甘心的想要靠近。喜歡他的人很多,討厭他的卻也不少,只是,他至今未娶,是一個眾說紛紜的話題,卻沒有一種說法為人所接受,或許作為長安城最有價值的單身貴族,長安的少男少女們也喜慶他不娶,希望他完美,完美入神。
陽光碎成緊粒,點在金曲洛週身,一襲大羽絲緞長袍,鑲嵌著大小不一的白鑽,曳地三尺,如春水蕩漾。金曲洛優雅地停步在端木淺白身邊,笑容溫柔,溢滿寵愛:「好漂亮的衣裙,真適合我們淺淺。」
「很漂亮對不對,太傅,這是娘親親手給淺淺做的哦。」
「呀,淺淺的娘親手真巧,能做出這麼漂亮的衣裙,比霓裳羽衣的老師傅做得還要好。」他當然知道是她送給淺淺的,他們之間來往的一切都會從他手裡經過,不確定是安全,就只能和端木淵的信件一樣,燒得連炸都不剩。
端木淺白聞言,笑得更加開心,揚起手臂,讓漂亮的袖擺也展開在陽光下,每一點都是光輝燦爛。
「淺淺的娘親一定很愛淺淺,只有為了心愛的人,才能縫製出這麼美麗的衣裳。」
端木淺白聞言微愣,隨即彎下眼角,每一抹弧度都是極致的華美。娘親愛她,娘親,愛她,比她聽過的所有讚美都更讓她歡喜,她的娘親是愛她的。端木淺白歡笑出聲,感覺像是一整個天空的糖果那麼甜,笑比媚陽燦爛,好開心,沒有任何雜質地開心。
金曲洛亦是一愣,白駒過隙間,他似乎看見了兒時的白菡萏,可是仔細再看,卻也感覺不同,淺淺要比她的娘親美得多。眼角微揚,不著痕跡地瞥過站在五步外的男子,大景的帝王,淺淺的父皇,他唯一錯算的男人,一個不該出現的意外,現在他也盡力彌補,企圖一點一點摧毀這個男人的堅持。
端木淵嘴角含笑,深紫眼眸只跟隨著自己心愛的寶貝女兒。他得到消息,金曲意三日後會到達長安,即使知道她便不會給他回信,卻也期待,期待一個驚喜,期待一個小小的奇跡。至少,他能知道更多關於她的消息,至少,讓他知道,她在他支撐的天下,安逸的生活。
「皇上。」金曲洛微微垂首,禮到即止。
端木淵轉移了部分視線給曲洛,比他年輕的臉龐,你他俊美的容顏,相處四年,他深知這個男人複雜的個性。然而,他更在意的,是她對曲洛的態度。活了三十多年,他深知,有些東西不是努力就能夠有所收穫的,比如,曲洛和她攜手的童年,比如,她曾經走過的不曾有他陪伴的那些美好。時間走過,便無法逆轉,可他也僅僅是歎息,沉湎於過去,也並不適合他。或許,他們都是嫉妒曲洛的,嫉妒她對他的在乎,即使你不是愛情。
「皇上是否已經決定?」金曲洛行在端木淵右手側,也有與一代帝王並肩的資格。
「太傅指的,是泓兒的事?」
「皇室英明。」曲洛莞爾,不鹹不淡的一句。
「他今年一十四歲了。」端木淵習慣性的陳述,不暴露任何情緒,他習慣讓別人去猜。
「皇上。」金曲洛瞅著端木淺白,自然而然地認為端木淵覺得端木泓年紀還小。「微臣的意思並不是要皇子殿下此時完成大婚,而是建議皇上為皇子殿下挑選幾位侍妾,畢竟,這也是男孩子走向成熟的必經之路。」
端木淵聽著金曲洛舒緩的語調,恍惚的尾音與她異常相似,恐怕這也是他能夠不急不緩聽曲洛說話的原因。
「太傅覺得,誰人適合。」
曲洛優雅地順順身前的墨發,或許作為一個臣子,他關心的多了些,可是,他有白的首肯,誰又能把他怎麼樣,端木泓也的確到了那個年紀,就當他好心,幫端木淵關心兒子。
「微臣認為傅容傅大人家的小女兒傅嫣兒很適合皇子殿下,另外,微臣也在忘川為皇子殿下挑選了幾位年歲相似的侍女任憑皇子殿下挑選。」
「太傅認為,泓兒會接受?」
「這,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困難的當然都由他來解決,金曲洛推的乾淨,他的目的只是要端木泓早日擁有自己的女人,至於過程,他才不要當壞人。
不等五公公的通報揚起,端木淺白已經跨過泓遠宮的宮門驚起白鷺幾隻,劃水低飛。曾經不起眼的泓遠宮,如今已是皇城裡第三華美的宮殿,並了三座宮闈比太子東宮宏偉華麗。四面環水的格局,以一五洞石橋與宮門相連,精巧地身在皇城之中,卻又與皇城隔絕。
「泓哥哥——」薩落一地碎銀,端木淺白歡笑著跑跳過石橋,嬌顏映著粉白色的蓮花,暖了人心。
端木泓緩步走出宮室,俊顏上浮出難得的笑意。一夜,其實也足夠讓一個人蒼老,怔忪間,執拗不前的時間飛轉,即使再不想長大,也一步連跨積極台階,站上一個自己還沒有準備好站上的高度。至此,心境和思想都再回不到過去。
「淺淺。」
端木淺白猛地撞入端木泓懷中,頑皮地蹭蹭,抬起小臉,狡黠的眨眨雙眼。端木泓抬手拍拍端木淺白的頭,罕見的寵愛都給了這個唯一的妹妹。他還記得,淺白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白白嫩嫩,粉雕玉琢,一點也不像那個女人能孕育的健康寶寶,只是,事實擺在眼前,他不信也不行。四年,她的妹妹已經出落得如此麼了,不知不覺,已經四年。
端木淵站在橋這頭,望著自己的一雙兒女,眼中有藏不住的驕傲。他們很出色,他的泓兒才學過人,他的淺淺機靈活潑,是大景也是他最珍貴的寶物。低眉笑歎,從何時起,他也成了憂心子女的父親。
金曲洛鳳眸微瞇,淡淡的掃過端木淵的側臉。從骨子裡不希望這個男人溫柔淺笑的模樣,沒有什麼理由,就是不喜歡,不喜歡的徹底。
端木泓抬眸看向橋那端的人,笑容微滯,輕輕拉過淺淺,屈膝行禮。
「兒臣參見父皇,萬——」
「免了。」端木淵啟音,鶴羽瞬間閃身至端木泓身邊,將跪了一半的端木泓扶起。
「皇子殿下好。」金曲洛勾起唇角,如他們初見時一般的笑容。
「太傅大人好。」
端木淺白看著自己被握在少年掌中的手,再去看他有些僵硬的臉,手上的力度讓她清晰的感覺到身邊少年的緊張和侷促。端木淺白往端木泓身邊靠靠,小心的表達著自己的關心。
端木淵踱步而來,認真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幾日不見,他的泓兒似乎又長高了些,一十四歲,他其實也有意為端木泓挑選一兩名侍妾。
「父皇,找兒臣何事?」
端木淵點頭,輕言:「進去談。」
「是。」
金曲洛自然的抱去端木淺白,對端木泓笑笑,跟隨在端木淵身後跨進宮殿。
端木泓有一眼被看穿的錯覺,似乎自己所有隱藏的心思都因那一眼,一笑變得不再是秘密。抬步跟上,窘困化成無謂的一歎,他無措什麼!
端木淵端坐上位,金曲洛將端木淺白鎖在懷中,不讓小丫頭去到端木泓身邊,端木泓沒什麼表情的坐在一邊,等待正言。
小太監送上新沏的茶再退下,端木淺白被金曲洛逗得格格直笑,端木淵始終看著自己的兒子,不知道要如何開口,端木泓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地正坐,眼睫壓下,凝著窗外飄渺的一點。
金曲洛看過兩父子的臉,等著即將上演的家庭劇,他不喜歡端木泓,一直都不喜歡。
「泓兒。」端木淵斟酌著字句,他可以命令,但他也尊重孩子的意見。
端木泓堪堪調回目光,直覺並不是會讓自己感覺高興的事,不過,自從四年前,他也真的很少能我餓什麼事感到高興了。
「泓兒,你今年一十四了。」
是啊,一十四歲了,所以呢?
端木淵蹙眉,依舊不善言辭:「父皇想為你挑選幾名侍妾,如果你有喜歡的,可以跟父皇說。」
侍妾?端木泓看過自己的父皇和對面的金曲洛,原來,是為了這種事!

133 醒
二爺站在淵王殿下門外,恍惚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思考良久,終於想起自己是來找端木淵的,二爺跨出一步,卻又止於第二步,她幾乎什麼都沒問就這麼來了,她不知道端木淵是在王府,還是在皇宮,她不知道端木淵會不會見她,她不知道怎樣才能讓端木淵相信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對端木淵說。
二爺小家子氣地絞手指,多年前的壞毛病又復發。她什麼都不知道,卻迷迷糊糊地來了,甚至連自己怎麼來地都有點恍惚不清,她站在淵王殿下門口,卻大腦空白的什麼也不知道,奇怪的失憶狀態。
朱紅色的側門『吱嘎』一聲打開,二爺猛地一驚,嚇出一頭冷汗,隨後又表情呆滯的看向來人,疑似看見一尊會移動的石像。
鶴羽用了一炷香的時間打量著來人,暗衛報告給他『王府門口有個傻子在晃蕩』,他逃避低氣壓地出來找點事做,順便見識一下傻子。鶴羽負手身後,第一感覺是傻子是個少年,而且是個美少女,第二感覺是美少女身價不錯,那一身絲緞衣袍也不是一般富貴人家能穿的起的。鶴羽眉心淺皺,微乎其微地皺了下,眼前的人除了眼神呆滯了些,並沒有什麼異於常人,更不會是個傻子,然而更讓鶴羽感到懷疑的是美少女的目的。
二爺盯著石像良久,終於反應過來地微笑點頭打招呼,可是笑容很僵硬,頭電的很牽強,招呼聲到了嘴邊有硬是被吞了下去。
鶴羽本著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進入萬年石化狀態,他耐心一流,有的是時間耗著,況且他現在也想找個理由在這裡耗著。
「呃——,那個——,」二爺開口,卻又瞬間忘了要說什麼,張著嘴沉默。連自己都奇怪於自己的異常,她的眼前是朱紅鎏金的王府大門,是和石頭沒什麼區別的一枚男人,可是無端的心裡就像缺失了某一處,患得患失地想要尋找卻又不知道到底丟了什麼。
貌似,或許,好像真的是傻子,鶴羽惋惜了那麼一小下,看向美少女的眼神也多了那麼點同情的意味,多好看的孩子,怎麼就是個傻子呢,可惜了,可惜了。
「那個,大叔。」二爺尷尬的撓撓頭,感覺叫大叔會比較親切。
鶴羽臉色微變,卻也很好地壓制了下去,只是牙根狠狠地蠕動了下『大叔』。
「我,我,我想問下?」
「嗯。」
「呃,」他想要問什麼來著,噢:「那個,淵王殿下是住這嗎?」
鶴羽懷疑地看眼簷下的掛著的半人高的宮燈,碩大蒼勁的『淵』字,有點眼力的都能看得見。
「嗯。」鶴羽重重哼了一聲,再給美少女加一個前綴,睜眼瞎。
「噢,那,那,那他在家嗎?」二爺有點犯白癡。
在是在,可是他總不能是個人問就說吧,但是眼前的人都是傻子了,他有何苦欺騙一個傻子呢。沉默吧,學他家王爺玩高深莫測。
「在,還是不在啊,我有急事。」二爺嘟囔,有點埋怨。
「急事?什麼急事?」
「呃,這個——,那個——」她是要說關於白,還是要說關於孩子。
「小公子但說無妨。」鶴羽看著二爺左右忽閃的眼神,有點防備的握緊拳頭,莫非是故意裝傻,莫非是刺客,唬人吧,那麼磨嘰的刺殺方法。
「嗯——嗯——」二爺一指點唇,裝幼齒,裝可愛,也是無意。
黑線爬上鶴羽的額頭,如果這人真的是刺客,憑這演技他也送他速死。
「那個,關於白和孩子。」都說了吧,她覺得都挺重要。
鶴羽慢慢過濾信息,不確定地問一句:「小公子是要找誰?」
「淵王殿下。」
「關於誰?」
「白菡萏和孩子。」
鶴羽審視少年,白菡萏三個字已經足夠他戒備眼前的人:「小公子的意思是——」
「白她那什麼,沒辦法活下來,孩子,所以,這個,我就來找淵王殿下。」主謂不分,邏輯混亂,二爺期待地看著鶴羽,希望他能聽懂。
鶴羽沉默半晌,不給面子的搖搖頭,他是真的聽不懂。
「哎。」二爺習慣性地那腳底的青石板撒氣,她碾,她碾,她碾碾碾。
「白菡萏死了.」鶴羽輕輕道出一個事實,看著少年瞬間僵硬的面部,突然就沒有防備的鬆懈,身邊的少年,他不用力也可以掐死。
「白菡萏死了。」他親眼目睹的,所以,不管有什麼目的,都不要那死人說事。
「讓我見端木淵。」
二爺垂眸,眼裡映著男子衣角莊嚴的圖騰被那個女人培養出的氣質瞬間彰顯,一分無謂,兩分高傲,三分淡漠,四分沉寂。二爺負手,直視鶴羽,重複:「我要見端木淵。」
「直呼王爺名諱是死罪。」鶴羽冷言,一股壓強瞬間挑起他身體裡的好戰因數。
二爺只是笑,玩味地睨著鶴羽,一樣擁有可以將人逼瘋的力量。
「公子請回。」鶴羽克制自己想要後退的慾望,繃直雙腿,處在原地。
「她沒死。」二爺抬步,懶懶地晃,晃過鶴羽,向王府側門走去。
「誰沒死?」鶴羽本能的厲聲,沒死?誰沒死?心裡突然就有了那麼一點希望,可是,他明明看見太子東宮燒成灰,怎麼可能沒死?
二爺聞言,勾起唇角,一腳已跨過朱紅門檻:「白菡萏沒死。」
負在身後的左手狠狠地掐了下右手軟肉,疼痛感襲上腦門,鶴羽腳步微錯地轉過身,慌忙跟上二爺的腳步。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她沒死,白菡萏沒死。」沒死,卻也並非活著,二爺自顧自地向前走,面對著王府大殿,像出入自己家一樣自然。
輕淺的弧度凝固在鶴羽嘴角激動與慶幸,史無前例的出現在他的身體了,融進血液,充斥全身。
一陣勁風,二爺只來得及驚呼一聲便消失在原地。
————
漣亭水榭,湖心雅閣,粉綠相擁,白鷺徘徊。
二爺感覺到雙腳落地,瞬間趴下親吻大地,她剛剛被人架著飛了一炷香的時間,讓她吐吧。
滿是怨恨的瞪著那個石灰色的男人,她記住他了,總有一天讓他生不如死。
端木淵掃股票地上的人,靜默地等待下文,端木泓睡在一邊,眉心輕擰著,臉上還有眼淚的痕跡。
「王爺。」鶴羽抑制不住激動地揚聲。
端木淵冷冽的眼神射向鶴羽,不願意任何突兀吵醒他將要睡熟的兒子,即使是他最忠誠的侍衛。他現在不好,很不好,不好的多一點刺激他就會讓所有人陪著他一起不好。
「咳咳,咳咳。」二爺一口氣噎到的咳嗽,就沒看清眼前的人是誰。
睡夢中的端木泓不安穩的縮縮,眉頭皺得更緊。端木淵臉色更不好地瞅著來人,單手成刀隨時都有劈出去的可能性。
鶴羽緊張的捅捅二爺,催促道:「快說啊。」
端木淵更不理解的看向鶴羽,鶴羽,很反常。
「咳咳,咳咳咳,說,說什麼?」二爺為自己順著氣,沒好氣地想讓鶴羽去當太監。
鶴羽更急地將二爺拉起,少有的大小聲:「你說啊,快說啊。」
「操。」二爺一把推開鶴羽,可惜沒能撼動石像。
「你剛剛和我說的,你要和王爺說的。」她沒有死的消息會是一劑良藥,讓很多人能夠從悲傷中醒來。
二爺順著鶴羽的視線看向在上位的男人,視線裡只剩一雙深紫眼瞳,攝人心魂的震撼,恍如置身冰雪覆蓋的漠北,冷寒入心,一片蕭條。不自覺地瑟縮,引來男人更冰冷的眼神,二爺不自覺地搓搓搓手臂,這男人,讓她害怕。
「你和吳鈺什麼關係?」端木淵靠向身後的椅背,只是覺得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二爺怔愣,鶴羽亦愣住。
「眼神不錯。」二爺強壓住窒息的錯覺,勇敢地仰視著那個男人,然而,突然沒底,這樣的男人,看著就無情啊。
端木淵蹙眉,為那一句,沒大沒小的一句。
「關於我和吳鈺的關係,王爺以後自然會知道,現在,麻煩王爺去見一個人。」
「誰?」他誰也不想見。
「白——」二爺說得很輕。
本就安靜的水榭,突然就像真空,被抽離了所有空氣,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壓彎荷葉的水珠一朝傾瀉,晶瑩的顏色凝固在半空,荷花停止綻放,停止凋謝,像是一滴琥珀,凝固一個世界,被琥珀色包裹,從此停駐。
颱風過境,眼眸中是明澈的深紫,風平浪靜,所有掙紮,所有不甘,都沉入海底,寧靜成一處海灣。端木淵斜斜地坐著,嘴角緩慢地挽起,淺淺的一道弧度,流沙走過時間,莫邪漫過空間,她還沒有遠離,還在他可以看見的地方。
一隊螞蟻爬過門台,一滴水珠滴落,終將磐石滴穿。失而復得說完喜悅勒緊心臟,一點一點腐蝕堅持。眼角濕潤,卻又隱忍,一個字,此生不會後悔。
二爺看著端木淵,不確定地看著那個男人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實話說,她看不懂,如同白讓她看不懂一樣的看不懂這個男人。
「她並不好,一直昏迷。」孩子的事突然就不敢說。
「帶我去見她。」端木淵起身,一刻也不願耽擱,想要立刻見到她。
「並不是她想見你。」眉心糾結,如果她說了那些話,也會覺得自己殘忍。「我來,是為了另一件事。」
「說。」短促的語音,他想立刻去她身邊,她不好,怎麼不好,一直昏迷,睡多沉,他也要把她喚醒。
「孩子。」眉心結成反覆的結。
不輕不重的一句撞進端木淵的耳鼓,止住了他向外衝的身形。鶴羽還沒完全理清一個便被迫進入另一個。
「孩子。」孩子!
眼睫壓下,二爺輕歎一口氣,盡量讓話語沒有那麼大的刺激性。「她懷孕了,孩子應該是你的。但是,她現在的身體並不適合懷孕,所以,我想來由你決定,何時將那個孩子打掉。」
仰躺在榻上的端木泓緩緩睜開眼睛,眼淚溢出眼角,一滴接著一滴滑進墨發中。
一秒的反應,端木淵冷然的聲音異常堅定:「帶我去。」
身體不自覺地抖了下,二爺猛地抬頭,看到的是男人毅然的身影,似乎,有些東西,是他們永遠無法學會的。
——————
閻王端著褐色的湯藥,一步一步靠近精緻的床榻。一手撩起帷幔,觸及的是飛天疲倦的眼神,警覺的瞪向他再緩和地別開。視線越過,昏迷的人,依舊昏迷,嘴角沒有了那抹令人反感的假笑,也不見那如死水一般的眼眸,她不過是個年華正茂的女子,秀美靜雅,也算可人。一十七歲,不過也還是個孩子。
「你來做什麼?」飛天瞇著眼,多日來,她未曾睡足三個時辰。
閻王抬抬端著藥碗的手,笑道:「七前輩讓我送來的。」
「他在做什麼?」
「研究如何抱住小主子。」閻王說著,將手裡端著的湯藥遞給飛天。
飛天抬手接過,看一眼碗裡褐色的藥液,習慣性地拿銀針試毒。
「莫非怕我下毒。」閻王表情怪異地笑笑,他怎麼可能會下毒。
「沒什麼的,只是習慣。」飛天取出銀針,銀白如初。
「她怎麼樣了?」
飛天搖搖頭,一手穩住藥碗,一手取來竹管:「和昨天一樣。」
閻王盯著飛天餵入一滴藥汁,有一瞬的恍惚。錯,抑或對,都是別人的定義,誰又能決定誰的對與錯,對她好,對她不好,他也不是那麼在乎,他也想為愛著的人做一些事,即使在別人眼中十惡不赦。
一滴,兩滴,三滴。
飛天只感覺手腕一重,手中的藥碗不穩地跌落,砸在床沿上,匡的一聲,碎成幾瓣。藥汁潑了一地,白玉碎片在床下碎成更多小片。
飛天不確定地看著自己的手腕,一隻手,白皙到近乎剔透,指節微曲,輕輕按壓,那一絲力道,她也能清晰地感覺到。
閻王肌肉緊繃,用所有的意志去壓下瘋狂滋長的殺意,那一瞬他真的想她死。
「主子?」飛天不確定地叫,不知道是第幾次淚流滿面。
「主子!」飛天反手將那支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冰涼包進掌心,恨不得將自己所有的暖都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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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落淚,零碎的情緒
雕花木門被由內往外推開,隨著陽光潛入,男子的影被拉長再拉長,曲折在輕輕浮動的幔簾上。莫邪香積塵,充斥著每一個角落,初甜尾苦,淡淡地持久不散。不過隔著一層紗幔,卻又望穿秋水的錯覺。
他只是走,一步一頓感受著她的氣息,一寸一寸靠近。那麼多不確定在心底積壓成洪,不洶湧,卻滅頂。也怕撩開紗幔的瞬間,看見的是空空如也的床榻,也怕身後的人大笑著說著不過是一個玩笑,更怕這不過是自己不承認她死去的一種幻覺。雙手在袖中緊握成圈,指尖沒入手心,心涼一分。
床榻邊的藥汁碎玉還未清理乾淨,閻王站在斑駁的光影在,看不清臉上的表情。飛天跪坐在床榻邊,緊緊盯住把脈的七百萬,期待著一個好消息,期待著一個甦醒的消息。
七百萬看著潑灑一地的琥珀色湯藥,不動神色地瞄一眼閻王,雖然他很清楚他並沒有讓任何人送藥,雖然他清楚那碗藥的作用,但是,墮胎對這床上的女子來說說並不是一件壞事。眉心一點一點糾結,他不清楚閻王的目的,更不會去揭穿他,他不在乎的人如何過活,他都沒意見地看著,即使他殺人放火,只要與自己無關,也都懶的管。
「七前輩!?」
「甦醒,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七百萬並沒有感覺到任何好轉,更難相信飛天說的話,她根本就不可能有力氣能搭上飛天的手腕,更別說迫使飛天手中的藥碗跌落,只是,狼藉近在眼前,憑他的醫學知識也無法解釋。
「什麼意思?」
七百萬看眼飛天,平淡道:「她還需要時間,並不能立刻甦醒。」
「可是剛才——」剛才,罷了。飛天壓下心中的急躁,她的主子的確需要時間,她的主子已經多久沒有好好的睡一覺了,睡吧,把之前的都補回來。
「再拖下去,孩子對母體造成的傷害更大。」他是在催促,和醫聖子一樣守著一名醫者的本分,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卻也不過在為自己的無能找理由,如果他們真的有登峰造極的醫術,如果他們三人是讓天下人仰視的神聖他們又如何會救不了一位母親和一個未成型的孩子。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推卸責任,用別人的死亡和悲傷來為自己的醫術不精買單。
飛天沉默,也鴕鳥地不願意再去聽這件事,她還沒辦法決定小主子的生死。閻王看著紗幔上的人影,強大的氣場壓在他心脈上,徹骨寒意幾乎要凍結血液。,閻王不自覺地退後幾步,提出所有真氣去抵抗這份壓力,卻也感覺溫暖在一點一點從身體裡消失,其實,也只是做賊心虛。
乾淨的男人的手平穩地撩開紗幔,一道溫柔的弧度。越過不相干的一切,視線停留在他再熟悉不過的輪廓上,她只是像沉睡,安靜著她的安靜,遮罩任何人,也包括他。你一夜一夜,他凝視久久的容顏,每一點弧度都刻在他眼裡,心裡。她的眼角眉梢,她微涼的鼻尖,她耳畔的柔軟髮絲,她美好的唇瓣,他都熟悉,然而再見,他反而不確定,不確定地想要將她抱緊,才能安慰自己,她真的還在。
「盡快把孩子打掉,對誰,都好。」指腹下的微弱顫抖,斷續了七百萬接下來的話,救災他說『打掉』的一瞬。指下的脈搏異常地顫抖了下,微弱,也明顯,七百萬凝神切脈,想要找回那一瞬的突兀,然而卻如石沉大海,再尋不到。
端木淵駐足,聽著七百萬的話,有將他碎屍萬段的衝動。只是他還理智,理智地不去動一個能救她的人。
絳紫色的影映在軟銀色的絲緞上,交疊成繾綣的顏色。飛天順著影子,慢慢抬頭,攀上男子冷冽的眉眼。不自覺地揪緊掌下的絲緞被褥,他們把他找來了,是意味著小主子的時間到了,還是意味著他可以給他們一個台階下。只是,前者她不希望發生,後者更證明瞭她的懦弱,他們的懦弱,不敢去擔負的責任。
七百萬猛然感覺到蝕骨的涼意,光線變暗,空氣被壓縮,低低地自他頭頂將他向下推擠,警覺的側眸,對上的男子冷酷的容顏,以及讓他錯覺自己是死人的眼神。
「讓開。」
身體自覺地轉移,七百萬側立一邊,被那股氣勢壓得幾乎喘不過氣。飛天亦起身退下床榻,曾經認為矯情的情緒,一點一點蔓延開來,原來之所以嗤之以鼻,是因為自己沒有那麼濃重的感情。
「白。」
他在床沿坐下,離她最近。深紫眼眸中含著笑意,由一點蔓延開。小心地包住她的手,曲折柔軟的指節,全部包進自己的掌心。慢動作地抬手,指尖微微顫抖,擦過空氣,終是觸及到她的臉頰,指腹輕移,點過她嘴角,鼻尖,最終落在她眼角,一根一根撥過她柔軟的睫毛。
二爺扶著門框,一場低空飛行差點要了她的命,怨怒地看著鶴羽,他好死不似頂了她的胃,她真該吐他一身。指責還未出口,就被嚥了下去,二爺有點恍惚地看著,看著一個男人的笑,突然就感覺鼻尖酸澀,難過地想哭。
氣息悠長,他們其實都是晦澀彆扭的人,他貪戀的是她的懂得,是有她在身邊,就能感覺地安心。他們一點都不特殊,他們其實都普通,只是,他們都將每個人心底都有的那份苦澀放大,害怕甜膩。他也她相處的每一幕他都記得,他們最初的見面,他和她一起看過的日出,她挽著他走過的一夜花火,他們的相處,總木太多話,卻也明白對方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不知不覺就都明白。
「白。」語調帶了絲委屈,他俯身,與她額頭相抵。他想要告訴她,那個孩子,他們的孩子,他想要,他想告訴她,他就在她身邊,所以,什麼都不用怕,都交給他。
————
如果一直都是孤身一人,那關於開成海的寂寞,也是可以淡然處之的吧。然而,註定的相遇,以為美麗,卻最終沒能走成普通的一道,只是,即使知道是悲劇,也想抹乾眼淚看完,都有超出自己想像的堅強。
我看見一場葬禮,我看見黑白交錯,我看見墓碑上的字,如此深刻卻也會在多年後被風化成模糊不清。用紅線穿起的尾戒,一對,放在墓碑的一角,陽光明媚,安靜地停駐在戒圈上,兩個小字,『離』和『蓮』,定格,就是結局,如此看來,也像是海市蜃樓。
身體裡在成長的生命,想要,想用全部的力氣留住,是作為一個母親,本能的保護欲。我不是無所不能,可是我想我會為他努力成為無所不能的人,我不求他多出類拔萃,我只希望他健康,快樂,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循環漸進的成長。
支撐著我一路走回的光珠,終於全部熄滅,只剩下手心裡的一顆,慢慢融化,將它所有的暖融進我的身體。我感激,感激那個指引我回來的人,在我沒有釀成大錯的時候,在我還來得及保護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個成為母親的機會。
雙手被包裹,那麼用力又溫柔。我聽見每一句,端木淵對我說的每一句,這一刻,他就是我的神,偉大的無以復加,至少這一刻,我是愛他的,只因為他說想要,想要我們的孩子。他說他在我身邊,他說什麼都不用怕,都可以交給他。眼淚聚集,滑出眼角,也感動。
「白。」
溫涼的唇落在眼角,止住了滑落的淚水。我努力睜開眼睛,卻沒有對他微笑的力氣。
「白。」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那種紫色那麼容易讓人沉淪,那麼容易讓人相信他說的話。
他說『不哭』,一遍一遍吻去我的淚水。可是,我反而更想哭,眼淚不想止住,情緒不想控制,如果我有力氣,我也想大哭一場,在他懷裡,將全部的委屈和堅持都發洩放棄。雙手被按在他心口,手臂有力地圈抱身體,即使知道做錯,也想要被包容,一想只聽自己愛聽的話。
「白,乖。」
他像哄著一個孩子一般哄著我,肩上的擔子被卸去了大半,我的天,也有人幫我支撐。我也想做只會懦弱哭泣的那一個。
「淵。」
「我在。」
我聽見他的心跳聲,有力而沉穩,手掌收緊,抓皺他的衣襟,我埋首在他懷裡,似乎這樣就可以躲避一切。
「孩子,幫我。」他們說他活不了,他們都想他死,可是連我都不在乎,為什麼要幫我做決定。他還沒有成形,他還那麼小。
「白。」
「幫我,求你,幫我。」
「好。」
我抬眼看他他用堅定的眼神給我可以安心的力量。我相信。都相信,除了相信他,我不願意去走其他的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搖頭,全天下珍貴的藥材都沒用,連我身邊的人都緘默的時候,我想我真的只能抓緊唯一給我希望的他,即使我明明知道,他或許也無能為力。
至少有他和我一起保護我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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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的人陷入昏迷,雙手卻依然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襟,端木淵心疼的以臉頰輕蹭她的額角,她的害怕,她的不安,他都感覺到,以及她想要保護那個孩子的心情。他們都想要的孩子,他傾盡所有,也要保護好她,保護好他的母親。
「為什麼不能要這個孩子?」
男人的聲音很低,像是害怕吵醒懷中的愛人。
七百萬深吸一口氣,拱手應道:「母體太弱,沒有孕育孩子的能力。」
「如果本王一定要留下這個孩子呢?」手指溫柔地將她耳邊的碎發別過耳後,心裡也已經有了決定。
七百萬一口涼氣入心,躬身:「三個月之內必成死胎,那時流產,母體也會有很大的危險。」
「沒有辦法?」
「在下每日都以鮫鱗,千年人參,冰山雪蓮為主上和小主子養身蓄氣,但,這並不能持續太久。」
「內力能否強身?」
七百萬詫異地抬頭神情嚴肅異常:「理論上是可以,只是主上天生體寒,受不得剛勁熾熱的內力。」
「那就好。」端木淵地毯,攜著淺淺的笑意。
鶴羽單膝跪地,毅然決然:「王爺,請讓屬下代勞。」
「不用。」端木淵看一眼鶴羽,並不想將懷裡的女子交給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七百萬輕輕搖頭:「在下只收理論上可以,實際並不可行,況且這對輸送內力之人也有危險。」
端木淵閉上眼眸,擺擺手,打發所有人離開。
「王爺。」
「都退下吧。」他已經決定,就不會被任何人左右。
閻王抬步退出,近乎逃跑。
「讓我留下。」
端木淵看眼半跪的飛天,沉默地不拒絕。
「我也——」
「出去。」飛天瞪二爺一眼,她家主子皇位小主子如果出事,她見誰咬誰。
「鶴羽,帶她出去。」
鶴羽得令不等二爺反應,就將她架起閃出廂房。
七百萬深深地看一眼兩人,突然開口:「如果救不活呢,都救不活呢?」
端木淵懶得回答七百萬的問題,手掌已然貼上她的背心。飛天挑落窗幔取一截莫邪。掰成兩瓣,點燃放置在兩隻香爐呢。七百萬一瞬就成了多餘,成了可有可無的塵埃,惶惶然走出,木門在他身後緩緩閉合,啪的一聲,隔成兩個世界。
被關在門外的人們,表情各異地看著緊閉的門扉,都有一種被遺棄的錯覺。夏陽如火如荼,整個暮園都是一片波光瀲灩,水紋爬滿白色的牆體,褐色的窗格,輕易地恍惚了眼眸,一片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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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似乎回到那夜,她中了紅藥的那一夜。
端木淵依著窗格,擁抱著懷裡的人,將她的頭顱側放在自己的心房上,一手成掌貼在她的背心,心甘情願,一手勾住她的右手,十指相扣,沒有誓言,卻比誓言珍貴。
唇角輕勾,帶彎眼角,突然就覺得她像是一隻受傷的小貓,哭泣著撒嬌,然後在他懷裡酣睡。眼睫緩緩壓下,他閉上眼,氣息拉扯越來越長。心裡全是她微笑眼中映著他時的樣子。內力順著他的意志,一絲一縷流向他的右臂,右手,從掌心推入她的背心。
所有背景都消失,只剩他和她,彼此都能聽見對方的呼吸,對方的心跳。深厚的內力撚錯絲線,連接著兩個人。兩端纏繞兩顆並不完整的心。
恍惚的,一個遙遠到不能再遙遠的夢。
一棵桃樹,粉色桃花嫣然,一方石質的棋盤,白字黑子拼湊成廝殺的戰場,一壺清茶,一爐輕煙,他獨自拚殺,操縱黑白二子,斂眉間,認真地思考輸贏。
腳步輕淺,衣衫婆娑,他知道有人來,坐在他對面,他卻沒有抬眸,只是看著黑子白字,良久,素手抬起乾淨的指尖拈起黑子一枚,清脆的一聲,落入棋盤。他自然而然地行白子,不言而喻的默契。
一場廝殺,他們都不急於求成,細水長流地擴張自己的版圖,也毒清楚,一旦觸及,便是殘酷的你死我活。
他故意放錯,她也當沒看見,他沒看見她在笑,比樹上桃花妖嬈。
畫面如煙虛晃,破碎,冷汗不滿額頭,他沉下氣息,內力持續輸送,一縷接著一絲,一絲接著一縷,他都堅持。
『白。』他在心底輕緩她的名。她沒有應他,但他能感覺到,她有聽見。
經脈刺痛,他知道再繼續便是武功盡廢,但是,他要救的是她的妻子和孩子,即使從此成為廢人,他也都是心甘情願。蠻想你只有一個願望,希望她和他們的孩子都好好的,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
手指收緊,他感覺著她的手心的溫度慢慢地又和他一樣他感覺到她輕輕收緊手指不自覺地想笑,很開心。
『白,謝謝你如此想要這個孩子。』他滿心不安地來,不確定她是否想要他們的孩子。那日她給她送去不悔。他給她選擇,折磨的卻是他自己,她一口一口飲下不悔,寒氣一寸一寸冰凍他的理智。他逃跑,逃得遠遠的去發洩他的不甘。現在,她有了他們的孩子,如此明確地告訴他想要,他如何能放棄,或許,是他比她更想要屬於他們的孩子。
彷彿是緊繃的弦,突然被挑斷,端木淵眉心瞬地皺緊,疼,原來真的很疼。從腳底蔓延上來,蠶食權勢,麻痺神經。呼吸微重,端木淵垂首,輕吻落在溫涼的皮膚上,她的額角。耳鬢廝磨,他貪婪的嗅著她身上的香味,轉移自己瘋狂叫囂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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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驕陽走過半邊天空,西沉而下。夜幕四合,月亮爬上樹梢,彎彎地一勾。水閣中亮起溫暖的光,透過窗稜,倒影在水中,成朵朵細碎的蓮花。
門口只剩下二爺和鶴羽,茶飯未食,滴水不進。
鶴羽筆者地站著,幾乎沒用什麼大動作,威武的像個門神。二月蹲在另一邊,腳麻了也不想站起來,雙眼充血地紅腫,看著也像一隻被大灰狼欺負的兔子。
「你在做什麼?」二爺抹乾眼淚,斜斜地看著一邊的鶴羽。
鶴羽坦言:「祈禱,求平安。」
「真不像男人做的事。」
鶴羽不應,繼續在心底默念那一句禱告。
金曲洛沿著九曲橋走來,失了平時的優雅,有些怔忪,有些混亂。二爺和鶴羽看著他走近,都選擇沉默的繼續做自己的事。
曲洛站在門前,歪著頭,眼中都是溫暖的光點,一抹似有如無的淺笑,也足夠動人心魄。手掌輕輕拍打緊閉的門扉,一下一下,節奏緩慢,不輕不重。
「白——,我是曲洛,你開門呀。」
鶴羽微愣,不是吳鈺嗎?二爺瞥過一眼,她哥哥撒嬌的方式,從來都無辜。
「白——,我是曲洛啊。」
門扉緊閉,紋絲不動。
『啪』,『啪』,『啪』,短促地重複,溫吞地委屈。
「白,那個孩子,能不能不要。」曲洛嗚咽,她不可以不顧他的感受啊。
「白——求你,那個孩子不要好不好。」嗚咽變成低低的抽泣,他只是不希望,不希望她寵愛其他人勝過寵愛自己,他只是不要看她對別人比他還好。手掌不慌不忙地拍打,一下一下也像是打在自己的心房上。是她交給給如何強大,是她教給他容易無恥,是她,是她,都是她,在他的生命裡,她的影像比他娘親清晰,她的影響比他父親深遠,他只是不想,不想多一個人,在他們之間。
「那個孩子,不要好不好。」聲線顫抖,他後悔,後悔離開藥王穀,後悔那麼聽她的話,後悔讓她來長安,他都後悔。現在,他們告訴他,她懷孕別人的孩子,而且想要,甚至努力醒來保護這個孩子,那他算什麼,她都不曾那麼努力地保護他。不想要,不想要那個孩子出生,不想要她的孩子出生。
手掌拍到紅腫,依然無人應聲,無人應門。曲洛滑落在地,指甲尖一點點摳入木門中。期期艾艾的哭聲成唯一的聲動。鶴羽只是聽,二爺連聽都不想聽。他們一起長大,她再清楚不過,她的哥哥早已被寵壞,被她寵壞,也被白寵壞。
金曲洛是她的親哥哥,他們一起經歷過娘親的去世,父親的漠視,姨娘的責難,一起被賣到偏遠的南詔,她也一輩子記得他抱著病弱的她逃亡,尋找一切能救她性命的藥。她寵他,本就是理所當然。可是,白不欠他的,從來都不欠他的,從來都沒有義務顧念他的喜怒哀樂,自己的命是白救的,他的命也是白救的,沒有白,沒有藥王穀,他們根本不可能走到現在。
從小到大,他犯過那麼多錯,她們都不怪罪,或許白覺得曲洛沒錯,但在她眼裡,有些真的很過分,如果他不是她哥,她早就打死他了。
二爺輕歎一聲,身後的人哭到抽泣,她也心疼,只是這次他也不想去安慰他。每個人都有貪婪的時候,脆弱的時候,自私的時候,他們都不例外,只是這些其實也都沒錯,還挺可愛。但是,不會控制,不懂節制,就會傷人傷己。
「白,不——不要——,好——好不,好。我——愛你啊,我——一直——一直都愛,你呀。白——,放棄——他,求你,求你。」曲洛蜷縮在門邊,低聲抽泣,語不成調。那個孩子那麼名正言順,那麼名正言順可以得到她全部的愛,他不要,不要任何人來跟他搶她。為什麼她可以縱容人那麼多次,偏偏這一次不可以,還沒出生,就為了那個孩子拋棄他,他怎麼能允許,怎麼能甘心。
「哥。」二爺遙望月牙兒,輕輕地喚。
鶴羽看一眼二爺,再看一眼金曲洛,識相地旁觀。
斑駁的血色染在指間,木刺插入指甲縫,他也繼續。他就是要讓自己看起來可憐,讓她心疼,讓她負罪地不離開自己。他是真的愛她,從那時開始,那麼多年,他只是更愛,陷落得更深。
「哥,你看,月牙兒真美。」二爺嘟著嘴,眼淚滑出眼角,眼中的月亮被人攪亂,碎成千千萬萬,模模糊糊。
「哥,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他們好不容易才救她回來啊。
曲洛看不見自己妹妹的臉,看不見那些為自己流的眼淚。他也看不見廂房裡的人,痛苦地皺起的臉。他難過,難過到已經無法去顧及別人的感受。
「白——,白——」
比失去更悲傷的是看著卻永遠無法觸及,所謂碧落黃泉,也可能在忘川河畔遺失對方的身影,也可能在奈何橋上忘記上衣刻兩人還手牽著手。其實都明白,她之所以想走,之所以支開他們陪端木澤去死,是那些日積月累的心累,那些一擔重過一擔的責任,只是,他們知道卻無視,只希望加深之間的羈絆,將她困住。
飛天開啟門扉,看著跪坐在地的金曲洛,淡淡的,說不清的情緒流轉。
「主子在睡,請少主回去吧。」
「飛天。」曲洛一把抓住飛天的衣角:「她怎麼樣?」
「少主希望主子怎麼樣?」飛天似笑非笑,似嘲諷,又似歎息。
曲洛頹然地鬆手,他希望她怎麼樣不誒,他所希望的,會將她再次推向窮途末路。
「少主,主子回來死因為小主子。」除了這個原因。她也想不到主子回來的理由,雖然心底迫切地我她是因為放不下自己才回來。
二爺輕笑出聲,邊哭邊笑,曲洛仰視著飛天,雙肩一點一點垮下,他知道的事實,卻也要偏偏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才能迫使自己相信。
「少主,主子真的很愛小主子。」怎麼能去要求一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怎麼能要去她放棄她的孩子,過份的殘忍。
曲洛呆愣,突然就覺得自己愚蠢。她多愛他,他怎麼會不知道,因為知道她愛,所以恣意放肆,越對著愛自己的人,越沒來由地想要張狂,可是他要的真的不多。
「走吧。」飛天哽咽出聲,近乎哀求。
鶴羽愣了下,眉心皺起,看著飛天。
「走吧。」
二爺埋首,肩膀顫抖。林釋風就那麼突然出現,脫下自己的外袍將蜷縮在地的小人緊緊包裹,帶入懷中。
鶴羽上前,扶起神情哀默的金曲洛,帶他離開。
雕花木門再次閉合,飛天隔著紗幔看著窗裡的人影,他們都放棄的,都以為沒有希望的事,被人相信,被人竭力救回。緊摀住溢出嘴角的哭泣聲,她的長鬍子會好的,她的小主子也會好的,那麼好的事,卻也忍不住地想哭。
床幔中,端木淵臉色蒼白地將最後一絲內力推入懷裡人的身體,相扣的手掌中溢出細汗,他脫力的低喘,意識越來越模糊。
看向她的臉,至少不再蒼白地令他有她要消失的錯覺,他安心地笑,輕吻她的眼角,隨後摟著她倒入床榻,執著地讓她依靠在自己心臟的位置。閉上眼睛,端木淵深深的呼吸,她身上的香味,他一輩子都不會厭。
他能不能希望,希望明早醒來,她依然在他懷裡。都有笑著,終是睡去,這樣也好。
感覺到他平穩的呼吸,我睜開眼睛,燭光很暖,飛天已經趴在外面的圓桌上睡著,房間很靜,他的心跳聲清晰地出入耳鼓,與我的心跳是一樣的節奏。
眼眸抬起,是他沉睡的臉,他笑著的樣子真的很好看。交扣的手被他壓在心房上,那些生命的跳動,都讓我感覺安心。閉上眼睛,我尋到一個更舒服的位置在他懷裡安睡,長長地舒一口氣,『謝謝你』。
晨曦的光再次落滿整個暮園,昨日,眼淚再多,悲傷再多,也都成昨日。西域蓮依舊盛開,由紫漸白,永不褪色,銀色的錦鯉浮出水面,擾亂平靜,蕩漾出圈圈漣漪。滿牆薔薇花在晨風中搖曳,沙沙作響。竹罄重複著一個聲音,一個節奏,安逸的令人嚮往。
飛天退出水閣,小心的關上門扉,也希望屋裡的人多睡一會。轉眸,便看見依坐在欄杆邊的鶴羽,雙臂橫胸,垂首淺眠。飛天緩步走近,抬手輕推鶴羽的肩膀。
鶴羽眼眸混沌的抬首,傻傻的看著飛天。
「別在睡,會著涼的。」
「嗯,好。」
即墨雨軒站在金曲洛的廂房外,指節曲起,叩響門扉。
「誰。」慵懶的聲線響起,微啞卻依舊好聽。
「雨軒。」
「有事?」
「少主的信,主子寫的。」雨軒托著浮雕雙蓮紋紫檀木盒,鎖扣已經打開。
等待良久,門扉終是開啟,金曲洛站在門內,皺著眉,接過雨軒手中的木盒。

135 弱點
各國向大景進貢的時節,長安城敞開它巍峨的城門,引來四方賓客,它包容,卻也不動神色地展示著它的雍容,它的得天獨厚,它的與眾不同。各國使節攜著貢品前來,期待帶大景王朝豐滿的羽翼下賴以生存。他們走在寬敞的朱雀大街上,感受著大景子民的親和,卻也強烈意識到這個國家的強大,一年比一年更超出他們的預期。霓裳羽衣今年剛推出的衣料和款式引領者世界的時尚,長安的富庶永遠走在潮流的尖端,以四大樓也中心的商業圈,車水馬龍,川流不息,隨便一個攤子上擺放的商品都是他們沒見過的新奇,忘川樓上,女子奏琴,弱水閣下,男子行書,文學上的造詣更是跳級的遙遙領先。
泱泱大景,為四方眾國所臣服,驚歎於它的推陳出新,嗟歎於它的強勢霸道。大景的敬帝曾是橫掃幽雲十六洲,屠過城,毀滅了一個種族的戰神,誰又敢在武力上與其一較高下。不過四年,敬帝即位後的四年,本就繁榮的大景又上了一個台階,砸碎了那些蠢蠢欲動的野心,彰顯著他的不可比擬,讓各國甘願俯首。
三頭白象行如京城南門,瞬間吸引去了眾人的目光。獨屬於南詔皇室的孔雀綠色綴滿白象週身,像身上一方鎏金小轎,四周圍著一圈銀質鈴鐺。巨大的方攤蓋在白象背上,頭頂,五彩圖騰不規則地描繪著南詔的繁華。
坐在第一頭白象背上的林釋風,雙腿優雅的交疊,眼眸微瞇,有一瞥沒一瞥地掃過大街上的人群。耳垂上的一對孔雀綠色寶石嵌在金環中,繁複的圖騰是屬於南詔未來王者的榮耀。一手支額,一手敲擊扶手,不自覺地就長歎了口氣,他回來了時隔四年,再次來到大景的京城長安,只是,四年前他無拘無束,四年後卻已經背負了一個國家的責任。
「阿哥,阿哥,你快看,快看,那些人好奇怪啊,哈哈。」坐在第二頭白象背上的南詔公主林釋雨一刻不得安生地好奇眼裡的一切,她第一次來到南詔以外的國家,她第一次見到如此多新奇的人事,林釋雨歡呼雀躍,恨不得將看上的一切都帶回自己的王國。
林釋雨懶懶的看向自己妹妹後繼續玩氣質深沉,四年,他只有關於她的一些零散的消息,他不否認此次來,是想要見她,他想要問她,為什麼那一夜之後,她不讓他負責,他都已經說得那麼明確,她卻拍拍屁股走人,壓根不把他當回事,四年,他依然不願意承認,那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她把他騙的好慘,他都差點以為自己性向不正常。
他是得到消息,她也會來長安,籃麟也會來。他想她依舊會住在暮園,他認得,閉著眼也能摸過去。可是,卻又不知道再遇見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煩躁地握緊拳頭,捶在扶手上,誰讓他偏偏愛上那種女人。
「阿哥,阿哥,你看那裡,他們圍著在幹什麼啊?」
「阿哥,你看你看,那個人手裡的娃娃好漂亮啊,我也要,阿哥你要給我買。」林釋雨從左看到右,從右看到左,一身銀質掛飾隨著她的動作,叮鈴匡啷響個不停。
「阿哥,我要那個女孩子手裡的花籃。」
「阿哥,那個男人手裡的劍好帥,我要。」
「阿哥,我也要吃那個小孩子手裡的東西。」
「阿哥,——」
——————
林釋風免疫良好地從袖子裡掏出兩個棉球塞進耳朵裡,世界清淨了。實話說,他真的很希望將這個妹妹嫁出去,實話說,誰要願意娶他妹妹,他倒貼他,皇族長老此次也是想要釋雨,和大景結上姻親關係。只是,林釋風扶額,憑他的瞭解,敬帝端木淵並不如外界傳言喜好女色,不過,就算端木淵喜好美色,他妹妹這檔次也欠了點,他似乎應該在其他幾國的皇子中尋個對象,最好是那種又小又偏遠的地方。
「二爺,快看,白象,好漂亮啊!」若兮拉停馬車,看著眼前走過的隊伍,興奮地叫嚷,他們曾經也養過一頭,可惜沒養活。
「哪呢,哪呢。」二爺撩開車簾,一雙鳳眼精光閃爍。
高大的白象在服侍各異的衛民的護送下前行,佔了朱雀大街兩個車道,一身黑衣的武士們開道,三隻白雪跟著幾車貢品與貨物,南詔的少女短衣短裙,一邊換個,一邊舞蹈,身上的銀鈴鐺走出清脆悅耳的調調。
「靠,排場真大,若此,記下是哪國的時節,回頭問問他們的白象賣不賣。」
「是。」
領頭的白象走過馬車停駐的路口,二爺放下車簾的一瞬,眼角掃過白象背上的男人,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孔雀綠色,二爺僵坐在車簾後,感覺全身有蟲在咬一般的難受,竟然在來長安的第一條就碰上,算不算倒楣。
「若兮,不用了。」二爺有氣無力,有撞牆的衝動。
「二爺,什麼不用了?」
「白象,不用問了。」她才不要和他面對面,還做買賣,算了吧,她其實很脆弱的。
「為什麼啊?」
二爺輕笑:「你哪來那麼多為什麼,二爺我突然就不想要了唄。」
「哦,若兮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呀,快趕車,別耽誤爺我調戲小帥哥小美女。」
「是。」若兮揚鞭,另擇一條人少的街道,行向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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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遠宮
金曲洛手捧著一杯精緻的茶盞,挑著鳳眼看端木泓的反應。大殿中,一百位十二歲到一十六歲的青衣少女排列整齊地站著,低眉順眼地等待皇子殿下的挑選。
端木泓坐在大殿上,不給面子地誰也不看,一張俊顏完全成了擺設。十指擺弄著一隻魯班鎖,很明顯地表示著他對手中玩物的興趣比對下面女人們大。
袁來站在端木泓身邊,冷著一張臉掃視著那一百個女子,誰敢抬頭偷看他的皇子殿下,他就瞪她瞪到她不敢抬頭為止。
「看不上。」金曲洛勾起嘴角,弄不死大,荼毒小的,他有的是時間。
手上的動作頓了下,遂又繼續。「一般。」
「連挑女人的品位也是繼承端木淵?」金曲洛自顧自的做疑惑狀,並不在意將大景帝王的名諱掛在嘴邊。
端木泓連頭都懶得抬,一聲冷笑,也不是多喜歡金曲洛。
金曲洛揚揚手:「都退下,換一批。」
百名女子蓮步款款,魚貫而出,多少有些不滿。
「太傅認為這有意義?」他只是嫌煩。
「有意義,當然有意義,能讓皇子殿下抱得美人歸是微臣的使命,皇上的期望,大景子民的未來。」
端木泓終於將視線施捨了幾分在眾女子身上,促狹地笑笑:「太傅真的認為這些庸脂俗粉入得了本殿下的眼。」
「那敢問皇子殿下一下什麼樣的女子。」
「本殿下還以為太傅大人知道。」手指不緊不慢地撥弄著魯班鎖,嘴角的笑隱隱有些自嘲的味道。
金曲洛調笑的眼神瞬地收斂,審視著一十四歲的端木泓,三分不屑,七分戒備。
端木泓抬眸凝住金曲洛雙眼嘴角都漫出笑意。「我不跟你搶,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但是,太傅大人也別忘了,她是我父皇的女人。」他也算是她教出來的,毒舌的程度自然不會輸給他們。
翠玉胎的茶盞狠狠地撞上端木泓身後的影壁,尖銳的碎片四散,以一種凜冽的姿態刺向端木泓的臉。
「殿下。」袁來驚呼一聲,錯身去擋,可惜他不會武功,擋的不夠及時,仍然有些細小的碎玉擦過端木泓的臉頰,留下淺淺的血痕。整個過程,端木泓躲也不躲,只是看著發怒的金曲洛,笑得分外放肆。
「太傅何必動怒。」語調慵懶,那麼明顯的弱點,他也樂意在傷口上撒鹽。
金曲洛長舒一口氣,在心底告誡自己不要越小孩動氣。「皇子殿下還是多操心自己的事吧,順便說一下,她也贊成微臣的決定。」
「殿下,你的臉。」袁來不顧自己後背的傷,緊張地看著端木泓的臉,雙手無措地停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端木泓不在意地避了避,他並不喜歡別人的碰觸。「既然她也贊成,太傅大人更應該挑些上檔次的,也順便說一下,本殿下比父皇的品位更高。」無謂地消笑笑,他才十四歲,有的是青春,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打壓他們的資本,是她教的好,也是他學得好。
金曲洛眼神陰鬱的不再說話,不爭氣的想到那句『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的至理名言。他不得不承認,看著溫柔和善的端木泓,比他父親更像狼,吃人不吐骨頭。甩袖走人,他還不樂意伺候呢,回去寫封信告狀,誰笑到最後還不一定呢。
「太傅大人要走了嗎?」端木泓明知故問,依舊折騰著手中的木鎖。
「微臣告退。」金曲洛頭也不回,在大景皇城,他就是橫著走的第一人。
「太傅大人請慢走,恕不遠送。」「啪嗒」一聲,鎖扣終是解開。
端木泓抬頭,看著金曲洛漸漸走遠的背影,眉心漸漸皺起。
「殿下,要不要請太醫。」袁來大驚小怪,比負傷者更心疼那張臉。
「不用。」端木淵看眼袁來,淡道:「袁大人的傷沒事嗎?」
袁來聞言,愣了下神,隨後跪地叩首,滿心的感動。
端木泓窩進座椅中,嘴角浮出一絲邪氣的笑:「袁大人,本殿下有件事想要請袁大人幫忙,不知袁大人是否願意。」
「殿下請說,能為皇子殿下效勞,是微臣的榮幸。」
笑意更甚,「本殿下想出去。」
袁來詫異道:「不知皇子殿下想去哪裡?」
「洛陽。」他要去告狀,他受傷的臉就是最好的證明,看誰氣死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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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來了
皇城後宮,獨屬於帝王的花園,這裡藏著全天下最最名貴妖艷的花朵,每一支都是風華正茂,都只為著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微笑展顏。步搖迷醉,胭脂香雪,新人舊人每日期許的都是一樣的夢,帝王臨幸,獨伴君幽。
嗜殺的帝王,冷酷無情的傳說,卻又有足夠的美麗,令後宮的女子癡戀成狂。都期待,期待成為那個萬分之一的幸運,成為他心中的特別,成為他身邊的唯一。
後位空懸四年,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鳳印至今未曾出現在後宮,呼聲最高的兩位皇妃,宜蘭宮的獨孤蘭和安德宮的傾城,韜光養晦的笑言和諧,任底下的人鬧騰,卻也會暗裡掐死一兩個平衡一下心裡。相對於那些天天做夢的小女孩,獨孤蘭和傾城都早已適應宮廷生活地有自己的靠山和手段,即使不是皇后,也威壓後宮,叫眾女子仰視。
至於寵幸,大街也都心知肚明。侍寢的名單不是掌握在五公公手中,而是掌握在敬帝的近侍手中,一月三十天,隔一天一位,可是,記錄歸記錄,事實歸事實,一切不過是做給朝臣們看的,也至少證明大景的的確不是無能或者斷袖。
從第一年的怨聲載道,到第二年的神經兮兮,第三年選入宮中的秀女,都沒人願意去找她們的碴,第四年,大家也都學著兩大皇妃,栽栽花,種種樹,不爽了,就找個品級低的磨磨刀。偶爾的也巴結巴結兩位皇妃,畢竟宜蘭宮和安德宮是那位帝王偶爾會去的唯一的兩處。
有那麼一陣子說是她們的皇上愛聽德妃傾城奏琴唱歌,結合著曾經的風言風語,大家紮堆地去學琴,每天早上起來吊嗓子,又有那麼一陣子,傳說她們的皇上愛好研香,於是香料堆滿了後宮內院,最後爛了大半。總而言之,後宮很閒,閒得每個人都在找無聊,找不到無聊就單挑再群毆,怪招倍出地想要吸引她們那位冷情的帝王的注意,然而,結果都以失敗告終。
只是,皇室子嗣稀少真的成了萬民憂心的問題,端木淵天天寵著他的寶貝女兒,偏偏在這件事上裝聾作啞,他今年三十有二,卻只有一個兒子,稀少地所有人都緊盯著唯一的皇子公主,深怕出現一點意外。好在,端木淺白和端木泓都很給端木淵爭氣,光那張臉就足矣傾倒萬人城,百姓得過且過,只要能人他們安居樂業,其實這也不是我們大不了的事。
最近,似乎因為賢妃獨孤蘭做的點心討得了端木淺白的歡心,很幸運的得到了帝王的賞賜,消停了幾月的後宮又開始鬧騰,妃嬪們天天端著精緻的糕點到禦花園搶位置,期待著與公主殿下的一場偶遇,期待著帝王對自己側目,從此榮華富貴,成為全天下位置最高的女人。
端木淺白坐在以她的身高為她量身定做的小桌子邊,甜甜的微笑著看宮女們將一盤盤精緻的糕點放在她面前。獨孤蘭坐在一邊,一身藕色宮裝,優雅得體,將門之女的大氣與江南絲雨的溫婉完美的結合,她沒有傾城美,但她絕對比傾城會做人,她的穿著是皇宮的眾女子效仿的對象,她的言行是後宮的典範,相比於手段毒辣,她更擅長以德服人。
「公主殿下快嘗嘗。」獨孤蘭含笑看著端木淺白,並不在意一旁的宮女對那兩盤糕點的試毒。端木淺白的受寵她們都看得見,她輕易得到的是她們日日夜夜的夢寐以求。自己的糕點能得到端木淺白的喜歡的確是意外,但是,當意外帶來幸運,她也會牢牢抓住,更不會將這樣難得的機會拱手讓人。
「謝謝賢妃娘娘。」
端木淺白不動手,自然有人將糕點送到她面前,她只需要張開小嘴,利用她的牙齒,就可以嘗盡人間美味。
「好吃嗎?」獨孤蘭看著端木淺白,眉宇間儘是溫柔,雖然有著自己的目的,但是沒有孩子的獨孤蘭的確很喜歡端木淺白,也樂意寵著這個小公主。
「嗯,好吃。」端木淺白揚起笑臉,她是比較抵不住美食的誘惑,她才三歲,不能怪她。
「那臣妾明日再送些糕點來給公主殿下品嚐,好不好?」
端木淺白側目認真地看一眼獨孤蘭看得獨孤蘭一愣,遂又挑起嘴角,笑容滿面:「好——」
獨孤蘭當自己錯覺地帶過,轉而看過南牆上的沙漏,眼角不時地瞄向宮門,期待著與某人的巧遇。
「皇上駕到。」五公公抑揚頓挫的聲音幽幽傳來,獨孤蘭的貼身丫鬟南兒興奮地對獨孤蘭眨眨眼,比她主子激動。獨孤蘭漾出最美麗的笑容,起身迎接,交握在身前的手緊張的顫抖。
端木淺白不動地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饒富興趣地看著獨孤蘭的臉,實話說,比看戲有趣。
她是只有三歲,可她也繼承了她娘親強大的觀察力,她是只有三歲,可她不聾不瞎不啞不會被複雜的感情蒙蔽。
端木淵剛剛下朝,換了粵北嵌繡銀絲龍紋的長袍,神色依舊是拒人千里的冷酷,只是在看見他家寶貝的一瞬,便轉成了一副早春二月,乍暖還寒的溫雅。
獨孤蘭帶著侍女叩首,行著婉約的女子禮儀,淺笑頜首都是醉人的精緻。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端木淵淡淡的掃過攔住去路的人,沒有太多的情緒地比對其他妃嬪都說了兩個字『平身』。獨孤蘭於他,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他就沒怎麼關注過她,娶她也是因為他足夠尊重她的父親獨孤遼。
「謝皇上。」獨孤蘭緩緩起身,淡淡的胭脂色自耳後蔓延開來。
端木淵走完該走的流程就直接當不相干的人不存在,越過獨孤蘭,抬手去抱他家寶貝女兒。端木淺白不給面子地揮開她父皇的手,小嘴一嘟,小臉一撇,耍小姐脾氣。
「淺淺?」端木淵不理解地皺眉,他的寶貝今天怎麼了,怎麼就不讓他抱了呢。
「哼——」端木淺白小鼻子朝天,她只是不爽她父皇先跟她以外的人說話而已,從來都是直接忽略的,為什麼今天要先和那女人說話,她大景公主的面子要往哪裡擱。
「淺淺,父皇做錯什麼惹淺淺不高興了嗎?」
「淺淺,父皇和你道歉,淺淺不要生氣了。」
「淺淺,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淺淺——」
獨孤蘭越來越不信地看著端木淵,她始終認為冷酷至極的男子,和她說話從來不超過三句三十個字的男人,短短幾秒,就顛覆了一代帝王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她以為他的冷酷是與生俱來的,她以為他對誰都不會有太多熱度,可是,現在事實就在眼前,端木淺白比她們想像的還要受寵,估計她要是想要這天下,端木淵也會拆開來方便她玩耍。
南兒扶住恍惚的獨孤蘭往外走,連退禮都忘了行。
她們以為的,不過是一直以來用來麻痺自己的,獨孤蘭依舊不信的自我催眠,不信那個奮不顧身入火海救自己的男子其實對自己並沒有太多感情,她寧願當自己剛剛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
「淺淺。」端木淵好耐性地繼續哄他的寶貝。
端木淺白很不情願地賞了她父皇一眼,嬌嗔:「父皇真的不知道哪裡做錯了嗎?」
「父皇真的不知道。」端木淵搖頭。
「那等父皇清楚自己錯在哪裡再來找淺淺吧。」端木淺白雙手環胸,不趁著三歲恃寵而驕她就白活了。
「淺淺,父皇都給你認錯了,還不行嗎?」
「哼。」哄她玩啊,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要是她娘親在,哪裡輪得到這些女人在她面前晃蕩,只是此時,端木淺白也忘了根本就是她自己禁不起美食的誘惑。
端木淺白鬱悶了,發現伺候他女兒比伺候他女兒的娘親更費神,至少白不會無理取鬧雖然他倒樂意看她無理取鬧。
「淺淺——」端木淵繼續,他真的不擅長哄人,可是他也有好好學。
五公公裝聾在做瞎子地面朝窗外,心底輕歎一句:『今天,天氣,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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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門的小丫鬟來報告有人求見的時候在,正值午時稍後。墨墨躺在玉質蓆子上睡得正香,凱特環臥在他身邊,閉著眼睛裝睡。
飛天對小丫鬟點點頭,輕手輕腳的隨著走出。
我持著團扇為墨墨祛暑,也沒去在意這個突兀的造訪者是誰。
飛天衝回來的時候,表情很詭異,看著也像三魂七魄少了一半,我不發言,我當她見鬼了。
「主子——」
「嗯!」
「主子——」飛天拔高一個調,她真的想撞牆。
「嗯!」
「主子——!」原來不知不覺她已經那麼老了。
「說。」看吧,連凱特都鄙視你。
「他,那誰,來了。」她成殘花敗柳了。
「誰?」是鶴羽還是某位我不知道的情郎,我輕笑,也難得看到飛天這樣的表情。
「主子——」她已經二十四了。
我睨她一眼,卡帶嗎?緩緩起身,輕搖著手中的團扇往外走,說不好奇那是假的,但是能讓飛天激動的也不外乎那幾個,但是能激動到那種程度的我還真沒想到是誰。
寒蟬鳴泣,瀲灩的水光鋪滿白宮大殿,午後的陽光將門外的精緻刷成迷眼的亮白。團扇抬起,遮住炙熱的陽光,我依著門扉,看著緩緩走來的少年,皎皎白衣,碧色髮冠,謫仙之容,絕世顏色,他的確很像他的母親,我看著他笑顏眼角,四年,原來也足夠一個孩童成長為如此出色的少年。

137 泓與墨
端木泓以為驚喜的應該是她,端木泓以為感歎的也應該是她,經過四年,他已經長大,變得連他自己都快要忘記四年前的自己,他那麼美,比落塵寰,比金曲洛都好看,他遵循著她交給他的一切,努力成為應該成為男人。她該驚喜他的美麗,感歎他的成長,她該給他一個擁抱,甚至一個輕吻。
比皇城任何一處別緻的宮殿,花紋繁複,浮雕鏤雕相錯的紫檀木門連成一方仙宮瓊宇的圖畫,寒宮之外,星河之裡,那抹白隱現的時間,他以為不會去也還是感覺到窒息。
水光繾倦在她的裙擺,媚陽剔透了她的輪廓,端木泓看著她,感覺不出四年的時光對她有什麼影響,一身白色繚綾衣裙,折射出的六稜光輝如雪花盛開在她四周,青絲一襲垂落左肩,她輕搖著團扇,斜倚宮門,抬手輕抵間是同曾經一致的輕淡。
端木淵微仰著頭,凝視著那張想念了四年的容顏。他所以為的那些,都未曾出現在她臉上,她用一秒的時間看過他的臉,然後笑彎眼角,給他一個闊別四年的安然。驚喜和感歎都似乎變得俗氣,她笑,笑得那麼理所當然,笑得他突然有掐她的衝動。他肯定,沒有利用地就是肯定,她早已料到他會成長成現在這樣,在她教他帝王之術時,在她將他的身世告訴他的時候,就已經知曉他會走的路。端木泓有些生氣,他再少年老成,也還是一十四歲,何況他從來都覺得自己只是比同齡的孩子成熟那麼一點點,那些彆扭和驕傲他也都有,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該抱抱他。
唇瓣微啟,那聲『姐姐』卻不想叫出口。端木淵一動不動地站在陽光裡,等著她先開口,等著她先動作。他就是槓上了,孩子氣地和她槓上了。他可以等,他有足夠的時間等她先妥協,當然如果她能先抱抱他當然最好。
玉質的扇柄在手中輕輕打圈,軟軟的風掃過睫毛,更添一絲笑意。他長高了幾乎超過我,他很漂亮,取了他娘親和父皇的優點,比想像中更漂亮。我的小王子,那麼可愛地站在我面前,倔強地抿著唇角。不是不埋怨,不是不委屈,只是等著我,給他一個擁抱。
低眉淺笑,我決定先妥協,緩步上前,步下七級玉階,我朝他伸出手,他眼眶微紅,定定的看我,突然就覺得,其實有些本質還是沒有變。雙臂圈過她的肩膀,他鼻音嗚咽,也接受我的擁抱方式。
「泓兒。」肩頭一重,我慶幸,此時此刻我還能抱他,給他原諒我的理由。我想那時是我走的太急,沒有給他一句最起碼的『再見』。我想這四年是我任性,任性地不踏足長安一步沒有去看他們任何一人。
「姐姐。」他咬牙切齒,最後他還是只能叫她姐姐,只是因為找不到更親近的稱呼。他埋首在她肩頭,謝絕所有人觀看他的表情,他想抱緊她的,可是她不再是十歲的年紀,再不能躲在她懷裡撒嬌,更不能沒有顧忌的親吻她,如他所說,她是他父皇的女人。
「我在。」一手輕拍他的脊背,他成長的比曲洛出色。
「姐姐為什麼要騙泓兒,姐姐為什麼想要離開,姐姐為什麼四年都不回長安。」他輕聲埋怨,委屈地抽抽鼻子。他從來都不怪她,她在所有人都欺騙他的時候,給他事實教他面對,也讓他可以面對如此多的變遷,他淡定了那個父皇的不愛,坦然了現任父皇曾經的欺騙,他走上了他該走的路,成為大景無可非議的唯一的皇子殿下。他只是有點抹不直,為何她四年前要走的那麼決然,為什麼連他都無法留住她,他也害怕,如果沒有淺白是不是他現在面對的是一處墳塚。
為什麼,有時也只是一種語氣詞,我知道他並不那麼想要答案,我抱緊他一下,比什麼都來的有用。
「姐姐。」
「嗯。」
「謝謝你回來,謝謝你活下來。」情緒終於塵埃落定,積攢了四年的不甘與惘然轟然倒塌,彎唇輕笑。他低頭笑出的弧度,也是不容窺見的美麗。
是啊!活著,比我想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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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他和淺淺是孿生姐弟?」端木泓看著白墨染酣睡的模樣,瞬間不爽的想上去把這小不點踹醒。他是她教出來的,能是什麼良人,淺淺是他妹妹也就算了,為什麼有突然蹦出個弟弟,他不喜歡,非常不喜歡,尤其不喜歡白墨染熟睡的模樣,安逸的讓人嫉妒。
「嗯。」我坐回原處,繼續著先前動作,並不認為和泓兒解釋異卵雙生有什麼實質性意義,說了他也不懂。
「他沒有淺淺好看。」端木淵席地而坐,端看著白墨染的臉。沒有淺白好看,更沒有他好看,騙他的吧,壓根不像他們端木家的孩子。
「我知道。」墨墨長的像我,我也不算很好看,至少比起音若她們差遠了。
「你確定他今年三歲?」那麼矮,端木泓帶著有色眼光,雞蛋裡挑骨頭地看向白墨染全身上下都是毛病,他就是矯情,就是羨慕嫉妒,憑什麼四年來他們都得在想念中過活,唯有他能呆在她身邊,獨佔她所有的寵愛。
凱特眼開一線,百無聊賴的看著面前的人類,很認主子的磨磨尖利的牙齒。
我抬手揉揉凱特的額頭,解釋道:「他身體不好。」
「我看他挺健康的。」酸意瀰漫,端木泓來來回回地掃瞄白墨染全身,皮膚不錯,白裡透紅,小胳膊小腿也算結實,哪裡不好了,他看他好的很。
「那時我的身體並不很好,一開始也沒有想到會是兩個孩子。因為我的關係,墨墨並不如淺淺健康,一歲時才開始慢慢活動,兩歲也才學會走路,倒是這一年,好了許多,胎病都不曾發作過。」
端木泓微微聳起眉峰,良久才『噢』了一聲。他可憐的弟弟天生羸弱,理所當然地活得她最多的愛護,他還能說什麼。手指落在微紅的小臉上,手感很軟很可愛,端木泓表情認真,像是對著一件耐人尋味的藝術品,其實,他們還是有一點相像的。
「他出身時不好?」
「很差。」在生與死之間拉扯了數日。
「噢,所以你不去長安,將淺淺送給父皇,是為了他?」一心一意照顧他?端木泓又有點抹不直的想踹醒白墨染,今晚他決定和白墨染一起睡,半夜把他倒吊起來大屁股。
我停了手裡的動作歪著頭看端木泓,唇角緩緩勾起,笑道:「泓兒,他跟我姓,姓白,名叫墨染,小名墨墨。」我從來都不覺得我愛墨墨有錯,我只是虧欠了淺淺,但是我也很清楚淺淺在端木淵身邊比在我身邊好,不似我幫她決定的事,而是在所有人都有的共性面前,最起碼的好壞可以分清,我也還沒驕傲到以為自己的兒女多與眾不同,也不覺得他們會謙讓到希望對方比自己得到更多的愛,他們不過三歲,他們已經三歲,永遠比我能想像的懂得多,也永遠比我們想像的淘氣頑皮,愚蠢白癡。
「白墨染?墨墨?」端木泓在心裡暗罵一句面子上幽幽一笑,傾斷萬人腸。「還蠻好聽的。」腹黑他也不輸給他父皇。
「比起墨墨,我更好奇你的臉。」以及突然跑來的目的。
看到了嗎?終於看到了,不辜負他冒著毀容的風險。端木泓開始醞釀感情,比起白墨染他更討厭金曲洛,那個囂張的欠抽的男人,不過是他們都顧及她,所以也都原諒金曲洛的無理取鬧,雖然
他也承認某人在某方面真的很吃得開,但是,他有恃無恐的臉總讓他有踩扁他的衝動。他就是要告狀,把金曲洛的一切錯誤都放大到誇張,誰讓白墨染睡得那麼讓他嫉妒。
飛天取來上好的藥膏,一臉哭喪的悼念自己的青春,她老了老得啃都啃不動了,偏偏拿個最極品來刺激她,她陰暗了。
端木泓給了飛天一個感謝的眼神:「謝謝大娘。」他承認,他就是要報復。
飛天陰冷的飄走,思考今晚怎麼暗殺端木泓。
指尖點在端木泓額角,算是懲戒他的玩鬧。指尖挖出一點半透明的白色藥膏,輕輕塗在什麼話臉上的傷口上,細細的兩道,不仔細還真不怎麼看得出來。
「姐姐。」端木淵扁嘴:『泓兒臉上的傷都是太傅大人弄得。』他是誠實的人。
「曲洛?」倒是有可能。
「姐姐,你要為泓兒做主啊,太傅大額要毀了泓兒的臉。」端木泓環住她的手臂,哀哀慼慼,當然應該把自己弄得更可憐一點。
「你父皇不管。」
「父皇只疼淺淺,都不管泓兒。」確切點來說,是他不大搭理他父皇。
我摸摸泓兒的臉,心疼地摸摸,這藥膏可貴了,一不注意給他抹了那麼多。
「姐姐,你看泓兒的臉,都毀容了,太傅那麼處處針對泓兒,這次傷了泓兒的臉,下次說不定要的就是泓兒的命了,這要泓兒怎麼活啊,泓兒不如去死,一了百了也省了太傅大人勞神費心。」端木泓聲淚俱下,學的是她那套真真假假,是非難辨。
白墨染惺忪著一雙睡眼,滿臉被吵醒的不爽,抬起小腳對著端木泓的腿彎就是一踹,靠,亂叫什麼,沒可能有人有貓在睡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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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揭發了
二爺手持敬帝親授的金牌,帶著三大車禮物,很是招搖地進了城,有人在大街上騎白象,她就在皇宮裡遛雪豹,看誰比誰囂張。二爺鼻孔朝天,一路很是招搖地舉著金牌,牽著雪豹正步走過九重門,直向端木淺白的鳳來誘儀宮前進。
不等小公公通傳,二爺憑空拿出一白饅頭塞進小公公張開的嘴裡,無視人家憋紫的臉,二爺很不和諧很摳門地來一句:「小葉子,這是忘川樓做的包子,十文錢一個,你記得還給我。」
葉公公差點背過氣去,可是那是皇親國戚,他惹不起,但是這人稱二爺的人到底是哪門子皇親國戚,他還真是查不出來,怎麼偏偏是他服侍的這一朝,人際關係那麼複雜。
二爺很貴婦很大爺的跨入宮門,揚聲吼:「淺淺啊,淺淺。你二爹爹我來看你了。」
端木淺白聞聲,從軟塌上爬下來,鞋子都沒穿就往門口跑。
「淺淺。」端木淺白的姿態很是滿足了二爺的虛榮心,小孩子嘛,就應該適當地表現一個活潑也可愛,她的淺淺果然比墨墨討人喜歡。
「淺淺快來看,二爹爹給你帶了什麼。」二爺讓開身,獻寶的展示她那匹漂亮的雪豹,全天下估計就兩隻,兩隻都是她忘川弱水的,有錢都買不到。
端木淺白嘴角抽抽的看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雪豹雪豹等著一雙漂亮的豹眼,審視著自己的新主人,似乎比某豹的主人要漂亮些,應該夠它的檔次。
「小姨。」端木淺白皺眉,她並不是太喜歡動物。
二爺眉頭皺得更厲害,蹲下身,正視端木淺白道:「淺淺,不可以叫小姨,要叫二爹爹。」
「可是父皇說不許淺淺叫小姨二爹爹,必須叫小姨。」端木淺白伸出一根手指輕點在雪豹柔軟的鼻頭上,雪豹哼哼一聲,低下頭顱,用耳側輕蹭端木淺白的小手。
二爺嫉恨地暗罵一句,誘哄道:「淺淺,你父皇不在,叫聲二爹爹他不會知道的。」
端木淺白悲哀地看著二爺,她父皇就在裡面好不好。
「小姨——」
二爺期待落空地嗟歎一聲,嘀嘀咕咕地詛咒端木淵有的沒得,她總不好和她家可愛的淺淺較勁。轉移目標,二爺挑挑眉毛,一臉陪笑:「淺淺,它很漂亮吧。」
端木淺白眨眨漂亮的眼睛,是很漂亮沒錯啦,可她沒什麼興趣,她想要娘親給她的禮物啦。
「淺淺,二爹爹告訴你哦,這雪豹全天下一共就兩隻。墨墨一隻,你一隻。」二爺自我感覺良好的等著端木淺白興奮的歡呼,順便親她一口,她夠意思吧,一人一隻,多公平。
「那小姨還把他們分開。」端木淺白看一眼二爺,有點埋怨。
「呃,這個,它們關係不好。」二爺撓撓頭,沒想到這個。
「噢。」端木淺白拍拍雪豹頭,聳聳肩,可憐一下,唯一的同類還關係不好,她就好心收了它吧。
「淺淺,給它取個名字吧,墨墨的那只叫凱特,淺淺這只一定要取個更好聽的名字」
「名字啊?」端木淺白嘟嘟小嘴,沒什麼心情給小動物取名字,她要她娘親的禮物啦。「父皇——,小姨送了淺淺一隻雪豹,比幫淺淺給它取個名字。」端木淺白對著內殿吼,她的父皇的作用就在於此了。
二爺瞬間有鑽地縫的衝動,他怎麼會在?那誰誰和那誰誰都不在,他怎麼會在?怎麼正好就在。二爺暗自祈禱,祈禱端木淵提前步入老年期,頭暈眼花腳抽筋,她剛說的,他都沒聽見。
端木淵提著女兒的小鞋子緩緩走出,冷冷的掃一眼二爺,以及她帶來的雪豹。二爺哆嗦一下,雪豹哆嗦一下,都覺得這男人恐怖。
「淺淺,不可以光著腳亂跑。」端木淵蹲下身,將端木淺白圈在懷裡,低頭,專心的為他的寶貝女兒穿鞋。
二爺乾笑著往後挪挪,等了半晌,沒聽見端木淵說話,以為逃過的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
端木淵眼皮不抬,冷道:「墨墨是誰?」
「墨墨?哦。墨墨啊,是我五叔家的小兒子。」二爺信口雌黃,胡謅的能力也是一等一的。
「沒聽說你們有個五叔。」什麼樣為女兒穿好鞋子,又幫女兒整理衣裙,依舊專心。
「怎麼沒有,你沒聽說不代表我們沒有,不信你問曲洛。」二爺冷哼一聲,可惜明顯底氣不足。他們的確有個五叔,可惜長什麼樣她都記不得了。
「是嗎?」端木淵嚴重懷疑,後面那句『不信你問曲洛』很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那是。」二爺堅定。
「那你什麼時候變那麼大方了,天下唯二的雪豹你也捨得送。」關鍵是她捨得送,也要人家敢收啊。
「呃,我,我最近錢多。」二爺忽悠不下去的硬撐,白教過她的,死不承認最管用,她就死不承認了。
端木淵微笑,對著自己女兒:「淺淺,我們叫它皎皎好不好。」
「皎皎?好啊。」她隨便啦。
二爺慢慢地吐氣,連呼吸她都要小心翼翼,她容易嗎,還好端木淵沒有深究,還好有跳過,她要去拜神啦,最近有點倒楣。
「小姨,娘親給淺淺的禮物。」端木淺白撅起小嘴,她沒耐心啦。
「好,好,小姨知道啦。」
白緞的錦盒被放在端木淺白麵前,大大扁扁的,開滿銀色的梨花。端木淺白迫不及待地打開錦盒入眼的是一套粉綠色的衣裙以及相配的白玉梨花首飾,很精緻很公主很得端木淺白歡心。
「好漂亮。」端木淺白小心的撫摸著衣裙上的蕾絲,比上次那件粉白色的還要漂亮。
二爺看看剛被賜名皎皎卻被忽略在一邊的自己送的雪豹,以及沒有雪豹值錢卻被端木淺白非常喜歡的她娘親送的衣裙,什麼是差別待遇,這就是差別待遇。二爺抽抽鼻子,摸摸皎皎的脖頸,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都被人家埋汰了。
白玉溫潤,水光剔透,朵朵玲瓏梨花,花心都泛著淺淺的綠色。層層蕾絲,重重紗褶,裙擺展開,瑰麗的奪目。端木淺白先是笑,笑著笑著就開始掉眼淚,沒有預兆,沒有前綴地甜笑著,眼淚卻落在裙擺上,暈成小小的一片暗色。端木淺白捨不得地抬手去擦,只是眼淚也掉得越多。她不難過,她只是想她娘親了,很想。
「淺淺。」端木淵將女兒摟進懷中,輕撫小小的顫抖的脊背,他心疼。他不信她不愛淺淺,相反,他覺得她很愛淺淺,只是,他們走過的事太多,他不理解也尊重她的選擇,潛意識裡其實覺得她將淺淺留給他,是在報答他當初的捨身相救,她算得乾淨俐落,用平衡來衡量最後的結局,可是好壞他從來都不在乎,他只是覺得,或許他用整個天下都換不到她的心。
「父皇——」端木淺白摟緊端木淵的脖頸,小聲抽泣:「父皇——,淺淺想娘親,父皇——」
「淺淺乖,不哭了,會不漂亮的。」
「淺淺,不哭撒,你娘親也很想你的。」二爺擰眉,她也不是很會哄小孩子的。
端木淺白聞言,哭得更凶,她不懂,就是不懂,為什麼娘親把墨墨留在身邊而不是留她在身邊,她不懂,為什麼娘親不和父皇住在一起,他們一家四口不能在一起,她不懂啦,不懂不懂就是不懂。
「嗚嗚——嗚嗚,淺淺要娘親,嗚嗚,嗚嗚,要娘親啦——嗚嗚——」
端木淵沉默任自己的女兒揚起小拳頭不停的捶打自己。許多事並沒有確切的原因,只是在時間裡慢慢累積,在可以改變的時候忘記彌補,於是成為必然。他知道,淺淺只是撒嬌,若他真要送她去洛陽,她肯定也不會願意,只一點也想娘親,只是發洩,然後走回原位,當一切都沒發生。
「淺淺。」二爺手足無措,內疚的無可自拔。或許不是她幫著自己的哥哥攔了端木淵那麼多信,如果不是自己私心想要將白留在忘川弱水,是不是他們一家人早就可以在一起,墨墨會有父親,淺淺也可以天天在她娘親身邊撒嬌,端木淵也會把白照顧得很好,他們是不是做錯了。可是即使知道不可能,她也希望她愛著的人們都好好的。
「嗚嗚——,嗚嗚——,父皇,父皇,我們去洛陽好不好,父皇——,我們去洛陽,去找娘親啦,嗚嗚,父皇——」端木淺白哭得更凶,她是公主啦,全天下都該滿足她的願望,她要見娘親,就是要見娘親,不到目的,她就哭三天三夜。「嗚嗚——,去啦——,嗚嗚——,去洛陽啦——」
「淺淺。」
二爺煩躁地撓撓頭,恨不得將白變出來送給端木淺白,煩死她了,比早上在暮園外遇見籃麟還讓她煩躁。
「嗚嗚——,父皇——,淺淺要娘親,淺淺還要墨墨,嗚嗚——。」端木淺白耍脾氣的什麼話都敢講了,不擇手段她也會。
端木淵不是很懂的皺眉,二爺聽見墨墨的名字就像觸電,想怎樣啊。
「嗚嗚——,淺淺要娘親,要弟弟,要一家四口在一起啦,嗚嗚——」端木淺白邊哭邊號,生怕她父皇耳背。
二爺倒吸一口涼氣,瞄著端木淵隨時準備往外衝,那什麼子說過,危險來臨時,一定要往空曠的地方跑。端木淵什麼都聽懂的一動不動,嘴角抿到蒼白,臉色陰鬱非常。

139 你是我的
端木淺白抽抽噎噎,瞄著她父皇的臉色隨時改變作戰方針,其實她開始真的只是想念她娘親,只是越哭她越覺得反正眼淚都出來了不發揮其最大作用,就太對不起自己身體裡流失的水分了,另外還有一點,讓端木淺白很不仗義地把白墨染出賣了,『這雪豹全天下一共就兩隻,墨墨一隻,你一隻』,她也知道雪豹獨獨兩隻,一雌一雄,聽她小姨說得公平,鬧吧為什麼把這只雌的給她,欺負她沒有娘親在身邊嗎?她就是不爽白墨染能呆在娘親身邊,不爽那只雄性雪豹先被白墨染帶走了,好東西不是都應該給她先挑嗎,她可是大景的公主。端木淺白恨恨的皺皺鼻子,她不管了,她才三歲,她就無賴無恥無良了,她見不到她娘親,全天下都要陪著她不好過。
二爺一點一點地往門邊移動,她現在很怕,真的很怕,墨墨的事還說的過去,畢竟是白不讓她說的,她有後台。她真正怕的,是牽扯出信件的事情。如果端木淵知道他四年來寫給白的那麼多信都被他們半途攔截,毀屍滅跡了,他至少也活剝她的皮。她很怕,罪魁禍首是她哥,她只是個幫兇啦。
「墨墨,是誰?」良久,端木淵冷冷啟音,寒氣直逼二爺內臟。
「不不不是,說說說過了,嗎!墨墨墨墨是我我我家五叔家的小小小兒子。」二爺冷得上下牙齒打架,凍死她好了,她死也不會說的。
端木淺白同情地看著二爺,就差在胸前畫個十字了。
「墨墨是誰?」端木淵直接看向二爺,他再給她一次機會。
二爺淒楚的睨著端木淵,現在是七月末,她卻在打寒顫,明明罪魁禍首是她,為什麼被威脅的反而是她,淺淺也知道墨墨的事,為什麼偏偏要追著她問,憑什麼她就是能任人捏圓揉扁的那一個,二爺生氣了,二爺爆發了,二爺一跺腳衝著端木淵就獅子吼:「tmd,老子都說了,墨墨是我五叔家小兒子,怎樣,不行啊。人家孩子多也礙你事啦。」
端木淵沒什麼表情,他給了她機會,是她不要。端木淺白抽抽鼻子,止住眼淚,這樣的父皇,她也有點怕怕。
二爺看端木淵不說話更來勁了,誰讓他先欺負她來著。「別當老子說得不是實話,你就是跑去問白,白也是這麼說,別以為你是皇帝就了不起,沒有我們家的支持你也坐得沒有那麼安穩。冷什麼冷,冷什麼冷,別以為你大夏天的凍死人了不起,你凍死我,吃不了兜著走的也還是你,你凍死老子,這輩子也別想白原諒你。怎樣,老子就是比你受寵,我還不怕告訴你,墨墨是白和我五叔的孩子,她三年前就嫁進我們家了,嫉妒吧,羨慕吧,有本事你就凍死我。」二爺一指執著端木淵的鼻子,一手叉腰,扯著嗓子飆音,她怕他什麼呀,他武功早就沒了,除了散發散發冷凍射線,就沒什麼危險係數了。她純屬胡謅,如有雷同,概不負責,誰讓白教她欲蓋彌彰的時候,沒給個深刻的範文。
端木淵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差,二爺直言不諱地刺得都是他的心病,他疼的天下的經濟命脈都掌握在洛陽金家和江南吳家手裡,金曲洛和金曲意都比他在她心裡更重要,最讓他想掐死二爺的,是最後那一句,就算知道是某人胡謅的,他也氣,他還沒忘記她說過的她和金家的那個婚約,要不是當初知道金曲洛是女的,他早就剁了她了,那個男人也忍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身邊長期呆著其他男人。
「你你你你,收回你的眼神,老子不需要冰鎮。」二爺得瑟著手指,她在和端木淵叫板哎,好偉大。
端木淺白很負責任的在考慮明年今天要給二爺燒點什麼,皎皎退到三尺外,看看他呆的都是什麼幻境,比起凱特的愜意,差得遠了。
端木淵越想越氣,越氣越翻舊帳,越翻舊帳越和自己過不去,越和自己過不去他就越想殺人。放下懷裡的寶貝女兒,端木淵連暗衛都懶得出動的閃身到二爺面前,一掌狠狠扼住二爺脖頸,深紫眼眸中儘是瘋狂的邪肆。信的事他都沒和他們計較了,還來挑戰他的耐心,掐死算了,死一個少一個。
「呃,呃,咳咳,呃,放手。」二爺墊著腳尖雙手死掐端木淵的手臂,可惜端木淵肌肉緊張,她掐也掐不動。
「死了,咳咳,放手。」她錯了刺激這男人真的是在找死。
「呃,呃,快,放手。」做鬼也不放過他。
端木淵狠狠的盯著二爺,咬牙:「說,墨墨是不是我的兒子。」
「是,咳咳,是啦,是你,兒子,呃。」
端木淵手臂一震,狠狠一摔,二爺很衰地白砸到地上了。
「你給我說清楚。」
二爺淚眼朦朧地咳嗽不止,她不玩了啦,來長安果然是錯的,她要回小白身邊啦。
端木淵拳頭捏得卡卡響,他生氣了,真生氣了,他可以容忍金曲洛扣了他給她所有的信,他也可以容忍她三年來不給他一字一句,看著二爺狼狽的表情,他更生氣了,他們都知道,都瞞著他,只騙他,她也騙他,騙了他四年。
「咳咳,墨墨,墨墨是你的兒子,兒子啦,咳咳,和淺淺,是雙生的。」二爺喉嚨灼痛的解釋,她也是被逼無奈。
「還有呢?」端木淵怒斥,眼眸中翻騰著海嘯,為什麼瞞著他,為什麼騙他,為什麼不告訴他他們還有一個孩子。
「啊?咳咳。」還有?還要什麼。二爺被端木淵的眼神嚇得瑟縮,艱難地吞口口水,慼慼道:「那個,那個,嗯,墨墨很好,今年三歲,很聰明,嗯,很有商業頭腦,長得比較像白,那個,學什麼都挺快的,嗯,現在在和飛天學輕功,嗯,嗯,嗯——」二爺越『嗯』越小聲,她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麼了能不能給她點提示啊。
端木淵冷絕的掃過二爺的臉,甩手大步離開,他生氣,氣得想要殺人。她竟然敢騙他,她竟然私藏了他們的兒子,下一步,她是不是還準備不聲不響的嫁人,是不是要他的兒子叫別的男人爹爹。眉心緊擰,他承認他愛的懦弱,愛得卑微,在知道她是江南吳家的主人後,他更感覺自己沒有可以被她喜歡的理由,他能給的她都有,愛著她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優秀,他日日看著淺淺,生怕他和她之間唯一的牽絆也被金曲洛搶走。他承認他愛得懦弱,他怕她對他所有的付出只是感激,他怕她對他說她不愛他,他怕她拒絕他的擁抱搖頭拒絕。可是,他連選擇不愛她的權利都沒有,他就像得了失心瘋一樣的愛著她,越來越無可自拔,只想她,只要她。
心尖疼痛,他悔不當初,他就不該默認她離開,他是成全了她的自由,卻害的自己一日不得安生。思念成章 ,無望無期,四年,他等了四年,等到的結果不是她回來,而是她欺瞞他的事實,她帶著他們的墨墨,是不是準備永遠都不回來,是不是準備就這樣一年一年的耗下去,耗到他終於妥協接受他們的安排,放棄對她的執念。他做不到,不要放手,他死也不會讓她和金曲洛的計劃得逞。她是他兩個孩子的母親,她是他早已定下的皇后,她是他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女人,誰搶他就掐死誰。
鶴羽現身,跟在他主子身後,邊走邊報告端木泓出走的事。
端木淵更氣的一掌拍在石頭牆壁上,誰允許他擅自離開皇城,誰允許他去找她,和他玩離家出走是不是!
「皇上。」
「泓兒什麼時候離開的?」
「三日前。」鶴羽等著挨批,是他管理不善,皇子殿下出走三人他現在才發現。
「走。」端木淵不打商量地往皇家馬場沖,他要去洛陽,當面質問她,他不管了,就算她拒絕他,他也不會放手,死也不放手,讓金曲洛,落塵寰哭死算了,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皇上,我們去哪?」
「洛陽。」端木淵頭也不回。
鶴羽愣住,洛陽?現在去?那明天的早朝怎麼辦,堆積如山的公務怎麼辦,天下要怎麼辦。
「請皇上三思。」鶴羽說完就後悔了貌似他自己其實也很想去。
端木淵聽不進去地當三思是狗屁,他培養的那些個朝臣都是幹什麼吃的,他失蹤個幾天,天下也不會亂成什麼樣,他現在只想著他妻子和他從未見過的兒子,誰也攔不住他。
一黑一白兩匹快馬一前一後飛馳出皇城,金曲洛的眼線還來不及回報便被守候良久的那位削斷喉嚨,禦書房內,端木淵最得力的臣子聚集,為著帝王的一時任性忙得焦頭爛額。
端木淺白收到消息的使勁跺腳,竟然不帶她一切,當不當她是公主。二爺無限悲涼的趴在地上,她算不算死裡逃生,她真的不是故意出賣白和墨墨的,她怎麼那麼命衰。
端木淺白雙臂環胸低看著二爺,小臉一揚,傲氣道:「小姨,我們也去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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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所謂緣分,重點是把握吧
白墨染搖搖晃晃地坐起,他睡得好飽。靠著凱特軟軟的肚子,吹滅一個泡泡,白墨染慢慢睜開眼睛,一雙琥珀眸子還蒙著一層朦朧的水色,習慣性的嘟嘴,他開始做他睜開眼睛要做的第一件事,找他娘親。
「娘親——」白墨染再吹滅一個泡泡,軟軟的喚。
「她不在。」
白墨染微愣,不確定的望向生源處,他應該不是在做夢,可是他剛才似乎的確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惺忪著睡眼,白墨染抬起小手打個哈欠,眼角逼出兩滴可愛的淚花,他沒聽錯,的確有個男人坐在那裡,白墨染沒什麼意見地掃過端木泓,小身子一歪,繼續睡,不是他娘親哎,那他再瞇一會好了。
端木泓一眨不眨地等著白墨染爬起又躺下,他明明看到他了,他明明聽見他說話了,竟然當他不存在地繼續睡!端木泓對白墨染的印象從差跌成很差,他有陰影的最討厭別人對他視若無睹,這小鬼竟然當著他的面直接無視他,端木泓不屑地從頭到腳來回掃視白墨染,雙手緊握成拳,很有將白墨染捏扁的企圖。個子矮,長相一般,沒看出來哪裡像他姐姐,更不像他父皇,貪睡,懶惰,還流口水,端木泓眉心糾結地不想承認眼前的小男孩就是自己的弟弟,更不想承認他的父皇和她還有一個兒子。
凱特半瞇著一雙豹眼,斜睨著端木泓,他不動,它就不動。
白墨染聳聳肩頭,他娘親不在,不在?怎麼可能不在!去哪裡了?蹭地一下坐起,白墨染左顧右盼,他娘親呢?他娘親呢?視線再次落在端木泓身上,只不過這一次白墨染清醒了,也看清了。
「哇!」白墨染張圓小嘴,目不轉睛的盯著端木泓的臉,哇!在紫色的眼瞳唉,哇!好漂亮的哥哥哎,哇!比弱水閣的楠木哥哥還漂亮哎,哇!這男人肯定能賣個好價錢!白墨染瞬間看見金元寶撲扇著一對小翅膀在自己腦袋上打轉,這不能怪他,從小長在忘川弱水宮,他也不是故意耳濡目染被荼毒的,他面前的哥哥這麼漂亮,賣起來應該少說也有個幾千萬兩吧。
「你叫墨墨?」端木泓斜倚著軟塌,俯看著坐在地上的白墨染,沒理由的為把被他認為是崇拜的眼神而感到自負。他的確有張好臉,羨慕不來的。
「恩啊。」白墨染被迷到的點點頭,不過迷到他的不是那張風華絕代的臉,而是端木泓身後影藏的價值,某小朋友思想很不健康地想著如何把眼前的男人騙去賣了。
「漂亮哥哥叫什麼名字?」先查你戶口。
端木淵忽略『漂亮』二字,唇角勾起一抹惑人的媚笑,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抬槓的對像是個三歲小孩。「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叫什麼,我們有不認識。」
白墨染咧嘴笑開,比太陽燦爛:「可是漂亮哥哥知道墨墨的名字啊,那我們就是認識啊,既然我們認識,漂亮哥哥當然要告訴墨墨你的名字啊。」
「噢,可是我不想讓墨墨知道我的名字啊。」端木泓笑得像隻狐狸,他就是不想如墨墨的願。
白墨染眼角一挑,漂亮哥哥不告訴他名字哎,小眼兒彎彎,沒關係,楠木哥哥原來也不一定叫楠木啊,凱特原來也不是叫凱特啊,他可以幫漂亮哥哥取個花名嘛。白墨染撥打著如意算盤,笑得那叫一個諂媚。
「沒關係,沒關係,那墨墨能不能問問漂亮哥哥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其實他是一做事很嚴謹的孩子。
「我嗎?」端木泓換個姿勢,依靠向塌上的小幾:「我啊,我是不小心迷了路,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
「真的嗎?」白墨染做驚訝狀,這人連慌都不會說,看來也不是很聰明嘛,不錯,很好,很好被他騙去賣。
「當然是真的啊。」端木泓一臉良善,他都沒說他是天神降臨呢,不過估計這孩子的智商,他說得再離譜,他都會相信。
「那漂亮哥哥就在這裡住下來吧,墨墨會把漂亮哥哥照顧得很好的。」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白墨染邪惡了。
「好啊。」住下來,他橫著走都沒人敢動他,照顧他,那他就給他照顧,他倒要看看他是怎麼照顧他的。
「那墨墨先帶漂亮哥哥去找住的地方吧。」白墨染笑得比花兒甜美。
「我不可以住在這裡嗎?」
白墨染搖頭:「不可以,不可以。」當然還是去弱水閣比較有市場嘛。
「凱特,我們走。」白墨染手腳並用地爬起,穿上小鞋子扯扯衣裳,天真地笑著去拉白墨染的手。
端木泓也不扭捏任他拉,懶懶站起,用身高去鄙視白墨染。「好吧,那我就跟著墨墨走。」他居高臨下地睨著那張小臉,很有心情一起玩,只不過說不定他一個不高興就把扔水裡去了。
白墨染仰著頭,丈量著端木泓的身高,似乎,似乎矮了那麼一點哪,小眉頭皺皺,不過沒關係啦,不影響商品質量,他可以適當地讓讓價格啦。
「漂亮哥哥,走,我們走。」
白墨染興奮的拉著端木泓往外走,端木泓噙著一抹玩味的笑,悠閒的走著,他怎麼可能被一個三歲牽著鼻子走,笑話。凱特邁開優雅的步子,跟在兩人身後,它主人不在,它也看他們撒野。
白墨染努力平復著自己想要仰天長笑的衝動,他撿到寶了哦。白墨染不緊不慢地不表現自己的急切,他有耐心,很有耐心地等兔子慢慢放鬆警惕。
「漂亮哥哥,那裡是我們的花園,一年四季都有很多漂亮的花哦。」白墨染很主人的做導遊,瞬間意識到眼前的男人美得像花,於是擅自給端木泓改名花兒。
「嗯,不錯。」端木泓沒什麼興趣地掃過精緻的花園,幽冥鳶尾,千年骨蘭,金花茶,十八學士,薔薇,紫籐,迎春,以及那大片的西域蓮,皇城裡也有,而且他父皇這幾年對植花種草的興趣明顯比毒後宮的女人們大,不比這裡的差。
「漂亮哥哥,這裡是弱水閣,前面是忘川宮。」白墨染盡責地一一指點,很怕端木泓迷路的樣子。
「嗯。」端木泓心不在焉的和白墨染走如弱水宮,惡趣地考慮怎麼把眼前這鼓噪的小鬼嚇哭。白墨染笑著恣意,他順利地將兔子送到了狼的面前,就等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牽著自己的商品招搖過市,他就撿人多的地方走,議論吧,他要的就是輿論,嫉妒吧,他要的就是造勢,白墨染不自覺地跳著走,他那個高興啊。
端木泓一路看過,傻子也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端木泓看著身前小小歡快的背影,也很配合的繼續玩。
「墨墨,弱水宮是做什麼的啊?」他也是裝的高手。
「娘親說未成功和弱水宮都是風月場所,二爹爹是最大的老鴇。」白墨染天真了他真不知道具體含義。
端木泓嘴角抽抽,想起每次抱著自己又親又啃的某母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原來,她是做這個的啊。
「漂亮哥哥,墨墨帶著你去弱水宮的楠木哥哥,弱水宮都歸他管,一般大家都尊稱他楠木大人,漂亮哥哥就和墨墨一樣,叫他楠木哥哥吧。」
「噢。」楠木大人,笑死他吧。
白墨染帶著端木泓轉入一處僻靜的院落屋瓦白牆的樓閣,仿的是江南的建制,滿園都種著粉白色的繡球花,大簇大簇的花球壓彎莖幹,甜香馥鬱。
「楠木哥哥。」白墨染扯著嗓子號,他帶來了好貨色。
「這裡。」慵懶的聲音飄了過來,一隻手出現自花叢中揚起,隨意地擺了擺。
端木泓跟著白墨染走入花叢,亂花漸漸退散,淡淡地酒香竄入鼻息,女子的笑聲一閃而逝,待白墨染的小手撥開花屏,便看見一白紗薄衫的男子側臥玉席,銀髮披散,容顏俊朗,衣衫淩亂,性感迷人。
「墨墨。」楠木不著痕跡地掩蓋自己一瞬的驚艷,對白墨染招招手:「過來。」
「楠木哥哥。」白墨染鬆開牽著端木泓的手,迫不及待地撲到楠木身邊咬耳朵,他今晚就想把他撿來的花兒賣了。
楠木一邊聽白墨染說,一邊笑,時不時的還曖昧的看一眼站在一邊的少年。端木泓很沒感覺地看著,他是有點驚訝那男人的銀色頭髮啦,不過也沒什麼,長得還挺妖孽,但是他對美人一向不來電,還不如他回家照鏡子。
「你叫什麼名字?」
「花兒,人如其名。」楠木拍拍白墨染的腦袋瓜,賣這樣的孩子,他還真有點捨不得。
端木泓忍著沒吐地站直了,他忍受的了金曲洛,也忍受的了楠木,可是難道忘川弱水出來的男人都這樣,端木泓無聲地幫白墨染哀悼下,環境啊,真不如淺淺的好。
「喝酒嗎?」楠木執起一隻夜光杯,提起銀壺斟上一杯葡萄酒,「主上剛賞下來的,嘗嘗。」揚手,手握著夜光杯遞出。
端木泓無謂地笑笑,一步一步走近,抬手去接那只盛著葡萄美酒的夜光杯,手腕剔透,指骨精緻,指間似無意地滑過楠木的指節,端木泓手臂一收,帶回夜光杯,仰頭,傾杯飲盡,還不算明顯的喉結輕輕滾動兩下,很是撩人。
白墨染眨眨眼,楠木低眉拈起一朵繡球花放在鼻下,掩去嘴角的壞笑,他們都等著看戲。
視線模糊,端木泓搖搖頭,腳步也有些踉蹌,手中的夜光杯遺落花叢,他呢喃:「這酒——」
楠木笑言接過話頭:「有些烈。」
楠木說完,端木泓腳步不穩的跌倒,眼皮沉重的閉合,沉沉睡去。
白墨染眨眨眼,堆起一倆得逞的笑楠木一指點在白墨染額頭,寵溺的很:「說好了,七三分賬,你七我三。」
「沒問題。」白墨染挑眉,他的銀子啊!
狀似被迷暈的端木泓躺在地上曬太陽,心底輕歎一聲,都是演技高超的戲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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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唉聲歎氣,她要怎麼跟她哥交代,她要怎麼和白交代,她要怎麼和墨墨交代。她哥會氣到面癱的,白說不定就不理她了,她記得她其實還是蠻記仇的,還有墨墨,她家可憐的墨墨,要在接受突然冒出來的父親,她的墨墨啊,那幼小的心靈。
喬裝的端木淺白懶得管二爺的想法,只是不停的催若兮快一點,再快一點,她們坐著馬車,本就比她父皇慢很多,她只想快點到洛陽,快點見到她的娘親。
四匹白馬拉就的馬車疾馳在朱雀大街上,若兮甩開長鞭,滿耳都是端木淺白的絮叨,她也很想再快點啦,可是一共一十六條腿,兩個輪子,她能有多快。
花葬面無表情地敲打著手中的銅鑼,提醒人們迅速散開,情況緊急,需要快速通過。
二爺窩在最裡面,哀歎自己命衰,她怎麼就這麼倒楣,她能不能再倒楣一點。
於是,悲劇了。
朱雀大街與游府解相交的十字路口,不懂長安交通規則的白象依舊悠閒地橫穿馬路,若兮慘叫一聲,死命地拉緊手中的韁繩,四匹白馬剎不住地揚起前蹄,仰頭長嘯。
街口一時混亂,端木淺白沒有安全防護地被拋飛出去,二爺
一頭撞在馬車後樑上,頓時眼冒金星,差點麼昏過去,若兮繼續慘叫,花葬扔飛手中的銅鑼,閉著眼抱緊若兮,也叫。
人群驚呼,白象嚇到地踏碎路邊的攤位白象背上的林釋雨抓緊一邊的柱子,興奮地哇哇叫,刺激啊,太刺激了。
端木淺白飛刀最高點的時候,六名暗衛已經聚集在她周圍,十名暗鬼一趴在她恐怖掉下來的區域,做人肉軟墊,另有四名南詔國武士飛身去救,結果發現自己根本白忙。
林釋雨居高臨下的看著這一幕,好拉風。
端木淺白毫髮未傷的落地,一張小臉,靠,耽擱她時間。
二爺從馬車裡爬出來,哭嚎著抱住安然無恙的端木淺白,嚇死她了,真的嚇死她了。
「淺淺,淺淺,嚇死我了,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痛,淺淺,我的淺淺哦。」二爺捏捏端木淺白的小臉,動動端木淺白的小胳膊小腿,臉色蒼白的確定端木淺白的完好。
「我沒事啦。」端木淺白拍拍二爺的背,她容易嗎她!
林釋雨催促著僕役要下去,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林釋雨一手按在胸前,害怕心臟跳得太快會一不小心跳出來,她找到了她的真愛,她尋到了她的良人,她要定他了,什麼皇妃,什麼大景皇帝她都不要了,她就要他,好帥,好有型。
「淺淺——」二爺抱著淺淺就想大哭,她要會洛陽了,長安和她不對盤啦,淺淺要有個三長兩短,她也可以自行了斷啦。
端木淺白翻個白眼,瞪向領頭的暗衛和暗鬼,救就救吧,至於那麼大陣勢嗎!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公主啊。合作良久的兩位首領縮縮脖子,瞬間閃人,都知道各自的主子將這小丫頭寵上天,她要有點不高興,估計他們也不用混了。
「好啦,好啦,我沒事,我們繼續趕路。」她急著去洛陽,很急。
林釋雨走近,神情的看著二爺,那馬車,那陣勢,絕對非富即貴,還有個女兒,不錯,很漂亮,以後也可以嫁給好人家,再看那張臉,絕對的極品果然長安的月老廟比較靈,她才求了一支上上籤,,就遇上了她的良人,她的神啊,順便讓這男人愛上她把。
端木淺白嘴角抽搐的看著一臉傻笑的異族女子,二爺抹抹眼淚,抽抽鼻子,亦是一臉不解的看著林釋雨。
「姑娘,有事?」
「你娶妻了嗎?」林釋雨貼向二爺,最好沒有,有也毒死她。
「沒,還沒。」她要怎麼娶,不過她一直有個盛傳多年的緋聞女友,淺淺她娘。
「那太好了。」省了。
「太好什麼?」二爺抱住淺淺退後兩步,眼前的人不太正常的樣子。
林釋雨黏上:「好巧我也還沒假呢!」
「哈,那,那真是太好了。」
「公子,既然男未娶,女未嫁,不如——」你就從了奴家吧。
「釋雨。」含著笑意的一聲喚,玩味繼續:「嫁給她,你會後悔的。」
林釋風從白象背上跳下來,本是想來為妹妹善後,沒想到竟然遇見他最想見的人,長安的月老廟果然很靈驗。
「啊,為什麼?」林釋雨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她的良人啊。
二爺抱緊懷裡的端木淺白,警覺的後退一步,她的黴運已經發展到巔峰了,遇見了她最不想見的人,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單曲榜看著對她微笑的男人,小臉一別,她不是隨便的女人。
「好久不見。」林釋風盯著端木淺白的臉,她的女兒,為什麼眼瞳是紫色的?她嫁人了?
「不好意思,趕路,麻煩讓讓。」二爺擺出冷臉,不想和快要娶妻的人多囉嗦。
「我若不想讓你走呢?」林釋風輕笑,隱隱有暴風雨前的詭異她竟然敢給他嫁人了,還生了個女兒,當他不存在嗎!
「你以為你想就可以嗎?」二爺冷笑,抱著端木淺白轉身就走,也許愛,但她無意與別的女人分享一顆心,她有她的驕傲。

141 無題
林釋風收了笑意,錯步擋在二爺身前,想走,沒那麼容易。
二爺斂眉,臉色不善地看著林釋風,這算什麼:「好狗不擋道。」咬住舌頭努力維持著冷冽的表情,可惜,真的沒有。
林釋風看過二爺,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端木淺白臉上,他就是在找,找哪怕一點和自己相像的地方,可惜,真的沒有。
「她是誰的孩子?」指間刺進手掌,林釋風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小丫頭看起來三歲左右,算算時間,她在離開他之後就已經和別人在一起,那他等的這四年算什麼,她從來就沒把他當做愛人,那纏綿的一夜也是他乘人之危,可是,還在為什麼不是他的,為什麼不像他。
「你管不著。」二爺冷睨著林釋風,他們算什麼,不過是衝動下的一夜情,她不缺男人,他也不缺女人,何必在這裡演一齣兀自悲苦的戲。是她錯,錯在不該招惹他,可是她已經承認錯誤,自動退出,又何必攔著她。
端木淺白摟著二爺的脖子,很是煩躁眼前的男人,她小姨都說『好狗不擋道了』,還攔著她們,當她們好欺負啊。
林釋雨看著自己的哥哥,再看看傾心相許的男人,驚呼:「我終於看出來了,哥,那麼認識。」圍觀的人群集體汗一汗,好重大的發現啊。
林釋風氣息不穩,他真該打她屁股,敢給他嫁人:「這丫頭是誰的孩子。」他很清楚,這樣的瞳色屬於大景皇室,好,真好,不但給她嫁人了,還嫁了個皇室宗親,看不起他南邵國嗎!
「反正不是你的。」二爺冷笑。
端木淺白不耐煩地瞪林釋風一眼:「大叔,讓開啦,你很煩哎。」端木淺白隨波逐流地不端公主架子,她現在是平民,平民的好處在於她可以學她小姨耍痞。
二爺拍拍端木淺白的腦瓜,立刻轉為一臉溫柔:「淺淺乖,不要降低了自己的品位。」
端木淺白小嘴一撅,小臉一橫,什麼品位?流氓品位?
林釋風看不過眼地出手,不待二爺反應,小丫頭已經被他抱在懷裡。
「哥,幹得好。」林釋雨興奮地從路邊拔了個旗子,使勁謠,看她哥多帥,直接幫她搶。
六大暗衛,十大暗鬼再次聚首,十六件銳器直指林釋風的各處死穴,管你是鄰國皇子,還是朝廷重臣,他們是公主護衛隊,傷了他們的公主,就只有被碎屍萬段的份。
「tmd,把淺淺還給我。」二爺瞪圓眼睛,恨死林釋風了,綁架誰不好,綁架端木淺白,簡直找死。
林釋風緊緊箍住懷裡胡亂掙紮的小丫頭,冷冷瞥過滿臉肅殺的一十六人,最後視線停留在二爺臉上,含怨帶恨。他以為她至少對他有情,他以為四年前她不跟他在一起只是時間不對,他早該娶妻了,可是推拒到現在,他以為她甚至影響到他的地位,他又是為了誰,他滿心期待的來,得到的卻是她已經嫁人的事實,她有了女兒,和他不知道的男人組成了一個家庭,那他那,自作多情加自以為是的傻瓜嗎?
「你放開我,放開我。」端木淺白雙手成爪,淩遲林釋風的臉,就這等姿色,毀了也不心疼,抓花算了,討厭的男人。
林釋風一把制住端木淺白的小手,不情願也承認這小丫頭和她還真是一個性子,野蠻欠調教:「別動,再動我打你。」
「林釋風你敢動淺淺一下試試。」二爺怒吼,玩死她吧,想南詔滅國嗎!六大暗衛,十大暗鬼逼近一步,手中的利器尖嘯,蠢蠢欲動。
「md,你動我一下試試,我讓我爹爹滅了你。」端木淺白一點也不害怕地衝著林釋風怒斥,她還怕過誰呢。
「哥,別傷了她啊,我還等著她叫我阿媽呢。」林釋雨招搖著旗子,很自覺定位成孩子他媽。
林釋風懶得理他妹妹的審視著端木淺白,突然就勾起唇角,一展榮華,軟言道:「淺淺乖,叫爹爹。」
二爺嘴角狠抽,眼皮直跳,這男人,誤會什麼了吧。
六大暗衛,十大暗鬼默契的相互對視,他們只在乎他們的公主的安危,至於其他人的感情糾葛,他們無視,看不見,隱形?人呢!
端木淺白彎眉兒挑挑,這話不止一個男人對他說過哎,天下樓樓主落塵寰是第一個對她說這話的男人結果被她父皇一腳踹出宮門,神兵山莊莊主慕容傲也說過,結果被她父皇扔回神兵山莊,沒有聖諭不得踏足京城一步,太傅大人似乎是最安然無恙的一個,還有她小姨,這都什麼世道啊。
「林釋風。」二爺雙臂環胸,看林釋風就像看白癡:「淺淺不是我的孩子。」
「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她不是你的孩子。」林釋風嗤笑,這種蹩腳的謊言都說的出來。
證據?二爺扶額,她還針沒有什麼證據。端木淺白擰著眉看林釋風,嫉妒鄙視,笨蛋,還想追她小姨,省省吧。
「哥,你做什麼搶我男人,他是我先看上的。」林釋雨跳腳,她終於明白了,她哥根本就不是在幫她,不幫她反而還和她搶,算什麼哥哥。
「你以為我那麼容易被你騙嗎?」
二爺搖頭輕笑,以前怎麼沒覺得這男人這麼傻,傻到可愛。
「你怎麼來了?」二爺突然驚訝地看向林釋風身後,她的確無良。
「這種鬼話你也拿來——」林釋風話未說完,只覺一陣勁風掃過,手臂麻,懷裡的小丫頭就被人搶走了。
二爺看天,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就是表情稍微誇張了那麼一點點。
「塵叔叔。」端木淺白瞬間委屈地躲她妖孽叔叔懷裡裝可憐,裝無辜。
人群沸騰了,其風姿不減當年,秒殺依舊。
「來得挺快嘛!」二爺沒什麼感覺地掃過那張妖孽臉,她也喜歡美男,可是這一個從從前到現在都礙她眼,她也知道他其實挺好的,可就是看他不爽,連帶著不喜歡從天下樓出來的飛天。
落塵寰溫柔地安撫著懷裡的端木淺白,淡淡地望著怒視自己的林釋風。
「你男人?」
二爺繼續看天:「不是。」
「打死不負責。」
「隨意,打死再說。」
六大暗衛,十大暗鬼不用吩咐地襲向林釋風,手裡的兵器乒乓響,就是不朝林釋風身上砍。
林釋雨對自己哥哥以一敵十六的惡戰毫不關心,雙手捧心地望著她的良人,抱孩子的那一個,她改變主意了,她看走眼了,她終於遇到她命定的那個他了,那臉,那腰,那身子骨,那眉心一點金紅,完了,她的心從此不是她的了,完了,她要流鼻血了。
「你怎麼帶她出來了?」
「不是我帶她出來的,好吧,是她拉著我出來的。」二爺瞟一眼那場混亂,很清楚林釋風死不了。
端木淺白撅起小嘴嗔怒道:「人家是要去找娘親啦。」
二爺撫撫後腦,撞了一個大包,疼死她了,一提到這事,更疼了。
落塵寰愣了下:「去洛陽?」
「恩啊。」端木淺白抹掉剛剛為了加強效果硬逼出來的眼淚,埋怨二爺:「都是小姨啦,我們肯定追不上爹爹了。」
「他也去了?難道她出事了。」
「別烏鴉嘴。」二爺白落塵寰一眼,無奈道:「他搶他兒子去了。」
落塵寰沒有繼續再問,抬手刮了下端木淺白的小瓊鼻,輕道:「淺淺,叔叔送你去洛陽好不好?」
「好。」端木淺白笑靨如花。
「不好。」二爺雙手交成十字,堅決拒絕。
「走吧。」
「好。」端木淺白清脆的一聲,瞬間加深二爺想自殺的念頭,想醋淹了忘川弱水宮嗎!
「他怎麼辦?」落塵寰臨上車前,很八卦地問了二爺一句。
二爺一掌將落塵寰推進車裡,憤憤:「你tmd管好自己。」
十七人依舊混戰,因為沒人喊停,林釋雨招呼上自己的侍女,爬上白象,緊緊跟住前往洛陽的馬車,她看上他了,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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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泓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被捆綁在一張鎏金的紫檀太師椅上身上只著了一件藏藍色鱗紋的綢緞寢袍,襟口敞開,莫非半攏,很,很銷魂。端木泓沒什麼意見的蹭蹭,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他不介意這樣的裝束,實話說很有品位,他也不介意與很多如狼似虎的眼睛在暗中生吞活剝他,看不到摸不到,摸得到也吃不到。
四下打量了一下,除了自他頭頂打下的一束白光外,皆是星星點點的小簇光點,燃在不同顏色的琉璃燈中,幽幽然如鬼魅一般。端木泓雙腿交疊,淡淡地掃過那些光點,勾唇一笑,便是喧嘩一片。
白墨染坐在二層包廂裡,托著腮看戲。其實他是好孩子,真的是好孩子。但是,他聽說,真的只是聽說,他的姐姐淺淺是大景的公主,擁有一雙代表皇室血統的深紫色眼瞳,所以,長得特殊就不要出來騙人嘛。白墨染嘟嘟嘴,瞥一眼端木泓,美得像朵話,美得像幅畫,他也聽說,淺白長的很漂亮,是大景最漂亮的公主,可是大景就她一個公主,和誰比啊。白墨染哀歎一聲,換只手繼續托腮看戲,他沒什麼意思,真沒什麼一絲,就是想把端木泓賣了,眼不見為淨,誰讓他憑白無故的出現在白宮,不搭,一點也不搭。
競拍已經開始端木淵不關心價錢,但是如果賣的太低他也會很沒面子,白墨染也不是很關心價錢,他在估價方面是天才,比他娘親都准,打哈欠,白墨染沒骨頭地趴在欄杆上,快結束吧,他想他娘親了,話說他娘親去哪裡了,兩個時辰了都沒找他。
白墨染不高興地往椅子裡一窩,朝暗處打個響指。三秒後舞臺中降下雨簾,端木泓端坐其中,仰頭輕笑,綢緞寢衣被浸濕,深邃如海的藍色緊緊貼附在端木泓身體上,身材曲線瞬間呈現,細碎的水珠滑過眉眼鼻尖嘴角脖頸,端木泓露齒一笑,姿態享受,晃得台下的人頭暈目眩,口乾舌燥。
端木泓抬眸朝正對著自己的二樓包廂看去,挑釁的眼神,比起他,白墨染還差了點,他比他多活了十一年,很難追上的十一年。
白墨染小眉毛一挑,挑一盤糕點甜甜嘴。趴伏在白墨染身邊的凱特鼻子動動,睜開一雙豹眼狡黠的四下一張望,立起身,懶懶的往外走。
價格競爭很激烈,端木泓隨便一個惑人的表情都能讓價格翻幾番。他在玩,卻也在賭,賭那個女人是比較疼愛他還是比較疼墨墨,他不在意結果卻也依然想賭,想玩。眼角悄悄地窺探,他直覺她在,在某個角落,睨著胡鬧的他們,眉眼間都是寵溺。
他其實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感情來見她的見了她,想古樸的那些話,想明確的那些事都忘記了,沒頭沒腦的陪著墨墨在這裡玩,還真的是有點孩子氣。
或許是真的想向她告狀,狀告她帶給自己的委屈,他本可以什麼都不知道地過一輩子,他本可以在謊言中一直一直就這麼走下去,他本會淪為被人遺忘的前代皇子。
可是,在那麼多人面前,他還是如她所願的,正大光明地喚了那個男人一聲『父親』,總覺得,都被她算計了,她利用了他換回了他的父皇,一利用了他的父皇將他送上了現在的高位,也總有被她看透的挫敗感。
端木泓慢慢笑開,這裡是她的忘川弱水,這裡有她立下的規矩,那麼為了這場鬧劇,她便必須買下自己,如他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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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確很美。」楠木垂腕斟酒,抬手將盛滿菩提血的銀質高腳杯放在團扇上,遞向桌對面,舉手投足間是清風般的雅致。
「他的母親曾是大景最美的女子,景帝癡戀一生的李皇后。」我抬手接過酒杯,隨意地撚著細長的杯腳,紅色的酒液在杯中旋轉成渦。
「他便是端木泓,大景唯一的皇子?」楠木有趣地打量著臺上一副閒散模樣的端木泓,輕笑:「真是個孩子。」
我飲下一口菩提血,不置於否,對於走過兩世的我和實際年齡不祥的楠木,端木泓的確還是個孩子。
「他像他父親?」楠木緩緩站起,搖著團扇走近軒窗。
「一般般吧。」
「你把這孩子,當成你的誰?」楠木轉身,靠著窗稜,含笑看我。
我好笑地看著他:「你想做什麼?」
「如果他是你的人,我絕不會出手。」
「什麼叫做我的人?」
「男人,你的男人。」
「我不啃嫩草。」
眼神一淩:「你的意思是我啃嫩草。」
我托著酒杯走近他,站在他身邊,看著樓下的紛擾:「你沒啃,你只是想。」
楠木無謂地笑笑,微仰著頭看樑上的雕花,良久,笑道:「還不阻止嗎?他如果被人買了去,大景國體危矣。」
凱特蹭開廂房木門,晃了進來,慢慢踱到我們身邊,緩緩趴下,繼續睡覺。
「你決定,墨墨和泓兒誰贏了這一局。」
楠木轉身,團扇半掩著面頰,很純很無知的看著端木泓:「贏了輸了都沒什麼好處吧。」所以他出賣墨墨不參合這事,他是良民,以自保為先決條件。
「如果他們倆都去爭那個君臨天下的位置,真的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我抬杯一點一點飲下那些猩紅,並不覺得現在去思考這些事情為時過早。
「嗯。」我承認,不避諱,我就沒停止變過。
楠木朝暗處示意了下,一秒後,叫價一次性上翻二十倍,樓下一片沸騰。端木泓有意無意地朝我們所站的地方看一眼,微笑著,依舊像是那個十歲的男孩子。
叫價進入白熱化,兩位買家甩開眾人,以千兩為基準翻價格。
楠木不以為意地搖著團扇,贏家已經註定,他也沒有繼續看的興趣:「你也可以讓他們其中的一個對那個位置沒有興趣雖然也是件麻煩的事。」
「泓兒比墨墨適合。」
「我為墨墨默哀,他被他親愛的娘親給判定出局了。」楠木表情誇張地一臉心疼,不過,他也這麼覺得。
「你這算不算變相地洩漏天機。」我笑著看他。
楠木自負地挑一眼:「非也,非也,是女施主理解能力比較強。」
我白他一眼,油嘴滑舌一成不變,只是誰讓人家有雙慧眼,左眼看過去,右眼觀未來,洞悉我的前世今生,我當他是神一樣的供著,就想挖了他的眼珠去做展覽。
最終,一聲鑼音,價格敲定,買主敲定,端木泓杯自己人以萬兩黃金買下。
「白。」楠木突然一本正經。
「說。」
「別忘了有三成是我的。」
「是,是,我知道。」用金子造的墳墓呢。
「白。」楠木嬉笑著推我一下:「如果你想改命,給我個弱水就足夠了。」
「不用。」我飲盡杯中紅酒,準備去接我家可愛的墨墨。
楠木聳聳肩,不要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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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著墨墨站在一身整潔白衣的端木泓面前,當是什麼都沒發生:「墨墨,叫泓哥哥。」
墨墨乖巧地咧嘴笑:「泓哥哥好。」也猜到端木泓會再次出現定是他娘親插手其中,既然他娘親都給他台階下的不提,他也賣乖的合作。
「墨墨好。」端木泓很開心,他就知道她在那裡,會出手買下自己,開心地看白墨染都是可愛的。
事情過了就是過了,我不想拿出來說教,也不覺得墨墨和泓兒有錯,只是看也知道端木泓更勝一籌。我低額蹭蹭墨墨的小腦門,安慰一下我可愛的兒子,三歲而已,何必急著長大。
「娘親——」墨墨小嘴一撅,摟住我的脖頸,『啵』地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娘親下午去哪裡了,墨墨好想娘親。」
我看眼當什麼都不知道的端木泓,笑彎眼角:「墨墨,你泓哥哥會在白宮住一段時間,要和泓哥哥好好相處。」
「好的。」
「姐姐,我想抱抱墨墨。」端木泓伸出雙手,其實是不想白墨染佔著那個曾經屬於自己的位置。
「墨墨?」自己選擇要活著不要。
白墨染微笑著接受端木泓的『好意』,也向端木泓表示他的『友善』。
「哥哥。」端木泓笑得燦爛,背著他娘親,無良地拽端木泓的頭髮。
端木泓只是笑,暗裡掐白墨染的小屁股,看誰先玩死誰。
我笑看著互看不順眼的兩人,真的不太懂他們到底在掐什麼,歲數差那麼多,也能玩那麼開心,是墨墨早熟,還是泓兒越過越小!
白墨染和端木泓大眼瞪小眼,瞭解對方都知道他們互相不喜歡,端木泓就是看不慣白墨染比他們都好的可以呆在她身邊,白墨染更不樂意有人突然出現打擾他和他娘親的美好時光,那麼大個忘川弱水,為什麼非要跟他們一起住在白宮啊,鬱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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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奈落,風雲止息,沙漏翻轉過一圈,一天時光流過,細沙依舊,計算的卻是不同的分分秒秒。飛天一如既往地早起,繼續著晨起練劍的習慣。
白宮多水,晨時總有一層稀薄的白色水霧,遣倦安然地將陽光幻化成七彩。
飛天提著劍走出白宮大門,和起的更早的婆婆找個招呼,向不遠處的竹林走去,不變的時間,不變的路線,宮衛已經交班,沒有任何事務,飛天清閒地朝竹林晃,她這幾年就沒忙過,安逸到多長了幾斤肉。
「飛天。」淡淡的一聲飄入飛天耳中,飛天斂眉,恍惚了一下當自己幻聽。
「飛天——」再一聲,比先前清楚了些。
飛天駐足,這回她聽清了,但是這個聲音——飛天緩慢地望向發聲處,祈禱自己沒有大白天見鬼。
薄霧微散,端木淵和鶴羽都冷著一張臉站在竹林邊,一動不動地真容易當他們是冰雕。
「啊——」飛天純屬想叫,結果還沒叫完,就被人摀住嘴了。
「飛天,是我,鶴羽。」
飛天翻個白眼,她沒瞎,更沒學落塵寰玩失憶,她當然知道他是誰,他們是誰。她不過就是想叫叫,閒著無聊罷了。
端木淵負在身後的手緊緊交握,指骨糾結,緊張的要死。
飛天斜睨著鶴羽,用眼神說話『放手』。
「我放手了哦,你別叫哦。」鶴羽鄭重其事,很自覺地當自己是壞人。
飛天嘴角抽抽,第一個反應是鶴羽話變多了,沒以前酷了,話說以前一天聽不到他說幾句話,聽到的也多是『是』,『遵命』之類的,難道皇宮生活有益於提高口才?!
鶴羽緩慢地移開自己的手,眼睛亂飄地不看飛天的臉,貌似他剛剛抱了她,剛見面,是不是不太好。
「來得真早。」飛天瞟著倆男人,壓根不顧忌人家一個是大景至高的帝王,一個是手握禁軍的第一侍衛。
「她在哪?」端木淵深吸一口氣,白宮近在眼前,他問的很白癡,不過人家一向沒情緒,裝的比誰都冷靜。
「那麼早,主子還沒醒啦。」飛天不伺候的繼續去做她每日一課,自言自語道:「主子每天早上都會去後園。」
端木淵微愣,抬步向白宮走去,鶴羽自覺的沒有跟上,轉身去追飛天。
端木淵跨入白宮宮門,一步一步地踏過石橋,繞過宮殿,走向後園。這裡的建制與長安的暮園類似,只是更加精緻,更加細巧,花卉不分季節不分花期地盛開著,高大的水杉紮根在池塘中,筆直如雲,廊上花籐纏繞,池中銀鯉潛游,泰然的美,很容易的就讓人心靜。
一樹桃花繁盛,婆婆娑娑,粉白色的花朵翩然遺落,滿地零碎的香魂,花樹下,一方石台,嶙峋古怪,只是檯面上平坦光潔,刻著棋盤,黑白子交錯,棋行一半,戛然而止。
熟悉的場景,端木淵眉心微皺,緩緩走近,在左邊的位置坐下,左手自然地探出,觸及籐制的棋籠,執起一枚白子,思量著輕輕落下。
輕淺的腳步聲,伴著衣裙曳過地面的沙沙聲,端木淵沒有抬頭,他知道是她。
迎著晨光,我瞇眸看著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男人,也不覺得突兀,突然就覺得,他坐在那裡,斂眉執棋的樣子似乎很久前就見過。我走近,在我習慣的右邊的位置坐下,放下手中盛著一壺清茶的托盤,轉手點燃一茬莫邪香,放入石台邊的香爐。
右手扶住左手衣袖,我拈起一枚黑子,按入棋盤,與他對弈。
一場拚殺,我們似乎都不急於求成,細水長流地擴張自己的版圖,也都清楚,一旦觸及,便是殘酷的你死我活。
水光滑過黑子白子,他低著頭,執著白子的手依然乾淨,拇指上依舊套著黑色的玄武玉扳指。我輕勾嘴角,呼吸悠長地享受這份寧謐。
清脆的一聲,白子落入,一絲笑意在他嘴角一閃而逝,錯誤的落子,後果是全軍覆沒,分明是故意。我當沒看見地避讓,卻也不自覺地笑彎眼角。
端木淵亦笑,安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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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我也想你
他似乎瘦了,臉色有些憔悴,眼眸少了初見時的凜冽,一炮上沾了些許灰塵,髮簪也有些鬆散,怎麼看都像是連夜趕路而來的。
我記得,他今年,三十二歲了。
「不用上朝?」
「不用。」端木淵抬手落子,答得理所當然。
「怎麼那麼突然?」
端木淵抬起眼眸,對上那雙琥珀色眼瞳,想好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忘記。指骨曲起,蜷入掌心。她比四年前更好看,比他想的還有好看,眼眸含笑,唇角溫柔,每一寸弧度他都記得,可再見,卻比四年前更吸引他的目光,她歪頭看他,眼神帶絲疑問,純美得像是初入世的少女。他猛然想起,她今年不過也才二十二歲。
「我變漂亮了?」這樣的端木淵很好逗。
「嗯。」端木淵有點窘迫地別開視線,是變漂亮了,漂亮的想要藏起來。
「連夜趕過來的?」我放下棋子,托腮凝著端木淵的臉,突然很無良地想看他臉紅的樣子。
「嗯。」端木淵更窘迫地皺眉,一點也忘記某人最擅長觀察別人的臉部細節。
「很想我?」表情管理,我還不想笑場。
端木淵眉頭皺得更緊,他想不想她,她難道不知道,他每天一封飛鴿傳書難道都白寫了,端木淵頓時感覺憋屈地想找個角落玩自閉。
「原來,不想我啊,也是,皇上公務繁忙,又有後宮佳麗三千相伴如何有時間想我。」我無所謂地自說自話,卻也不給他失落的歎息。
端木淵聽著也感覺刺耳,別人怎麼說他都可以當做沒聽見,可他偏偏就不想聽她說那些話,什麼叫『不想她』,什麼叫『後宮佳麗三千相伴』,端木淵心裡抹不直地生悶氣,四年的四年得不到一個擁抱,滿心愛意得不到一個回應的憋屈。
「聽說蘭妃懷孕了,幾個月了?」
端木淵緊握拳頭,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麼想千刀萬剮了金曲洛。
「南邵的公主怎麼樣?聽說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子。」
什麼南詔公主,他見都沒見過!
端木淵唇形緊抿,很討厭她無所謂的態度,似乎他在她心目中就是不忠的代名詞,她不在乎他有多少女人,更不在乎他寵幸了誰誰誰,她就那麼平淡地說著那些不真實的流言,沒有一點埋怨他的意思。比起其他男人會為妻子對自己三妻四妾的理解而感到高興,他現在反而更想哭。
「皇上?」不說話我都當你默認哦。
端木淵聽得心酸,為什麼稱呼他為『皇上』,為什麼不像從前,喚他『淵』。
「喂。」再不說話,我翻臉走人了。
端木淵慢慢轉過臉,認真的看向對面的女子,輕道:「白,我想你。」他想她,刻入骨髓的想念她。
我該自負的,聽一個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男子親口說想我,我真的該小驕傲一下。我微笑凝著端木淵的臉,看他說完情話後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地四處亂瞟,看他臉頰上泛出一點粉色,也控制不住地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
笑你可愛,可惜我說出來就等於找死。我只笑不語,緩緩站起,一步兩步三步便站在他面前。他側顏看我,晨光描繪過他的輪廓,凝在他深紫的眼眸中,誘惑人心。
「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四年,即使不過及時,我也想要對幾說聲謝謝。謝謝你給了我墨墨和淺淺,謝謝你讓我沒有後悔回來。
端木淵苦笑,他想聽的並不是『謝謝』啊!心在沉落,重重的下沉。她近在眼前,他卻連牽她手的勇氣都沒有,他知道,他如果去牽她的手,忒也不會拒絕。但是,他不想她只是因為感激,他不想他們之間算得清楚明瞭。
眼角帶過他的失落,我抬手去挽他的胳膊:「陪我走走。」
端木淵看著落在自己臂彎中的手,有些怔忪地起身,被他帶著緩步前行,他有點懵,大腦轉不過彎地無法思考。肩頭一重,她閉眼靠著他,淺笑安然地依靠著他。他頜首的角度,視線穿過她的睫毛,停駐在她微微揚起的唇角,無意識的微笑,有絲絲縷縷地甜蜜纏繞心尖,他很喜歡她這樣靠著他。
白日薄暖,虹光遺落,花草樹木披上夢幻的紗衣,點點滴滴,是如水的溫柔。一路蜿蜒,陽光穿過稀疏的水杉枝葉,變幻出一副瑰麗的圖畫,映在腳下,一步一朵浮花。
我不去看端木淵的臉,也知道他在笑,掩飾不住的笑意,我閉著眼靠著他,跟著他的步伐,隨著他的方向,漫步他引導的路。我想我也感動。感動他這四年的思念,從未斷續,感動他連夜的奔走,卻不問我他想問的事。端木淵很靜,雖然他本來也不太愛說話,可是他今天很靜,呼吸悠長,心跳沉穩,恍惚的,也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感覺。
輕輕握住挽著自己臂彎的手,相同的溫度猶在,依稀昨日滿城花火想,她也是這麼挽著他,笑彎眼角,逗過一隻黑貓,跳過一組遊戲格子,然後逃離,他激動,記得每一次她的手從他手掌中滑出的剎那,彷彿千斤重物猛地壓垮他的心臟。他沒有辦法不將她捉回,再將她的手安放在自己的臂彎中,如今,現在,她還能挽著他,他由衷地感到高興。
他輕輕歎息,垂首在她額角蜻蜓點水的一吻,看她笑開,便是凝成了一個世紀的美好。他一步一步走得緩慢,避開泥濘,繞開水窪,甚至不想讓泥土沾汙她的裙裾。每一次呼吸都有他熟悉的屬於她的莫邪香氣,絲絲縷縷,卻始終好聞。他也自私地希望可以這樣,一直這樣,走下去。她只挽著他,只為他而笑,只依靠他,獨屬於他。
十指相扣,我蹭蹭他的手臂,尋了個更舒服的弧度依靠。他不是會說笑話的人,可此時此刻,我卻想笑,笑意填滿心房,一點一點漫開,帶彎眼角眉梢。我想這個男人比我愛的多,他不說,他裝腔作勢,可我也知道他是最懂我的人。我和端木淵很像,可是又有很多不同,但是有時候不需要言語便可以明白的那些細節真的不是所謂的默契。或許只是時機,他比他們更會把握,總是在我最窮途末路的時候,最需要被緊緊抱住的時候,滿足我所有的願望。
不是不愛,只是我以為他們會懂的,他們不懂,我以為他們瞭解的,他們也都沒有瞭解,或許是我錯,沒有簡單直白。我想我是愛他的,可是,有多愛,我真的不知道——
「白。」他啟音,想喚她的名字。
「嗯?」我抬眸看他,依舊決定他肩頸的線條最好看。
他垂眸看她,只是笑,笑容比前些年自然得多,這似乎也該歸功與他家寶貝淺淺。
總覺得他這樣笑,有點傻:「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叫你的名字。」白,是他這一生裡最動聽的詞。
「那是姓。」我糾正錯誤,卻也想起這習慣似乎是我先開的頭。
端木淵輕笑著點頭,其實他也忘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喚她『白』。
「你沒有其他事想要說的嗎?」我重新靠回那個位置,眼角可以看見冰藍的蒼穹。
端木淵駐足,將身邊的她帶入自己的懷抱,唇瓣擦過她的臉頰,耳鬢廝磨,氣息繞耳。背著她,他依舊緊張,情話愛語都生澀的說不出口,他努力平復心跳,輕語,溫柔地只對愛人說:「白,我想你,一直都想你。」
我癡癡地笑,笑他沒有掩飾好的心跳笑他的緊張與顫抖。抬手環住他的脖頸我想我是不是應該給他獎勵,獎勵他這四年來不曾出現。
眼睫微垂,刷過他的鼻尖,我輕吻他的嘴角,極輕的一下,卻也足夠他怔愣。
唇瓣落在他耳邊,我笑言:「我也想你,偶爾。」前言很迷人,後綴很經典,我也承認我壞,可是,有時候的確需要耍手段。
端木淵緊抿著唇形,雙眼盯著地面,抱著她的手臂卻自一點一點收緊。她吻了他,雖然那幾乎不能算是一個吻可是嘴角依舊有她唇上的甜味,她說她也想他,雖然是偶爾,但也像是夢境,她想他,也想他,他直接忽略那個後綴,他也只想聽的,她想他。
效果很明顯,我睨著他,笑得肩膀微顫,以前怎麼沒覺得逗弄他這麼好玩。
他尷尬地想要逃開她的視線,為自己表現出的一瞬的呆愣而有些害羞,特別還是都被她看在眼裡,可是他還是不自覺地用餘光貪看她的笑顏,帶點玩味,帶絲甜美。
「白。」他看進她眼中,呢喃:「剛才的話,再說一遍給我聽。」
這點倒是可以附贈,我描摹著他的眉眼,唇角始終仰著:「我也想你——」
端木淵掐準時機將自己不想聽的都阻止,唇瓣相貼,他吞噬她的柔軟,她的呼吸。他的吻細膩而緩慢,一點一點吻過,再慢慢加深,纏綿徘徊。

143 再不相愛,就老了
呼吸漸漸渾濁,眼瞳中泛出妖嬈的暗色。端木淵微喘著結束那個纏綿的吻,乘著他還有理智的時候,埋首在她頸間,他竭力壓制自己的慾望。再繼續,他恐怕會不顧一切地要了她,他會喪失一切理智,向她索歡。一本不是慾望特別強烈的女人,四年的空白他可以忍受,卻不能抱她入淮還做正人君子,他是男人,正常的男人,想要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只是,他想要的只有她,他品位一向高,只要最好的那一個。
「白——」聲線暗啞性感,他以手為梳,順著她背後的青絲,身體每一處的肌肉都緊繃僵硬,他也努力轉移注意力,只是無法自控地貪婪她身上的香氣,他滑膩溫涼的皮膚。
一個吻,不夠,根本不夠。眉心糾結,慾望糾結,唇瓣貼上她的脖頸,像是,行走沙漠的旅人終於尋到了綠洲,身體叫囂,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這般薄弱。
緩緩拉開一些距離,他別開視線,眼睫微顫,胸腔中如烈火灼燒,針刺般的疼痛逐漸放大,慢慢擴散。
我抬眸看他,喘著氣,一個吻,從開始的綿軟到激烈的糾纏,吻到窒息,他從始至終掌握,結束的倉促,像是逃離。
「淵。」輕淺的一聲,眼眸泛出水光,也屬於壞心的勾引。只是如何讓男人情動,真的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手指在他頸後畫圈,我看著他糾結的眉心,勾起唇角得逞的笑。他可以拉開的距離,被我一寸一寸縮短,我想我只是在玩,探尋他的底線,也清楚勾引他的後果是什麼。只是,有時候主動一點也不是壞事,特別是面對這種悶騷的男人。抬手,絲絲涼氣吹進他的耳廓,唇齒順著他的頸側輾轉而下。
「白——」語調微顫,他無措地任她為所欲為。他想他有聽見,聽見她喚他『淵』,可恍惚地總覺得是自己的錯覺。她在親吻他,一點一點地順著頸動脈撩撥他的神經,脖頸後的手指在幹摧毀他理智的事,身體相貼,呼吸交融,他垂眸看她,也能感覺到她唇角挽起的弧度。
手指頑皮地糾纏髮絲,輕輕拉扯,唇瓣掃過他的喉結,風過一般無痕,也能挑逗他。他聲色不動,秉持著他如神祇般的意志力,只是手臂越收越緊,骨骼相烙。依舊不依不饒。堅持著他的堅持,卻也不過是想要更多。有時候覺得理智這種東西真的是可怕的,至少對他的後宮來說是可怕的、
唇齒落在他鎖骨的時候,他的身體明顯顫了下,我不留情地咬,烙下印記直到嘗到絲絲腥甜。
鎖骨間的刺痛蔓延到心臟,他狠狠地喘息,慾望翻騰入眼眸聚集了所剩不多的理智,在她耳邊呢喃,語調破碎:「可以?」
我停了動作,玩死人不償命,也是種惡趣味:「不可以。」
胸前震動,他在我耳邊低笑:「是我不可以,還是這裡不可以?」
手掌丈量脊椎,他的唇齒碾磨我的耳垂。身體總比我們誠實,筋骨在指下顫抖,我蹭蹭他的脖頸,也享受他的撩撥。
「都不可以。」
「可是我想要你。」
手掌輕抵在他軀膛上,我睨著他的眉眼,好笑他這種話也能說得一本正經。屬於他的深紫色鋪展成一天一地,鼻尖輕擦,我也奇怪為何那麼容易就相信他,很自覺地就將那些緋聞當成了笑話一場,他從來都不缺女人,卻也真正荒廢了四年後宮,我並不覺得這是好事,但是無論是子嗣稀少,還是後位空懸,他都讓他的臣子識相地閉嘴,天下甘心地臣服,他其實也任性,在某些方面,任性地像個孩子。
「你的房間,在哪裡?」是她先玩火,不能怪他的無法自製他可以無視他的後宮,卻不能無視她的一點微笑,他隱忍了四年,卻不想在這一刻多一秒的等候,想要她,是身體需要,也是情之所動心之所向。
我抵抗,笑鬧著避開他的吻,逗著他玩真的很有趣。
「快說。」他低吼,也誘哄,他沒太多理智和耐心了。
「西邊,那處殿宇。」
端木淵不打商量地將心愛的人兒抱起,大步朝西殿走去伊人在懷,壓根忘了自己的初衷,他那被藏匿了四年的兒子——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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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殿外的祁水樓廊,飛天做完早課,換了一身簡潔的藕色衣裙,大方的剪裁承托著飛天高挑的身材,暗色的腰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肢,細緻的繡花綴在袖口領口,淡然的高雅。
一列宮婢雙雙走來,微笑垂首向飛天問安,喚她『飛天姑姑』。
飛天姿態嫻雅地攔住宮婢們的去路,和聲輕語:「今日免了,需要時,我自會喚你們,都先回去用早膳吧。」
宮婢們沒有異議地行了退禮,持著手中的物件,哪裡來的回哪裡去,只是相對於她們的主子眄起,更奇怪那個抱著劍,站在廊下的男子。
「那是什麼人?」
「我覺得是蠟像啦,動都不動的。」
「哪有那麼逼真的,是人啦。」
「就是,主子幹嘛要在那擺一尊蠟像!」
「驅鬼?」
「鎮宅?」
「我看是辟邪啦,那張死氣沉沉的臉,是人是鬼看了都想繞道。」
「嘻嘻,我看也是。」
「哪有,我覺得蠻俊的。」
「嘻嘻,那你問主子討了他。」
「姐姐欺負人家,我沒那個意思。」
「哈哈,臉紅了。」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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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送走一批宮婢,飛天長舒一口氣,揉揉一點僵硬的臉頰,暗裡一遍一遍地詛咒端木淵,她才不管他是大景帝王還是她主子的誰誰誰,她只煩躁他來的不是時候。大清早是她最忙的時候,還給她添亂,兩個人鎖房間裡,她不想也知道在做什麼。死男人,臭男人,一來就搶佔她主子,回頭讓他兩個兒子鬧死他。
又一對宮婢走過,俯身向她見禮,飛天瞬間調整好表情回禮,她能怎麼辦,她現在是白宮總管,忘川弱水主上的第一侍女,怎麼說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現如今到哪裡,她都必須注意形象,形象啊,形象,累死她了。
宮婢們多是十七八歲的女子,看著突兀出現的陌生男子,都免不了閒談幾句。嬉笑聲飄入飛天的耳鼓,一對大大的白眼拋給她看不見的某人。心裡更不爽地詛咒端木淵被她主子踹出宮門,自己來就算了拖帶一個他也不嫌累得慌,他不累她看著也煩,煩,煩死她了。
鶴羽百年不變的面癱,這是他從小就養成的習慣,他不想也不覺得有改的必要。鶴羽看著女子的背影,有那麼一會的愣神,他第一次看她穿裙子,第一次看她挽起髮髻,第一次見她和顏悅色,記憶裡的她多是凶巴巴的,一身黑衣,眼神犀利,看誰都是斜對角。四年,他感覺過得很快,快得沒有什麼感覺,可是再見她,他卻感覺如果他再不表白自己的心意,就真的來不及了。
「你能不能換個地方杵著。」幹嘛非要站她身後,害她渾身不舒服。
鶴羽看著她轉回的臉,沒有表情地突然表白,他感覺最喜歡與時間地點無關:「飛天,我想娶你,你要不要嫁給我。」他問她卻也像陳訴。
飛天驀地睜大雙眼,反應過來後,直接甩給鶴羽一句:「不要。」哪有人這麼說話的她一點也不感覺開心,反而生氣地想揍他,那種語氣,怎麼聽怎麼勉強,她又不是嫁不出去,要他施捨。十指相扣,飛天想起恥辱的舊事,貝齒咬白下唇,有些事真的不是不在意就不存在的。其實也會有自卑的時候。
鶴羽難得地皺眉,她不要,不要嫁給他,為什麼?他覺得他們很適合啊!
「飛天。」
「滾開。」礙眼!
鶴羽不懂,他真的不懂,他以為她會樂意,我思你不願意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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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泓很有精神地一大早就和白墨染嗆上了,他覺得他的這個弟弟很好玩。
白墨染站在床上,展開手腳,讓宮婢伺候著穿衣。小臉不爽地臭著,瞪著坐在一邊與他對瞪的端木泓,為什麼他今天起來看見的不是他娘親,而是這個陰魂不散的哥哥。白墨染有了嚴重的危機感,自從這個哥哥來後,十二個時辰不到,他的待遇已經呈直線下降了,不行,他要去找娘親,他要當著端木泓的面,讓他娘親給他一個早安吻。
「你三歲了?」端木泓瞇眸,挑起話頭。
「恩啊。」白墨染迫不及待淡淡下床穿鞋,沒空打理某生物。
「還需要別人伺候你穿衣洗漱。」端木泓語氣嘲弄,忘了自己也是養尊處優。
他喜歡,他娘親都沒說什麼,輪不到一外人插嘴,白墨染小臉一別,聽不見,看不見。
「她以前也常常哄我睡。」
白墨染瞬間瞪向端木泓,他當然知道那個『她』是誰。
「哥哥,娘親一般都抱著墨墨睡。」
「是嗎?」他輕笑,直接帶過:「我十歲時就遇見她了。」
白墨染甜甜的笑:「墨墨一直和娘親生活在一起。」一句話,能氣死一大群。
「可是,我比你先遇見她。」眉眼如畫,他就是不喜歡白墨染的那份理所當然。
白墨染皺眉,這個,不能怪他啊。甩甩小手,白墨染小嘴一撅,他才不煩,他要去找他娘親。
緋色衣衫的宮婢款款走入,看一眼端木泓,攔住向外衝的白墨染,輕聲道:「小主子萬安,飛天姑姑讓奴婢稟告小主子,今日不必去西殿用早膳了。」
「為什麼,我要見我娘親。」白墨染哭喪了笑臉,他美好的一天啊。
「主上在會客。」粉衣宮婢說完,福身退下:「奴婢告退。」
白墨染跺跺腳,轉臉找現成的發洩對象,端木泓。
端木泓斂眉,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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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愛人的詩
端木泓看見鶴羽的一瞬,便知道來者何人。鶴羽朝他點頭,稱呼他『皇子殿下』,作為他父皇的第一侍衛,鶴羽甚至不需要向他下跪,總局的有點諷刺。望著緊閉的西殿宮門,耳邊是墨墨不依不饒的糾纏,其實很想將某只呱噪的動物扔進池子裡,可是,他不會這麼做,會惹她生氣的事他都不會做,他當金曲洛是蒼蠅,當白墨染是蚊子。
他來了,比他預料的快得多,但是,也並不覺得,他是為了他來的。或許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但是,他很清楚,再清楚不過,藉口理由再多都是幌子,那個男人,那個強大到自己難以超越的男人,都是為了她只為她而來,放下整個家國天下,欺騙整個朝野後宮,趕來洛陽,製造一場遇見。
他和她相差十歲,而自己和她只差八歲,怎麼看,都是自己離他更近些,然而,她可以接受他比她大十歲,卻不能接受自己比她小八歲。一如他先墨墨一步遇見她一樣,都是無可奈何的事,與時間無關,與碾碎也沒有關係,他不甘也枉然。
那個男人,即使是他的父皇,他也覺得他無恥,無恥地霸佔了他們所希冀的美好,他得到的都是最好的,讓人嫉妒到發瘋的最好。可是他也清楚明白,那個男人能做到的,自己不一定能做得到。他能站在現在的位置,不是巧合而是註定,是他多年的隱忍和耐心積累成的理所當然,甚至於即使沒有她的幫助,他也可以登上那個高位,他強大的讓人反感。
端木泓輕輕歎息,垂首看著白墨染在飛天懷裡撒嬌。她始終將他當成一個孩子,比白墨染差不了多少。只是,更加厭惡白墨染了,他是她唯一的兒子,還那麼笑,可以在她的保護下任性妄為,可以被她摟抱在壞,可以肆意親吻她的眼角臉頰。而他,已經失去了這種資格,因為他已經一十四歲,因為他不是她的兒子。窒息的感覺一點一點壓迫心臟,總覺得自己是最無可奈何的一個。
「不嘛,墨墨要見娘親。」白墨染兩眼淚汪汪地扮可憐。
「小主子,主子在會客。」飛天有耐心的重複,第幾遍了。
「娘親在見誰啦?」討厭,霸佔他和他娘親的早膳時間。
「客人。」
「客人是誰啦。」他就是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主子的朋友。」她總不能說是主子的男人吧。
「什麼朋友啊,哪來的朋友啊?」
「天知道。」飛天翻對白眼,將問題送給老天爺。
白墨染一咬牙,提高一個音調:「不要嘛,墨墨要見娘親。」
飛天看著天默哀自己卡帶的上午時光,又繞回來了,她家小主子,除了這幾句還能憋出什麼!
白墨染不以為意地繼續,不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或者讓他見到他娘親,他可以一直抱著這幾句煩死整個忘川弱水。
的,好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可是,鼓動白墨染來找他娘親的人,就是他。而且,他現在也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用他鼓噪的弟弟煩死那個男人,必要的時候,他也不在乎把白墨染弄哭,他不心疼。
鶴羽眉頭微皺,看著小不點兒的白墨染,他主子的小兒子,看著可真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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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在見誰啦?」白墨染拽著飛天的袖子,嘟著嘴謠。
「客人。」
「客人是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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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羽緩步站在白墨染身邊,蹲下身,也感覺白墨染好小。
「你叫墨墨?」
白墨染看著面前的奇怪男人,眨眨眼,驚呼:「哇塞,原來叔叔會動的哦!」他還以為他是化石呢。
端木泓忍俊不禁,飛天誇獎地摸摸白墨染的頭,說得好。
鶴羽沒表情的帶過:「叔叔可以回答墨墨的問題。」
白墨染仰著小臉,看著鶴羽,等他給自己一個答案,莫名的就變得鄭重其事了。
「喂。」飛天瞪鶴羽一眼,警告他不要亂說話。
鶴羽踟躇地探出手輕輕落在白墨染的額頭上,其實他很喜歡小孩子的。
「墨墨,你父皇來了,你和淺淺的父皇。」
白墨染轉眼看向飛天:「父皇是什麼東西?」他裝白癡。
端木泓癡笑出聲插嘴道:「就是父親,你的父親,淺淺的父親,也是我的父親。」不該用這個詞的感覺太偉大。
飛天點頭,卻又覺得鶴羽多事,況且她也覺得墨墨還小,即使告訴他關於他父親的事,一應該有主子親口說。
「他來了啊!」白墨染撇撇嘴,沒有興奮,也不難過,更不激動,淡定的不像一個三歲的孩子。
鶴羽微愣,感覺哪裡不對,卻又說不清哪裡不對。飛天習慣地抱著白墨染,她的小主子有時候的確不像是個三歲的小孩。
「哥哥,我們回去吧。」
端木泓歪著頭看向白墨染,好一會才緩緩展開一個笑顏,輕道:「好啊。」他們多懂事,給他和她獨處的時間,但是,保不住什麼時候,他們又來鬧騰。
白墨染拉著端木淵的手往回帶,腳步比來時亂。他的父親來了,他從未見過的父親,可是他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去去面對,他的父親,感覺很高大的樣子。
端木泓看著白墨染的側臉,嘴角挽起輕淺的弧度,他的弟弟真的很好玩,想問有不敢問的樣子,比淺淺可愛。
「我可以畫給你看,他的樣子。」
墨墨回頭仰視著端木泓:「哥哥和墨墨的父親是同一個人嗎?」
「還有淺淺,你的姐姐。」
為什麼他最小啊!白墨染扁著小嘴,不是很高興。
「你如果不想看,就算了,反正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端木泓聳聳肩,反正人無所謂。
「哥哥。」白墨染瞬地換了個討喜的表情,抱著端木泓的手不放:「哥哥最好了。」
端木泓挑眉,隨即笑開,俯身將白墨染抱起,有預謀地開始放那個男人的壞水,既然他那麼厲害,那自然也能討得他小兒子的歡心,他就無良的離間他們父子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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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枕著端木淵的手臂,看他安靜的睡顏。瑰麗的光斑在他的睫毛上跳躍,慢慢爬上他的鼻樑,明亮的觸手可及。我也知道坐在那個位置上,那麼高,其實也很累,他的肩膀扛著整個天下,萬千子民都是他的責任,他選擇成為了一位賢明的帝王,被人民崇拜。卻也覺得,或許,對端木淵來說,做一名賢明的的確,要比成為一個稱職的愛人,要簡單的多。
他的呼吸悠長,側臉像個可愛的男孩子。我也有不敢承認的感覺,淵給我的感覺,即使他像這樣睡在我身邊,也感覺不能徹底擁有他,我也會擔心,醒來時,他就會消失不見,身邊只有一片明亮的光斑。穩婆不介意他愛過誰,我芥蒂他曾愛過一個人,那麼久。只是,相比之下,我也沒有資格埋怨,他愛我比我愛他深,冥冥的,也有相見恨晚的惆悵。
四年,我也在等,起初想等他放棄,之後想等他疲累,後來,我也想,有那麼一天,我醒來,便可以看見他,眼眸溫柔含笑。我想,是因為他的不放棄,他的堅持,他不曾斷續的想念的話,讓我覺得,這個男人可以託付終生。
手指繞起他一束髮絲,墨黑的顏色,色澤迷人。從我開始迷戀一個人的時候起,就越發的自私和放肆,像個叛逆的少年,明知道不對,卻也堅持,直到窮途末路,月娘說讓相信愛情的,只是不相信那麼美好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時,記得自己是一笑而過的,直到與離走失,看人人們雙雙對對,才回頭審視,是不是自己出了問題,哪裡不好,哪裡做錯,於是,默默地有老一歲。
我輕歎,蹭進他頸窩,閉眸安眠,感情並不是能夠說清楚的東西,只是走過了,再想挽回,卻只能是那具安慰的『在錯誤的時間遇見了對的人』,但是,其實,是不是對的人,有豈能是一時便可以望見的,或許,是在對的時間遇見了錯的人,或是在錯的時間遇見了錯的人。我只是局的,在端木身邊,我的不好我都可以忽視,只看到自己的好。
我也想自私,無論我愛你或是不愛你,也都想你愛我。
一段雕花時光,陽光透過反覆的窗格繾倦在皮膚上,暖暖的。我想要的很多,可是算起來,非要不可的也沒有幾個。唇角挽起,我微笑,在他身邊,左手和右手十指交扣,他即使在睡夢中,也緊緊扣住,我等他說愛我,然後告訴他,我相信他愛我,也在心底愛他。
噥噥軟語在隔著三重宮門傳來,我癡癡地笑,為我可愛的孩子們。墨墨在喚我,喚我娘親,總是很好聽。
還來不及起身,腰身便被身邊的男人霸道箍緊,他依舊閉著眼,溫柔的淺吻卻已經落在我的額頭。「別去。」
我愣了幾秒,隨即輕笑出聲:「是墨墨。」
他越發緊地抱住我,在我耳邊咕噥:「別去,我還想睡。」
「墨墨見不到我會鬧,一樣吵得你睡不著。」我笑他的霸道,和自己兒子吃醋。
他輕輕皺眉,不再言語,只是抱緊懷裡的人,安心睡去。

145 父親
端木淵看著眼前的小人兒,有一瞬的恍惚,他的兒子,他和她的兒子。
白墨染太高了頭才望見自己父親的臉,被端木泓抹黑的父親的形象與需要太高脖子的不爽,讓白墨染對這個父親更沒有什麼好印象。小臉不給面子的臭著,他衝動的來,就是要趕走這個所謂的父親,誰讓他長得一般,脾氣不好既沒風度,又沒修養,雖說地位高了點,但是家裡養得女人太多,到最後說不定還要花他娘親的銀子,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他絕對不會允許這個男人搶走他的娘親,連帶他的財產。
可是,可是、白墨染看著男人的臉,疑惑了。這個所謂父親的生物,似乎,似乎並沒有泓哥哥說得那麼差啊。白墨染撓撓頭,看向身邊的凱特,一臉莫名。凱特抬起豹眼,依舊懶懶的掃過,然後還給白墨染一對『別問我』的眼神,他不像加菲,總當自己是人類。
白墨染再仰頭,那個男人對他來說太高但是似乎除了這一點,他也沒想像的那麼討厭這個父親。白墨染踟躇地咬手指,這男人看起來不錯,是他見過的惟一一個還算配得上他娘親的,而且如果他娘親不要,他也可以拖出去賣了。為此,他是不是應該打聽一下行情,最近『父親』都是什麼價格,按個算,還是按斤算。
「我兒子?」為什麼沒有繼承他的瞳色,為什麼和他們的寶貝淺淺長得不像。
我瞥一眼端木淵聳起的眉頭,唇角輕佻刻意反問:「那你覺得他是誰的?」
當然是他的,還能是誰的,端木淵瞬間感覺自己廢話了。沒表情的帶過,他最擅長。
「娘親。」不可以忽視他。
我在墨墨身前蹲下,抬手刮刮他的小鼻子,輕道:「墨墨乖,有沒有和哥哥好好相處。」
「有——」當然有,白墨染眼角掃過站在一邊的端木泓,敢給他假信息,回頭再算賬。
「墨墨,叫父親。」我抱起墨墨,站定在端木淵面前:「這個你父親,叫父親。」
白墨染抱緊他娘親的脖頸,有點怕怕地往他娘親懷裡縮縮,孰不知這一個細微的動作,讓旁邊兩個姓端木的男人都看著扎眼。白墨染像所有小孩子見陌生人一樣,怯怯地窺看著端木淵,心裡的小算盤卻撥地辟啪響。
「墨墨乖,叫父親。」我好笑地看眼端木淵,悲劇了吧,連你兒子都不認你了。
「給我抱吧。」端木淵主動了,但潛意識裡跟他家大兒子一個想法。
「墨墨?」
白墨染看著伸向自己的那雙手,小腦袋一別:「不要。」
端木淵的手,停滯在半空中,很是尷尬地伸著。完了,他兒子不認他,不喜歡他,怎麼辦?
端木泓想笑不敢笑地別開眼,他父皇也有吃癟的時候。
「墨墨,這是你父親。」我抵著墨墨的額頭,細語誘哄。
白墨染扁嘴,他也知道那是他父親,可是,可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給他抱嘛。反正他才三歲,有的是倔強的理由。
「墨墨。」端木淵嘗試著叫,他必須竭力保住他的父親形象,他首先必須要給墨墨上一課,告訴他什麼是父親,順便把那小鬼從他娘子的懷裡拖出來,礙眼。
白墨染不舒服的扭扭小身子,上下打量著端木淵,好一會才張開小嘴,小小聲地喚:「父親。」
我輕笑,我自己的兒子我當然最瞭解,很難說墨墨到底是繼承了誰,畢竟我和他父親都不是什麼良民。
「墨墨乖,給父親抱抱。」先解決了這件事再說。
白墨染蹭啊蹭,終於慢慢地向他的父親伸出他友愛的小手。端木淵順勢,迅速地將兒子抱離他娘子的懷抱。一雙深紫眼眸對著一雙琥珀瞳仁,大眼瞪著小眼,一大男人和一小男人用眼神抗衡,誰也不服誰。端木淵眉峰輕佻,他的這個兒子,似乎很出色。白墨染終於得以平視他父皇的臉,小手不自覺地揪緊衣襟,他即使不懂也能感覺到那份壓迫人的氣勢。
「父親?」
「是,我是你父親。」
白墨染還是沒什麼概念地看著端木淵,似乎多個父親也沒有什麼不好,只是,如果他和他搶娘親,他就立刻關門,放凱特,嗷死他。
端木泓不動聲色地看,他至少希望墨墨哭鬧一場,可是很明顯他可愛有聰明的弟弟讓他失望了,至於他的父親,那種不在他能力範圍的人,他也自負地無視,嫌他太強大,嫌他來得太快,嫌他得到的太多。
我側目笑看著端木泓,其實相對於當他是兒子,我還是寧願他叫我姐姐,畢竟這樣也能顯得我年輕些。我自覺地給那對父子留下獨處的空間和時間,招呼我家國草出去散步,實話說帶泓兒出門,比帶端木淵和墨墨出門面子大多了。
「娘親。」白墨染扁嘴。他不要和這個父親單獨呆在一起啦。
「泓兒。」端木淵很淡定地看向他家大兒子給他站好了。
端木泓溫文爾雅的笑,很陰險的將那一大一笑都沒得比的美貌演繹的天怒人怨。她就站在他身邊,他就不信他們能把他怎麼樣。
「姐姐,我們走吧。」端木泓直接無視他父皇的警告,他就是要叫她姐姐,永遠提醒某人比她大了十歲。
我睨著父子倆,眼神很好『敢跟來試試』。
「走。」
算算日子,我的淺淺也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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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或許也只有洛陽金家能將青樓發展為令世人推崇的產業。似乎是一夜之間,華美的忘川弱水如天降一般展現在世人眼中,這裡綠草如茵,這裡花開四季,這裡凝聚著天下人仰慕的視線。
端木淺白趴在車窗上,看著越來越近的忘川弱水宮,絕色的小臉微仰著,一眨不眨地凝著山頂那座散發著軟銀光芒的宮殿,她娘親住著的宮殿。這裡,雖沒有她居住的皇城華麗,卻美得叫人歎息。夾道的花樹落英繽紛,她便在這落花繁亂裡貪看這裡的一切,美得像是夢境。美得不敢相信是在人間,然而所有的景都不及她想要見到她娘親的心情。鼻尖微酸,眼裡沒有吹進沙塵,卻也想落淚,她就要見到她的娘親了,真好。
落塵寰好好的保護著他的小公主,透過翻飛的車簾,也忍不住去看那處煙雲環繞,絃樂繚繚的殿宇,那是他的天下樓無法比擬的存在。原來,他曾經竭力想要保護的人,早就不已經不是他能夠保護的,他也曾想要建造一處華麗的居所,於她白頭偕老,可是現在,她所居住的遠比他當初想像的美輪美奐。
自嘲的笑笑,走得近了,才發現自己真的不該來,可是,他想看看她,一眼也好。端木淵和金曲洛封鎖了她所有的消息,他也想知道,她是否過得好,是否開心,是否有人依靠。
又一輛華麗的馬車追趕上來,並駕齊驅地擋住了兩人的視線。醞釀了半天感情的端木淺白瞬間沒有感覺地怒視跟了他們三天的那對南詔國兄妹,落塵寰收回視線,看也不可窗外的閉眸打坐。
「小丫頭,讓讓。」林釋雨霸佔著馬車的小軒窗,隔著一米來遠,要和某帥哥培養感情。
「喂,你們倆兄妹怎麼那麼厚臉皮。」端木淺白很不客氣的睨著林釋雨,南詔公主有什麼了不起的,她都沒說她是大景的公主,還帶著個後綴,唯一的,最美的,最受寵的。
林釋雨也不客氣地強嘴:「厚臉皮總比嫁錯人好,小丫頭懂什麼,快讓開。別妨礙姐姐,姐姐急著嫁人。」
端木淺白眼眸微瞇,斜挑著林釋雨:「老女人,與其在這浪費時間,我勸你還是先去整個容,忘川弱水的七神醫,我正好認識,可以讓你插個隊。」
「總好過平板身材,整都沒法整。」林釋雨挑釁地笑,她自認也不是省油的燈。
端木淺白甜甜一笑,身子一歪,貌似被顛簸到地失了重心,小身子瞬間被落塵寰護住,抱進懷裡。她升級了,直接用行動刺激林釋雨,氣死她。
林釋雨咬牙切齒地探出半個甚至,嫉妒地想要抓花端木淺白的臉,死小孩,才幾歲就和她搶男人,他撓死她,真不可愛。
「你出來,你快出來。」她看上的男人哎,怎麼能抱著其他女人,尤其是這種妖精型的。
端木淺白冷哼一聲,軟軟啟音:「若兮,加速。」
馬聲嘶鳴,傷腦筋從三檔衝上五檔,林釋雨尖銳的紅指甲掛畫馬車外的綢緞,慣性的險些摔下馬車。
「嘻嘻。」端木淺白歉意一笑,她不是有意的,她是故意的。
二爺汗滴滴地看著端木淺白,她心目中的小仙女啊,比她家墨墨好不到哪裡去,十足一小羅剎。落塵寰沒意見地理理端木淺白額前的碎發,他什麼都不知道。
載著南詔貴族的馬車再次追上,這次換滿臉哀怨的林釋風,一雙桃花目直勾勾地盯著二爺,他很氣,氣她撒手就走的帥氣,如果她不嫁給他,他就纏著她一輩子,看誰厲害。
「小姨。」看了真礙眼,沒事帶什麼耳環,妖怪。
二爺看了眼窗外,她不想和他說話。
「他很可憐對不對。」端木淺白看著林釋風,為他默哀。
「你怎麼能這樣坐視不管?」
二爺睨著端木淺白,什麼意思。
「小姨,做點什麼吧。」端木淺白眨眨眼睛,很無辜。
二爺丟對白眼過去,死丫頭,壞事永遠推給別人,抬手拉下車窗上的席簾,擋住了林釋風的臉:「行了吧,小祖宗。」還是她家墨墨誠實些。
端木淺白躲在落塵寰懷裡癡癡地笑,她小姨真理解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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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雲薄日暖
楠木一搖三晃地湊過來,持著他標誌性的團扇,妖氣橫生。我睨著他笑,很多時候,楠木給我的感覺也像是穿越類,和他說話總覺得像是回到了過去。
「主上。」楠木站我右邊,看一眼端木泓,笑得曖昧。
「你來幹嘛?」
「瞧你這話說的。」楠木嬌嗔,就差沒推我一下:「我聽說你的小公主來了,就順便過來欣賞一下,不行啊!」
「行——」聽說,聽鬼說的?!
「親愛的,想知道淺淺和墨墨的未來嗎?把弱水宮送給我,我就告訴你。」楠木掩著嘴,奸笑,很妖很壯觀。
「省省,不用。」我錯過他,往下走,的確不想知道孩子們的未來,悲傷會是他們比的要走過的路,快樂也是他們會擁有的東西,痛苦總比幸福具體,但是沒有最苦只有更苦,至於幸福,真的是需要一輩子去努力的事情,我知道或者不知道,都只能看著。
「你這個狠心的母親。」楠木搖著團扇跟上來,一臉調笑。
「注意你的言辭。」端木泓反應更大的呵斥,他就是聽不得別人說她一點不好。
楠木怕怕地捧心,團扇指著端木泓,撒嬌:「主上,你看,他凶我。」
「活該。」我吹涼風,反正他很厚臉皮。
「不帶的。」楠木裝幼齒,跺腳搖身子:「主上你偏心。」
「怎麼會——,是很偏心,他是我弟弟,我不偏他偏誰?」這話泓兒絕對愛聽,看他笑得跟朵話似的,就知道了。
「你真假。」楠木企圖將端木泓拖回現實。
「彼此彼此。」好吧,我想如果兩個孩子毒舌的話,那絕對是遺傳我的。
「不理你了,我去看未來的武則天。」楠木挑我一眼,一搖三晃地向前提溜。
我愣了下,真想脫了鞋子砸他。「會不得好死的。」真以為自己是妖精。
楠木揚揚手裡的團扇,袍擺拖曳過三層石階,展成迤邐的圖畫。
「什麼是未來的武則天,武則天是誰?」端木泓聽不懂地看著楠木的背影。實話說,他真的有點聽不懂他們之間的對話。
「沒什麼。」我不得不懷疑,這傢夥是在洩露天機,找死的洩露天機,我不想知道,他就是要告訴我,蠟燭。只是,如果真如楠木所說,淺白會成為大景的女王,總讓我不自覺地皺眉,我從來不覺得那個君臨天下的位置不好,但是作為女人,我很瞭解,如果是女人坐上那個位置,會比男人累得多。
「姐姐?」
我凝著泓兒,如果淺白會成為女王,那泓兒呢!
「我沒說是哪一國的。」楠木驀然回首,千種風情,更與誰人說。
抒情到一半,被卡住,我脫鞋子,準備砸。
「形象,形象,你女兒來了!」楠木大叫一聲,逃之夭夭。他沒什麼意思,他就是想讓她過得好些。
恍惚的,聽見了她在他身後輕聲的笑,從此雲薄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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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穩穩駛過忘川弱水宮的第一重宮門,二爺大呼『回家真好』,淺白使勁眨眼睛,她激動,落塵寰最冷靜,只是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緊握,萬往事如煙,要用什麼才能掩蓋。
「二爺,主子來了,泓殿下也在,還有楠木大人。」
二爺聞言大力掀開車簾,馬車還未停穩,便急急地往下跳。
「楠木。」二爺直接無視第二輛馬車裡有個造醋廠,展開手臂就往楠木身上撲。救救她吧,她最近倒楣死了。
楠木以扇掩面,嫌棄地一避:「你最近很黴,別傳染給我,」
「不要啊,楠木大人,幫我解解吧。」二爺撲了個空,咬著手指回頭哀戚地當自己是小白菜。
「沒時間。」楠木耍大牌。
「我把弱水宮給你。」二爺拽著楠木的袍擺,救救她,幫她轉個運。
「沒興趣。」他現在對某個小丫頭比較有興趣。
落塵寰小心地將他的小公主抱下車,眼眸慢慢抬起,猶豫著向上看。薄雲遮日,遺落萬丈光芒,他們相識近十年,這一刻才發現,他與她的記憶少得可憐,厲害的不是情殤,是他愛她不過深刻,突然就覺得,那五年,他活得荒唐,荒唐地從此失去機會,第一個被出局。
端木淺白一瞬就濕了眼眸,眼淚不受控制,還來不及控制,就已經落下來。
落塵寰從馬車上抱下的小女孩,漂亮地像個娃娃,一身衣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一針一線。她比墨墨漂亮,是我見過的小女孩中最漂亮的一個,她繼承了她父皇的瞳色,卻比她父皇美好,那種深紫玲瓏剔透,輕易地就將我的靈魂包裹。我該慶幸,擁有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兒,我的淺淺,真的很美。
低聲嗚咽轉為放聲大哭,端木淺白抬起小手,胡亂地抹著眼淚,卻怎麼也抹不去。她想笑的,想好見到娘親的時候要笑成最漂亮的樣子,想好高高興興地撲到娘親懷裡,甜甜的喚一聲『娘親』。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地掉眼淚,人不知地想要痛哭,積攢的思念和壓抑的委屈,都想要哭出來,為什麼送走她,為什麼四年都不去看她一眼,她想她啊,那麼那麼想她啊。
「嗚——嗚嗚——」端木淺白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漂亮的五官都擰在一起,就是想哭。
二爺的鬼臉失了作用,落塵寰的輕哄也沒有效果,除了她娘親,她誰都不想要。
我緩緩坐下坐在石階最後幾層,端看著我親愛的寶貝,我想淺淺也許會懂,也許不會懂,當初送走她的我的心情。對我來說,她是我最親愛的女兒,理所當然地應該得到最好的,受天下人寵愛。
「淺淺。」對不起,那麼晚才見到你。
「嗚嗚——。」端木淺白淚眼朦朧地看著她夢見無數次的娘親的臉,她的娘親好美,比畫上的美得多,溫暖的,柔軟的,安寧的,她的娘親同她想的一樣,一樣的溫柔。
「淺淺。」笑彎眼角,弧度溫柔到心尖,我朝她伸出手,從此不想你思念,不想你哭泣,不想你苦,不想你累,只想捧你在手心,好好的疼愛:「過來。」
「嗚嗚,娘親——」端木淺白張開手臂,伸向她的娘親,她想要的懷抱,她記憶裡娘親的味道,都可以擁有。
有些距離,真的是一個懷抱就可以彌補的。我緊緊的摟抱住衝進我懷裡的小人兒,心臟被重重地撞擊了下,很疼,卻也甘之如飴。墨墨和淺淺是我可以放棄一切都想要抱緊的寶貝,我愛他們,很愛。
「娘親。」端木淺白窩在她最想要的懷抱裡,她好開心,可是眼淚就是止不住地往外流,她再也不想離開她,她知道,就是知道,只要看她一眼,抱她一下,自己就再也不想離開她,想要一直一直這樣窩在她懷中,永遠地被她寵愛。
「娘親,娘親,娘親——」
我輕拍著淺淺的祭拜,將她的思念,她的委屈,她的哭泣全都收下,無論好與不好。是我一時任性,將你推開,只是,我親愛的,比起讓你遠離,我更害怕你承受娘親和弟弟的死亡,能看到你健健康康地出生,是我當時最安心地歎息。我很高興四年之後,我還可以再見到你,像這樣抱你在懷,聽你叫我『娘親』。
「娘親,娘親,娘親,娘親——」端木淺白一遍一遍地喚,想要把這些年的份都補回來。
「淺淺。」我親愛的淺淺:「對不起。」
端木淺白哭得放肆,眼淚鼻涕全都塗在她娘親的衣衫上,哭的多放肆似乎就能笑得多大聲一樣,她緊緊回抱著她的娘親,比從前任何一刻都感覺找到了歸屬。
落塵寰沉默地看,嘴角始終掛著含蓄溫柔的笑。全天下都認為他是出色的男子,可是,他哪裡出色,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失去了青梅竹馬的妻子,失去了心愛的女子,他有力的手,到最後,竟然什麼都沒有握住。他和她的距離,在自己踟躇的時候,就遠到已經是他傾盡一生都追不上的了,她現在已經有了一雙兒女,她身邊的位置留給了最有資格的男人,只不過,不會是他,他被出局,也退出。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他和莫子憂是一起喜歡上這個睡蓮一般的女子的,其實,如果他們放棄那些年少氣盛,放棄仇恨,在最初就留在藥王穀,或許她會嫁給他們其中一個,然而,這是後悔都已經顯得蒼白的事。其實,他也是喜歡子萱的,那個女子愛他入骨髓,也不是他想漠視,就可以漠視的。現如今,從小玩到大的三人就只剩下他一人,即使孤獨,他也會習慣。
微仰頭,日光落進眼眸,也看見那個男人從高高的石階頂端款款而下,懷裡抱著個小小的男孩子,眉眼與她像極。落塵寰勾起唇角,淡定地接受那個男人冷死人的目光。他沒被端木淵殺死,或許也是因為她,大景的帝王!呵!怕是只有這樣的男人,才能夠配得上她吧。
端木淵警惕地看著落塵寰,他跟來是對的,對極了,他可沒忘記他娘子和天下樓樓主那曖昧的一段。一想到某妖孽曾經抱過她,他就想殺人,氣死他了。
「父親,那是淺白對不對?」白墨染看著窩在他娘親懷中哭泣的女孩子,眼睛也沒來由地酸澀:「墨墨的姐姐?」
「是。」端木淵抱著他家寶貝兒子走近他的妻女,眼眸看過他溫柔淺笑的大兒子,然後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娘子身邊。他懷裡的,他身邊的,他的妻子兒女,便是他全部的信念。
白墨染擰著眉頭,看看自己的父親,再看看自己的哥哥,視線最後落在他從未見過的姐姐臉上。白墨染掏出回禮的絲帕,執起慢慢靠近端木淺白的臉,輕輕地擦拭著她眼角的那些淚水。
「別哭了,很難看的。」姐姐。

147 求婚
淺淺和墨墨面對著面,躺在一張床上安睡,小嘴微張,姿勢相似,連呼吸的節奏也一樣,都可哥愛愛的樣子,都是我最親愛的寶貝。我輕撫淺淺的眼角,貪看他們睡著的樣子那麼小,那麼純潔,也想用最柔軟的雲朵作為他們的鋪蓋,也想用最動聽的歌謠作為他們的安眠曲。十個月的孕育,他們是不是也像是這樣,相對著,蜷著小小的身子,安心的睡著,等著出生,等著我把他們喚醒。
我也曾擔心,擔心墨墨不能接受淺淺也擔心淺淺會討厭墨墨,畢竟兩個孩子都繼承了他們父親霸道的個性,都有我的任性和倔強。然而,現在看來,是我擔心過度了,看得出來,淺淺和墨墨很友愛,淺淺會疼愛她唯一的弟弟,墨墨也會心疼他漂亮得天下無雙的姐姐,這已經讓我感覺,幸福,真真切切的幸福。
端木淵獨坐在軒窗下的沉香木塌上,算計著他必須算計的事情。深紫眼瞳瞅著藍煙繚繚的金銀錯雲紋香爐,一眨不眨的,身邊的小幾上的一杯清茶,也一口都沒有動過,他的娘子在隔壁哄他們的寶貝們入睡,他現在不僅要為淺淺和墨墨考慮,也要為自己考慮。他的大兒子就住在偏殿,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的情敵之一就在忘川弱水,離他娘子不出半裡路。說不緊張,那是假的,予她,即使到了這一步,他也沒有十足的自信。已經到了這一步,若再讓他放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淵。」我撩開紗幔,就看見擰眉苦思的端木,雙唇抿到蒼白。某人有個他自己或許都不曾發現的小習慣,他算計人的時候,視線永遠是朝著左下的方位的。嘴角勾起,我緩緩走近坐在他身邊,端看著他的眉目。
其實,我一直很喜歡端木的眼睛,很喜歡那種傾滅天地的深邃紫色,像是深海之深,穹孔之上的那種顏色,美得叫人沉淪的顏色。這個男人愛我,真的感覺有從心底流淌出的溫暖。
端木淵迅速調整好表情,微笑地看著他的娘子走近他,在他身邊坐下,他還沒算計好,剛想了一半,卻也有做賊心虛的感覺。她凝著他的眼眸,似笑非笑的樣子,也讓他想要把她壓在身下,輾轉纏綿。
「在想什麼?」手指點在他眉心,輕輕化開他習慣性的淺皺,端木有時候真的會讓我感覺可愛,而且,我現在發現,他很善妒。
端木淵迅速地將身邊的人拉進自己的懷中,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心臟的位子手臂緊箍,他不想弄疼她,可是他情不自禁想要將她融入骨血,永遠只屬於他。
「白。」他的下顎抵在她肩上,他想她感受,感受他為她跳動的心臟,他不說,都不說,可是也知道,她懂得。
「怎麼了?」雙手穿過他腋下,也回抱住他。他的手臂蠻橫地環抱,下顎烙痛我的肩胛,突然很有負罪感,我似乎把他折磨得很夠嗆。
「落塵寰。」端木淵悶悶地吐出三個字,他能不能殺了他。
「他似乎對淺淺很好。」
端木淵懲罰地輕咬她細白的脖頸,她明明就知道他的意思。
「別鬧。」我輕推,很清楚他索歡的前奏。
「我看他不爽。」端木淵正兒八經地像是在說朝政大事,他需要和她研究下。
「應該的。」你們曾經對立。
「我可以找個江湖豪傑代替他成為天下樓的樓主,我看鶴羽就很合適。」他的妻子兒女有他疼愛保護就夠了,不需要別人『好心』插手。
端木的話,我或許可以翻譯成:讓落塵寰下崗,要麼去閻羅王那報道,要麼消失在他的視線裡,最好是前者。
我輕笑出聲:「那會很麻煩。」
「我不嫌麻煩。」端木淵說完就感覺自己被誆了,睨著他懷裡一臉嬌笑的女人,很討厭去想這樣的笑曾經出現在落塵寰懷裡。
「你和他有過什麼沒有?」他質問,他就是質問,作為一個丈夫,他小氣地不想自己心愛的妻子有任何與他無關的曖昧。他就是小氣了,能怎麼著吧。
「什麼什麼?」我看著他,懵懵懂懂地裝無知。
端木淵身子一緊,不自然地別開視線:「就是那什麼。」
我扳著手指,自言自語:「親吻,擁抱——」貌似就這些了啊。我看著自己的手指,有點惋惜,那麼妖孽的男人,相識於十年前,細細算來,相處的日子卻少到可憐,明明發生過那麼多事現如今,卻淺的快要褪色。
端木淵看著他娘子的神色,眉心越皺越緊,她在想他,想除自己之外的男人。端木淵恨恨地將懷裡的她壓在身下,霸道地封住她的雙唇,沒有前奏,沒有隱忍,他極富技巧地挑開她的唇齒,唇舌勾纏,激烈地灼熱了兩個人的呼吸。他承認,他不是個大度的男人,可是沒有哪個男人能對這種事大度。他吻得動情,遠比他冷酷自持的外表來得洶湧激烈,他還,來得及將她藏好。就已經有一個出現,落塵寰尚且如此,金曲洛呢?他們都先於他遇見她,都愛她,相比之下,他沒有自信地感覺自己沒有任何優勢。
純男性的氣息壓入心肺,我攀著他,有些混亂地理不清思緒,只知道他生氣也委屈,生氣地發洩,委屈的撒嬌。我回吻他,輕微地輾轉,卻引來他更急促的呼吸,不知是什麼時候被他抱回房間,被他壓進床榻,從未有過的混亂。吻到快要窒息,他一人糾纏,輕輕啃咬纏綿緋惻。痙攣的感覺麻痺了大腦,蔓延至全身,直至蜷起腳趾。
他不捨地放開她的唇舌,看著她迷離的眼眸,狂暴地衝動便覆滅了他所有的理智。絲緞在他指下化成碎片,他溫柔卻也霸道地佔有她,肌膚相貼,髮絲糾纏,他遵循自己的慾望,重複一個思念,他要她,只要她。
被佔有,被需要,也會感覺到甜。氣息燒灼皮膚,指甲尖刺入他的肩膀,他律動不止,唇瓣貼著我的耳垂,一遍一遍地喚我『白』。我閉上眼眸,任他侵犯,恍惚地覺得要餵飽一個餓了四年的男人,真的是一件困難的事。
「白。」他急切的喘息,汗水濡濕額發。雙手握緊她的腰肢,他迷失在她的輕嚀嬌喘中,身心早已為她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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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形的浴池,引的是天然的溫泉水,水汽氤氳,水聲潺潺,白色的睡蓮花瓣鋪陳砸水面上,順著波動,沉沉浮浮。
我累的不行,趴伏在他懷裡,不想睜開眼。他持著玉梳為我梳發,一束一束,專心致志。聽著他沉穩的心跳,不看也知道他笑得有多欠抽,我被他算計了,成功地算計了,很難說端木不是希望我再次懷孕,差點忘了,他也是商人,奸詐是本性。
端木淵心情很好地梳理著手中的細軟髮絲,記得他娘子還是梳髮髻好看。他沒什麼複雜的想法,他就是想他娘子嫁給他,一家人在一起。
「白——」他輕言,聲音微啞,還透著情慾後的性感。
「嗯?」我哼哼,不是很想搭理他。
「你不喜歡長安嗎?」
「一般。」不如我師傅的藥王穀。
「喜歡洛陽?」
「相對於長安,比較喜歡這兒。」我的地頭,就像是自己家一樣,舒服自在。
「噢。」他重重歎息,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定。
我聽著不對,抬眸看他,詢問:「你想做什麼?」
端木淵彎了眼眸:「秘密。」
我不想理他地趴回去,秘密就秘密唄,你不想說,我也可以分析,分析不出來,我也可以等。
「白——」
「幹嘛?」
他的唇滑過我的眼角,溫涼的氣息落在耳邊。他輕言,鄭重其事:「嫁給我!」
嚇?我睜開眼,眨了兩下,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首先為什麼不是詢問句,而像是陳訴句,其次,我以為他不在乎形式的。無良的閉嘴不答,我也偶爾矜持一下。
端木淵垂眸,看著懷裡的人,等著答案,可是等了半天,都沒見他娘子有反應。
「白——」他輕捏她的鼻子,答應他沒什麼不好的吧。
我悻悻地揮開他的手:「沒必要。」
「有必要。」對他來說很有必要,他就是要她的名字前冠上他的姓,他就是要他們所有人看著,她已經嫁給他,是他的妻子。他就是要。
我懶懶抬眼,睨著他:「你是大景的帝王。」我是庶女,還是商女,你知道的。
「我的皇后必須是你。」
我疑惑,這男人什麼時候變這麼坦白了?
「白,嫁給我。」
我沉思,其實感覺拜天地被那十塊錢不到的結婚證書還沒效用。
「白——,你不喜歡。」
「後宮太擠。」我討厭人多,雖然偶爾無聊,需要看著熱鬧一下。
「討厭宮廷?」端木淵斂眉,他相信她能夠駕馭後宮,相信她能夠母儀天下。
我搖搖頭,宮廷沒什麼不還,妃嬪們勾心鬥角不過是為了奪得帝王的寵愛,只是,既然我已經擁有了端木的愛,去到那裡也只是個看戲的,沒技術含量。
「不要想太多,只要你答應,我會做好一切。」做好一切,讓天下人都閉嘴。
「我會考慮。」
端木淵勾起唇角,他給她時間,不過如果時間到了,她還不給他他想要的答案,他也會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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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各自的決定
閻王斜倚著廊柱站在金曲洛身後,,看那個妖嬈的男子十指纖纖,打理著一株世間難得的並蒂蓮。蓮色極美,並蒂兩朵,卻依舊及不上那個男子的美好。四年來,他一直陪在他身邊,不滿足於這樣的距離,可是無用,他早已知道,他愛著的男子心裡早已住進一個人,再容不下其他。
其實,當初殺了她,真的是易如反掌的事,可是,為什麼他會乖乖地現在紅花,而不是毒藥呢,事到如今,他自己也忘記自己當時是個少年想法。只是,如果她死於四年前,他也不覺得他們會好一點。他也很喜歡淺淺,那個孩子能讓曲洛微笑,很真切的微笑。現在想想,現在或許也挺好,他始終相信,再喧囂的塵埃也也有落定的一天,再深痛的傷口也會在時間的行走中慢慢癒合,他陪著他『養病』,無怨無悔。
「你說,她會不會喜歡這株並蒂蓮?」金曲洛輕撫蓮心,不用想,她的容顏也早已刻入骨髓。
「現在出發的話,明日傍晚便能到達洛陽。」閻王始終覺得,類似這種世間獨一無二的別緻也只有他心愛的他有資格擁有,不要問他,他永遠覺得他比她好。
指間輕點在瑰麗的花瓣上,金曲洛搖搖頭,他還沒有足夠的勇氣。
「就這麼看著他和淺淺去到她身邊?」矛盾的,即使不喜歡那個女人,也希望他想要的都能得到,他想抓緊的都自動地投入他的懷抱,想給他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可也只是想。如果他還是鬼域的王,閻王挽起唇角即使他還是鬼域的王,也只能是想,他們從未出現事,即使以俯視的姿態看著他,他愛他,嫉妒他,或許也是因為他們擁有了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金曲洛沉默半晌,終是搖搖頭,突又自嘲地笑開。什麼時候開始,他也能夠如此淡定的不去計較,依著他的性子,此時手旁的並蒂蓮怕是早已被碾成碎片了。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沒有她在身邊,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如今倒是慢慢懂得了些什麼,是不是也終於成大了一些,變得懂事。
「端木如果知道墨墨的存在,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很難說?」他並不清楚端木淵的個性。
金曲洛緩緩站起,輕歎:「他強大的令我害怕。」
「殺了他。」
「可我並不希望他死,有時候會感覺端木和白很像,不是刻意,是那種所謂靈魂的相似。」所以會不忍心,不忍心讓她一個人,孤單地像個異類。他不討厭端木,甚至挺喜歡他,或許也是因著那個男人身上有和她相同的氣質。
他壓根不把落塵寰當對手,他最恨離,也討厭孟蓮,然而,到最後,是斜插出來的端木將她帶了回來,令她安心留下,在他們的世界。是端木淵,而不是他,也會覺得諷刺,卻也覺得冥冥中似乎是註定。
閻王不說話了,他很瞭解他們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白菡萏最甚,金曲洛這幾年也是半斤八兩。
「白她不適合做皇后。」金曲洛歪著他頭,表情可愛地嘟囔,像是自言自語,壓根不認為某人是母儀天下的料子。
「嗯。」閻王順著話說,他都順著他的意。
金曲洛聳起眉頭:「可是,也沒人比她更適合。」端木淵也不會讓除她之外的任何女人站在他自己的身邊。
這些年,他真的有欺負端木淵的嫌疑,扣了他的信,偽造了他那麼多的緋聞,欺負他兒子,霸佔他女兒,他當他的皇城是自家後院,無視他的皇權,任性妄為地打擊他。有時候,連自己都覺得,像個小孩子一樣,吵鬧著要所有人都關注自己。
閻王笑笑,一帶而過,他都這麼說了,自己還能說什麼。只是,一不明白,他這些年做的事,難道不是在阻止白菡萏和端木淵在一起,難道不是在驅逐她身邊的所有男人,包括他自己,為何現在,倒反而,看開了?
金曲洛面朝著東方偏男,長安的天空藍的高遠,他很喜歡。他一直以來想要完美。一點的不如意都會動怒,可是現在看來,最不完美的便是自己,她那時給他的信,他一直放在心口的位置,看過一遍又一遍,她說了抱歉,她轉嫁了他的罪惡,最重要的,是她說她愛他。
面對著端木他們,他總會不自覺的驕傲,只因她愛他,寵他,他比他們任何一個都有資格恃寵而驕,端木淵無視他,端木泓嫉妒他,落塵寰他們本就不怎麼見面,他樂意,他高興,他任意妄為,可是心底也只是希望自己的肆無忌憚,能被她看見,被她責怪,他等著,等她來長安看他,他也是有面子的男人。
扶風順著九曲橋走來,午後的時間,她的少主和閻王都喜歡在蓮池邊曬太陽,像白主子一樣,安逸地呆很久。
「少主,閻閣主。」
「有事?」閻王看著扶風,不覺得這個扶風會出現。
曲洛聞聲轉過頭來看著扶風,笑道:「人來了?」
「是。」扶風點頭。
「請她進來。」
「奴婢遵命。」
閻王看一眼扶風,詢問:「誰?」
曲洛只是笑,兀自坐下沏一杯清茶,不飲盡,只是端在手中。
扶風帶著一位女子走近,閻王瞇眼看著,並不認識。女子著一身簡潔大方的服飾,舉止得體,螓首微垂,只是看一不像是尋常人家的。
「她叫雅奴,是德妃傾城的陪嫁丫頭。」金曲洛仰靠著椅背饒富興趣地看閻王:「長的還不錯。」
閻王微微一笑,不置於否,金曲洛如果不知道他喜歡他,他就能笑死。
「奴婢雅奴拜見太傅大人。」雅奴雙膝跪地,行大禮。
金曲洛俯看著跪拜著在地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淡淡地笑,並沒有讓她起來的意思:「他們還有見面的嗎?」
「啟稟太傅大人,裴大人自上個月開始就拒絕和德妃娘娘見面了,只是——」雅奴欲言又止,不是不會說,是不敢說。
「她怎麼了?」金曲洛懶懶地問,也不是很想知道。
「娘娘懷孕了。」雅奴頭壓得更低,她很清楚,這是死罪。
「裴染的?」再忠心,也有私心時候,金曲洛冷笑一聲,真想當面嘲笑一下端木淵。
「是。」手指扣著身下的石板,雅奴咬牙。她不想出賣她的公主的,公主的嬌縱,公主的狠毒,她可以忍受。但是,她無法視而不見她的公主對裴染將軍的利用,那個男人那麼好,真心真意地愛著她的公主,即使知道是被利用,也不責怪,她怎麼忍心看他被如此對待。
「裴染知道嗎?」
「德妃娘娘並不想要那個孩子,所以並沒有將此事告訴裴大人。」
抿一口清茶,新鮮的雀舌,香味撲鼻,金曲洛享受地瞇起眼,一雙鳳眼更顯嫵媚:「雅奴,大人我可以讓你夢想成真。」
雅奴詫異地抬頭,她不懂。
點點笑意,漾在唇邊。「你是個聰明的女子,應該明白本大人的意思,裴將軍至今尚未娶妻,你的身份雖然做不了正妻但做個妾室也還足夠的。」
雅奴想了一會,淡淡一笑,輕道:「謝太傅大人,雅奴自知身份低賤,雖然也夢想能嫁給裴將軍,但也清楚沒有夢想成真的必要。」
「噢?」金曲洛挑眉,也好,省了他的事:「既然如此,你有很想要的嗎?」
「如果可以,雅奴想回樓蘭。」雅奴低下頭,樓蘭,她的故土,才是她日夜思念的地方。
「也好。」曲洛揚手,一隻錦緞小盒『啪嗒』一聲落在雅奴身前:「這是會導致流產的藥,我相信你知道該怎麼做。」
「太傅大人放心,只是,奴婢怕德妃娘娘會供出裴將軍,如若——」
金曲洛懶懶擺手,打斷雅奴的話:「你放心,裴染不會受任何牽連。」
雅奴長舒一口氣,拾起地上的錦緞小盒,起身告退。
閻王看著雅奴的背影,笑著搖搖頭:「可惜了。」
「的確,她比傾城聰明。」給她都不要是可惜。
「你這是在多管閒事?」閻王在金曲洛身邊坐下不懂他到底要做什麼。
「我只是覺得她檔次太低。」曲洛輕笑,怪只怪傾城那束栗色卷髮讓他看了不爽,反正端木淵不要,他幫忙清理一下後宮,方便給他家小白造作宮殿。
——————
「我要走了。」
我愣了下,側顏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眸:「現在?」
「半個時辰後,鶴羽在準備。」端木淵輕吻她的臉頰,沒有看到他想要的不捨,也習慣了。
「淺淺呢?」
「先讓她呆在你身邊,等我走了再告訴她,不然,她肯定會哭的。」他握緊她的手,將玄武玉扳指套在她手指上。
「難看死了。」我凝滯指上的玉扳指,時隔四年,它重新又戴在我的手上。
「很好看。」他的手與她十指相扣,玄武玉,一對。
哪裡好看,這男人眼光有問題吧。我皺眉:「我能不能不戴。」
「不能。」他堅決,再不會允許她拿下來。
我瞪他,他回瞪我,不依不饒,好吧,我妥協,也沒那麼難以接受。
「泓兒——」他想帶走。
「我想留他住些日子。」看著也賞心悅目。
端木淵擰眉,他娘子都開口了,他也不好意思說『不行』。但是,他至少可以把落塵寰打發回去吧,這個不用和他娘子匯報,他直接打包帶走。
「為什麼是林釋風,而不是籃麟?」關於曲意。
「你說什麼?」端木淵一本正經地裝傻,他很無辜,他什麼都不知道。
「為什麼是林釋風,而不是籃麟。」我重複,等他自覺。
端木淵繼續裝糊塗:「什麼意思?」
「這是他們的事,你是不是太閒了。」
「她遲早要嫁。」他看林釋風不錯。
「那得她自己選擇,你何必給林釋風機會,不給籃麟機會。」
「你知道了?」他鬱悶。
我白他一眼,這事他做的無聊。
端木淵輕笑,磨蹭她的臉頰,這事他的確做的無聊,其實他沒特別看重誰,他就是覺得南詔比較遠,壞心地想讓金曲意嫁的遠一點,不要總是騷擾他娘子。而且,他不爽,不爽她們之間的那個婚約,北漠藍玉至今還掛在他脖子上,礙眼。
「你幾時回來?」
端木淵怔忪,隨即心暖地低笑,她還是有點不捨的吧。「你會想我?」
我睨著他:「沒事的時候會想。」
他摟她入懷:「我很快回來。」
「皇上還是一國事為重的好。」我有感覺,端木有事瞞著我。
「現在天下很太平。」他現在學會找理由了。
我笑笑,都隨他去,只是,突然也覺得有些不捨,一路平安和早去早回,我都沒有說,我只是緊握住他的手。也覺得,有些事,或許兩個人一起努力,會變得容易些!

149 安靜時刻(大結局)
端木淵離開的五日後,德妃傾城被打入冷宮的消息傳來洛陽。很難說,這不是巧合,端木是個耐心很好的人,他想做的事,從來都不會是心血來潮,毫無準備。傾城和裴染的事,我也聽二爺八卦過,宮廷秘聞向來都不乏這一出,深宮幽怨,帝王冷漠,算起來,端木淵也不是沒有責任。沒有他的默認,我也不信裴染有那個膽子。
——————
又五日,長安傳來消息,大景的敬帝將迎娶南詔的大公主為妻,並冊封為大景的皇后。一時間,大景沸騰,消息所過之處,家家懸掛起喜氣的紅燈籠,艷麗地紅綢迎風招展,安居樂業的人們下迎接新年一般,期待著他們大景國的第一位皇后,為大景南詔的聯姻,祝福兩國風調雨順,蒸蒸日上。僧人們齋戒沐浴,頌唱九九八十一天,為大景的帝王,帝后祈福。周邊列國再派出時節,帶上最好的禮物,日夜兼程地趕往長安。
我拿著端木淵飛鴿傳來的紙箋,看二爺傻不拉唧的,義憤填膺的,恨不得把端木淵掐死,再鞭屍。她很氣,氣得所有人都錯覺端木淵辜負的是她。
墨墨在教淺淺用積木堆城堡,泓兒坐在我旁邊看《經濟與法》,林釋雨死皮賴臉地留下來,她似乎對比她小四歲的泓兒很感興趣。
二爺一個人演戲,一腳架在凳子上,一手握著與某人像極的桃木娃娃,走的是潑婦路線,唱的是陳世美的選段,表情詭異而且邪惡,一點也不顧及她家准小姑子就在一邊坐著。
我體聽她唱戲,搖著團扇,看她繪聲繪色地聲討端木淵那個負心漢。
她唱:「只要有三寸氣,誓報此仇」
我點頭,唱音真不錯,很婉轉,很含蓄,鼓掌。
她唱:「誰知你一旦身榮,全忘信誓。」
墨墨白她一眼,嫌她唱得難聽。
她唱:「狠心人,薄倖五親,拋妻棄子,說禮儀仁愛,他妄為君王。怒氣難消,將你龍袍扯碎。」還學會該詞了。
二爺全當自己是秦香蓮了,入戲地被踹到在地,拉著墨墨哀戚哭訴「兒啊。」
墨墨撇撇嘴,從二爺懷裡鑽出來,拉起淺淺的手避開某神經搭錯的生物。
「冬哥,春妹。」二爺呼喚。
墨墨和淺淺和有默契地互看咿呀,齊齊打了個寒顫,好俗的名字,沒他們什麼事。
我依著小幾,笑看著她:「繼續。」
二爺抹乾眼淚,惡狠狠地白我一眼:「給點反應好不好。」
端木泓好心地抬頭看看她,打賞了她兩粒碎銀:「喏,反應。」
二爺很沒尊嚴地拾起銀子,在手裡掂掂,嗔道:「切,當我乞丐啊。」
端木泓溫柔一笑:「本殿下賞乞丐一般都比這個多。」人家唱得可比你好聽。
我鼓掌,我家泓兒果然很通殺。
二爺瞪我:「我全是為了你,好吧。」
「我知道。」我笑彎眼角,從前到現在最會逗我笑的就是二爺。
二爺噌地站起來,囔道:「我們衝去長安,攪了他的婚禮,然後裡華麗麗地甩了他。」她兩眼放光,佩服自己戲劇的天賦。
「誰要娶誰?」林釋雨後知後覺地終於從端木泓身上移開一點視線。
二爺撇撇嘴,連帶著看林釋雨不爽,話裡帶刺:「恭喜你,你家大公主就要成為大景的皇后了。」皇后了不起啊,她就是氣不過。
「大公主?」林釋雨眨著眼,無辜地看著二爺。
「是啊。是啊。」
「你說我嗎?」林釋雨指著自己,她就是南詔的大公主啊,找她有事?
二爺眼抽筋地瞪著林釋雨,一臉不信地瞪了五秒,隨後看向我:「端木淵換口味了,還是所謂的政治需要。」
我不語,搖著團扇,表情是『今天真熱』。
「要嫁給端木淵做皇后的是你?」二爺咬牙切齒地審問林釋雨,就差沒穿一身皮衣,再將一根皮鞭甩得辟裡啪啦響。
林釋雨乘機怕怕地往端木泓懷裡蹭:「泓,你看她。」
淺淺很不給面子地一把推開林釋雨,先一步佔了端木泓懷裡的位置,趾高氣揚地鄙視她:「不好意思,有人了。」
端木泓輕刮了下淺淺的小鼻子,寵溺地笑笑,繼續看書。
墨墨走過二爺身邊,白了她一眼,涼涼道:「白癡。」
二爺跳腳,一不小心踩到了林釋雨的手,林釋雨哀叫一聲,嚇醒了睡午覺的凱特,窩在它身邊的皎皎一個激靈,撞到了從它身邊經過的飛天,紅色的絲緞從飛天手中滾落,□轆□轆地鋪展開來,金色的鳳凰圖案瞬間閃耀了所有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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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十日,一道聖旨,詔告天下,大景王朝將遷都洛陽,從此東都洛陽將成為大景的京城。
「端木果然夠男人。」二爺豎起大拇指,如是說。
我把手中曲洛捎來的信遞給二爺,信中詳細敘述了敬帝決定遷都的過程,我在想,端木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有了這個打算的。
皇家禪寺的主持連夜趕到皇城,連同太傅大人一同上奏,內容關乎大景國運,大概意思就是,他們夜觀天象,發現帝王星星光暗淡,被汙濁之氣纏繞。隨後,不祥事件頻繁發生,南湖一夜乾涸,北山驚現天書巨石,種種皆是人力難以解釋的惶惶,最後,群臣尚屬敬帝,遷都之事,迫在眉睫。
隨後,皇家禪寺的主持再次現身,言之,據他測算,紫氣東來,東都洛陽有帝王之氣環繞。於是遷都洛陽,水到渠成。又言之鑿鑿,有天南星閃耀,驅散帝王星之濁氣,於是自然地牽扯到即將與敬帝成婚的南詔大公主,在一片歡呼聲中,大景帝王與南詔皇子達成協議,將半年後的婚期提前了五個月。
「白,我反正,端木真會編故事。」編的那叫一個天衣無縫。
「胡鬧。」我不自覺地皺眉,並不認可端木淵的做法,雖然她真的算計的很好。
「我覺得洛陽不錯。」端木泓明顯地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沒力氣瞪他,歎了口氣窩進軟塌。其實討厭的是,端木淵一個人把事都做了,都不給我玩的機會。他算得多好,他永遠是被動的一方,充分地利用了他的臣民們的信仰,為他的私心買單。遷都是群臣請願,提前婚期是萬民所向,結果到最後,他依舊是賢明的的確,無形地還鞏固了民心,這種一箭數雕的做法難道也是端木家的遺傳?!
二爺捏著雪宣,一手撓頭:「為什麼我哥會幫他?」她哥什麼時候那麼好心了,與其讓她相信金曲洛會對端木淵好,不如讓她相信明天端木泓會向林釋雨求婚。
端木泓輕笑出聲:「私心作祟。」他和他站在一樣的高度,所以他很清楚他的想法。
「那麼大的皇城要怎麼搬過來。」是不是意味著,她以前送出去的那些財寶也能跟著回來,她不介意順回來。
端木泓瞇眼看著我,狡黠地笑:「洛陽行宮只有皇城的一半大小。」
「所以呢?」二爺比較擔心她的財寶會不會有人免費幫她運回來。
我不爽地想掐死端木淵,洛陽行宮只有皇城的一半大,擴建也需要時間,況且他願不願意擴建還是偽命題。同時意味著,端木淵的後宮只會遷來一班,好吧,我相信那一半絕對都是精英,但是,本著玩死一個少一個的原則,我真的覺得擠擠沒什麼不好,反正我還是住我的白宮,擠不到我,而且,有沒有一半,也是個偽命題。
「姐姐,我看中撈月別苑了,你送給我好不好?」端木泓笑得很討好,他就不信他提了,她會不送,趁著他父皇不在,他先討個住所,以後天天賴在這裡。
「好——,送——。」
「切。」二爺瞪一眼端木泓,笑一笑就搞了套別苑,她也去賣笑好了。
我數著窗上的格子,感概:「真無聊。」
二爺嘴角抽筋地不搭理我,端木泓當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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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淵不意外獨孤蘭會來找他,他都做好了對付獨孤遼的準備。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獨孤蘭帶著貼身侍女跪在殿下,沒有妝點的容顏顯得分外憔悴。
「平身。」端木淵難得正視獨孤蘭,不是他想看,而是獨孤蘭身上披著的那件夜幕讓他不得不看,不太好的記憶重播,端木淵在心底暗罵一聲『該死的』。
獨孤蘭被南兒扶著款款起身,期間還很虛弱地傾了下身子。
「娘娘。」南兒驚呼一聲,是惺惺作態也只是真的擔心。
獨孤蘭責怪地按了按南兒的手,垂首站著,等待著殿上的帝王道一聲關心。只不過,獨孤蘭為此準備好的大段的表白全都白費,從最開始,她就誤會了。而殿上的端木淵直接忽視了那一小段的不和諧,他只是在糾結那件『夜幕』,礙眼地想毀了。
獨孤蘭等了半晌,一個音節都沒聽到。貝齒咬住下唇咬到泛白,獨孤蘭提起勇氣正視她愛著的男人,她賭他對她有情,她賭他不是喜新厭舊的人,端木淵的確不是喜新厭舊的人,他心心唸唸的只有他一個。
「皇上。」聲音柔軟,隱隱含著些怨氣。獨孤蘭攀上他的眉眼,也感覺整個過程似一條漫漫長路,她走得艱難,也想終點有一個可以依靠的懷抱。
端木淵淡淡地掃過獨孤蘭的臉,她是能讓他記住的為數不多的幾個,倒不是因為獨孤蘭的美貌,客觀來說,獨孤蘭的相貌只能算是中上。之所以記住,是獨孤蘭長得像她的父親獨孤遼。一眼,端木淵至少確定這個女人苦瓜哦,雙眼腫腫的,臉色蒼白憔悴,我見猶憐的樣子。眉心淺皺,端木淵發現他似乎只對那個女人的眼淚無所適從。
「皇上,臣妾——」獨孤蘭欲言又止,水霧迷濛了視線。
端木淵不動神色地看,確定以及肯定如果獨孤蘭再不說正事,他就不浪費時間了,他要籌備婚禮,他現在很忙,沒時間看女人哭。
獨孤蘭不懂地凝著殿上的男子,為什麼那麼冷淡,為什麼讓她感覺自己也像在唱一齣獨角戲,不該的,他那麼寵愛淺白,她從來都知道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可是為什麼這樣冷淡,吝嗇地不願意給她一句關心。她依然堅信,他們之間是有感情的,如果不愛,不會冒著生命危險救她出火海,如果不愛不會將這件『夜幕』贈予她,如果不愛,獨孤蘭再也找不到更多的理由地哽咽出聲,雙手遮住眼瞼,已經淚流滿面。
她愛他,那麼愛他,無怨無悔地隨他一路走來,始終相信地墨墨維持他們的愛情,他想要天下,她也盡自己的一份力,請求自己頑固的爹爹幫助他,他一統天下,她也不哭不鬧地接受他更多的女人。她不是無理取鬧的女人,也不像傾城耐不住寂寞,可是為什麼一個南詔公主便輕易取代了她的位置,為什麼她的付出沒有得到回報,為什麼她不能站在他身邊。獨孤蘭低低抽泣,為什麼不是她。
端木淵免疫地準備走人,剛動一下,便被某人似笑非笑的鳳眼給壓回座位上。靠進椅背,端木淵越過獨孤蘭,很想用眼神把金曲洛凍死。
習慣跳過通報亂闖的金大少爺放肆地天下難得,他心情不錯地看著捂著臉哭泣的獨孤蘭,睨一眼端木淵,曖昧地笑。
「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微臣參見賢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金曲洛懶懶地喊,給端木淵蠻子地鞠了個十五度的躬。展開他鶴舞乾坤的衣袍,雙臂橫胸,很大爺地往裡面闖。
獨孤蘭聞言,迅速抹乾眼淚,胡亂地行了個禮:「臣妾告退。」
金曲洛攔住欲離開的獨孤蘭,遞了塊絲絹過去:「怎麼微臣剛到,娘娘就要走莫不是不待見臣下。」
獨孤蘭踟躇地看著眼前的絲絹,上好的絲料,繡著精緻的牡丹花,怎麼看都不像是男人身上會出現的東西。
「賢妃娘娘這是怎麼了,哭得這般傷心。」金曲洛作勢要為獨孤蘭拭淚,被一邊的南兒迅速攔下。
「大膽。」南兒嬌喝,尋常人家的女子都不可被男子這樣碰觸,何況她家主子還是大景的賢妃,南兒怒瞪著金曲洛,她才不管他是什麼官。
「南兒。」獨孤蘭拉著南兒後退一步,該有修養的微笑:「南兒不不懂事,還請太傅大人莫要見怪。」
「哪裡。」金曲洛笑得和善,收起絲絹,款款走向坐於殿上的端木淵,眼中儘是戲謔。
獨孤蘭走是不是不走也不是地杵著身姿娉婷地不失一國皇妃的嫻雅,她垂首,眼角偷瞄著金曲洛,看他一步一步踏上,最後站定在那個男人身邊。
「皇上,微臣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金曲洛笑出媚人的弧度,言語嬌憨。
端木淵冷冷地看著金曲洛,知道就快滾。
「皇上,最近國事繁重,皇上的臉色似乎差了些,要不要傳禦醫來看看。」修長漂亮的手自然地放在一國之君的肩膀上,他很滿意聽見倒抽涼氣的聲音。
「不用。」端木淵看了眼搭在肩上的手,警告意味明顯。
金曲洛一臉擔心地湊近端木淵,挨著他緩緩坐下,姿態親呢如情人:「皇上怎麼總是這樣不關心自己的身體呢,如果皇上有個三長兩短,那豈不是都是微臣的過錯了。」他就是要詛咒端木淵,又刺激獨孤蘭。
獨孤蘭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和他。
「太傅擔心的太多了。」端木淵冷冷啟音,卻也配合地任金曲洛的手在他身上造次。
「哪有,應該的。」金曲洛嬌笑,比女子妖嬈。
獨孤蘭看著他和他的互動,螓首輕搖,幅度越來越大。不會的,不可能的,可是眼前的事實打擊著她本就薄弱的信任。眼淚漫出眼角,心痛欲裂。
金曲洛偎近端木淵:「皇上做了什麼,惹得賢妃娘娘如此傷心?」
端木淵賞了獨孤蘭一眼,淡道:「不知道。」
獨孤蘭後退一步,踉蹌著跌坐在地,為什麼會是這樣。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待都在這一刻變得可笑,連眼淚都可笑,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他。唇角苦澀,眉心深皺,呢為何當初要那般待她,為何奮不顧身地去救她,南兒輕推著自己的主子,難過地低泣。
金曲洛含笑睨著獨孤蘭,其實只是想打擊端木淵:「那件『夜幕』,皇上當初不是送給白了嗎,怎麼現在反到披在賢妃娘娘身上。」
獨孤蘭聽得真切,恍惚得開口:「皇上,當初救臣妾的——」
「是鶴羽。」端木淵皺眉,希望這場鬧劇快些結束,他想他娘子了。
獨孤蘭感覺窒息地望著她深愛的男子,然而他愛的是他身邊的他,是她誤會,是她自作多情,是她假設了他們有愛情,不肯承認地沉淪。
金曲洛輕笑出聲,輕捶了下端木淵:「討厭。」他沒少給他抹黑,不差這一次。
端木淵無視,獨孤蘭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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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巍峨的大景皇城駛出一對浩浩蕩蕩的隊伍,長安的百姓跪拜在朱雀大街兩側,尊重並且愛戴讓他們衣食無憂的帝王,衷心地祝福他們的帝王萬歲萬歲萬萬歲。華貴的金輦駛出朱紅鎏金的大門,駛出這座壯麗華美的皇城,紫金紗描繪出氣勢恢弘的圖騰,號角長鳴,鍾罄齊奏,端木淵帶著宮人,帶著臣子,向新的都城進發,那裡,有他日思夜想的人。
落塵寰站在天下樓前閣,看著耀眼的金輦從他眼前駛過。那個男人,做到了他們都無法做到的事,他比他們強大,比他們成熟,比他們無恥,可是,他贏了,站在最高的地方,牽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幸福的叫人嫉妒成狂。只是,如果她能幸福,他也祝福。負在身後的手,握著一把斷裂的玉梳從此,為她梳發的人,再不是他。舉案齊眉,白頭到老,與他真的遙不可及了。
裴染終是不捨的在最後去見那個他深愛的女子。冷清的朝華宮,草木枯朽,寒蟬淒切。他還是愛她,卻不似當初那般不顧一切地癡愛。他原諒她的利用知道她的野心,可是他也寵溺,帶著當初的愧疚,也想她幸福,。他也不想,只是他對她的愛,最終被她磨成粉末,洋洋灑灑地散落,被她踐踏在腳下。他是個男人,大景的將軍,他也有他的自尊,如此,他也只能越退越遠,最終放棄。
傾城坐在窗下唱歌,懷裡抱著一個枕頭,摟抱嬰孩的姿勢。清幽的歌聲在清冷的朝華宮迴盪,溫柔的歌,卻是淒涼的調。
「傾城。」裴染站在傾城身後,也心疼。
傾城緩緩回頭,笑出璀璨的弧度,傾國傾城。
「皇上,你來看臣妾了嗎?臣妾好高興。」
嘴角僵硬,裴染手掌冰涼地站在原地,她想要的始終不是他。
「皇上,你快看,他笑了。」傾城開心地將懷裡的枕頭湊近裴染:「是皇上和臣妾的孩子,眼睛像皇上一樣,那麼漂亮。」
裴染看著傾城,重重地歎息,他們原本可以幸福,即使皇上不允許,他也會帶著她離開,可是,都是他一廂情願,她對他從來就只是利用,連他們的孩子,都被她冷情地放棄,這叫他,如何,再愛她。
裴染轉身,想要離開,衣袖卻在下一瞬被抓緊。
「皇上。」傾城眼眸含淚,委屈地看著她以為的男子。
裴染輕輕拉下傾城的手,安慰道:「我有事,改日再來看你。」
傾城乖巧地放開手,像孩子一樣笑開:「好。」
心臟沉痛,裴染一步一步向外走,清幽的歌聲在身後響起,那般動聽,動聽地叫人忍不住落淚。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蟲兒飛花兒睡
一雙又一對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東南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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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大景的帝王迎娶南詔公主的日子,舉國歡慶。
紅色反而綢傻遍佈洛陽大街小巷,妖嬈的嫣紅花朵妝點著大景新的京城。百姓們自發地歡慶,點燃祝福的禮炮,歡笑著迎接他們的皇后。
紅底繡金色牡丹的紅毯自皇城中一路鋪陳,延伸數十裡外。城樓之上,大景最好的樂師調音撥弦,準備迎接新人的到來,掛著紅幡的白馬,一身閃亮盔甲的騎士,手持紅色的綢紗,一路報告著和親隊伍的動向。
端木淵緊張的手心出汗,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般焦急地想要見到她。他想看想看她披著嫁衣的樣子,想看她站在他身邊對一溫柔淺笑。
「吉時似乎快到,哎呀,新娘子不會逃婚吧。」金曲永遠穿得比端木淵更像新郎官,心態不好地在端木淵身邊烏鴉嘴。
群臣汗顏地裝聾作啞,太傅和皇上的緋聞,他們也都聽說了些,可是這一點汙點,也影響不了他們對偉大的帝王和睿智的太傅的敬仰,只要不那麼正大光明,只要沒有做出有損國體的事,他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端木淵恨不得把金曲洛扔出十萬八千里遠,觸他眉頭,簡直找死,他就是怕她不會乖乖嫁給他,還好他有做準備,動用了他家無敵可愛的淺淺公主。
嫁衣很美,可惜太長,鳳冠很精緻,可惜太重,新郎很好,可惜新娘子不那麼想嫁,雖然已經踏上了前往皇城的紅毯。
我看著眼前的華衣金飾,把玩著手裡的蓮花銀簪,想不清楚到底在想什麼。
「你還沒考慮好?」二爺難得穿女裝地做我身邊,可惜一點都不搭。
「嗯。」我聽見歡呼聲隆隆,我已經喜樂奏響,我聽見禮炮呼嘯,端木把這場婚禮佈置的很盛大,盛大地天下皆知。他努力地做好一切,給了我一個榮耀的身份,幫我鋪了一條康莊大道,比我更重視這個日子。
「如果你不想,我可以立刻帶著你私奔。」二爺不嫌老掉牙地搬舊套,穿著女裝一點氣勢都沒有。淺淺瞪她,飛天直接拎著她的衣領,把她丟到車外林釋風的坐騎上。
我皺眉,窩軟塌裡,腦中重複出現『私奔』二字,我承認我有點婚前恐懼症。
「娘親不想和淺淺住在一起嗎?」端木淺白淚眼汪汪,無論是為自己還是為父皇,她今天都決定站在她父皇那一國。
我親親我家的寶貝公主,突然就在想淺淺出嫁那天,我或許也會不捨地抱緊她。
「娘親——」
「淺淺,乖。」
「娘親,淺淺想看你穿嫁衣的樣子。」端木淺白揚起明媚的笑顏,窩在她娘親懷裡撒嬌。
「小間諜。」我輕點她的額頭,莞爾。
「間諜是什麼?」淺白懵懂地看我,無敵可愛。
我笑彎眼角,無力地倒進軟塌,算了,如果我逃婚,端木估計會派整個大景的軍隊追捕我,簡直找死。
白象簇擁的馬車緩緩駛入城門,號角吹出詠歎的調,百種樂器奏出祝福的歌,披紗的舞女旋轉窗戶美麗的舞蹈,宮門在歡呼聲中向新人開啟。
端木淵深吸一口氣,一步比一步更快地去迎接他的妻子,他的皇后。金曲洛嫵媚地笑著,也想看她穿著嫁衣的樣子,不過總覺得肯定不如她穿白色的衣裙好看。端木淵抱著白墨染慢慢騰騰地走,悠閒地逛。都不那麼期待那場繁華的婚禮。
白象齊齊鳴叫,以南詔的方式為新人祝福,十六匹白馬拉就的巨大馬車壓過繁花似錦,向著宮門靠近。二爺被林釋風鎖在懷裡,掙紮不出地翻白眼。
大景的帝王帶著群臣不出宮門,眼尖的都可以看得出,他們的帝王是用沖的。
萬歲與祝福聲震天。百姓們叩拜在地,甘願臣服。
喜官吹響號角,白象乖巧地停步,馬車輕輕一頓,穩穩停住。
五公公展開明黃色的聖旨,抑揚頓挫地念,端木淵嫌他廢話地後悔自己當時怎麼寫了那麼多。
林釋風放開二爺,俯身接下聖旨,隨後走到馬車前,將他的妹妹,南詔的大公主應下馬車。
眾人屏息以待,端木淵看著林釋風撩開一層層車簾,也感覺像是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淺淺興奮地第一個衝出去,眾人嘩然。
『南詔的大公主?』不會吧。
「大景的皇后?」開什麼玩笑。
「母儀天下?」她懂嗎?
飛天輕笑,扶著我緩緩走出。我揚起嘴角,看過國家元首夫人的視察,也知道如何走出皇后的氣勢。
一秒,嘈雜聲戛然而止,兩秒,時間定格在她的眼角,三秒,火樹銀花一般的燦爛。
端木淵望著款款步下馬車的人,失魂般地望著。大氣華麗的紅色嫁衣,鳳凰的圖案宣告著她的地位與榮耀,陽光為她而明媚,流雲為她而婉轉,她低眉淺笑間,便成這天下最美的風景。
端木淵抬步,緩慢地重複,一步比一步更接近她。
我想,我嫁了,嫁了個值得一生相攜的男子。
端木淵抬起手,微笑著等待。
我笑開,將自己的手放在他掌中,從此不離不棄。
人群歡呼了。禮炮沖天,煙火璀璨,紅色的花瓣瀰漫天地。
「我愛你。」嫁給我是你一生的賭注,我怎麼捨得讓你輸。
清淺的一聲,無比動聽,我側門看他,與他十指相扣。
此後的路,有你陪伴,對視,牽手,無言也能笑彎眼角。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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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第一章 莫愁
你始終淺笑安然。卻又匆匆走過有我的年華。
我始終站在你身後,想要守護,以為守護,卻從來看不到你眉心輕皺,我想我理解了你的一切,懂得了你的眼眸微垂,卻不過是自以為是的不甘。我從來不是君子,一個小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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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煙沙,我看著銀甲的士卒如洪湧向太子東宮,那般排山倒海,如何是天下樓,東宮侍衛能夠抗衡的。差距早在一開始就有,只是,他們以為憑著一腔熱血,一身華彩能夠左右江山誰手,以為一個江湖可以與一個王朝並駕齊驅,殊不知,自己不過是這棋盤上一枚可以任意犧牲的棋子。
我想子萱了,想她喚我『哥哥』, 想她對我笑。我依舊記得,那夜。我們的家毀滅於一場大火,那夜,我第一次殺人,那夜,我左手抱著子萱,右手拉著落塵寰,選擇了逃離。那年,我十三歲,落塵寰十二歲,子萱六歲。我想子萱對那夜應該沒有太深的記憶,能那樣笑的,應該不記得那場殺戮。
記得一切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落塵寰總是提醒我『子憂,記住,你還有子萱』,提醒我不要像他那樣拚命,不要像他那樣不計後果。是啊,我有子萱,我比落塵寰幸福,在這世上,我至少還有一個妹妹,有一個可以思念的親人。
我家的子萱真的很漂亮,也很善良,笑起來比一整個春天盛放的玫瑰還要好看,我希望她無憂無慮,我希望她美夢成真,我希望她的一生都是平平安安,能夠與相愛的男子攜手一個的幸福的家庭,現在想來,即使是希望,也是甜美的。
我是二十歲的時候認識端木澤的吧,我曾經以為那是命定,是上天給我們的一次機會。我們就那麼毫不猶豫地抓住,雖然我和落塵寰都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但是,我們也清楚那條路要比前一條好走的多。是我想要偷懶,只因我們那時都有了想要的人,不願再拚命。曾經也幼稚地想過,等一切平定,也能設法全身而退,只是,果然是幼稚的想法,這是一條不歸路,到了盡頭,才發現,自己賠了全部。
天下樓統一江湖,端木澤如願成為太子。現在看來也都像是浮華一場,人事如夢。
最開始還有一個自我安慰,是為了心愛的人,即使枉殺無辜,即使製造了一場又一場的殺戮,即使親手割斷那些曾經和我們一樣的少年的咽喉。也無恥地告訴自己,都是為了心愛的人,為了能夠更快地給她們一個無憂的家。只是,越來越迷茫,我也不承認自己貪戀權勢,我只是依附他。端木澤有所回報的給,我們有所回報的付出,他要的是天下,我們要的不過是那萬人之上。可是,也都是自欺以為能欺人,欺騙了所以的人,卻發現偏偏是心愛的那個什麼都不清楚。
子萱的死其實最應該怪的是自己,是我將她牽扯入了這場浩劫,是我將他置於落塵寰和白菡萏之間,是我剝奪了她微笑的權利。我一手打造的固若金湯,我努力扶持的大景太子,是我用我的雙手將我心愛的妹妹送入無法解脫的地獄。我本可以在仙境山永遠做她的淩澗仙子,她本可以對落塵寰懷抱一個純美的念想。是我自私,害死了子萱,傷了落塵寰,失去了菡萏。
其實,我從來都不想菡萏和落在一切,從最開始就不想。
我有子萱,而落塵寰什麼都沒有,我以為自己能大方將菡萏讓給他,可是,根本就不行。是我對落塵寰說他現在只能給菡萏帶來災難,是我對落塵寰說你還沒有保護好她的能力,是我對落塵寰說我代你去看她,我安然無事是最重要的。笑容苦澀,我的確小人。我想若不是菡萏來長安,我會依舊找理由,阻止落塵寰去見她,我希望時間可以淡化菡萏對落的喜歡,然後,我便可以站在她身邊,佔據她所有的視線。
我自私的藏著她的安睡在我肩頭的容顏,藏著她站群歌舞的美,藏著她凝眸遠望地寂寥,藏著她對我笑彎的眼角。我將我所知道的她的喜好,她的小習慣全都收好,一件都不願意與落塵寰分享。我裝的大度,大度的讓他們都以為是我做出了犧牲,可是,我從來都不想放手,我想菡萏嫁的人是我自己。
其實,真的不能排除。我是想利用落塵寰對子萱的情意,潛意識裡我也興奮,想要子萱能夠和落在一起,而我也能和菡萏在一起,成全了子萱,也成全看我,多完美。原來,我也是最自私的其中之一。
飛天帶著一名少年出現在我面前,很漂亮的人,有和公子吳鈺一樣媚人的鳳眼。
飛天行禮,我對她微笑。她離開天下樓只求帶走一個飛天,我也羨慕。飛天喚我『莫堂主』,那般陌生的稱呼,很彆扭。
飛天沒說話,眉心深鎖,那少年看著我,滿眼審視。
我輕歎:「我想她活下去。」
「你可以帶我們進去。」
「不行。」我斷然拒絕:「那會毀了她所有的計劃。」只會給她添更多的麻煩。
「我們沒時間跟你廢話。」
我想笑,笑那少年冷酷的眼神,可也有點難過原因不明。
「如果你們相信我,便在外面等著,我只能救她一時。」
「什麼意思?」
電閃雷鳴,風雨欲來。我看著少年,一字一頓:「她病得很重,宮裡的禦醫說她活不過三個月。」
像是驚訝卻又早已料到,我看著那少年的臉,猜想他到底是誰。
「主子要做什麼?」
「飛天想不到嗎?」你跟了她那麼久。
飛天眼眸暗下,失神地望著巍巍宮牆。
「我憑什麼信你能救她。」
我凝著少年的雙眸,真的和吳鈺很像:「我又為什麼信你一定能她活下去。」要求都不高,我手中只希望她活著,健健康康地活著。
少年亦凝著我,神情肅穆:「如果你能救她出來,我也能讓她活下去。」
那就好,我輕笑,問道:「敢問公子貴姓?」
「金曲意。」
金曲意,不曾聽過的名字。「你可認識公子吳鈺?」
「他是我哥,本名金曲洛。」
我愣住,有點難反應地皺眉道:「那你和菡萏--」
「白菡萏是江南吳家的家主。」
少年看著我的眼神,讓我錯覺我是個死人。吳鈺,江南吳家的少主,本名金曲洛,金曲意,金曲洛的弟弟,菡萏,江南吳家的家主。一條一條地理順,一遍一遍地重複,恍然,原來如此。
「也是洛陽金家的家主。」
洛陽金家!江南吳家!我莞爾,隨後忍不住長歎一聲。我想我們終究是錯過了,我和落都錯過了,錯過了五年可以陪伴她的時間。我們忙著報仇雪恨,忙著追名逐利,都自私地希望她原地等待,卻不知,早已沒有站在她身邊的資格。
那少年的眼神直白地鄙夷,我也接受地對他笑。我想,傾這全國三分之二的財富,應該能留住她的性命。原來,這天下局勢早已定下,端木澤不過是垂死掙紮。
「皇城西,連理樹下有一密道。」
飛天和那名叫金曲意的少年都不言語,只是看著我,並不完全信任。可是,我也要回去了,回去陪她走最後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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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不好,你不去看看。」
「不了,他不需要我。」
「走吧,還來得及。」
「不用。」
現在,我離你最近,只有我一人能站在你身邊,何其有幸。
我撚著手中的銀蓮花,誰能將那看做一件利器,誰又能料到這樣淡雅的女子也有如此殘忍的殺人手法。有些好笑,我們都太會偽裝,自己偽裝著還要求別人真誠。她面色平和,帶些無謂,一點沒有剛殺了五個人的自覺,可是我突然就懂了,誰又能真的將自己的生命交與別人,誰又能誓言可以將別人的性命保護完好。我們都是人,都活在這世上,都想要有人依靠,卻又都懂得,太多事必須靠自己。天下樓,不過也是特好落塵寰為了自我保護,為了從此安定的人生奮鬥出一片領域。
香氣繚繞,輕淺也攝魂,看著廣場上的眾人,即使武功蓋世,這一刻也休像挪動半步,菡萏的表情和可愛,她睨著端木淵,那麼無辜的樣子。
我認為端木淵愛著菡萏,比菡萏認為的更深他看著那麼絕望的樣子。可是,我也知道,菡萏同樣沒有給他選擇的權利,她自作主張的為這位帝王留下了希望,在自己和端木泓之間,你幫他選擇了他的俄兒子,端木泓。餓時,菡萏,我真的不覺得,對端木淵來說,失去你要比失去他的兒子來的可以接受。
你說「女人可以很多,端木泓只有一個。」
你說「他既然能承受一次,就能承受第二次,他在曾經深愛的女子死後依舊能夠活得很好。那再一次,沒有那麼愛,也有了免疫力,自然也能夠走過。」
你說「再失去一個喜歡的女人和失去了寵愛了十年的兒子,我只賭得起前者。」
你說的都事不關己,可是,我也想提醒你,死的是你。
我看著端木淵輕輕搖頭,他也歎息,我曾想,如果不曾遇見菡萏,會不會好過一點,可是,如果真的沒有遇見菡萏,我怕我也會後悔。我看著端木淵的堅持,他衝不破她設下的結界,她決然又如何會留下機會。有血色溢出端木淵的嘴角,淡化在雨水中,我想他也明白了她要什麼。兀自苦笑,她絕對夠狠。
笑彎的眼角,溫柔如水的眼眸,凝聚了她所以的溫暖,凝聚了一個世紀的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是我最喜歡的她的笑容。
她轉身,面朝大殿,走得毅然,只是,走過手扶門扉的一瞬,鮮血再次染紅她蒼白的嘴角。端木淵在喚她『白』,近乎淒厲的嘶喊。她不回頭,繼續走入那黑暗的墓穴。我突然就覺得端木淵可憐,看得見卻無力改變的結局,奪了一個天下,失了一個人,丟了一顆心!
我側目看向落塵寰,我第一次看見如此狼狽無望的落塵寰,他或許記起了吧,記起了菡萏,記起他們的所以,記起自己生命中最重的那一筆。我轉身,我該和他說聲抱歉,是因為我的自私才讓他和菡萏如此錯過,可是,我給你留下的機會,你也一定要抓住。
金紅色的花火開放在烏雲翻滾的天際,異常的淒美。
我緩緩關下東宮大殿的門,這個墓穴很華麗,我都很捨不得讓你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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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牆上的流沙沉澱,不再流淌,彷彿連時間也凝固,可我知道,那一刻終究回來,只是希望它放慢腳步,讓我多看一眼。
「莫,煙花美嗎?」
我執起絲絹拭去那些血色,輕笑:「很美。」
菡萏輕歎,躺在我懷裡,已經虛弱地睜不開眼睛。
「那就好。」
轟鳴聲震耳欲聾,炸藥和著火油,參合著磷粉,是怕這雨太大,死不了嗎?屈指刮過小巧的鼻子,她也勾唇輕笑。
「睡吧。」睡醒了,記得想念我。
「嗯。」
滿目紅蓮,為我怒放。我留下你的一縷青絲,纏在手腕上,伴我走過漫漫冥路。
我抱起菡萏,小心地避開那些紅蓮,走入端木澤的寢宮,金沙飛捲,繾倦纏綿。掛著白芍葯的畫像的牆後有通往皇城外的密道,我只能送到你這裡,雖然很黑,但只有一會,他們就會來接你。原諒我,子萱離開的時候,我就已經不想再留在這世上,只是,我也慶幸沒有那麼早離開,能夠在此時將你救下。
抬手轉動牆上的機關,你安靜地沉睡,我也能感覺到那份心安。我也捨不得也退回一步,我貪看你的臉卻又只是靜默,直到,直到,石牆在眼前重重關閉。
我笑開,緩緩起身,花開遍地,放肆妖嬈!
其實我並不想你下輩子做我妹妹,我想你做我的妻子!

番外篇 第二章 端木泓(一)
太子東宮,顏色陳舊的像是快要剝落,陽光穿過福氣安康的雕花碎金一般灑在地面。南牆上的琉璃沙漏依舊靜默地計算時間,玩具零碎,總湊不成一副。然而奇怪的是,每次刻意去找,卻怎麼也找不到,等到放棄,等到擁有新的玩具,那幾乎快要忘記的一角卻在曾經找過的地方出現,呃似乎沒那麼非要不可。
好在,她的臉依舊清晰,只是蒼白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讓人心疼。感覺,即使抱緊她,也感覺她不像是真的,總是覺得一覺睡醒,就失了她的蹤跡,夢一樣的,也想要努力記住。
她微笑,眼角微微彎下,很容易就銘刻入記憶,再也找不到如此溫柔美好的笑顏。以仰視的角度,成為此生最無力且深切的痛。
她的手,和那個男人一樣冷,卻比他柔軟,停在額頭上,也會讓人貪婪地希望她停駐。她身上的香味總是很好聞,淡淡的,輕輕的,總覺得能安神定魄一般。還喜歡,她靠在床頭,柔夷托腮,緩緩道來一個不那麼容易懂的故事,像唱歌一樣,也總在成長的道路上慢慢跌入,她早已設下的『陷阱』。
「泓兒。」
有時候也不希望是因為大家都這麼叫,她也才這麼叫的,名字或是暱稱,總覺得是給愛著的人們使用的,其他人都沒有足夠的資格。
抬手,帶著一朵小小的薔薇花插入她雲鬢中,配不上她,像我一樣。
她認真,依然微笑:「我要說的事,是關於泓兒的,所以要認真聽。」
「泓兒其實不應該稱呼淵王殿下為十六皇叔。」
「那應該怎麼稱呼。」那時覺得,喚了多年的稱呼總不可能有錯的可能性,卻也真的是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現在應該稱呼他為父親,過些日子要稱呼他為父皇。」
她像在說一個童話,以至於對於她話的內容,更喜歡她不快不慢,溫軟輕淺的聲音。
「泓兒的親生父親是淵王爺。」
其實很容易懂,而且的確很容易懂,幾乎是一瞬,便為那些漠視和嗤笑找到源頭,原來,真的不是無中生有的事。只是,一她的方式說出來,卻也似乎沒有那麼大的殺傷力。接受和放下也似乎都是一瞬間的事,好在,那個喚了十年皇叔的男人,還算疼愛我,至少,他你端木瀧更愛我一些,相對於他所做的一切,原來也不是心血來潮的善心大發。
「泓兒,記得下次見到淵王爺,要喚他做父親。」
我沒問為什麼,專心致志地用她裁好的黑色方紙,按她角的方法疊成黑色的紙鶴。
「姐姐想要拜託泓兒做一件事。」她說得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好,泓兒答應姐姐。」
 她笑,手掌展開在我面前,手心一顆黑色的小藥丸:「沒什麼大事,姐姐只是需要泓兒配合。」
我不太明白,卻也聽話地拈起藥丸吞下,沒什麼感覺,似乎連味道都沒有。只是當時並不知道,不知道她給我的是唯一的解藥,不知道她所謂的『沒什麼大事』,是要斷送了她自己的性命,也不知道,我選擇的路,她便已經將其修好,給我的都是平坦。
後來慢慢去想,也感覺她和那個男人一樣,都好會算計,走一步想十步地選擇了最好的路線。我真的只是配合,連阻止的能力都沒有,身高,年齡,智慧,都缺陷。
「泓兒,記得以後要聽你父親的話。」
是不是那時候,就已經打算好了將我推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好。」
輕淺的吻落在額頭上,眷戀地想哭,或許那時潛意識裡是知道什麼的,可惜,我年紀小得不知道如何讓阻止,連表達出來都顯困難。親生父親的事情很容易就被沖淡,或許那時也是私心,覺得如果那個男人贏了,我依舊會是大景的皇子。
現在依然會想起澤,我的唯一承認的哥哥,也並不覺的,他對我都是利用,從小,兄弟姐妹裡對我最好的便是澤哥哥,並不都是假裝,他對我的寵,對我的關心,我想也都是真的。
那時的臉,會讓我感覺可憐,可憐他將死都不知自己到底錯在哪裡,將死,都不知站在他身邊的女子早已毀了他所有的算計。父親也好,姐姐也好,都是比他心機深重的人,他如何鬥得過他們。
一手將我推向死亡的人,我卻無法恨他,或許因為被姐姐傳染,很多事,都看得淡了,恨不起來更不想恨起來,明顯地感覺自己不像是十歲。
於是,在我假死的一瞬,我的父親,大景的淵王,勢必君臨天下的男子,也著了她的道。她讓我感受到,那個男人對我的愛,一個父親對自己兒子的愛,我一直想要找到的寶貝,只是,也覺得原來不是那麼想要了。我聽見那個男人的悲鳴,他有力的臂膀將我環抱,我卻想睜開眼,看她。
巨大的轟鳴將我震醒,一切,不都是安排好的嗎。不過是在順著她的思路往下演。冰涼的雨水順著臉頰,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哭。
眼前火光沖天,紅蓮妖嬈。我看著那個男人一步一步向前,後悔了吧,心痛了吧,想哭了吧,誰理你!想和她一起死,門都沒有!
「父親。」對動聽,硬生生,止住了他的腳步,我看著也想笑。
是不是也料定,我一定會喚他,而他也一定會停下,也想知道,你是為我想的多一些,還是為他想的多一些。那場大火,深刻入腦海,對於瓢潑下的人影悲慟的心臟痙攣,紅蓮花開,卻感覺不到溫暖,或是從那一刻開始,便成熟地懂了愛一個人的感覺。
此後,經年,依舊反覆夢見那一夜,每一次都是窒息地轉醒,拚命呼吸到心臟生疼。
偶爾也會想她為什麼選擇了父皇,那個男人是很好,但是,其他的幾個也不算差。硬說她是因為他當初救了她,救下了他們的一雙兒女,也像是在欺騙自己。我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站在局外看,不得不承認,他們合適,他們彼此懂得,那種不需要言語就可以傳達的感情,童話故事一樣的完美,是我最望塵莫及的事。
我想,她應該也是愛父皇的,沒那麼多,卻比對我們任何一個都依賴,她在父皇身邊會有乖巧可人的樣子,偶爾會因為父皇的一句話,癡癡地笑開,有時甚至錯覺她是個孩子,比我感覺還小地溺在父皇身邊,安順地像只優雅的貓咪。
她最後會選擇父皇,也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父皇付出的夠多,她也一點一點的動情,只是,她嫁給他,我總以為會在很久以後,卻沒想到來的那般快。他要娶她,而她會答應,這便是他們兩人的幸福,我沒那麼高興,卻也忍不住會心地笑。
以前也不覺得,那個男人我的父皇是個愛吃醋的人,也許,是以前那些他都愛的不夠深。獨佔欲這一點,我像是遺傳我的父母,他們都不是願意與人分享的人,他想獨自擁有她,吝嗇地對我們這些做兒子的都有幾分警惕,墨墨還好,他對我,最是戒備。我想,作為男人,他看得出,我對她,不是那麼簡單的依戀。想到這一點,就不得不承認,金曲洛個端木淵都是最卑鄙無恥的男人,相比之下,我又更討厭金曲洛多一些,其實,他得到的最好,還總是裝一副可憐的樣子,他習慣成自然,看著也欠扁。
我也清楚,如果金曲洛和父皇都看得出來,聰明如她又如何讓會不知道,所以,才希望我擁有自己的女人吧。不能說不難過,但是,我也清楚這是我必須走的路,擁有自己的女人,擁有自己的勢力,擁有坐擁天下的能力,然後,從他手中繼承,成為大景的統治者。也希望,那時候,有她坐在我身邊的位置,但是,真的只是我的癡心妄想,父皇不會允許,她也不會。
看著她嫁給他,其實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我抱著墨墨站在人群的最後,遠遠地欣賞她的美麗。
墨墨說他的娘親不適合紅色。可是我會覺得她披著嫁衣的樣子,美得炫目。
墨墨說他們娘親和他們父親站在一起,感覺不配。我卻覺得,他們很配。他牽起她的手,走上層層玉石階梯,一步一步,奠定著他們至高無上的地位。我笑,母儀天下對她來說,或許也是容易的事情。
墨墨說哥哥你為什麼哭了。我哭了,可是我也還在笑不是嗎。我高興,也難過,獨自哀悼自己還來不及表達的愛情。
龍鳳呈祥,驚心動魄的美麗,他們相似而笑,萬民歡呼,他們站在最高的位置,俯視蒼生,我也硬逼著自己一直看下去,看他們執子之手,也希望他們有與子偕老的結局。
一年,兩年,三年,五年。
他比她更熬不住地要求退位,把一切的紛擾都交給我們,霸道地不允許任何人有異議。他傳位與我,他們都希望如此,而我也接受,只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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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第三章 端木泓(二)
釋雨是我的第一個女人,雖然我不介意女人玩手段,但是釋雨做的真的有點過分。她對我下了藥,我無意識也與她一夜纏綿,實話說我沒什麼特殊感覺,因為藥力,因為不是與自己心愛的人,所以,也感覺有點淒涼。關於薄情寡義這一點,我似乎死比較像她,也或許是感情在最初就消耗的太多,以至於此後再不能對誰愛入骨髓。
第二天醒來我看著睡在身邊的女人,無論看多少次都感覺普通的臉,卻也在那一刻記住。之所以能記住,也是因為她比我大四歲,比我大四歲的她為了能夠得到我而不擇手段,比那個人小八歲的我卻選擇了逃避和退讓,我羨慕她的勇氣,可也知道,若不是卑鄙的他們,釋雨想也沒可能在我的茶水在下藥。
從男孩成為男人,其實這個過程可有可無,我早已成長為一個男人,不需要用這樣的儀式來證明,何況,對於房事,我沒那麼需要。
我依著每天的習慣,起床沐浴更衣,也沒感覺身邊多了一個女人有什麼不適宜。釋雨很鬧,你不理睬她,她也能自得其樂地說很久,很,很聒噪。只是,泓遠宮多一個聒噪的人也沒什麼不好。我自然而然地默認了釋雨的存在,儘管她或許還不知道,她也是被損及的其中之一。那個男人,和釋雨的哥哥,南詔的王,達成了某種共識,目的不過是將自己不待見的人發配到眼不見為淨的地方,釋雨和金曲意,似乎都是鼓噪的女人。
袁來跪在門外,接我上朝。我想那個男人是想我早些擁有自己的人,方便我早點繼承那個位置,也方便他拋下一切帶著她遠離我們。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他每天都在算計時間,每天都在策劃如何從那個位置上下來,每天都在盤算如何讓他的妻子離我們遠一點,我也叛逆地偏不如他的意,偏不讓他的詭計得逞,我每天都去見她,太子給皇后娘娘請安有什麼不對。我偏就總搶在他們之前去見她,賴在她身邊撒嬌,沒事就找理由在撈月別苑窩著,反正我一向沒什麼情緒,我感覺到也就是加件外衣的過程。
釋雨送我,一副小女人的柔媚樣,嗲嗲地喚我夫君,她矯情卻也真實,我不介意就當養了只調皮的貓咪。袁來比我激動,他看著釋雨,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憤怒的嗜殺,我一早就知道,袁來對我的感情非同一般,很容易利用的男人。
「看什麼看,有你這麼看主子的嗎?」
我忽略,可是釋雨不讓,她就不是會讓的人。
「沒看過人家小夫妻甜甜蜜蜜啊,羨慕吧,嫉妒吧,我叫林釋雨,南詔的公主,恨我的話,自己做個小木人詛咒去,別在我面前擺一副怨婦像,影響心情--」
釋雨喋喋不休,袁來的臉色由黑轉白,由白轉紅,含蓄如他自然說不過釋雨況且,我覺得釋雨說得很不錯。
「夫君。早去早回,娘子我等你回來。」
釋雨換回嗲嗲的語氣,最後還不忘在我臉上親一口,袁來氣得跺腳,指著釋雨半天也沒罵出一個字,誰讓他教養好。我沒表情地掃過兩人,兀自往前走,我聽見釋雨冷哼,聽見袁來氣得咳嗽,也感覺好笑地挽起嘴角。他們倆都是我君王之路的基石,我沒理由去得罪其中任何一個,當然也沒有必要去討好。
上朝,行禮,下朝,大臣們都習慣了他們的帝王上朝帶著他可愛寶貝的公主女兒。淺淺枕著他的大腿,佔著龍椅一半的空間,睡得很是香甜,他沒表情,大家也當自己老眼昏花。他就是有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的本事,這個齷齪的男人。
我站在靠他最近的位置,接受金曲洛曖昧的眼波,也接受我的父皇大人偶爾投來的奇怪眼神,我眼不動,身不動,心不動,覺得他們也像是小孩,為這種事,無聊透頂。
朝議的最後,慣例的有金曲洛提出我的婚事,我一十六歲了,的確到了該娶親的年紀,況且我現在是太子,為本就人脈單薄的皇室延續香火,是本份也是必須。只是一想這是被那個男人推卸的責任,我也厭惡。
淺淺習慣地翻個身在這個時候醒來,窩在他懷裡衝我我甜甜的笑,我亦對她笑。
下朝,我誰也不理的往外衝,父皇要照顧他的寶貝女兒,金曲洛要招人掐架,今天,第一個到白宮的依然是我,我依然是第一。
日冕流光,她執漿,帶著我和墨墨泛舟湖上,遊走於碧色連天之中。我高興的始終笑著,抱著墨墨哼她曾經唱過的曲調,我們在船上,我們在湖中,就我們三人,她就坐在我對面,依舊是當年的模樣,一身白衣,清清淡淡。
我笑著,映在水裡的影也美得炫目,可我也做好準備。我等她開口,等她提及我的婚事,然後勸說我早日完婚。事情總需要一個結局,既然昨日我已經擁有有一個女人,那昨日我或許就會看見更多個,於是,妻妾成群也是理所當然。我知道她說的話,我一定會聽,我等著她說,然後再面帶微笑地說好,再忍受心臟習慣性的抽痛。
流雲繾倦,光芒萬丈,我看著她摘下一朵一朵蓮蓬,眼角含笑,指間素白,手腕剔透,心思,是滿滿的傾慕,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傾慕。墨墨俐落地剝開蓮子,送進我唇中,然後咯咯地笑,我細細咀嚼,微甜,也苦。
我做好準備的事,她在一個下午的時間裡也沒有觸及,拉扯著一些閒事,一些國事,甚至八卦某條緋聞,也沒有去提及我的婚事,我想我笑得欠抽,吃晚飯的時候,父皇的臉色差的可怕,她無謂地為我布菜,我也放肆地漠視父皇的存在。
然而,我終究還是娶了,在我一十六歲的冬季,第一場穴緩緩降下的時候,我成婚了,娶的是付丞相的女兒,付落雪。釋雨為此負氣離開,她該生氣,我一開始也以為她會成為我的太子妃,但是,接到聖旨的那一瞬,我明白了父皇的意圖,已然歸順的南詔,已沒有和親的必要,相比之下,付落雪的利用價值更大些。
我的婚禮,張揚地不次於他們的婚禮只是,我的父皇當時娶的是心愛的她,而我,娶的是從未見過的女子。
袁來面色晦暗地站在我身後,我瞥他一眼,也覺得自己是傻瓜。
雪花紛紛揚揚,將滿城喜氣的紅色模糊得沒有那麼惹人喜歡了。我伸出手,雪花落入掌心,瞬間化成水滴,現在也知道,當初她說得不過是一個玩笑,許了一個約定,也都忘了履行。只是,我還是相信,相信她的手真的能夠承接雪花,帶它完整地呈現在我面前。
對於這場婚禮,我只是漠視,淺淺卻厭惡。他任性地哭,傳來話要求我放下我的新娘去哄她。我也想去,只是他們盯著,我根本無法脫身。我笑著看我的父皇,笑他的不擇手段。
我沒有向我的新娘子伸出手,我只是接過紅色的綢緞,帶她走到他們面前,隔著一條紅色的綢緞,也就沒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感覺。穩婆看著她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們十指相扣,那麼溫暖也刺目,毋庸置疑,她是他的妻,而我則要迎接我的妻。
流程反覆,我也面帶微笑一道一道走過,大雪殿外覆蓋了紅色地毯,白茫茫的一片。
付落雪和釋雨很不同,她是名門閨秀,書香世家,她不倡狂,不放肆,安靜文雅地總是走在我身後。總覺得她有些像獨孤蘭,卻也少了獨孤蘭那份倔強傲氣。付落雪選擇韜光養晦,不顯山,不漏水地等待,她有心機,她也聰明,都在算如何將利益最大化。
又一年,釋雨沒有回來,我身邊的女人卻在增加,付落雪依然是正妃。我留了一座別苑給釋雨,方便她回來時有個住的地方。似乎不刻意這一點,我也是隨了姐姐,我做好一切,讓人們無可挑剔,你回來抑或不回來,都是無所謂的事。
初冬,冷雨紛飛我的第一個孩子出世,是個男孩,擁有高貴的深紫色瞳眸。那個男人榮升為爺爺,我也不會教我的孩子叫她奶奶,我喚她姐姐,孩子自然喚她姑姑,我理直氣壯,刺激的就是那個男人無法掌握的時間。
萬民歡呼聲中,我的父皇為那個孩子取名甚,端木甚。
甚兒滿月那日,釋雨抱著一個嬰兒出現在我面前,她說孩子是我的,我也相信。於是,我又多了一個女兒,大景迎來他們新的公主。我為我的小公主取名依戀,端木依戀。
淺淺為此出走,我不是不懂她的心思,只是,她比袁來更沒有機會,她應該懂,也或許是因為太懂,才逃避。我沒時間管淺淺,她該長大。
我知道,兩個孩子的出世,意味著我越來越近於那個位置,也意味著她離我越來越遠,我不懷疑,那個男人想要帶她避世而居,永遠的藏起她,然而我也下定決心,無論他帶著她躲到哪裡,我也要找到,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想避開我,沒門。

番外篇 第四章 端木泓(三)
父皇將大景的玉璽交到我手中的那天,我怔愣地忘記向他下跪。我在我的表情是嫌惡的,看著那方無比尊貴,象徵無上權利的存在,我忘了掩飾自己的情緒,父皇也同樣,只是他很高興,高興地掩飾不住唇角的笑意。我同樣嫌惡地看他,為了一個女人,他荒廢了後宮,荒廢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年華,為了一個女人,他撒下彌天大謊,欺騙滿朝文武,為了一個女人,他將我推上了那個他不想要的位置,一個父親對自己的兒子如此殘忍。
她是白菡萏,獨一無二,天下無雙的白菡萏。如果是我,或許也會像父皇那般,專寵獨愛,只因若擁有她,便不再需要其他。只是,無論是我,落塵寰,還是金曲洛,都無法坐到像父皇那般,他本就無情,對他不在乎的人,他無情得像是惡魔。他可以無視後宮三千期許,他可以欺騙天下人,只為給她一個無憂的未來,他可以對我殘忍,但我也清楚他愛我,『雖然父母不殘忍,孩子很難長大。』的確是句很費的廢話。他用時間證明瞭他的愛,讓她與他攜手也成美好卻真實的童話故事。我自認做不到他為她所做的一切,活該我只能做她的弟弟和兒子。
他所為我做的,就是讓我順利地登上皇位,如同當初他為她所做的那般,完美地算計,天衣無縫完美無瑕地再一次顯示了他的強大。我被擁戴,和他一樣成為大景的新帝,我從來都不知道,我勤政愛民的形象如此的深入人心。只是,他霸道的一意孤行,從來都不問我是否願意。不過,我想她當初不拒絕是不是也和一樣其實內心深處,還是感到開心的,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開心,多少有點小小的虛榮。
天地祭,龍袍加身,原來也不是那麼不自在的事,我成為了大景的新帝,改國號,建鄴。
萬民朝拜,天下臣服,我獨自一人走上層層玉階,在最高處的龍椅上落座。臣子百姓高呼萬歲,我從此走上帝王之路,繼承了他的國家,繼承了這個天下,從此體恤民生,成為我的責任。
皇后,我遲遲未立,這與姐姐關係不大,因為父皇也沒有干涉。落雪和釋雨都是皇后的人選,可是,她們任何一個都還沒有足夠的能力母儀天下。朝代更迭,皇宮換血,金曲洛依舊為選秀女的事忙碌,他似乎很熱衷這個職業,先是我父皇,再來是我,但是,我也感覺我並不需要那麼多。
落雪和釋雨在宮中的地位相當,都是皇妃,落雪溫文爾雅,具備做皇后的教養,也有那樣的家族實力,但我並不太喜歡她,她沒什麼不好,但就是沒那麼喜歡。釋雨性格浮躁,幾年下來,依舊不該公主的嬌縱,她不得人心,但她背後有整個南詔國支持,而且,我貌似喜歡釋雨多一些。姐姐將鳳印交給我,我問她誰更合適,她卻只是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的關係,我感覺她的臉上出現了慈愛的表情。
父皇還是決定帶她走,如我們所有人料定的一樣,他要帶她隱世,我們早就知道也無力阻止。我難過,卻也為她高興,他們退下責任,退下負擔,從此逍遙,也是值得開心的事情。
墨墨和淺淺帶著凱特和皎皎來向我道別,他們要跟著他們的父親母親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他們九歲了,墨墨永遠一副奸商的嘴臉,永遠有出不完的事故,也懂事的可愛。淺淺一天比一天漂亮,毋庸置疑,她會成為大景最美的女子,卻永遠都只能是我最親愛的妹妹。
「泓哥哥。」
我很高興,淺淺現在依然喚我『泓哥哥』,那麼漂亮的樣子。
「泓哥哥,我明天要出發去藥王穀。」明明搶白。
「我知道。」我笑著看他們,避嫌地不再抱他們,我很自覺。
「半年見不到,泓哥哥也沒關係嗎?」淺淺皺眉,嘟起小嘴,依然是個孩子。
半年,何止!我知道,淺淺只是喜歡我,一個妹妹對哥哥的依賴,遺傳了父皇的霸道,不願意看自己的哥哥被別的女人搶走,與我愛姐姐,有很本質的不同。
「泓哥哥。」淺淺嬌嗔,埋怨我的不言不語。
我好笑地抬手,輕揉她的額發,突然就明白,突然就懂得,其實與年紀,與血統,與地位都無關。她愛我如同我愛淺淺,她一直當我是可愛的弟弟,也如同我一直當淺淺是我可愛的妹妹,她不接受我,因為父皇更適合她,我不接受淺淺,也因為淺淺會遇見比我更適合她的,更好的男人,而我,也已經有了不錯的女子相伴一生。
我也不知道如何勸淺淺,還沒有完全理解的她,倔強地很難聽進去我的話。
我說一路順風,淺淺甩手走人,墨墨嘿嘿地笑,蹭我懷裡撒嬌。
「要好好照顧淺淺和你娘親。」我板正墨墨的身體,正視他。
墨墨嘻嘻哈哈,突然出手抓破我的臉,我不解的看他,他笑言他不過是幫淺淺出出氣。
我哭笑不得,刮過他的鼻子,也明白我的確比墨墨更適合成為一國之君。
我送他們一家離開,只帶著釋雨。淺淺似乎打定注意不理我,也不讓墨墨理我,我笑看著兩個小淘氣,想起自己十歲左右時的叛逆倔強,感覺這種『被怨恨』也的確冤枉了些。
「泓兒。」
她看著我,已經是仰視的角度,五年,我已經和父皇一般高了。我依舊喚她姐姐,喚父皇父皇,也感覺早已是一種習慣。藥王穀,國境之南,不是天涯海角,也不是那麼近的地方。
惜別,父皇拍拍我的肩,帶著他的妻兒離開,他說他會回來看我,我相信,我至少也是他在乎的人。
我望著馬車遠行,釋雨站在我身邊,挽著我的手臂,難得安靜地不喋喋不休,於是,靜默地讓人感覺憂傷。我這才發現,她走了,父皇走了,淺淺和墨墨走了,飛天和鶴羽走了,整個皇城空了,空乏地令人心驚。我握緊釋雨的手,肩上壓著整個天下的沉重,原來,我的父皇,那麼的不容易。
釋雨笑開,帶著小小的興奮,突然捶我一下,嗔怒道:「死相。」
我很想咳嗽,但我忍住了,托她的福,我一點都不難過了,感覺她這一招似乎很得某人的真傳。
「泓--」
她嗲嗲地喚,給她點陽光,她就燦爛。
「泓,南詔很漂亮。」
「嗯。」我知道她想家了。
「南詔離藥王穀也很近。」
「嗯,是吧。」聽姐姐說過。
「泓,身為明君應該瞭解民生疾苦。」
「的確。」可是大景很繁榮。
「泓,微服私訪真的很不錯。」釋雨眨著眼,很嚮往。
我輕笑:「的確不錯。」
「你答應了。」她興奮地叫,習慣性地沒教養。
「嗯,但是不是現在。」
「那要等多久?」她咬牙切齒,很無良地晃我的胳膊,我感覺她被淺淺刺激地在裝嫩。
等多久?我想等我和父皇一樣感覺累,不相干的時候,可是,我現在就感覺累了。
「一年,或者兩年。」
釋雨跺腳我知道她很想踩我,我頭一瞥往回走,不理她,她要安分點,皇后的位置肯定是她的,可是釋雨會安分嗎,她不出去找男人,就已經很不錯了。
金曲洛來找我,我以為他會發神經,但是他平靜地當什麼事都沒有地跟我討論後宮眾妃子的品級定位問題。他無視,我也不提,換杯推盞的虛偽,他尊稱我為皇上,我笑盈盈地稱他為太傅,的確都不是省油的燈。
我討論後宮嬪妃,討論袁來的婚事,討論遠在南詔的金曲意,甚至討論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無聊問題,可就是不去談起她,我們喝得暢快淋漓,喝得伶仃大醉,其實都醉了,其實也都沒醉,沒有她的皇城,也依然如昨日一般繼續。
林釋雨
第一眼看見端木泓的時候,我想,那就是我要找的良人了。雖然我似乎經常會有這種感覺,但我相信這一次我沒錯,端木泓就是我一直在找的男子。他比我小四歲但只不是問題。他是皇子,而我是南詔的公主,也很門當戶對。重要的事,重要的事他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男子,美得世間難得,美得極致。我承認,我喜歡他的皮相。隨後才開始喜歡他這個人。
我聽取了金曲洛的建議,他也是個漂亮的男人,可是沒有我的泓兒好,我其實也是感情專一的人,認定了一個,也絕不會放手。金曲洛的辦法很古老,生米煮成熟飯。但是,不同的是,由我這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對一個純美不經世事的少年施行。我做了,我知道如果我用等的,永遠得不到他的心,泓太優秀,我不出手,也會有人來搶,那不如便宜我先。
我自然而然地成了端木泓的妃子,我喜歡逗他說話,喜歡看他害羞的臉頰微紅,喜歡看他安靜微笑的樣子。端木泓有時很安靜,像他的姐姐一樣,淡漠地難以靠近,但是,我想只要主動,他也不會拒絕,金曲洛說端木家的男人都悶騷。
付落雪是個我沒想到的對手,她比我來的晚,卻成了他的太子妃,我在乎的不是地位,嗯,也許我在乎那個位置,我也想成為白姐姐那樣的神話,被專寵,被獨愛,也想在泓成為大景帝王的時候,站在他身邊,離他最近。於是,我出走,我玩的是欲拒還迎,期待他追來,期待他說愛我,可是人沒等來,卻等來他孩子滿月的消息。我忘記了,忘記了端木泓沒那麼愛我,忘記了端木泓不是父皇,我也不是白菡萏。
我抱著一個女孩出現在他孩子的滿月宴席上,告訴他孩子是他的,他說他信我的那一瞬,我真的很想哭,他為孩子取名依戀,端木依戀,很美好的名字。
我決定呆在他身邊,做他其中一個女人,和那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醜女人爭寵,實話說,我不把她們放在眼裡,除了付落雪,她很討厭,她有好的家世,長得很不賴,又很會籠絡人心,還最想擁有了泓的兒子,好在,泓並不是很在意她,我想泓更喜歡我。
兩年,我也為泓生了一個男孩,他像他一樣漂亮,擁有大景皇族特有的深紫瞳色。我沒那麼多心機,卻也不想將泓身邊的位置拱手讓人。泓會繼承皇位,他身邊的女人只會多不會少。雖然他寡情,他淡然,但是不表示那些女人不會像我一樣,自己往他身上撲,我隨時做好準本迎戰,包括他那個如花似玉的妹妹,大景的公主,眾人寵在手心的寶貝,刁蠻又倔強。
他登基,他為王,一氣呵成的完美,只是,我和付落雪都沒能坐上皇后的位置。他冊封我們為皇妃,都不是皇后。我也苦惱,我想付落雪也是,不是自己,也至少是對方,可偏偏誰都不是,十足的折騰人。我怒氣沖沖地去質問泓,他很坦誠地為我說明,我只記住他最後的話,他比較喜歡我,比起付落雪更喜歡我一些。
我想家,想南詔,因為在哪裡我最大,我可以嬌縱任性無法無天。只是,相比之下,我更願意待在泓身邊,他最大的優點就是總是聽我說,我不用擔心他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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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第五章 閻獄之火
我本無名,或許曾經有名字,只是,忘記了,都忘記了。一十三歲之前的記憶,我都丟失了,卻意外地記得手中彎刀的名字,和一身淩厲的武功。加入鬼域,純屬是為了生活,我沒有什麼能夠維持生計的技能,除了,殺人。像是天生的一般,我很會殺人,彎刀出鞘,必定見血鎖命,而且殺的很漂亮。
鬼域的王在我加入的第一天,給了我一個名字,閻火,閻殿煉獄之火。聽別人說,這是一個很霸氣的名字,或許吧,閻王本身看起來也和我們不一樣,很有學問的樣子,總是笑瞇瞇的,和他的名字很不配。
我是從鬼域的最底層的殺手開始做起的,這個層次的殺手多是送死的命,可是豐厚的傭金還是聚集了大批亡命之徒。我不是亡命之徒,我只是為了生計,賺夠了能過下半輩子的銀兩就足矣。我拚殺但不拚命,依靠自己很不錯的武功和手中的彎刀,總能漂亮地完成任務,我知道我其實是很惜命的人,或許曾經死過一次也說不定。
我殺手生涯的第一次失敗,敗的無可厚非,雖然是我單方面認為自己是失敗的。
我記得那時我已經是一個小分隊的隊長,手下有三名武功平平的殺手,我帶著他們去完成一樁生意,卻是入了別人的圈套,那我還沒記住名字的三人全部身亡,我獨自一人奮戰一天一夜,最後撐著最後一絲力氣殺光了敵人,當時中了毒又受了重傷,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只是似乎命不該絕,我被人救下,而且救活。
我對那時看到的事物印象深刻,甦醒過來時,滿眼富麗堂皇,比鬼域閻王的地下宮殿貴氣的多。我當時就覺得救我的人一定非富即貴,他都把夜明珠當燈使了。如我所料,救的人是大景國的淵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我知道他,讀過他的資料,想殺他的人很多,出手也都是數一數二的大方,可惜,沒人敢接淵王殿下的單子,事實證明想殺他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
我不是知恩圖報的人,我似乎沒什麼所謂道德,我謝謝他救了我,但是我並不想因此為他賣命。可是,事不從人願,我想他當時救下我,就已經打算好了要我為他賣命。報酬很豐厚,待遇很好,我兩邊收錢,做他淵王殿下的奸細,他沒要求我把那些想殺他的人都滅了,他只是要求我把名單給他,我的確沒什麼道德,我答應了,因為他給他的銀子比較多。
作為低等殺手,是無法得到更多資訊,我為了得到那份名單開始往上爬,沒過多長時間,我開始覺得這樣做很愚蠢,我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有了拚命的趨勢,為了我新的主子。只是,或許是殺人成癮,或許是他的強大真的震懾了我,我也傻傻地繼續跟隨。託名字的福,我還算幸運,受過兩次重傷,三年之內便成為鬼域最年輕的堂主,很多人傳說閻王很欣賞我,很喜歡我,可是當時我的主子早已不是他,他欣賞或喜歡都與我無關。
兩邊收錢的確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我殺手生涯的第二次失敗,在鬼域記錄中是第一次,敗得,莫名其妙。
那一年我一十八歲,接下了一個很棘手的任務,鬼域要殺,淵王殿下也要那個人死,傭金高得嚇人,於是我去了,帶著閻火堂最精銳的小分隊。我記得很清楚當時那個任務是順帶的順帶的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姐姐要殺妹妹,還是同父同母的妹妹,這世上,當真是怎麼奇怪的。
七月初二,我記得很清楚,我帶著僅剩四人的小分隊前往藥王穀,現在想想『四』,真的不是一個吉利的數字。
穿越藥王谷外的竹林時,意料之外的事情就發生了,我知道這裡面藏了陣法,卻沒想到是那樣厲害的殺陣,我沒大意,我也沒輕敵,我壓根還沒見到那個叫白菡萏的女孩子,便已經經歷了一次命懸一線。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我只知道我身邊的人在一個一個死去,竹林中瘴氣很重,很容易讓人產生幻覺,即使我事前服了藥,也必須依靠銀針刺血才能保持清醒。身邊還剩兩個人的時候,我猛地察覺我們早已落入了別人的圈套,竹林不大,但我們分明走了很久都沒有看到出路,有人早操縱,迫使我們始終在林子裡打轉長久下去,即使沒有那些機關,我們也會餓死在這裡。
我第一次用腦子做任務,可是我不是閻王也不是淵王殿下,我不聰明,所以我還是只能靠蠻力的人。
兩個人變成一個人,最後就剩我一人。我走走停停,盡量讓自己保存體力,實話說我不認為自己會死,我總是有些運氣。
一覺醒來,我睜開眼便看見一朵花,鮮紅的,妖異的,古怪的緊。我確定我睡前那朵花並不在那裡,可是,很明顯,它就立在那裡,開得正好,綠莖紅花,有花五葉,卻比我見過的任何一種花都美。
我尋著開著那種紅花的方向走,或許是註定,或許是有人刻意,我竟然走出去了,走出了那片吃人的竹林。紅花由稀稀疏疏變得成簇結群,最後,匯聚成一大片妖紅的花海,侵吞綠色,滿目都是紅艷欲滴,像我衣衫的顏色,像燎原的大火,像我的名字,閻火。
我看見一身黑色絲緞衣裙的少女背對著我蹲在花叢中,黑色和紅色衝撞著,顯得那麼刺眼卻也平衡。我一步一步走向她,我隱藏了自己的氣息,無聲了自己的腳步,我慢慢接近她,一點一點。然後,在我離她還有一步距離的時候,她轉過臉,蹙著眉頭看我,她說話,言語裡還帶著絲嗔怒的意味。
「喂,彎刀借來用一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很自然地就將手裡的彎刀遞給了她,她接過的時候,手指擦過我的皮膚,冰涼地像是浸在冰水中一般的手指。我呆愣地站著,樣子或許還很傻,她把我的彎刀當鐮刀,割斷一束花莖,然後將大捧紅得妖異的花朵收入懷中,鮮紅的顏色從她的胸口展開,像是被人洞穿了心臟一般。
「你叫什麼?」
她把彎刀遞回給我,迎著陽光抬眸看我。
「閻火,你呢?」
她很漂亮,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我想我喜歡她。
「白菡萏。」
她抱起花,向藥王穀大門走去,我就那麼一瞬便決定不殺她。我提著彎刀,跟上她,莫名地笑開。
我問她那種紅花叫什麼名字,她說叫曼珠沙華我問她有沒有種子,我很想將這種花種在鬼域的後山,她拈了一朵給我,笑著說死人多的地方自然就會開這種花,於是,後來鬼域的後山被我弄成了亂葬崗。
我在竹林裡中的毒被她解了,我身上的傷也被她治好了,我該走了,她也不送,我走了,說了聲謝謝就走了,她不計較,連醫療費都沒和我要。
我的失敗驚訝了鬼域上下,可是,我當時沒心情理他們,我開始嘗試種曼珠沙華,準確來說那也不能算種。我告訴閻王不要派人去殺白菡萏,卻多少都是白搭,她和淵王一樣不是好對付的人。閻王信了,他不信就是找死,我能活著回來,完全是白菡萏的手下留情和對鬼域的警告,於是,鬼域又多了一份死案。
我偶爾會想起那個叫白菡萏的女孩子,只是我不殺人的時候都屬於偶爾。我喜歡想她穿著黑衣,捧著曼珠沙華的樣子,沉靜地像一副經年的畫。我喜歡逗她說話,逗她笑,我承認我是痞子,是流氓,我調戲人家小姑娘,我興奮地不像那個沉默寡言的自己,我想你或許該稱之為情竇初開,雖然那個詞讓我起一身雞皮疙瘩。在藥王穀的幾天很快樂,至今想起都有甜甜的味道。鬼域的後山真的開出了曼珠沙華,大片的妖異紅色,可是當初白菡萏並沒有告訴我曼珠沙華的花期很短,短得可憐。
我的第三次失敗,即使在還沒開始的時候罵我就知道並定會失敗,失敗得無言以對。
太子端木澤要製造刺殺天下樓樓主落塵寰的假像,淵王殿下卻要我弄假成真。我想淵王殿下也沒有什麼把握,他就是要我殺一次,和端木澤要求閻王顛覆整個鬼域幫他演一場戲一樣無恥,送的是我們的命,得利的卻是他們。人與人的差異總是出生時就開始的。
我命令閻火堂的所有殺手服用了噬心散,我或許也希望能夠僥倖成功,第一次,我感到害怕,害怕地手中的彎刀都輕輕顫抖,我是惜命的人,也可以說我怕死,可是這一次,能活著的幾率微乎其微。
我沒想到的事總是很多,比如太子殿下要殺白菡萏,而白菡萏此時就在長安天下樓。沒有了那些殺陣的保護,我也不覺得能夠輕易殺了她,我接下了殺她的任務,一樣也決定失敗,即使自己死,我也不會殺了我喜歡的人。
彎刀出鞘,橫空遺落一段尖嘯的鳴泣。我一眼便在人群中尋到她,耀眼的白色,輕輕蹙眉的樣子和當年一樣,我的彎刀襲向她,角度卻故意偏差,切斷的是她身邊三名暗鬼的腰腹。我不知道她是否還能記得我,我沒那個自信,況且我還帶著半面黑色面具。隔著廝殺的人群,她淡淡地看向我,與落塵寰交手的瞬間,我確定她有對我笑,她認得我,記得我。
面對天下第一的落塵寰,我也打得不甚專心,我一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誰碰她,我就砍誰,不過似乎不用出手,她被保護得很好,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即使沒人保護她,她也有辦法自保,她不是仙子,與天庭瑤池都無關她是鬼使,攝人心魄的鬼使。
有人帶她走我手腕一轉,彎刀甩了出去,直擊那男人的心脈,只是他身手不錯,避過了要害,但彎刀留下的上也夠他受的了。我是順手,也是故意,想英雄救美的都不是什麼好人,何況明顯是我們輸的殺伐,為何要帶她走,讓我最後看看她都不行嗎?詛咒那男人永遠得不到真相喜歡的東西,誰讓他帶走我最喜歡的人。
我全力對抗落塵寰,我想我只要殺了他,我就有活著的希望,我就有再見她的希望。只是,希望似乎總是渺茫,我的好運氣也在這一刻用之殆盡。落塵寰的流雲,排在我的平沙前面,落塵寰的武功也排在我前面,我死在他的劍下,也是不出意料的事情。
彎刀斷成兩截,鬼域的殺手死了大半,黑紅交織著,刺目卻也感覺平衡。多年的努力,那麼容易就葬送,我摘下面具,手指輕撫眼角的淚痣,她的手指曾經觸碰過這裡,說很漂亮。
我看著落塵寰的流雲劍刺入我的心臟,他的劍的確快,快得讓人感覺不到疼痛,卻能夠目睹自己死亡的過程。我想如果是死在藥王穀外,會更好些,那裡的曼珠沙華開的美得多。
他抽劍離去,冷冷地看我,我倒地,溫暖的血液從胸口開得大洞裡緩緩流出。滿目都是蒼穹的藍色,卻從來都沒有當初和她並肩躺在山坡上看見穹空乾淨,明澈。我握緊殘端的彎刀,它是我最重要的一樣東西,一路陪我走來,甚至同生共死。眼皮不受控制地落下,死和睡覺其實沒太多區別,只是一個會醒來在原地,一個會醒來在別處。
「喂,彎刀借來用一下。」
「你叫什麼?」
「閻火,你呢?」
「白菡萏。」
「這花叫什麼名字?」
「曼珠沙華。」
「有種子嗎?」
「不用,死人多的地方自然就會開這種花。」
「天生的?」
「是。」
「真漂亮。」
「似乎不好,老人說的。」
「傳說是因為與前世的愛人有未完成的約定,傳說總不可信。」

番外篇 第六章 飛天篇
「他向你求婚了?」
飛天嘴角抽了下,很有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感覺:「主子,飛天不覺得那是求婚。」
勾起嘴角,瞭然的弧度:「看來你拒絕了。」
「是。」
「為什麼?」大景的皇后娘娘放下手裡的針線,接過自己夫君送上的茶盞,好整以暇地發問。大景的皇帝陛下依舊埋首於公文,卻也豎著耳朵聽八卦。
飛天斜睨著天,想了一會,誠實地答道:「飛天自覺配不上他。」
白菡萏眉心淺皺,眼角瞄向端木淵。端木淵低著頭一本正經地批閱奏摺,他不記得了。
「飛天姐姐覺得本宮就配得上皇帝陛下?」
端木淵霍地抬頭,插嘴:「很配,非常配。」
飛天鄙視他,她當然覺得她家主子配得上,是端木淵配不上她家主子,切。再想一遍,也明白她家主子真正意思,配不配的衡量尺度都在對方心裡,她或許覺得不配,但是鶴羽覺得配,可是正因為這一點,她才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不是矯情的女人,也沒有什麼相夫教子的美好憧憬。小時候,她只想著報仇雪恨,入了天下樓,她就想著報恩,自從跟了她家主子,她似乎一直想著的就是陪在她家主子身邊,一輩子。嫁人,沒想過,或許也曾偷偷想過,鶴羽很好,穩重又負責任,但是她真的不覺得她可以忘記從前坦然地接受鶴羽對她的好。
白菡萏看一眼天,遞了個眼神給自家夫君,意思很明顯『你看著辦吧』。端木淵感覺有點委屈地撇撇嘴,發現他的皇后不是一般二般的記仇。不過既然讓他看著辦,他就不客氣了。很無良的,他這幾年最大的計劃就是先嫁走金曲意,再嫁走飛天。
「朕認為鶴羽很好。」
飛天丟端木淵一對白眼,她從來最不看好他,從來都不覺得她家主子會看上他,結果她最不看好的男人成了她家主子的夫君,其實,她很小心眼。
端木淵當沒看見,他還沒傻到和自己娘子最寵愛的第一侍女正面衝突,他一向擅長背地裡玩死人。
「朕也覺得飛天的確配不上鶴羽。」
飛天臉一冷,刺殺端木淵的方案在腦海裡演練無數種。她自己說是一回事,別人說又是一回事,尤其還是讓她討厭的男人。飛天突然想到一點,鶴羽是端木淵貼身侍衛,排斥感瞬間加重,如果說她起初還有些動搖,那現在,她真的是一點都不想嫁給鶴羽了。
老謀深算的端木淵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飛天的想法,表情太明顯,沒有鶴羽足夠面癱,也沒有他家娘子深不可測。
「鶴羽是禁軍統領,論身份,地位,娶個宮女也的確是委屈了他。朕覺得兵部侍郎的妹妹不錯,嫻雅溫柔,和鶴羽很是般配,皇后以為如何?」端木淵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家娘子,眉心淺皺地無限擴大他認真的態度。
白菡萏似笑非笑地搭腔:「原來皇上早有人選。」
飛天有點反應不過來的愣著,艱難地消化著端木淵的話,什麼禁軍統領,她怎麼從來沒聽他說過,兵部侍郎的妹妹,嫻雅溫柔,身份好,地位不高不低,性格也好,的確,很配。
端木淵眉峰一挑,繼續:「飛天,鶴羽不小了,若你沒有意見,這門親事,朕就幫鶴羽做主了!」他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
飛天冷冷一笑,只是和北極特產的皇帝陛下一比,她的確沒什麼殺傷力。
「皇上不必過問飛天,這事與飛天無關。」
「噢--?」端木淵低頭思忖,良久,定案:「下月初十是個好日子。」
飛天一震,咬牙:「如此,甚好。」說完,禮也不行,轉身就走,她不爽,誰也不想理。
端木淵唇角一揚,終於攆走了,隨後往自家娘子身邊一蹭,語調帶絲埋怨:「你太寵她了。」
睨著那雙深紫眼眸,她輕笑:「我怎麼不曾聽說陳侍郎有個妹妹?」
「可以有也可以沒有。」他埋首在她頸窩,始終貪婪她身上的香氣。
「下個月初十,這麼自信。」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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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
「不喜歡。」
「喜歡。」
「不喜歡。」
「喜歡。」
「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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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羽啞然地看著手中最後一片花瓣,無謂地摘下另一朵,繼續之前的動作。飛天恰巧經過,嘴角抽搐地看了五秒,有些狼狽地逃走,喜歡,不喜歡,對鶴羽,應該,她其實是喜歡的吧。
她最初注意他,只是因為他的武功極好,尤其是輕功,比她更上一層。客觀來說鶴羽的存在感很低,很多時候,他不說話,他們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可是,似乎每一次,他都在,每一次她需要有人陪他的時候,他都在。她不是容易感動的女人,更不是會窩在男人懷裡撒嬌的女人,她不愛笑,不會打扮,甚至不太像個女人,她弄不懂鶴羽為什麼會喜歡她,更不懂兩個人如何一起生活。
飛天想起那一年七月七日桃花裡的暗巷,她完整地記得他如何因保護她而受傷,完整地記得他陪著她尋找她家主子的大半個夜晚。她不是不記得他對他的好,她不是不記得他第一她的好,她也不是沒辦法微笑著說好,那一刻,她幾乎是反感地,逃避地,羞怯地,好吧,她的確是害羞。
朝天空翻個白眼,飛天決定停止思考這個問題,即使她嫁人了,她也沒準備離開她的主子,所以不管嫁人不嫁人,她還是會以她的主子為中心,所以如果鶴羽娶了陳家的小姐,她就算難過也會很快恢復,一個月,或許,一年,或許,很久。
「飛天姑姑,您還好吧?」迎面走來的宮婢欠身施禮,看著飛天不太好的臉色,擔憂地關心一句。
飛天看眼前的女子,瞬間套上盔甲,進入工作狀態:「無礙。」
「呃,如此,奴婢告退。」被卡了話的宮婢,有些尷尬地笑笑,垂首推開。
飛天面無表情地看過,她有不認識她,套什麼近乎,她在白宮和顏悅色,並不意味著她在端木淵的皇宮需要裝腔作勢,反正她的主子是皇后,她有的是得瑟的資本。
念叨了一個下午的鶴羽終於消停,看著滿地零碎的花瓣,鶴羽抱著劍,冷冰冰地下結論:原來每一朵花的花瓣數量真的一樣,而且都是雙數。悲催的是他每次都以『喜歡』開始,都不得不以『不喜歡』結束。
鶴羽在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地點,出現在他主子身邊,一成不變的灰色衣袍,也沒因為他家主子做了皇帝而有什麼改變,他樂意做石像,也沒人閒著沒事地找碴。只是這會兒他糾結,真的糾結。
他覺得這並不是他自作多情,也不是他一廂情願,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算短,那時候他們幾乎天天見面,他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她也不是話多的人啊,而且他自認該說的他都有說,而她從來都不說。他現在也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喜歡她的,不喜歡,為什麼不明確地告訴他,喜歡,又為什麼拒絕他。
鶴羽煩躁了,於是,二十多年來,不生病,不遲到,不早退,隨叫隨到,無償加班的第一侍衛寫了一封千字長書,洋洋灑灑只一個中心,請假一天。
大景的皇帝親批,旁敲側擊地鼓動他家單純的第一侍衛早點完婚。
鶴羽看了他的尊貴的皇帝陛下一眼,最後還是決定去找金曲洛,其實沒什麼,他就是覺得金曲洛比他家主子更懂女人的心思,更懂得如何討女人的歡心,這個有數據,他不是不相信他的皇帝陛下,他只是更相信數據。
鶴羽本著禮多人不怪的人之常情,在金曲洛府邸附近買了二兩竹葉青,半斤滷牛肉,然後很是那麼回事地上門求見。
金曲洛接見了鶴羽,也大方地手下了二兩竹葉青和半斤滷牛肉,他坐在上位陪笑,直到笑到牙算,都沒聽見鶴羽『吱』一聲。於是,小心眼的金大少爺決定弄點天災人禍,煩死端木淵,他直覺端木淵最近無聊派鶴羽來整他,他直覺一向很準。
從晌午坐到傍晚,鶴羽一動不動地低眉沉思,思量著如何開口,以至於忘了時間,期間,金曲洛看完一本書,用了一頓愜意的下午茶,和閻王殺了十幾盤棋,帶到晚膳時都不見鶴羽開口。
「他幹嘛?」閻王端著盛滿竹葉青的白玉酒杯,聳著眉頭,很想為始終保持一個姿勢的鶴羽鼓掌,他等著看蜘蛛在他的身上結個網。
金大少爺扔鶴羽一對白眼,細嚼慢咽地吞下一口滷牛肉,才緩緩道:「那什麼失調吧,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不足為奇。」貌似他有聽白和曲意這麼說過。
「那為什麼來我們府上。」
金曲洛嘴角抽了下,勾唇邪笑:「端木淵皮癢了。」
糾結了一下午的鶴羽終於想好了開幕詞,他緩緩抬首,滿是期待地凝視金曲洛,嘴角牽起一個比哭難看的笑。
金曲洛和閻王默契的嘴角抽抽,放下碗筷九百,雙臂抱胸,顫抖地道一聲「好冷」。
「太傅大人,下官--」鶴羽欲言又止,臉一瞥,很幽怨。
「你確定他只是這幾天不正常?」
金曲洛搖搖頭:「我的意思是,他每個月大部分時間都不正常,這幾天更不正常。」
「噢--。」閻王有些可惜地看著鶴羽,可惜了那迷人的氣質。
金曲洛瞇著鳳眼,斜挑著鶴羽,沒過節也覺得端木淵身邊沒什麼好人。
「太傅大人,下官--」鶴羽話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他實在有點不懂要如何表達。
「有話,快說。」金曲洛沒什麼耐心地哼哼,要不事情解決了,估計鶴羽在他這兒坐一夜都有可能,他不需要門神。
鶴羽抬眸,啟唇,踟躇,眉心淺皺,手掌握緊,心一橫,揚聲道:「我喜歡她,想娶她。」也是勢必履行的誓言。
「嚇。」閻王不自覺地往後蹭了蹭,隨後研究那個他,是『他』,還是『她』。如果鶴羽看上了他們忘川弱水的人,來想金曲洛討人,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嚇。」金曲洛嘴角狂抽,第一個想到的是他家小白,隨後覺得不可能,也是腦中自然而然地出現自己妹妹的臉,他的確要嚇一嚇,他家不怎麼像女人的妹妹什麼時候那麼吃香了!不過,作為金曲意唯一的哥哥,鶴羽來同自己商量,倒也符合相關程式。
閻王與金曲洛面面相覷,然後很是心有靈犀地認為對方心裡想的就是自己現在想的。
「你認為,可以?」閻王瞥著鶴羽,想著這樣的男人竟然也有如此多情的一面,難得,難得。
金曲洛輕輕搖頭:「這事我做不了主。」他不想干涉他妹妹的婚姻,等同找死。
「嗯。」閻王點頭,他們忘川弱水一向開明。
「她知道嗎?」金曲洛開始盤算他家突然很有市場的妹妹應該賣個什麼價,是書香三代的藍家,還是南詔皇室,又或者眼前的禁軍統領,似乎,都是條件好長相佳的男子。
「我說了。」鶴羽認真回答,選擇性地把金曲洛當神。
閻王八婆道:「他(她)什麼反應?」
「她直接拒絕我了。」鶴羽微微皺眉,是啊,不但拒絕了,而且拒絕地相當乾淨俐落,難道是討厭他?
「靠。」純屬語氣助詞,表達了金曲洛童鞋對他妹妹的強烈不滿,籃麟,她只想做知己,林釋風,她嫌棄,鶴羽,她直接拒絕。這三個隨便哪一個都是不錯的人模人樣,有品有貌,有前途有發展,是他們下了眼看上他那不男不女的妹妹,還是現在流行這種型的,那為什麼他的人氣下降了,nnd。
閻王看一眼金曲洛,和他呆一起久了,也自動忽略他抽風的狀態,現在,他比較關心鶴羽的問題,很讓他有患難之交惺惺相惜的感覺。
「兄弟,你現在如何打算。」
鶴羽接茬:「理不清,所以來請太傅大人提點提點。」
閻王抿一口竹葉青,問道:「非他(她)不娶?」
「是。」鶴羽沒考慮,他不用考慮,他看過的女人不少,接觸的女人卻不多,能相處的更沒有幾個,他喜歡她,認定她,想娶她。換個人他也會嫌麻煩。
金曲洛繼續抽風地碾螞蟻,又一個心甘情願,要死不活的,能不能不那麼直接。他是不是該看看他家曲意的眼睛到底長在哪,怎麼就一個都看不上,怎麼就一個都看不上內!金曲洛咬牙切齒,他很想嫁啊,幫他妹妹很想嫁,恨不得趕快嫁走。
閻王很是大將風範地一揚手,一握拳,堅決道:「如此,只有用一片真心打動他(她)。」
鶴羽看到了希望,瞬間起立,對著閻王一個抱拳作揖,「如此,還請先生賜教。」
金曲洛看著鶴羽挺順眼的,拍桌子定案:「本官定會助你一臂之力,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更關鍵的是,鶴羽如果成了他的妹夫,他就更有資本和端木淵叫板了,埋汰死端木淵,是他的生活樂趣之一。
鶴羽聞言,兩眼瞬間放光:「如此,多謝太傅大人。」
三人舉杯互敬,鶴羽做好準備要打一場持久戰,閻王感概著,被這個男人喜歡上的人真是好命,金曲洛喝完酒,又開始糾結了,比較一下,他還是喜歡籃麟,沒什麼特別原因,就是籃麟他家住的不遠不近。
金曲洛和閻王教了鶴羽很多,對於追求這種事,他們的確比他有經驗,也知道怎麼做可以討人喜歡,鶴羽聽的很認真,一邊聽一邊做筆記,他堅信金曲洛的一句話,等他做完這一切,即使之前她十分厭惡他,也會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愛上他。
金曲洛說,她喜歡紅玫瑰,於是,他買斷了全洛陽城的紅玫瑰,一支支挑去刺,在每日清晨送到她的窗下。金曲洛說她雖然看著大大咧咧,其實私底下很喜歡那些女人家都愛的小玩意,於是,他派人到了很多店家,只要是『女人家都愛的小玩意』,他就買下,打包送到她房門口。閻王說,情話總不能說得太直接,是人都喜歡浪漫,於是,他絞盡腦汁地寫情詩,最後發現自己是實在文辭貧瘠,只能求助禮部尚書袁來,學他家皇帝陛下,每日一封。閻王說,痛了,才知道愛了。這個,不好意思,他看了很久,都沒明白過來,於是畫個紅圈,先撿懂的的做。
至於飛天的態度--

片段一
「聽說他送了你很多花。」白菡萏羨慕地看著飛天,她活了兩世都沒收到那麼多花。
「是。」飛天盯著一處,冷冷開口。
「真好,聽說是紅玫瑰,代表愛情。」
「是嗎?」飛天狠狠道「沒聽說過。」
筆尖微挑,白菡萏在指甲上繪下一朵紅色玫瑰,淡道:「你沒告訴他你喜歡繡球嗎?」
「沒有必要。」飛天明顯吃了槍藥。
第二天飛天的窗下失了往日的嫣然,慘淡異常,飛天一整天都黑著臉,見誰嗆誰。鶴羽遠遠看著,不解,於是決定施行第二條。端木淵睨著鶴羽,奇怪他為什麼每天都送,偏偏今日沒送,準備放棄了嗎。白墨染一身白袍,手捧著去了刺的紅玫瑰出現在他娘親的寢宮,宮門外,整片的妖紅嬌艷。

片段二
胭脂,水粉,她可以接受,金釵,銀飾,雖然俗氣,但是,他就那品味,她也不好說什麼,只是,肚兜,褻褲,飛天嘴角抽搐了,在打開一個盒子,飛天爆發了。
「這些,是你送的。」飛天面無表情地看著鶴羽,從來沒覺得,原來這個男人是越看越討厭的。
「是。」鶴羽看著自己早上送去的禮物被一件不差地全數奉還,再奔也知道,這是拒絕,再一次地拒絕。
「你的心意我領了。」
鶴羽輕歎:「為何?」為何總是拒絕他。
飛天睨著從未露出無力表情的鶴羽,唇角輕動,吐出兩字:「變態。」
好似不死的,端木淵的聖旨來得巧,將兵部陳侍郎的妹妹指給了鶴羽,鶴羽想了半天,愣愣地不知道如何接旨,他記得兵部侍郎是家中獨子,幾時有了個妹妹。
飛天狠狠跺腳,罵了一句:「混蛋。」轉身就走,她決定終身不嫁了。
鶴羽直接漠視了那道莫名其妙的聖旨,開始施行第三套方案。
於是。
飛天生氣了,氣得連她家主子都勸不住了。她不是不喜歡那些情詩,情詩寫得很美,但是,她知道他沒有這樣的文采,既然沒有,何必求人代筆寫了來騙她,不是發自真心,聽著也刺耳。這也是其次,她最氣的是他明明已經接了旨意,應下了與陳家小姐的婚事,為何還要這般對她三心二意,還是想納她為妾。
鶴羽不知,依舊一日一封。
飛天是也攔不住地入宮請旨,誰勸也聽不進地強烈建議端木淵幫鶴羽換個職業,太監,再合適不過。
金曲洛在一邊怪叫,搞不清楚情況地吼了一句「不准。」
飛天很疑惑,端木淵的眼神很曖昧。
金曲洛妖媚一笑,道:「事關我家曲意下半輩子的幸福生活。」
飛天火大了,端木淵詫異了。
「怎麼說?」
金曲洛幽幽一笑:「鶴羽看上我家曲意了,我也覺得鶴羽這孩子不錯,正撮合著呢。」
端木淵直覺其中誤會很深,飛天身在其中,接近心灰意冷。
看不過眼的皇后娘娘終於決定插一腳,召見了鶴羽。
清風幾許,蓮色依依,白菡萏帶著墨墨與淺淺泛舟湖上,鶴羽隨行。
「喜歡飛天。」時間寶貴。
「喜歡。」可是他越來越覺得她不想他。
「真心喜歡?」她其實也很捨不得。
「可昭日月。」
墨墨摘下一朵蓮花簪在他娘親的髮間,淺淺頂著蓮葉,笑得嘻嘻哈哈。
「你知道她的過往,可以不在乎。」
鶴羽抬首,堅定:「在乎,可我不想娶她以外的女子。」
「嘻嘻,強娶了回家就是,真笨。」淺淺嗔怒一眼。
「就是就是。」墨墨附和。
鶴羽不語,等著皇后娘娘賜教。
「她喜歡你。」
「嘻嘻,還不去,笨死了。」淺淺對鶴羽做了個鬼臉。
墨墨咬著手指,有點猶豫,貌似事情發展成這樣他也有那麼一小點責任,只是,應該不影響大局。
鶴羽怔愣了三秒,決定立刻去找飛天說清楚,冷硬的臉部變得柔和,眼角眉梢浮出笑意,溫柔甜蜜。
端木淵忽略不在狀態的金曲洛,看著快要暴走的飛天,慢悠悠地問了一句:「想知道陳家小姐的名字嗎?」
飛天挑眉,想知道拳頭是什麼滋味嗎?
「飛天。」
「什麼。」
「叫飛天。」端木淵搖頭輕笑,飛天嫁給鶴羽,還不是要呆在他娘子身邊,他怎麼就那麼心軟呢。
飛天愣了下,掉頭就走,她是不是錯怪他了。
「鶴羽喜歡的是飛天。」金曲洛後知後覺。
端木淵也走,他想他娘子了,想他的寶貝們,沒空和這男人瞎扯。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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