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穿越成庶女唐思芸的梅曉曉以為自己在這忠靜侯府的日子一定會過得有點艱難。可誰知道侯爺和夫人對她卻是格外疼愛,甚至疼愛得有那麼點……不同尋常。
高門大院,金玉世家。唐思芸並不想做出頭鳥,只想安安分分過日子,當個古代幸福宅女罷了。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1.喪事之後

上京忠靜侯府。

侯府的西院裡一片素白,幾個丫鬟婆子正在那兒將一些值錢的東西陸陸續續往外搬。

「嘖嘖,真是沒想到,這西院的主兒生前竟有這許多好東西。瞧瞧,這些桌啊,椅啊,瓷盤、花瓶竟都是上好的,可比咱們梨香院那位要好多了!」

「那可不是,可不見著這些年但凡有什麼好的,侯爺都先頭往西院送來讓白姨娘挑的,說起來這白姨娘倒也是個奇人,平素也不見她刻意討侯爺歡心,自打生下芸姐兒之後,更是鮮少見到侯爺來這西院留宿,怎的卻又這般的寵法?」

「那可不是,梨香院和棠麗園的那兩位可一直氣得直咬牙根呢,說起來她們也算是得寵的,但哪裡有這等賞賜?倒是白姨娘這人本也不是稀罕這些的,沉沉靜靜留在西院,與世無爭的樣子,就是這一回人去了,留下芸姐兒一個,倒是可憐見的。」

幾個原在西院裡服侍過的丫鬟,聽著這話,又想起素日白姨娘對她們的好來,一個一個又哭了起來。

太太身邊的管事婆子李全家的,正邁著小腳步從東邊大院那兒過來,才剛踏進西院,就聽見裡邊又是細細碎碎的說話聲,又是一陣陣起伏的哭聲,歎了口氣,沉了沉臉色走進去說:「這大半日了,手腳也該快些了,要不一會兒太太可要怪罪下來了。」

這李全家的是太太李氏身邊最得力的人兒,眾人一見,這才停了下來,一個個垂著頭,繼續該做什麼的繼續做什麼。

李全家的銳利的目光掃著眾人,見她們都噤聲不語了,這才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朝西院屋子裡走進去了。

「王媽媽來了。」唐思芸身邊的大丫鬟玉翠過來將李全家的迎了進來。

唐思芸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衫正坐在炕桌上面,見李全家的進來,也跳了下來,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王媽媽。」

李全家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唐思芸,微微笑著,心道:原不知太太為何這麼著急便要將芸姐兒接過去的,但現下仔細一瞧,這姐兒當真是生得玲瓏標緻,乖巧伶俐,和她親娘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芸姐兒這兩日身子可好?」

這喪事辦了幾日,西院裡頭忙裡忙外,唐思芸到底年紀還小,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的,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模樣,好生叫人心疼。

玉翠回道:「起先兩晚上哭鬧得厲害,直喚著白姨娘,這幾日才好了一些。」

說起來,白姨娘不過只是個姨娘,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死了原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可奇怪的是侯爺不僅將白姨娘風光大葬不說,還將她的牌位供進宗祠,原本府裡的下人都以為太太一定是會鬧翻天的,可結果除了府裡的另幾個姨娘嚼了幾句舌根子之外,太太李氏竟是一句話也沒有說的。

而現在,太太還吩咐了李全家的親自將芸姐兒接到她身邊撫養,那眼皮子最淺的沈姨娘又是好一陣說話。

說什麼,不過是個姨娘的女兒,親娘是狐媚子,女兒將來一定也是!

至於方姨娘和趙姨娘,雖沒多說什麼,可心裡也都明白,太太將芸姐兒接過去撫養,將來定是能許個好婆家的,又依著侯爺從前對白姨娘那樣的做派,這芸姐兒一定是要被捧在手掌心裡的,那她們膝下的子女,可便都要吃虧了!

李全家的蹲下身子對唐思芸說道:「芸姐兒,太太讓我帶你到東屋大院去趟,你收拾一下,便隨我去吧。」

唐思芸轉身看了看玉翠。

玉翠點了點頭:「王媽媽稍等片刻,我給芸姐兒換身衣服便成。」

因在親娘喪中,唐思芸便換了一件青竹色玉蘭花纏枝對襟小褙子,顏色也算素雅,她伸出軟團團的小手,由李全家的牽了,一路到了東屋大院。

東屋大院是正房太太李氏住的地方,這李氏原是御史大夫李炳之家的嫡女千金,論起身份地位來也是個名門世家的女兒了。

唐思芸站在門外,聽裡邊似乎是太太正和什麼人在說話呢,李全家的便讓唐思芸在門外站了站,自己先進去通報一聲。

沒一會兒,又挑著簾子出來,將唐思芸帶了進去。

「太太,芸姐兒來了!」

李氏正坐在床邊上,對面的炕桌上也坐著一個衣著富麗的中年女子,看起來同李氏一般,雍容大方,身邊還帶著一個文文靜靜的男孩兒,她一見著唐思芸,便朝李氏道:「這便是那個白姨娘遺下的孩子?」

李氏朝唐思芸招了招手,喚道:「芸姐兒,到母親這兒來坐。」

語調甚是熱情。

在一旁坐著的大姐兒唐思芙臉色平和,朝唐思芸淡淡一笑,而那四姐兒思芹則翻了翻眼皮子,側過臉去,想來心裡頗是不滿意自己母親對個姨娘的孩子這麼熱情。

唐思芸依言走了過去,任由李氏將自己拉在懷裡,她指著那對面的女子對唐思芸道:「芸姐兒,這是曹國公家的沈夫人,這是她家的老三沈書琪。」

那男孩兒抬了抬眼眸,似乎是瞟了唐思芸一眼,唐思芸沒敢瞧他,只低低喊了一聲:「沈夫人好。」

沈夫人已經來了一會兒,這時候見李氏還有事情要忙,便帶著沈書琪先起身告辭了。

李氏等人走了之後,又將唐思芸拉過來,仔仔細細又瞧了她一陣,拉了拉她的手問:「芸姐兒,往後你便住到我這兒來,可好?」

唐思芸咬了咬唇,又瞧了瞧一旁的思芙和思芹,大姐姐倒是挺好相處,可是這個四姐……

「怎麼了?你不樂意嗎?」

唐思芸想了想,自己親娘已經去了,如今這府裡邊,與其到那幾個姨娘房裡還不如由這個素來對她還算客氣的太太撫養著,至少也能少受點閒氣,於是最後還是點了點頭,說:「母親,芸兒樂意的。」

李氏頓時笑了起來,眼角眉梢都似開了花兒一般,撫了撫唐思芸的頭道:「你樂意就好,一會兒讓王媽媽隨你過去收拾些東西,明兒便搬過來吧。」

唐思芸乖巧地點了點頭,見李氏再沒什麼吩咐,便又由李全家的領回了西院。

聽說李氏要將唐思芸領過來,思芹不樂意了,撇了撇嘴道:「母親,那小狐媚子你領她過來做什麼?我不喜歡她!」

李氏頓時沉下了臉,厲聲道:「什麼狐媚子?你這話哪裡聽來的,好好的小姐怎的亂嚼這種話?」

思芹不服氣,起身道:「可不就是狐媚子嗎?我聽沈姨娘說的,她說芸兒的親娘是大狐媚子,她是小狐媚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母親,你由得她去好了,巴巴的非要自己將她領過來,她可未必就領你的情了呢!」

唐思芙在一旁見李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趕忙走上前去拉住思芹:「妹妹,母親自有她的道理。」

這大姐兒唐思芙和四姐兒唐思芹都是李氏親生的閨女,一直都是如珠如寶放在掌心疼著的。唐思芙已快到及笄之年,而四姐兒唐思芹八歲半大。

李氏將思芹一把拉過來,手指甲掐得她生疼:「芹兒,剛才你聽到的那些話,以後統統不許再提,尤其是當著你父親的面,要是再有下次,仔細我撕爛你的嘴,要是那樣的話傳到你父親耳朵裡,就是我也保不了你,你可聽見了?」

思芹疼得快哭出來了,咬著牙恨道:「為什麼呀母親!」

「別問為什麼,總之等芸姐兒住過來以後,你們都要多照看著她些,你們說到底也是姐姐,若是讓我知曉芸姐兒在我東屋裡頭受了一點點的委屈,我也定不會因為你們是我親生的便就作罷的。」

唐思芙見母親說得認真,忙推著思芹道:「母親,四妹妹聽見了。」

思芹這才委委屈屈點了下頭,可心裡邊卻越發討厭起唐思芸來了。

李氏鬆了手,卸了口氣:「行了,我有些乏了,你們先出去吧。」

「是,母親。」

「等等。」李氏又叫住了剛要出門的思芹,「剛才你說狐媚子那話,是梨香院那裡的沈姨娘說的?」

思芹點了點頭:「女兒那天無意聽見沈姨娘同二姐姐說的。」

李氏揮了揮手:「行了,你們先回吧。」

這晚,唐天霖回來得晚,只說在外面吃過了飯,直接便到李氏這兒要歇下。

李氏給唐天霖換下了衣服,陪著他兩人坐著說起話來。

說到了芸姐兒的事,唐天霖皺了皺眉:「我本想今晚回來同你說這事的,按理她是該放到你這兒養才放心的,你倒是想得周到,已經同她說了。」

李氏笑道:「老爺心裡想的,我又豈能不知?若是將芸姐兒放到其他屋裡受了氣,那可就是我們的不是了。」

「六年了,靈珊這一走,我倒是鬆個口氣,這幾年她心裡邊終究是有怨的。」

李氏見唐天霖有些微紅了眼眶,歎息道:「老爺對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說到底,還是她自己沒有那個福氣,如今便只有好好待芸姐兒才是,想來日後……他,他也不會讓芸姐兒吃苦頭的。」

唐天霖握著李氏的手,柔聲道:「多虧了你是個明事理又能幫手的,我這寵妾滅妻的名聲在上京早就傳開了,難為你委屈這麼些年。」

「老爺說這些做什麼,那也是應該的。」李氏頓了頓,又緩緩說,「旁人說什麼道什麼總也有個時限,這府裡頭該罵的,該發洩的總也有過去的一天,如今人也去了,漸漸的,大家總會淡忘了白姨娘的事兒,等到芸姐兒出嫁之後,那咱們才算是將這擔子卸下了呀!」

唐天霖瞇了瞇眼,轉頭問:「這府裡又有人嚼舌根了?」

「咳,也不算嚼什麼舌根,她們不明就裡自然心裡邊埋怨老爺一碗水端不平,嘮叨幾句便罷了,哪還能一直這麼說。」

「到底說了什麼?」唐天霖問。

李氏這才吞吞吐吐,將白日裡思芹跟她說的那些聽到沈姨娘說的話告訴了唐天霖,果然,唐天霖的臉色有些黑沉,哼了一聲道:「我素來待她也是不薄的,人都去了還這麼尖酸刻薄,真是讓人心寒。」

「老爺說的是,明兒我找她過來也叮囑幾聲,免得以後有什麼不好的話傳到芸姐兒耳朵裡那就不好了。」

「嗯,就這麼辦,是該好好敲打敲打她!」

李氏應了一聲「是」,暗暗笑了。

這天晚上,睡到將近子時的時候,李氏醒轉過來,伸手一摸,身邊唐天霖竟不見了!

李氏心裡咯噔了一下,當下也沒敢聲張,又靜靜躺了下去,卻是一夜沒有合眼,盤算著這唐天霖會是去哪兒了呢?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2.探個風頭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唐天霖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李氏已經起了身,見唐天霖進了屋,便親自擰了一把手巾遞給他擦了擦臉,試探著問道:「今兒早上才醒,便見老爺不在屋裡了,還當老爺一早出去了呢,這是從哪兒過來呀?」

唐天霖抹了把臉,坐下來道:「昨晚上……那人來拜祭了靈珊。」

李氏咯噔一下,手裡端著的茶杯差一點兒就要跌碎在了地下,顫著聲道:「他……他怎麼來了?要是被人瞧見,那可是不得了的呀。」

「咳咳,可不是,可他既來了,我自然不能怠慢,便陪著他在靈珊牌位前呆了大半夜。」

李氏攥了攥手裡的帕子:「那芸姐兒……」

「放心,芸兒睡得好好的,什麼也不知道,你想想,這府裡上上下下,哪裡能讓人知道這件事呢!夫人,昨兒你說的真是一點也沒錯啊,芸兒留在府裡始終是我的一塊心病啊,只盼著她快些長大了,許個好人家,我便再也不用擔這心思了啊!」

「好了好了老爺,」李氏勸慰道,「話是這麼說的,可到底也不是說長大就長大的,咱們便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吃過早飯以後,唐天霖穿上朝服便出門了。

唐天霖前腳剛走,李氏立刻便讓李全家的到西院去將芸姐兒帶過來,玉翠是唐思芸身邊的大丫鬟,自然也就跟了來了,至於西院其他的那些丫鬟婆子們,李氏卻不想再用了,便讓李全家的或是送到了城郊的莊子裡去,或是打發了出去,都沒再留用。

唐思芸原本的好東西也是不少的,本收拾了兩箱子的衣裳,還有一些零零碎碎她平素喜歡的小玩意兒。李全家的過去,翻了翻箱子裡的衣服,笑說:「芸姐兒,這些都是舊年裡的衣服了,都別帶過去了,到了太太那兒,自是都會重做新的,就撿些貼身緊要的帶著便是了。」

玉翠是個會看眼色的,忙道:「是是,多虧了媽媽提醒。原是想著這些衣服姑娘還能穿的,卻沒想到太太這麼疼惜姑娘,自是會重新置備衣裳下來的,帶過去沒的還占地方。」

李全家的點頭:「說的正是這個理兒。」

最後,唐思芸便只帶著一個小包袱就到了太太的東屋大院裡頭。

一進門裡,便聽見唐思芹正在李氏身邊背詩。李氏到底是書香世家裡邊出來的嫡長小姐,十分注重對女兒的詩書薰陶培養,從小便讓兩個女兒跟在身邊一同讀書習字,芙姐兒自是不消說的,就是芹姐兒現如今也背下了一百多首唐詩了呢!要說起來,方姨娘和趙姨娘那邊的幾個孩子可就沒這個福分了。

倒是從前白姨娘還在的時候,也是個詩書琴畫俱全的女子,只不過她卻不知什麼緣故不肯教芸姐兒的,有時一個人默默歎息,只說什麼學了琴棋書畫又有什麼好的,不過是徒增一輩子傷心,倒不如大字不識渾渾噩噩過上一輩子,倒也舒坦。

可如今這個唐思芸卻並不是從前那個唐思芸,早已是換了裡子的。

三歲那年,真正的唐思芸高熱不退,早在昏迷之中的時候,另一個靈魂穿進了這個身體,成了另一個唐思芸。

這唐思芸原名梅曉曉,是個二十一世紀風華正茂的大學生,怎麼能想到在一次車禍中竟會來到了這麼個地方,變成了一個當時只有三歲的小娃娃?!

二十歲的心智,如今只有六歲的身體。周圍是一大圈子搞不清是敵是友的人,唯一真正疼惜她的「娘」又積鬱成疾,去閻羅王那兒報導了,現在剩她自己一個面對這麼一大家子,有一種高空走鋼絲的感覺,小心翼翼,步步為營。

梅曉曉表示,鴨梨山大啊!

怔忡之間,唐思芹的那首《楓橋夜泊》便背完了,瞧見唐思芸被李全家的帶著走了進來,斜著眼哼了一聲,斂起了剛才臉上的笑意,走到一邊唐思芙的身邊坐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的玩起了姐姐脖子上的赤金瓔珞項圈來了。

李氏彎眉笑了笑,和氣地說:「喲,是芸姐兒來了,快些過來吧。」

唐思芸依言走了過去,又被李氏從頭到腳又瞧了一遍,她端起唐思芸脖子掛著的金鎖片,問道:「這東西倒是精巧別致,只是……不像是府裡的東西呢。」

唐思芸稚嫩的聲音回道:「母親,這是娘臨終前給我的,要我務必收好的,女兒想著這定是娘的緊要之物,不敢怠慢,就貼身帶著了。」

李氏哦了一聲,仿佛有些恍然:「原是這樣。」

唐思芹湊著大姐低聲酸酸說:「都說那白姨娘是有手段的人,瞧瞧這小六,母親母親的喊得多麼親熱,倒真跟是她親生的一般!」

唐思芙忙用肘子捅了思芹一下,斂容低聲道:「胡說什麼呢,昨兒母親說的話回個身就忘了?」

思芹這才收了聲,卻仍是滿懷敵意地白了唐思芸一眼,總覺得這身份低微的庶女是要過來分走李氏對她們姐倆的疼愛的。

果然,李氏打開包袱瞧了瞧唐思芸帶來的東西,笑了笑:「我本是叮囑王媽媽不用讓你帶衣裳過來的,我已經讓雲繡坊的人過了午到府裡來一趟,幫你量了尺寸,重做些衣裳的,芸兒,你喜歡什麼樣式什麼顏色的,到時候只管告訴她們便是了。」

唐思芸點點頭:「多謝母親。」

這雲繡坊可是上京最大的繡衣店,一件衣服價值不菲,那是上京城裡世家貴族、達官貴人才去度身做衣的地方。

思芹前兒才得了兩件,如今又聽李氏這麼同唐思芸說,心裡邊又沉了幾分,頗是不高興。

李氏吩咐李全家的先將芸姐兒的東西放到南邊碧紗櫥裡,那兒便是日後唐思芸要住的地方了。

她又拉著唐思芸說了一會子話,還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冷眼瞧去,這李氏對唐思芸倒是真的熱情和氣,看起來不像是虛情假意的,若是不知道的,還當了這才是她的嫡親閨女呢!

說話間,外面珍兒過來回道,說是方姨娘帶著三小姐思萱,趙姨娘帶著七少爺思慕過來請安了。

李氏點了點頭:「讓她們進來吧。」

方姨娘長得一雙倒吊的三角眼,模樣看起來精明俐落,臉上的笑容燦爛得比滿院子的迎春花還厲害,一走進來便搶先給李氏請了個安:「見過太太。」李氏淡淡笑著,揮了揮手讓她坐下,三小姐思萱只比思芹大了一個月,走上前先給李氏請了個安,又走到思芙面前,給大姐姐請了個安,見思芹也不怎麼搭理她,便就不討那個沒趣兒,走到方姨娘身邊站在一旁。

相比起來,趙姨娘就沉靜嫻雅得多了,到底是個讀過書的,雖說姿色不是絕麗,可卻也有著一股子溫雅之氣,倒是讓人看得舒服。她拉著七少爺唐思慕的手走到李氏身前,也行了個禮:「見過太太。」

唐思慕還不到四歲,說起話來口齒不是十分清楚,糊著嘴兒奶聲奶氣地喊:「母親好。」

李氏一下子就笑開了,拉過小七到自個兒跟前:「這孩子倒是越發惹人喜愛了,嘴也甜,看著就讓人心裡高興。」頓了頓,又看著趙姨娘說,「也是你是個福氣好的,雖只得了一個,但到底是個男丁,思慕這孩子一瞧便是模樣秉性皆好的,往後定也是棵好苗子的!」

趙姨娘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又瞧見在李氏身邊站著的思芸,說道:「還當太太身邊這標緻的小丫頭是誰呢,剛進來沒瞧清楚還以為是芹姐兒呢,原來是芸姑娘來了。」

「可不是,我今兒將她接了過來,她親娘沒了,留在我身邊照看著也是應當。」

趙姨娘垂首:「太太說的是。」

「給太太請安!」門外風風火火又進來三人。那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軟綢羅衣,手拿著繡金鴛鴦比翼扇,眉眼中含嬌帶俏的可不就是梨香院裡的沈姨娘麼?

李氏想著昨兒的事,正想要找個機會敲打敲打她呢,見她今兒自個兒倒是來了,可不正是個好機會嗎。

身後一個女娃長挑身材,俊眉修目,看起來比芙姐兒小上一些,正是沈姨娘房裡的二姑娘唐思茉,另一個哥兒瞧著眉眼間同唐天霖甚是相似,一進門就先瞧見了唐思芸,拉著沈姨娘的袖子就問:「娘,那個妹妹是誰?」

說起來雖是住在一個府裡的,但平素裡走動得少的自然也就見得不多了。更何況從前白姨娘待在西院那個一點人煙也沒的僻靜地方,因此五少爺唐思艾才沒見過六姑娘的。

沈姨娘將唐思艾拉到思芸面前,指著她道:「這是你六妹妹,可要記住了,往後她便是太太房裡的姑娘了。」

唐思艾「哦」了一聲,見思芸長得乖巧可愛,一雙粉面紅撲撲、軟團團的,心裡多了幾分親近之意,走上前去拉了拉唐思芸的手,嘻嘻笑道:「六妹妹,為什麼你能留在太太屋子裡呢?我也想和你一起待在這裡呢!」

沈姨娘一聽神色頓時一變,將唐思艾往身後一拉,低聲斥道:「死小子,沒個長幼尊卑的,胡說些什麼呢?」

李氏哈哈笑道,指著唐思艾問道:「艾哥兒,你說想到母親屋裡來?」

唐思艾見沈姨娘整張臉色都不對勁了,這才訕訕垂了垂眸,低聲道:「母親,艾兒剛才失言了,還請母親原諒。」

李氏自然知道沈姨娘將艾哥兒寶貝得什麼似的,怎麼捨得讓她接過來養呢?只是剛才她那火急火燎的樣子,實在讓李氏瞧著心裡頭不舒服,便說:「什麼失言不失言的,你娘說的也是個理兒,到底你是個有親娘的,在梨香院那邊有人疼有人愛,雖過來我這邊也定是不會虧待的,但總比不上自家娘來的親。說起來芸丫頭如今在我這兒住下了,我便是她的親娘,要是往後再有人說她一句半句難聽的話,那便是給我沒臉,再沒有輕饒的道理!」

這話扯到了芸姐兒的身上,沈姨娘先是微微色變,掩了掩帕子,拉著思慕、思茉兩個到一旁坐下了,另一邊唐思芹也煞白了臉,咬緊下唇,心中著實忿忿不平。

眾人聚著又有一搭沒一搭說了幾句話,李氏推說乏了,眾人便都先散了。

出了門,方姨娘同沈姨娘走在一處,趙姨娘走在後面。

方姨娘:「瞧見沒,一樣都是庶女,卻是天差地別的待遇,我瞧著就是你那艾哥兒在老爺太太眼裡只怕也沒個芸姐兒分量來的重呢!」

沈姨娘哼道:「那可不是,剛才那話不是明擺著在敲打我嗎?一樣都是姨娘,偏她白靈珊死了還那麼得意,一樣是老爺的女兒,撇開芙姐兒和芹姐兒不說,你那邊的萱兒,我這邊的茉兒,誰有那芸姐兒的命好?也不知道老爺是怎麼想的,太太也是,大家一碗水端平,我絕無二話,厚此薄彼的,我偏就咽不下這口氣了!」

趙姨娘:「好了好了,你也別氣了。論起來芸姐兒是老六,將來真要談婚論嫁也是咱們幾個的女兒在前頭的,到時候在老爺面前咱們儘量多爭取便是了,旁的多想也是無益!」

沈姨娘到底是心裡不痛快,撇了撇嘴,帶著茉姐兒和艾哥兒兩個回梨香院去了。

方姨娘也老老實實回了棠麗園。

至於走在最後的趙姨娘,輕輕歎了一聲,拉著三歲多的慕哥兒回南院去了。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3.變了心思的沈姨娘

夜晚,睡在碧紗櫥裡,小小的唐思芸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想起三年多前來到這個身體,從一開始的慌亂無措到後來的慢慢適應,現在的梅曉曉其實已經很習慣這具身體了。

起初,梅曉曉覺得自己挺不走運的,穿就穿吧,還偏穿到了一個不受寵的庶女身上,原以為自己就要在西院那邊冷冷清清過著直到老爺子將自己隨隨便便嫁出去便了事,但誰想卻並不是這樣的。

老實說,頭三年梅曉曉在西院過得是相當舒心自在!吃的、穿的、用的,那都是上好的,沒人會來苛刻薄待她們母女,屋子裡邊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是勤勤懇懇、忠厚老實的。

說起來白姨娘是個極好極好的人,相貌好,才情好,人品也好。梅曉曉托著唐思芸的身子待在白姨娘身邊,她對自己是十分疼愛的,西院又是個安靜的地方,除了太太有時會過來看看之外,那些個姨娘都是不來的。

至於唐天霖倒也是時常會來西院這邊看看白姨娘,但每次兩個人都是坐著喝幾杯茶,說一會兒話,要不就是白姨娘陪著唐天霖一起看一會兒書,下一盤棋什麼的,相當純潔的精神交流,至於滾床單啥的,梅曉曉對著燈火發誓,可真是一次也沒有瞧見的!

她心裡也是覺得詫異的,照說這白姨娘不是太太,又只生了唐思芸一個女兒,沒道理待遇這麼好的。而且姨娘的職責可不就是和老爺滾床單,並努力哺育下一代嗎?可是白姨娘在沒有盡到自己職責的同時,卻還能享受到這般的好處,也不知道是前輩子修來的什麼福氣。

若說唐天霖不行,那之後可不還是生下了小七唐思慕嘛!

那時候想歸想,可對梅曉曉這樣一個倒楣的穿越女來說,能在這樣一個世界,頂著庶女的身份,過著這麼悠哉悠哉的小日子,也算是一種福氣了。

一方幽靜天地,這日子怎麼過怎麼的舒服。

可是,這一切卻都在白姨娘離世的那一天終結了。

如今,唐思芸被帶到了東屋大院裡邊,每日裡要對著太太、姨娘、還有那些兄弟姐妹,一不小心,一個行差踏錯只怕就會被人揪住小辮子,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那是萬萬不行的!這日子可再也沒有以前那麼好過了啊……

哎,既來之則安之,她記著當初白姨娘對她的囑咐:不爭不搶,不強出頭。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只要自己安安分分,想來平平安安過到自己出嫁那天,應該也是不成什麼問題的吧!

這麼一想,唐思芸心裡安定了幾分,翻了個身,沒一會兒便進入了夢想。

梨香院裡,沈姨娘也是睡不著的,早上從太太那兒回去以後,她便拉著艾哥兒已是好一頓教訓。

說什麼生他養他這幾年,到最後竟是這麼個沒良心的,巴巴地說著什麼想要到太太屋裡去的話,還不就是瞧她是個姨娘,打心底裡看不起她云云的。

那艾哥兒好生委屈,他當時說那話,可真是沒有半點瞧不起沈姨娘的意思,不過是瞧著六妹妹生得嬌俏可愛,脫口而出的一句話罷了。見著自己親娘又是哭又是鬧,恨不能要將自己心窩子掏出來看看的樣子,艾哥兒也害怕了,直扯著二姐的衣裳也嚎啕大哭起來。

鬧了好一陣子,才算是歇了。

晚上,艾哥兒早早回屋去睡了。沈姨娘又叫過茉姐兒過來坐著一處陪她說話。

這茉姐兒比唐思芙小了大半歲,可是論起心思來,卻是頗得沈姨娘的真傳,甚至還有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之勢。尤其是年紀漸長以後,更是成了沈姨娘的貼心人。

今兒在太太屋裡的情景,大家都是瞧見的,沈姨娘和茉姐兒自然都聽出了李氏那幾句綿裡藏針的話的意思來。

這會子,就剩她們娘兩個的時候,沈姨娘又忍不住絮叨開了:「哼,這太太也不知道是哪裡不對勁的,不就是想在老爺面前得個賢慧嘛,她這一出一出又是做給誰看呢?!」

茉姐兒勸她:「娘,你可知道你吃虧在哪兒?」

沈姨娘皺了皺眉,看著唐思茉問:「哪兒?」

「娘啊,你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那棠麗園的方姨娘,南院的趙姨娘,我就不信她們心裡都是平的。可不是女兒說您,這幾年裡,您對西院白姨娘都說了些什麼,那府裡上下多少人都是聽在耳朵裡的。不說別的,只怕父親心裡邊也是知道的。」

沈姨娘咯噔一下,細細想來也是,她本是個直腸子的人,最是藏不住話,心裡一有什麼,忍不住就要開口說出來,相比起來那邊方姨娘和趙姨娘可就好像沒什麼話傳出來的。

「哎,娘啊,女兒也不止一次勸過您了。瞧如今這個情形,芸兒往後便是要被太太當嫡親女兒這麼養了,你可沒瞧見今兒芹妹妹那個臉色?也是難看的緊,要我說,咱們與其總是針對那個小丫頭,倒不如對她和善一下,她能礙得著咱們什麼?倒是在父親那邊,讓他覺著娘您是個識大體,顧著家和父親面子的那才是緊要呢!」

唐思茉這一番話真是說到沈姨娘心坎裡去了,她怔了怔,拉住思茉的手道:「真沒想到,你倒是比娘看得更清楚明白的。」

思茉笑了笑:「女兒知道娘是在乎我和艾哥兒兩個的前程才會處處想要爭一爭的,只是咱們爭歸爭的,擺在明面上卻總是要多吃虧一些。」

「正是這個理兒,說起來太太那兒的大姐兒年紀也不小了,瞧著大約再過一兩年也該要談婚事了,茉兒,等你大姐的婚事定下來之後,便就要輪到你了,在你父親面前,你可要好好表現表現了!」

唐思茉低低笑道:「娘放下心吧,女兒心裡都知道。」

正說著,外邊進來一人,身著朱衣,腳踏黑履,呵呵笑著道:「都這時候了,茉姐兒還沒去歇息?」

沈姨娘眼中一亮,趕忙起身迎去:「老爺來了啊,還當你今晚不過來我這邊了呢!」語中甚是嬌嗔。

唐思茉也過來給父親行了個禮,不再久留,回自己屋裡去了。

唐天霖換了身衣服,坐到了那張紫檀木雕花圈椅上,朝沈姨娘道:「剛才你們娘兩個在這兒聊些什麼呢?」

沈姨娘乾笑了兩聲道:「沒聊什麼,我和茉姐兒在商量著,這芸姐兒剛沒了親娘,現如今住到了太太那兒,咱們也該多去看看她,關慰關慰才是的。」

「哦?」唐天霖略揚了揚聲調,斜睨著沈姨娘,「你倒是關心芸兒。」

「那可不是,」沈姨娘站到唐天霖身後,替他一下一下捶起了肩膀,長歎一聲道,「府裡上下,芸姐兒年紀小,又是唯一一個沒了親娘的,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也是個做娘的,哪裡能不多心疼幾分的?」

「唔……你這般想便是最好的,之前我還聽說你心裡有些不平,想來也是旁人道聼塗説的事情。」

沈姨娘立馬裝作詫異的模樣,說道:「老爺,這又是哪裡傳出來的話呢?!當初芸姐兒親娘去了,我還曾想過同老爺說想將芸姐兒帶過來和茉兒放在一處養呢,如今太太將她領了去那自然是更好,想來靈珊妹子在天之靈,也一定能安息了吧!」

沈姨娘果然是個演技派,這神情,這姿態,還有那眼眶裡邊盈著的滿滿的淚珠兒,真是叫人看了不得不信她的心真,一百二十萬分的真啊!

果不其然,唐天霖也被打動了,尤其是聽她又提到了已故的白靈珊,心中更是絞痛不已,終於長歎了一聲,拉過沈姨娘的手道:「難為你有這份心了。」

這一夜,兩人一陣恩愛,沈姨娘心花怒放,扳回一局!

***

第二日,唐思芸才醒過來,玉翠便忙著過來給她梳洗穿衣,口中說道:「六姑娘,如今可不比往常了,這以後論禮數,要每天一早去給太太請安了。」

啊?

唐思芸有點暈乎起來,從前在西院的時候,沒人管這管那,一切自由。來了這兒,果然事兒就多起來了。

請安啊……

那是不是這就意味著往後她再也不能睡懶覺了?

蒼天啊…………

好在玉翠是個做事兒極伶俐的,沒一會兒便替思芸換上了一身煙蔥綠的薄煙紗小襖,下麵是碎花翠紗露水百合裙,再給她梳了兩個小鬏鬏,上面纏了些小珊瑚珠子,沒一會兒打扮好了便將唐思芸帶到了太太那兒。

李氏見了唐思芸,仍是眉開眼笑的,招了招手將唐思芸喚了過去,指了指座下站著的一排人道:「芸丫頭,你身邊如今只有玉翠一個,這些是我挑上來的丫鬟婆子,你撿幾個稱心合意的去照顧你吧。」

唐思芸看了看,覺得她們也沒啥大區別,便垂了垂首,恭敬道:「還是母親挑吧。」

李氏高興地笑了,撫著唐思芸的頭:「也好,你到底年紀還小,我替你選了便是。」於是,李氏給唐思芸在這裡挑了四個二等丫鬟,又挑了一個管事婆子給她。

又將自己身邊的玲瓏叫了過來,說:「芸丫頭,我把玲瓏也給你房裡,往後她和玉翠一同照顧你吧。」

唐思芸抬頭看了看玲瓏,點了點頭:「多謝母親。」

挑完了人,唐思芸覺得眼皮子好像又要打起架來了,心想著一會兒回去再睡個回籠覺的,卻聽那邊王媽媽過來說:「太太,沈姨娘來了。」

哎,事兒媽又來了!唐思芸心中哀歎道。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4.百芳園的紛爭

沈姨娘帶著思茉兩個一路春風地走進東屋大院裡邊,給李氏請了安之後,瞧著唐思芸笑得如沐春風。思芸站在李氏身邊,被她那一陣陣莫名發虛的笑意看得小心肝兒亂顫,又忍不住一陣一陣襲來的睡意,胖團團的小手掩著嘴打了個呵欠。

李氏見了,便將思芸攬進自己懷裡,笑道:「這小人兒就是愛睡,這才剛起一會兒呢,怎的又想要睡了?」

沈姨娘乾笑了兩聲,也說:「這天氣便是如此,別說芸姐兒了,我這兩天也有些犯起春睏來了呢!眼看這天氣越來越熱,也不知芸姐兒睡得怎麼樣,我從梨香院帶了個東西過來給她,正是這時節用的。」

唐思芸眨了眨眼心想,這事兒媽怎麼今兒態度這麼好?還殷勤地送東西來?難不成轉性了?

李氏「嗯」了一聲,一瞧王媽媽遞過來的那東西,臉上的神情也有些凝滯住了。這是一個鏨花鎏金玉枕,枕面是白玉所制,觸手生溫,夏季用來枕在頭下最是清涼舒適。這東西還是茉姐兒十歲生日的時候,唐天霖送給她的,茉姐兒自己一直都不捨得用,藏得好好兒的,怎的今兒卻捨得將它拿出來送給芸兒了?

唐思芸不懂這東西有什麼特別,李氏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一抹笑意道:「難為你有心了,只是這東西既是老爺送給茉姐兒的,要是瞧著芸兒用,可不知會不會怪責茉姐兒呢。」

唐思茉介面回道:「太太,父親一直教導我們姐妹要和睦團結。我是姐姐,既有好的,自然應該分給妹妹的,就是父親知道了,也只會高興咱們姐妹間一團和氣,定不會怪責的。」

沈姨娘贊許地看了女兒一眼,李氏便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得讓王媽媽先替唐思芸將東西收了下來。

沈姨娘走後,李全家的先讓玲瓏將唐思芸帶回碧紗櫥裡,又回到屋裡同李氏說:「太太,沈姨娘今兒可是扮賢慧來了。聽說昨晚上,老爺就歇在梨香院裡呢!」

李氏看著那只鏨花鎏金玉枕,冷笑道:「我倒是小覷她了,她前腳跟指桑駡槐說芸兒是狐媚子,後腳跟又過來噓寒問暖,這臉變得真跟什麼似的。也罷,由著她去,要送就送來吧。倒是茉姐兒……」李氏沉吟了片刻。

「太太,這茉姐兒是個心思重的。」李全家的在旁介面。

李氏點了點頭,拿著那只玉枕又瞧了瞧,這丫頭小小年紀便知道權衡輕重,舍輕就重,送出這只玉枕,她便是將自己的前程押在了唐天霖對思芸的寵愛上,說出去又是一樁疼愛妹妹,謙恭愛幼的美名,算起來,可真是要比這只玉枕不知道重多少呢!

要是芹兒也有她這般的心思就好了,也不至於讓自己這麼操心了!

話說唐思芸被玲瓏帶回了屋子裡以後,剛才泛起的睏意好像又不那麼厲害了,又瞧著窗外春光明媚,花紅柳綠,便想要出去玩一玩兒。

從東屋大院出去,穿過一條抄手遊廊,便是一個小園子,這園子又名為「百芳園」。走進去,裡面置著茉莉、素馨、建蘭、蜃香藤、朱瑾、玉桂數百盆子的花,其間長松修竹,濃翠蔽日,清風微揚,頓時便聞到了陣陣花香,好不愜意!

這時節,百芳園中的海棠花兒開得正好,紅豔豔的壓滿枝頭,耀得人臉也變得紅撲撲起來。

唐思芸走進百芳園裡,陣陣幽香撲鼻而來,園中蝶舞鶯啼,她指著幽幽花影中的那架秋千,朝玉翠道:「玉翠姐姐,我要蕩秋千。」

想起前一世蕩秋千的情形也是大概這麼大的時候吧,那時候梅曉曉最喜歡黏著媽媽帶她到公園去蕩秋千了,每次秋千起來,飛在半空中的感覺,那麼暢快舒服,可以看得那麼遠那麼高。

百芳園裡傳來一陣陣嘰嘰喳喳的笑聲,唐思芸從秋千上下來,過去一看,正是唐思芙和唐思芹兩個拿著毛毽過來玩呢。

一見到唐思芸,思芹滿漾著的笑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好沒氣地瞥了她一眼,側過臉去一下一下撥弄著手裡的毽踢。

倒是唐思芙還算有長姐的樣子,推了思芹一下,笑著朝唐思芸招手道:「原來是芸妹妹也在這兒呢,過來同我們一起玩吧!」

思芹滿不樂意,低聲道:「大姐,喊她做什麼呀!」

唐思芙暗暗掐了思芹胳膊一下,臉上卻仍是笑意不減,走過來熱情地拉著唐思芸的手:「芸妹妹,你可會踢毛毽?」

唐思芸點了點頭,見著唐思芹那個樣子其實心裡也不大樂意同她們一起,只不過唐思芙這麼熱情邀請,要是自己再推三推四,倒顯得太過小家子氣了。

遂點了點頭,綻出一個笑臉來:「妹妹踢的不好,大姐姐教我一些。」

唐思芹雖是心裡千萬般不樂意,但想著李氏和思芙的叮囑,便也就算了,皺了皺眉,還是過去同她們一起玩了起來。

唐思芙毽子踢得極好,又穩又准,一下子連踢了一百多個才掉下來,思芸在一旁拍著手道:「大姐真厲害!」

思芙掏出帕子抹了抹頭上滲出的小細汗,笑道:「算什麼厲害呢,四妹妹踢得才叫好呢,她不單會一個腳踢,就是盤踢也能盤一百多個呢!」

但凡女孩子總是喜歡聽人誇的,思芹得意地笑了笑,拿過毽子:「一百多個那是去年數的了,今年開了春,最多的時候都上過二百呢!」

思芸呵呵笑起來:「四姐姐,那你踢一個唄。」

思芹掂了掂手裡的毽子:「看著。」

話音未落,便踢了起來。說起來這大家閨秀的娛樂項目基本也就是這麼幾樣,以前唐思芸在西院的時候,最喜歡同白姨娘一起解九連環,有時候也會到西院的池邊抓些小魚小蝦什麼的。

踢毽子嘛,不算難,不過因為平時玩得少,自然也就沒有思芙和思芹這樣的水準了。

唐思芸站在邊上看著,只見思芹小身子站得穩如泰山一般,左右兩腳起落有致,不急不慌,髮髻上的珠翠跟著一起來回晃動著,發出叮噹好聽的聲響。

思芙則給她數著數兒,一旁的丫鬟們也站著看呆了眼。不說別的,唐思芹在踢毽子這件事上,還是非常有可取之處的。

「二百二十一個!」唐思芙拍著手過去給妹妹拭了拭汗,「芹妹妹,可真瞧不出,如今你倒真是越發厲害了呢!」

唐思芹揚著臉得意一笑,又瞥了瞥一旁站著的思芸,將毽子遞過去給她:「喏,該你了。」

那神情,仿佛是想要看思芸的笑話呢!

唐思芸接了過來,心想,不就是踢毽子嘛,也沒什麼難的,踢不過她便踢不過她,反正也是玩玩兒的,又不丟臉。

於是嘻嘻笑了一笑,接了過去,也踢了起來。

好久沒玩這東西,一開始腳生得很,才踢了幾個,毽子便掉了下來,思芹站在一邊冷笑了一聲,繼續站著瞧著唐思芸。

練了一會兒,漸漸好像找到了些感覺,唐思芸也踢得順了起來,玉翠在一邊給她大聲地數著數兒,耳聽著這數字越來越多,思芹的臉也越來越沉。

其實她天生就是這樣,除了和自己嫡親的大姐之外,瞧這府裡其他的兄弟姐妹,一個都不順眼,總覺得都是矮了她一頭的,現如今思芸和她一起在太太屋子裡,平起平坐,吃的用的一般無二,自然對她就更是不喜歡了一些。

唐思芸一邊踢著,倒是起了興頭,越踢越起勁,眼看著就要超過剛才唐思芙踢得數兒了。她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晶亮的汗水在陽光映照下微微閃著,若是旁人走過瞧著,定是會覺得這是一幅姐妹和氣,自在玩樂的圖景呢!

突然之間,唐思芸的毽子在半空中偏了一點,她向後退了一步,好巧不巧,正撞上了唐思芹。

唐思芹一沒防備,二來本就也是個身量弱小的,被這麼一撞自然而然就往後倒去,又好巧不巧後腳跟正磕上了一塊石頭,一邊的丫鬟哪裡來得及去扶她,就只見著思芹重重摔了下去!

「芹妹妹!」思芙大喊一聲,趕忙跑過去看她。思芹身邊的珍珠也嚇壞了,趕緊過來要扶她。

唐思芹這一摔可不輕,疼得她嗚嗚直哭了出來,再一瞧,右手背上被一旁的石塊蹭到,幾條紅剌剌的血絲宛然映在上面,這下她哭得更加厲害起來,金珠子啪啦啪啦直往下掉。

唐思芸站在一邊見著她這樣子便伸手想去扶她,誰知唐思芹一把甩開她的手,一怒起來竟狠狠往唐思芸臉上扇了一巴掌,伸出蔥玉般的手指指著唐思芸怒道:「你個沒良心的禍害,我們姐妹好心好意邀你一同玩,你看不過眼我,就這般推我!好陰險的用心,同你那死去的娘當真是一模一樣!」

唐思芹哭號起來,這一個大小姐在百芳園裡哭得這麼驚天動地,當真是驚動了不少人。

唐思芙忙吩咐丫鬟將唐思芹拉起來,又走過去瞧了瞧思芸的臉,唐思芹剛才可沒少下手勁,只見思芸這小小的嫩臉兒上面已是腫起了一片來,思芙趕忙替思芸抹了抹眼淚,低聲道:「好妹妹,芹兒剛才是氣急了,她不是故意的,要是……要是母親問起來……」

唐思芙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王媽媽來得倒快,沉著臉走過來喝道:「這是鬧得哪出?太太在屋裡歇著都被你們攪得不得安生!」話是沖幾個丫鬟說的,唐思芹一聽母親被驚動了,抬起映著血痕的手走到王媽媽跟前就哭道:「母親醒了正好,我正要去找她,誰害的我這樣,她也別想好過!」

思芹狠狠瞪了思芸一眼,帶著珍珠先往東屋裡去了。

思芙歎了一聲,也只得一起跟過去。

玉翠過來替唐思芸揉了揉臉,心疼道:「小姐,咱們也過去吧,凡事都有太太做主的。」

唐思芸「嗯」了一聲,心道:這高門府邸裡邊還真是是非多啊!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5.道歉

「母親,你可要替女兒做主啊!」唐思芹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撲在李氏的懷裡,扭著身子,仿佛是受了天大的迫害一般。

李氏拿過思芹的小手瞧了一瞧,這蔥玉一般的手上印著這麼幾道紅剌剌的血絲,的確是挺「觸目驚心」的,到底是自己的嫡親女兒,李氏自然是心疼的,首當其衝被責罵的自然就是唐思芹的貼身丫鬟珍珠了。

李氏指著她氣道:「讓你們這些丫鬟伺候主子,你們都是怎麼伺候的?眼睛都長到什麼地方去了?好在今兒只是手上蹭破了些皮,要是真有個什麼事兒,你們倒是誰能擔待得起?珍珠,你在芹姐兒身邊也伺候著好些年了,今兒瞧著你也算是府裡的老人了,罰了你這個月的月銀,再去領十板子吧。」

珍珠不敢反駁,只能嗚咽著應了。

可唐思芹氣不過啊,她掛著兩串淚珠指著座下站著的唐思芸朝李氏說:「母親,是思芸推的我,我才會摔跤受傷的,你不罰她,罰我屋裡的珍珠做什麼呀?!」那小臉上,滿滿寫著:不依,不服這四個字!

「珍珠是丫鬟,她理當照看好你,你摔了便是她失職,難道母親罰錯了?」李氏沉了沉臉。

唐思芹扁扁嘴:「那也不該只罰珍珠!」

李氏看著座下安安靜靜站著的唐思芸,問道:「芸兒,剛才在百芳園裡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細細說給我聽。」

唐思芸頓了頓,便說:「母親,剛才我和大姐還有四姐姐一同在百芳園裡踢毛毽,結果不小心撞了四姐姐一下,然後……然後四姐姐就摔了。」

唐思芸指著她,咬牙道:「母親,你都聽見了,她都認了,就是她撞我的!」

李氏不去睬她,又問一旁站著的唐思芙:「芙兒,你雖是芹兒的親姐,也是家裡的長姐,剛才的事情是不是如芸兒所說一般?」

唐思芙是個明白人,她知道唐思芸在這個家裡的地位有著奇特的不一般,這個時候幫著親妹都賴在六妹身上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遂不去看唐思芹朝她遞來的眼色,低了低頭回道:「母親,姐妹之間一處玩耍,磕磕碰碰有時在所難免,今兒只是芸妹妹不小心才撞了芹兒,也是無心之失。」

唐思芹咬碎一口銀牙,心裡氣恨怎的連親姐姐也不幫她說話,眼淚掉的愈發厲害起來了。

「好了好了,」李氏拍了拍唐思芹的手勸慰道,「芸兒也不是故意的,一會兒讓王媽媽給你拿點白玉消肌膏去抹上一抹,保管過幾天就好了!」

她又朝一直垂首站在座下的唐思芸招了招手喚道:「芸兒,到母親這兒來,這事不是你的過失,別沮喪著頭了。」

待到唐思芸走到李氏身邊,她頓時愣怔住了,這唐思芸白白嫩嫩的小臉上映出的幾道紅紅的指印這是怎麼回事?

李氏心中一驚,手裡的帕子都倏的掉落在了地上,捧起唐思芸的臉就急問:「喲,這是怎麼回事?」

唐思芸在心裡盤算了一下:

一,告訴李氏這幾道指印就是你的嫡親寶貝女兒印上去的,然後也哭著要她替自己做主。不過,這樣一來,李氏不免為難,雖說唐思芹會因此吃癟,但兩人的梁子就結的更深了,更何況李氏待她雖好,但始終還是隔了一層,終究不及自己女兒來得那麼親的。

二,替唐思芹掩過去,只不過就唐思芹那樣的脾氣只怕也不會領她的情,只是令李氏不必太過難做罷了。

想起日後還是要在這東屋大院跟著大太太李氏混口飯吃的,唐思芸選擇了後者,摸了摸臉,裝傻說:「啊,母親,我的臉腫了嗎?不知是不是被蟲子叮了呢!」

「蟲子叮了?」李氏看了看她的臉,心裡已經清楚了是怎麼回事,看看思芸,又轉頭看看思芹,自家這丫頭真是半點也不知進退的,到底還是思芸懂事些。

「雖是蟲子叮的,也不能大意,王媽媽……」

王媽媽一聽李氏喊自己,趕忙過來拉起思芸的手道:「太太放心,這就帶芸姐兒上藥去,保管能消腫!」

「恩,那就好,免得讓老爺瞧見了掛心。」

李全家的不敢耽擱,趕忙領著唐思芸下去了。

李氏心裡有些燥火,摒退了身邊的一眾丫鬟,就單把唐思芙和唐思芹兩個留下來說話。

唐思芹還在哭哭啼啼沒完沒了,李氏狠狠一甩她纏著自己的手臂,氣道:「你給我跪下!」

唐思芹一愣,掛著淚痕問道:「母親,為何要我跪?」

唐思芙瞧著李氏面色不善,趕忙上前拉過思芹,拽著她兩個人一起跪了下來。

李氏咬著一口銀牙怒其不爭:「芹兒,如今屋子裡就我們娘仨,你當芸兒不說我便不知道了嗎?她臉上那指印是從何而來,你心裡難道不清楚?」

唐思芹心裡咯噔一下,剛才她是一時沒忍住才抬手打了思芸的,那時候頭腦一熱,哪裡想過後果?這時候才有些後怕起來,可嘴裡仍是小聲咕噥著:「她不是說了,是被蟲子叮的嗎……」

「混帳!剛才園子裡頭那麼多婆子丫鬟的眼睛盯著,你當她們全是瞎了眼不成?若不是芸兒還算是個懂事的,她要是這一狀告到你父親面前,唐思芹啊唐思芹,就是我也保不了你啊!」

唐思芹自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仰起臉哭道:「是我打得那便怎的?就許她撞我,偏不許我打她了?母親,女兒就不明白,她又不是你親生的,不過是個已經死了的姨娘的女兒,到底是有什麼通了天的本事,讓你和父親都這般維護她,論起來她又有什麼地方比我強了?」

唐思芙跪在地上也抬起頭道:「母親,今兒的事雖說芸妹妹是不小心撞了芹兒的,可是芹兒剛才問母親的話,芙兒心中也一直想問。到底咱們才是您的嫡親女兒,可有時候卻覺著母親對芸妹妹實在……實在……」

「實在是太好了是不是?」李氏重重歎了一口氣,將兩個女兒從地上拉了起來,按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我知道你們心裡都有自己的主意,高門府邸,世家門閥這裡邊的事情不是簡單的一句兩句可以解釋清楚的。芙兒、芹兒,母親心裡待你們如何你們難道自己不清楚嗎?這一門子上下這麼多男男女女,可也只有你們兩個才是我親生親養的,旁人再怎麼樣,又如何能越過你們在我心裡的地位呢?這一家子裡,虎視眈眈的不是已經死了親娘連個依靠都沒有的芸丫頭,而是梨香院、棠麗園那幾個主兒!」她瞥了一眼唐思芹,繼續說。

「芹兒,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嗎?大家閨秀,心胸要開闊,喜怒要不形於色。可是你整天什麼情緒都掛在臉上,讓人一瞧便知。就算你真的不喜歡芸丫頭,但整日裡沖著她針尖對麥芒,可不是讓府裡別的人看你的笑話嗎?到時候傳到你父親耳中,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唐思芹心中一凜,這才止住了哭聲,覺得母親說的仿佛是有那麼些道理。

「今兒一早,梨香院那邊沈姨娘就過來了,她也是個人精,從前不也是嘰嘰喳喳舌根嚼個沒完?瞧瞧今兒一早來就給芸姐兒送了東西,還有她那個茉姐兒,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她今兒這場戲一做,管保就去你們父親面前邀功,那還不是又得了人心了?芹兒啊芹兒,你什麼時候能學得精明一點,收斂一些呢?」

李氏這一通掏心窩子的話,那可真是恨鐵不成鋼啊!

唐思芙到底長了幾歲,這一席話醍醐灌頂一般,心裡邊明白了過來。

現下她和唐思茉都到了快要說親的年歲了,唐思茉本是個庶出的,但心思卻是玲瓏剔透著,她懂得為自己、為沈姨娘謀個好前程,怎麼自己就不知道了呢?

「母親,女兒都聽明白了,也會好好管住芹妹妹的。」唐思芙起身說道。

李氏看著唐思芙,這目光才柔和了幾分起來。

她這兩個女兒,思芙溫柔如水,思芹暴烈如火,也是因為她們從小在自己身邊無憂無慮地長大,才不懂得人情世故,人心得失,要論比起心思,還真是和那邊的思茉、思萱差得遠呢啊!

「唉……」李氏歎了一口氣,又拉過兩個女兒到身邊,「既聽明白了便好,芹兒,接下來你該做些什麼心裡可清楚了?」

思芹眨巴了兩下眼睛,撅了撅嘴:「女兒知道了,一會兒就去給唐思芸賠禮去。」

「這才對了!」

李氏終於舒了一口氣。

碧紗櫥裡,玉翠拿著冷帕子給思芸臉上敷著,心裡又是心疼,又是氣憤:「姑娘剛才為何不告訴夫人是四姑娘打得您?她出手那麼重,您怎麼就能忍下這口氣?」

思芸知道玉翠是真心疼惜自己的,拉著她的手嘟了嘟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她打也打了,我告不告狀這臉也還是腫的。更何況……」

唐思芸沒有說下去,其實剛才在李氏屋子裡的時候她也都已經想好了。

這臉上的傷這麼明顯,就算她不說,李氏也一定瞧得出是怎麼回事,更何況王媽媽也去了百芳園,她可看得也是清清楚楚的。

給李氏和思芹一個臺階,至於之後李氏暗地要怎麼處罰思芹,那可就不是她的事兒了。

正想著,唐思芹穿著一身蔥綠色的籠煙小衫進來了。

玉翠心裡氣她,連個禮都沒行,倒是唐思芸呵呵笑了笑道:「四姐姐怎的來了?手上的傷好些了嗎?」

唐思芹想著母親囑咐的話,到底還是拉下了一張臉來:「還好,沒什麼大礙了。你臉呢?好像消了些腫了。」

唐思芸「嗯」了一聲,低著頭繼續擺弄手裡的九連環。

等了小半晌工夫,唐思芹終於開了口:「那個……六妹妹,剛才在百芳園裡是我不好,我不該……不該伸手打你的。」

唐思芸停下了手,看著對面的唐思芹,臉上綻出一個淡淡的笑意來。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6.嚴懲

這日晚上,梨香院裡的沈姨娘心情十分舒暢,就連桌上擺著的蜜餞棗子吃在嘴裡也格外香甜起來一般。

唐思茉見沈姨娘瞇花眼笑的樣子,一邊嗑著瓜子,一邊不由問道:「娘,什麼事兒這麼高興?」

沈姨娘拿著帕子拭了拭手,嘴角挑起一絲笑來:「自然高興了。茉丫頭,今兒白日裡百芳園的事兒你可聽說了?」

「聽幾個婆子私下裡嚼了嚼舌頭,仿佛是說芹兒和芸丫兒鬧了起來?」

沈姨娘笑了笑:「何止是鬧了起來?那芹姐兒可是個厲害的貨色,居然伸手摑了芸丫頭一巴掌,那芸丫頭的臉當場就腫了起來!東屋那邊將這事瞞了起來,對旁人都只說是芹姐兒不小心摔了一跤,至於那芸丫頭,太太趕著緊兒讓李全家的給她消腫呢,要不是張媽媽今兒正巧到那邊交差事恰巧瞧見了回來告訴我,我還不知道鬧得這麼厲害呢!」

思茉抿了抿唇,冷笑了一聲:「芹姐兒那脾氣,早料到了她會和芸丫頭不對付,只是父親那麼疼愛芸丫頭,她倒還真敢下得去這個手,要是父親知道了,那還了得?!」

沈姨娘點了點頭:「可不就是?茉兒,我正思量著透點風聲出去,讓你父親知道這件事,大家閨秀,在自家園子裡邊大打出手,哼哼,到時候追究起來還不是太太管教不嚴的責任!」

沈姨娘果然是個會見縫插針的主兒啊!

雖說太太李氏將思芸被打的事情瞞的密不透風,可唐府府院多,人多嘴雜,這事情只要想傳,哪還有傳不出去的道理?

沒過一日,閒言碎語便傳到了老爺唐天霖的耳中。

唐天霖聽了之後,臉色當場就陰沉沉地同鍋底一般了,徑直走到思芸的碧紗櫥裡,將正坐在繡錦杌子上玩著九連環的芸丫頭抱了起來,仔細瞧了一瞧,臉上果然還留著些淡淡的紅腫。

唐天霖揉了揉女兒軟團團的小臉心疼地問:「這臉怎麼腫了?」

唐思芸垂了垂首,還是照前日的話說:「許是被蟲子咬了。」

「被蟲子咬了?哼!」

這一聲「哼」聽在小思芸的耳朵裡,老爺子當真是氣得不輕。哎喲,原是想著這件事就這麼揭過了便罷,誰想到還是驚動了唐天霖,哎……唐思芸只好隨著唐天霖將自己抱到了李氏屋裡頭去了。

李氏本正和芙姐兒坐在一處,母女兩個說說笑笑樂呵得很,一見唐天霖沉著一張臉抱著思芸進來不由停住了話頭。

李氏訕訕笑了笑,站起身來迎上去:「老爺今兒怎麼回來得這般早?」

「哼,你倒是指望著我別回來,好慣著你的寶貝女兒在這府裡胡作非為!」

此話一出,李氏一張臉立時變得煞白,愣了愣掩著帕子哭起來:「老爺,這又是從何說起?您是從哪兒聽來的風言風語,這一進門話也未問一句,便將這重話扔了給我,我自問管著這府裡上上下下的一干事宜雖不能說沒一點兒差錯,可總算也是盡心盡力,如今您是聽了什麼人的閒話,罵上了我不算,還連著我養的女兒也一起看不過眼,要這般重責?」

若換了平時,唐天霖斷不會這麼生氣,可思芹打人這件事兒他卻不能就此作罷,遂哼了一聲道:「閒言閒語?芹丫頭在哪兒,你把她喊過來,我親自問個清楚,看看這事兒到底是旁人亂嚼的舌根,還是真有此事?!」

唐思芙素來就是個溫婉的性子,站在一邊見父親氣成這樣,一下子也愣住了。王媽媽看著唐天霖冷厲的眼神甩了過來,哪裡還敢怠慢,只好去將思芹領了過來。

唐思芹只當那天百芳園裡的事情已是算揭了過去,還以為沒什麼緊要的大事,但一走進屋子頓時便被裡邊凝滯的氣氛嚇到了。

父親唐天霖虎著一張臉看著她,眼神頗是厲害,母親李氏坐在一邊直抹著眼淚,一雙眼睛又紅又腫,至於大姐唐思芙戰戰兢兢,站在李氏身邊連頭也不敢抬了!

「父親,母親……」唐思芹走過思芸身邊,心裡咯噔一下,大概猜到了什麼事兒,到底年紀還小,這時候怕得不敢再走過去,兩條腿兒都犯起了哆嗦。

「芹兒,你過來。」唐天霖聲音不響,可語聲之中自有威嚴。

「哦。」思芹低低應了一聲,硬著頭皮走到了唐天霖跟前。嘴唇咬得緊緊的,幾欲要咬出了血來,頭低著,不敢抬起來面對父親嚴厲的目光。

「芹兒,那日百芳園的事情你自己說與我聽!」

果然如此,唐思芹頗帶怨憤地斜睨了思芸一眼,心中暗恨不已。

唐思芸在一旁頭也要炸了,看起來這一回她定是以為是自己告的惡狀了!

唐思芹心裡邊千百個念頭咕嚕嚕轉過,看今天這個情勢是沒法狡辯了,母親哭成那個樣子顯也是挨了父親的訓了,這時候嘴硬定是沒用的,只有服軟這一條路可走。

思芹立刻「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下,也哭了起來,抽抽淒淒,好不可憐的模樣:「父親,那日不過是我們姐妹間玩兒的時候碰碰擦擦鬧了些小彆扭,本不是什麼大事,女兒也同芸妹妹陪過不是了,父親今兒來問,可是要再提一次嚴罰女兒嗎?」

唐天霖不理會她,指著思芹道:「你是侯府裡的千金,大家閨秀,竟然伸手打自家妹妹?唐思芹,你當你是那市井裡頭沒臉子的潑婦嗎?如今你年歲還小,若是再大一些,這般的德行傳了出去,你瞧瞧上京還有哪家敢給你下帖子求親!」

李氏心中一跳,知道這話是說到了根子上去了,連忙拉著唐天霖道:「老爺,芹兒雖有不對,可我罵也罵過了,她不是也賠了,這事兒到底是府裡邊出的,傳到外面那可不是損了老爺你的名聲?」

唐天霖沉著臉哼了一聲:「你現在倒是知道厲害了!也是你這幾年太過寵著她了,養出了這麼個刁蠻驕橫的脾氣來,下月府裡海棠花會,多少世家貴婦要來,若是讓她們見著唐家千金就是這般的教養,你還指望能定下什麼好親事來,沒得連累了府裡的其他女兒!」

李氏還敢說什麼呢,只得訕訕點了點頭,都認下這不是來了。她看唐天霖今兒這個架勢,想來若不在他跟前好好罰一罰芹姐兒是不行的,雖心裡不願,但還是喚了王媽媽拿了一把紅木雕漆的粗尺過來,沉沉掂在手裡朝思芹道:「把手伸出來。」

這尺子又重又沉,若是打在手心裡,那定是疼也要疼死了。思芹害怕了,想哭又不敢哭,憋著嗓子,屏著眼淚直搖著頭不肯伸手。

唐思芙做不得聲,在旁乾著急,除了陪著一塊兒抹淚,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看向思芸。

唐思芸沒想到這事兒會演變成這樣,瞧瞧那把木尺子當真有些嚇人,這芹姐兒手心柔柔嫩嫩,幾尺子下去,肯定是要給打爛的。思芸走上前去,在唐天霖面前跪了下來,拉著父親的袖子道:「父親,四姐姐知道錯了,況且她也賠過不是了。昨兒的事情是芸兒有錯在先,也不能全怪了四姐姐!」

李氏這時候心裡亮堂得很,這打是非打不可,不過不是打給思芸看,而是打給梨香院那幾個嚼著舌根、瞧著熱鬧的看,只有打了才好堵住她們的嘴,免得她們將來好有話說自己管教不嚴,這話頭她可拿捏不起!

想明白了,李氏忍著心疼,一咬牙拉過思芹的手,幾板子就往上打去!這尺子的勁道可不是一般,小小的思芹哪裡吃得住這般的疼,一尺子下去便再沒什麼體面可講,呼天喊地大哭了起來,直討著饒。

李氏聽女兒這般哭法,心裡頭也同針刺一般,可手裡卻是一停未停,直打了整整二十下戒尺才算停下手來。

再看,思芹的右手心紅腫起一大塊來,綻出血肉,當真是下了狠勁的。

唐天霖見話也說得差不多,該管教的也管教了,想來思芹也當是記住了這犯下的錯事,遂站起身來掖了掖長衫,瞅了思芹一眼,歎聲道:「做錯事就該罰,罰得越重,記得越清。這段日子你就好好呆在自己屋子裡反省反省,想想往後如何做才是!」

唐思芹哪裡還敢反駁半句,軟著身子低低應了一聲,待到唐天霖踏出了屋門,一雙眼狠狠剮向思芸。

「芹兒!」唐思芙忙過去抱起她,「我帶你回去上藥。」

走過唐思芸身邊的時候,唐思芹猶帶著淚珠的雙眼狠狠盯向她,小聲道:「六妹妹,你可得意了?」

天地良心,今天這事情可真是和她沒有半點關係。不過唐思芸心裡清楚解釋也是徒勞,只能選擇沉默,不說什麼。

李氏也累了,心裡又是陣陣刺痛,揮了揮手,玉翠便將思芸帶了回去。

這當家主母可不是那麼容易做的啊!

沈姨娘和方姨娘早派人在東屋這邊打聽到了消息,這時候正聚在一處吃茶,說得甚是開心。

方姨娘:「喲,真沒想到,平時寵得那麼無心無骨的,今兒倒還真下的去手,還真打了!換了我們家萱兒,要我下這狠手,我可下不去呢!」

沈姨娘嗔笑道:「下不去也得下,老爺不還在邊上瞧著麼?我瞧著這東屋那邊可要消停好一陣子了。她當她是名門世家出來的,便總不把我們放在眼裡,還有那個芹姐兒,瞧瞧平日裡她瞧我們的那模樣,今兒才算是出了口狠氣了呢!」

方姨娘:「那可不是,要不是你想著告訴老爺,只怕這事過個幾天便就沉了下去。如今倒是個好時機,到時候海棠花大會料那芙姐兒和芹姐兒也不敢太張揚了!倒是給個機會讓咱們的女兒好好露露臉呢!聽說今次曹國公家的沈夫人,禦史中丞蔣夫人可都要來呢!」

沈姨娘壓低了嗓子小聲道:「那可不是,聽說他們到時候會帶著少爺、姑娘一起過來,你想想,沈家和蔣家那都是上京城裡的世家啊,要是能入了她們的眼,給萱兒、茉兒定下門好親事那可就太好了!」

方姨娘笑得喜不自勝:「你那茉兒倒是快到說親的年紀了,我家萱兒可不還小著嘛?」

「小什麼小,看對眼了,現下便有心記下了,這幾日功夫趕緊著先給萱兒去備幾件新衣裳、新首飾的,下個月初三……」沈姨娘扳了扳手指,「喲,這可不就沒幾天功夫了嘛!」

「是啊,是啊!」

…………

這邊廂熱熱鬧鬧,東屋那邊淒淒切切。

唐天霖對李氏到底還是關切的,知道白日裡她打了芹兒,自個兒心裡比她還疼,這天晚上就去了東屋裡邊,找李氏一處說話,打算好好勸慰幾句。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7.各自忙活

李氏一雙眼睛猶紅著,見唐天霖進了屋子,心頭倒是寬慰許多,這時候還能記著到她這兒來,可見著老爺心裡也還是裝著自己的。

李氏斂衽一福,接過唐天霖換下的衣衫仔細疊了起來。

「靜淑啊,我知道你今兒心裡頭不高興,有委屈,可在情在理,難道你覺著對芹兒的管教錯了嗎?」唐天霖在一旁坐了下來,吃了口茶問道。

李氏委委屈屈回道:「老爺管教得沒錯,芹兒年幼,性子又嬌蠻一些,是我的過錯。」

「哎,」唐天霖坐到李氏身旁,握著她的手說,「你當打了芹兒我心裡就不心疼嗎?芙兒和芹兒那都是自小我抱在手心裡長大的,打她的手,可不也是紮我的心嗎?只不過子不教,父之過,眼看著這些姐兒越來越大,她們將來能不能尋個門當戶對又人品才貌皆出眾的,那就是看現在了。」

李氏垂了垂眸:「老爺說的是,只是芹兒這性子從小便是如此,若她能像芙兒一般乖巧懂事,我可便就省了不少的心了!」

說起芙兒,唐天霖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個大姐兒是他第一個孩子,那時候寶貝的和什麼似的,每日裡不過去抱抱她便像是缺了些什麼。如今大姐兒越長越大,人也溫慧,雖這以後子女成群,可對思芙,唐天霖私心裡邊還是疼愛得更多一些的。

「芙兒的事情,我正是想同你說呢!這一回的海棠花宴,雖說只是個普通賞花聽戲的聚會,但你也知道,曹國公家,蔣中丞家,那都是平素走得近,門當戶對的。哥兒姐兒如今也都年紀漸長了,你同幾位夫人好好聊聊,瞧瞧可有能定下的婚事,那便是最好了。」

李氏沉吟片刻,試探著問:「老爺的意思是替芙兒挑一挑呢,還是那邊茉姐兒和萱姐兒的也一併挑過?」

唐天霖抿了抿唇,悠悠道:「一併上上心便是了,旁的家裡總講些嫡女庶女這些個區別,不過在我眼裡那都是一樣的女兒,總也是都想給她們挑個好的。至於芸丫兒,好在現下還小,等往後長大了,她的親事倒是個頭疼的難題了。」

李氏給唐天霖又沏了杯熱茶,淡淡笑道:「芸丫兒老爺何須操心,船到橋頭自然直,那邊總也是不會讓芸丫兒吃得了虧去的,更何況芸丫兒這不才這麼點大麼,說親的事兒早著呢!」

「呵呵,也是,是我杞人憂天了!」

***

自打思芹被打了手心之後,這十多天裡倒真是規規矩矩呆在了自己屋子裡邊,連門也不曾邁出。

忠靜侯府少了這個四小姐的聲音,一下子仿佛安靜了不少。

唐思芙倒是日日來看她的,只是瞧著唐思芹沒精打采的樣子,也只能勸慰幾句。

「好妹妹,父親那日不過是一時氣頭,過幾天氣消了這事兒便也就揭過了,你成日價在屋子裡自個兒生自個兒的悶氣又是何苦來哉?瞧瞧,這張俊俏小臉可都瘦了一圈下去了呢!」

唐思芹被惹笑了,撥開思芙的手嗔道:「也只有大姐姐你還知道來瞧我,母親這幾日都沒來看我一下,不過是讓王媽媽來問過幾聲罷了。若早知道唐思芸是個這般兩面三刀的,我那日又何須低眉順眼去和她賠那個不是!」

一說起這件事情,唐思芹又氣了起來。

唐思芙輕歎了一聲,幽幽道:「我還當你關了這幾日都想明白了,原還是糊塗的。」

「怎的我就糊塗了?」唐思芹反問。

「若是芸妹妹要告你的黑狀,那天早就同母親說了,不必假說是被蟲叮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芸妹妹同我們一起都在母親身邊,要真是她,惹惱了母親,於她自己又有什麼好處?更何況,芸妹妹雖從小在西院那邊長大,可過來了這些日子,我瞧著她是個乖巧懂事的,又不是那種喜歡出頭逞強的,饒是你幾次三番沒給她好臉色瞧,不也就一笑置之了嗎?」

唐思芹低頭想想,大姐這番話說的的確是有理,可她一早心裡就對思芸起了偏見,嘟了嘟嘴道:「她偏就裝出這麼一副可憐的樣子,倒好像我怎麼欺負她了一般。」她伸出還敷著藥的手心遞到唐思芙跟前,「喏,瞧瞧,都是她害成的這樣子。」

唐思芙笑了笑,將思芹一把摟住笑道:「好個四妹妹,可當真是記仇的緊呢!若是往後嫁到婆家去,誰敢得罪了你,被你記著一輩子呢!」

唐思芹啐了一口,臉都紅了,作勢要來饒思芙的癢癢:「好個大姐姐,滿嘴的胡話,什麼婆家娘家的,要去婆家可也是你先去呢!」

姊妹兩個笑作了一團,這凝滯了幾天的氣氛,總算是有些和緩了。

***

轉眼便要到海棠花會了,這海棠花會便設在百芳園對面的沁音閣裡。

沁音閣有三層高,二層樓上設下坐席,對面的百芳園裡搭上戲臺子,這樣到時候一班貴婦便就能一邊聽戲,一邊賞花了。

早在海棠花會的頭兩天,各房各院便就開始了給自己姑娘的打扮了。

梨香院裡,沈姨娘頗是上心,瞅著往年的幾件舊衣裳都不夠光鮮,今年才新做的兩套新衣又瞧著覺得素雅,便又派人去將雲繡坊的人給請來,打算著再給思茉做兩件亮麗一些的新衣裳。

張媽媽沒一會兒就回來回話說,這雲繡坊的人早就給府裡方姨娘給請了去了,這會子正在棠麗園那邊忙活著呢!

「喲!」沈姨娘挑了挑眉譏諷道,「還說什麼不上心的,原來只是嘴上說說罷了,瞧她那猴急樣兒,倒像是這回是給她們萱姐兒定親一般。走,咱們一同過去瞧瞧!」

一邊說著,沈姨娘拉上了思茉,也一起往棠麗園過去了。

別說是新衣裳了,昨晚上方姨娘就將自己這些年收羅的一些上好首飾都拿了出來,一件件比著給萱姐兒試呢。

說起來萱姐兒年紀一點都不大,才不過九歲差一個多月罷了,別說是說親了,就是要等及笄也還要上幾年了,這方姨娘可真是為女兒「深謀遠慮」,想露臉想得這般急吼吼的。

沈姨娘一進了棠麗園,見著這滿屋子堆的放的東西,不由失笑:「好妹妹,這是要趕著將萱姐兒送嫁呢?忙成這樣?」

方姨娘如何聽不出沈姨娘這話中的刺兒來,只不過素來知道她就是這麼個嘴上不饒人的,也懶得同她理會,淡淡一笑就遮過去了:「沈姐姐說笑呢,不過是想著海棠花會裡來的都是名門世家,咱們既要出去見客,自然要端莊隆重一些,才配得起身份呢!」

沈姨娘撇了撇嘴,心中暗想,什麼身份不身份的,不過都是陪客罷了,更何況身為姨娘,她們兩個連出去相陪的資格都沒有呢!

「好妹妹,我也正思量著要給咱們茉姐兒做兩身新衣呢,原是想去雲繡坊請人過來,沒曾想倒是已經來你這兒了。」沈姨娘嘴裡說得客氣,一雙眼卻是死盯著雲繡坊的量衣師傅。

方姨娘見她如此找上門來,只得說:「沈姐姐既趕得急,那就讓他們先給茉姐兒量身吧。」

沈姨娘這才拽了人走,得意地笑了。

李全家的早聽聞了這兩邊鬧哄哄的情狀,趕著便去告訴了李氏。李氏猜也猜到了她們此時的模樣,說起來,這方氏和沈氏兩個,一個是自小服侍唐天霖的丫鬟,從通房被抬到了妾室,而沈氏則是當初老太太還在的時候給唐天霖納的,論起身份,也算是個知州家的女兒,只不過從小沒讀過什麼書,眼皮子又淺,一點兒也上不得檯面的樣子。

也只有趙氏,算是個秀才家的閨女,知書達理,又是唐天霖自己選上的,在府裡還算讓人省心。

李氏哼笑一聲,一臉不屑道:「倒是真能操心,穿幾身新衣便想著能讓沈夫人和蔣夫人看上眼了?也不想想,曹國公府和蔣中丞府裡那幾個哥兒怎麼會選個庶女當媳婦兒?當真是癡人做夢,也不掂量掂量自個兒的分量。」

王媽媽應聲笑道:「太太說的可不就是這個理兒,論身份,茉姐兒和萱姐兒哪裡能越過咱們這兩位小姐?只不過太太真的不用去請那雲繡坊的人過來?」

「王媽媽,虧得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了,她們現在爭得熱火朝天的,我去湊這個熱鬧,可不是讓她們看笑話嗎?」李氏呷了一口茶淡笑道,「芙兒和芹兒的衣服、首飾我早已經準備好了,還等到現在?對了,芹兒的手怎麼樣了?」

「太太放心,芹姐兒的手已經大好了,如今一點兒紅腫也看不出來了。」

李氏歎了一聲:「好了就行,這丫頭太讓人操心不過,總是要她吃點苦頭才知道長進。」

李全家的在下麵站著,欲言又止了老半天才問:「太太,那芸姐兒那邊……」

「芸丫兒……」李氏想了想,起身到在榻枕邊拿了一個黑漆木的匣子出來遞給她,「之前接芸丫兒過來的時候,不是已經給做了新衣了嗎,到時候讓玉翠給挑件亮眼一些的給她穿上便是。這匣子裡有些首飾,你替我拿去給她,就說是母親給的。」

李全家的連連點頭,接了過來:「太太當真是體恤六姑娘的!」

說完,便溜著小腳往思芸那兒去了。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8.海棠花宴(上)

一個金鏨紅珊瑚福字釵,一個羊脂白玉鐲,一對點翠嵌珊瑚松石葫蘆頭花,還有一對玲瓏翡翠耳璫,這匣子裡的可都是好東西呢!

玉翠招呼著王媽媽,要留她吃茶,王媽媽推說太太屋裡還有差事,未曾多留就先走了。

時候不早了,小思芸這時候早有了困意,便吩咐玉翠將東西都收好了,早點睡覺才是真的。

玉翠看著這盒東西,有些好奇地朝思芸問道:「六姑娘,太太送來這麼多好東西,你怎麼看起來都不興奮呢?」

思芸翻了個身兒從床榻上起來,笑道:「玉翠姐姐覺得我該很興奮才是?」

「那是自然,多了這些,管保海棠花宴上六姑娘光彩照人,惹人注目!」玉翠是個最忠心不過的丫鬟,事事都為思芸著想,從前在西院的時候,因為「與世隔絕」,她倒也不想那麼多,現下換到了這「人間俗世」,自然希望自己姑娘能多爭些臉的!

「這些都收起來吧,玉翠姐姐,你可知道為何前幾日四姐姐被打了手心?」思芸眨巴眨巴著小眼看著玉翠問。

「不是因為……因為她打了姑娘?」

思芸搖了搖頭,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認真說道:「她打了我是真,可真正害她被罰的卻是因為四姐姐太過爭強好勝,在府裡面處處想要壓過別人一頭。玉翠姐姐,我從小與你一處,雖說你是我屋裡的丫鬟,但我心底裡卻是將你當自家姐姐一般看待,這才同你說這掏心窩子的話。以前咱們住在西院的時候,沒人問,沒人管,無拘慣了,可如今到了這邊那可不一樣。那可是多少眼睛都盯著的呢!一不小心,便是成了眾矢之的,沒的自尋麻煩。」

玉翠聽了思芸這番話心內一凜,從前只覺得六姑娘是個沒啥心思的小丫頭,在侯爺和太太面前也不怎麼多話,可沒想到今兒對著她說的這番話卻是句句在理,不由得她心裡不服。

思芸拉了拉玉翠的手繼續說:「這海棠花會又不是為了我所辦,雖父親和母親都對我格外恩寵一些,可在我卻也是該擺清自己身份的。只要不失禮於人便行,何必要去惹什麼人注意呢?」

玉翠這才心悅誠服點了點頭:「姑娘說的正是,我這就去將那匣子收起來!」

***

到了海棠花會那一天,李氏帶著思芙、思芹和思芸三個一同先去了沁音閣上,又吩咐李全家的去將梨香院的思茉,棠麗園的思萱也一起領了過來。

只見思茉著一件淺桃紅鏤金絲鈕玉蘭花紋對襟褙子,下頭一條薑黃色直紋長裙,頭上斜斜插著一支蝶花吊穗銀髮簪,眉目如畫,巧笑倩兮,一到了沁音閣便恭恭敬敬地向李氏和幾位夫人請安。

思萱穿的是一件蜜合色遍地散金緙絲對襟長綢襖,下配一條淺粉色的百褶妝花裙,盈盈立著,乖巧地上前也請了個安。

思芹坐在一旁,見她們倆穿得花枝招展的,便壓著嗓子拉了拉一旁的思芙:「穿成這樣是要給誰看呢!」

思芙擰了擰她胳膊,示意她小聲說話,免得又遭麻煩。

思芸則吃著端上來的花生糕,安安靜靜,不聲不響。

曹國公沈隨家的夫人林氏已經到了。

沈家是世襲的爵位,曾祖輩上曾是和高祖皇帝一同打過江山的,如今的曹國公沈隨官拜正議大夫,頗得皇上信任,家中三子一女,唯有一個老二是姨娘房裡出的,其他皆是正房林氏所生。

林氏本就白淨富態,穿著一身大紅金團壓花妝花褙子,頭上帶著一支赤金扁釵,鎏金掐絲的點翠步搖垂落纖長的墜子,更顯得貴氣。

那老三沈書琪是上回就來過的,年紀和艾哥兒差不多大,俊眉修目的。這一回思芸在一旁算是看清他模樣了,唔,這個沈書琪長大了定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大帥哥,只不過仍是不大愛搭理人,只是坐在林氏身邊,臉上的神情冷冷冰冰。

思芸心中暗歎,可惜了一個帥哥坯子,怎的小小年紀就學人面癱?

正微微出神,一旁的座椅上坐上一個盈盈笑著的小丫頭,粉嫩的細碎灑金鏤桃花紋錦長衣,粉嫩的鍛裙,整個人看起來就是粉撲撲的一團。

她嘻嘻笑著也從盆裡拿了一塊花生糕吃,朝著思芸問:「你是唐家六姑娘吧?」

思芸點點頭。

「我叫書玉,聽母親說你比我大了兩個月,論理我該叫你一聲芸姐姐。」

這沈書玉天生就愛笑,一笑露出兩個酒窩甜甜的當真好看。思芸同她坐在一處沒幾句話便熱絡起來,一來二去就說起了悄悄話來。

沈書玉指著正朝沁音閣走來的一個中年貴婦,低聲道:「那是蔣夫人,聽說是個可厲害的人呢!」

思芸「哦」了一聲,知道今日海棠花宴裡邀請的便有禦史中丞蔣家的夫人雲嘉郡主,這雲嘉郡主的母親是當今聖上的堂妹,郡主也算得上是金枝玉葉,因此看起人來不免有些傲氣。除了進宮走動之外,這京城裡邊的貴婦圈裡,她也只同沈家和唐家走得近些,其他的要麼瞧不上,要麼旁人知道她脾氣的不怎麼熱絡。

她身後也帶著一個小子,年紀看上去七八歲的樣子,濃密的眉毛,挺秀的鼻樑,嘴角帶著一絲桃花般的笑意,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眸溫和自若地在那些女孩子身上一一掠過。

於是思芸發現,思芹攥緊了帕子臉紅了,思萱愣怔著低了低頭,而身邊書玉這個小妮子則咯咯低笑著,臉蛋已是和百芳園裡的海棠花一般了。

那目光最後落在了唐思芸身上,定格了一秒,兩秒,於是思芸覺得要是自己被這麼個八歲的小帥哥看怕了也太丟臉了,於是便迎上了他的目光,也盯著他看了一秒兩秒,接著報以一個毫無公害的傻傻微笑。

那小帥哥大概還未遇上過這樣的,倒是把他愣住了,頭也不回跑雲嘉郡主身邊去了。

「郡主,這是你們家老大還是老二?」李氏見著這個亂放桃花的小帥哥十分熱情地問道。

「這是老二子喬,一聽說有賞花會便纏著也要一同來。老大性子沉靜些,這陣子念書倒是格外勤力些的。」

李氏聽了心念一動,又問:「郡主如今的家學不知請的是哪位先生?咱們府裡這些哥兒也是該念書了,我正思量著這事兒呢!」

雲嘉郡主掩了掩帕子回道:「請的是鴻儒鄭先生,只不過他如今年歲大了,大約是想要回祖籍頤養天年了,若是你有意,倒是可以請他的得意門生宋思辰,雖是個正六品的郎中,但也是個滿腹詩書的。」

「是鄭先生的門生?那年歲上……」

雲嘉郡主笑了笑,拍了拍李氏的手:「放心,雖說是門生,那宋先生也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先生了,不妨事的。」

李氏聽雲嘉郡主這麼一說,才放下心來,暗暗記了下來,心想既是郡主推薦的,那當是錯不了的!

待到眾人都落座寒暄了一番之後,百芳園裡的戲臺子上鑼鼓鏗鏘響了起來,僕婦手捧著戲冊過來請幾位夫人點戲。

李氏是主,便請林氏和郡主先點。

兩人各點了一出《霸王別姬》,一出《趙貞女》,李氏點了一出《群仙會》,沒一會兒,便開戲唱了起來。

其實在這樣的貴婦聚會上面,這吃茶聽戲不過是個形式罷了。大家的目的都是非常明確的,沈家和蔣家如今都有到了婚齡的哥兒,今次過來忠靜侯府,主要是想要多瞧一瞧這些姑娘的,看看有沒有滿意的,便可以說親了。

聽了一陣,李氏瞧了一旁的思芙一眼,笑著朝兩位夫人說道:「咱們芙姐兒這兩日繪了幾個繡花樣子,我瞧著倒是挺不錯,她同我說知道你們要來,便拿了給我讓你們瞧瞧可還喜歡。」

一邊說著,思芙起身過來將準備好的繡樣遞給了林氏和郡主兩個。

林氏手裡那幅繪的是比翼雙飛鴛鴦秋戲圖,雲嘉郡主手裡的則是富貴牡丹爭豔圖,皆是繪的栩栩如生,精緻細巧。

就連雲嘉郡主這般素來挑剔的人也彎眉笑了笑,贊了一聲:「你家大姐兒倒真是個心靈手巧的。」

唐思茉坐在後面,本也照著沈姨娘的囑咐準備好了兩幅繡樣想要找個機會送給兩位夫人的,如今一瞧這大姐姐怎的也是繪的繡樣?她這一送上去,自己手裡的自然不好再送,雖面上不動聲色,可卻不由暗恨著緊咬牙根,好生著惱。

唐思茉在後面坐的端端的,伸手招了招丫鬟桃兒到身邊來,故意放大了一點聲響道:「去給母親和兩位夫人換上一盞太平猴魁,再去拿來我今早做的棗泥杏仁糕來給大家嘗嘗。」

哼,唐思茉心中暗想,你當我只準備了繡花樣子這一樣嘛,不做好準備怎麼出來爭個露臉啊?!

李氏略皺了皺眉,不過仍是由得她去,那棗泥杏仁糕端了上來,林氏和雲嘉郡主嘗了一口,不由誇道:「手藝當真不錯,這是誰做的?」

李氏只好把唐思茉招過來:「是咱們二姑娘思茉做的,倒是難為你這一清早的就下廚房做這些東西。」後面一句話是沖著唐思茉說的。

一旁思芹又忍不住了,小聲道:「可不是嗎,府裡只有廚娘起這麼早準備早點呢,可真是花足了心思呢!」

唐思茉依舊面不改色站著,恭恭敬敬朝兩位夫人說道:「平素裡姨娘愛吃,我便常做的,父親和太太那兒也是經常孝敬,只是不知可還合兩位夫人的口味?」

林氏打量了唐思茉一番,點了點頭笑道:「真是個有心思的姑娘,你姨娘可算是個有福氣的。」

一旁的唐思芸同沈書玉兩個磕著瓜子,晃著小腳,聽戲說話,全然不去管這些。

唐思芸心中暗歎,這個時代的女子可當真是難做啊,既要會針線女紅,又要會烹飪手藝,出的廳堂下得廚房,沒兩把刷子還真不好意思出來見人!

這大姐和二姐就跟選秀比賽裡的佳麗一樣,那沈夫人和雲嘉郡主就是評委大人,先看看外貌長相,然後呢來個才藝展示,不過這最最重要的只怕還是兩人的嫡庶之分吧。

想到這裡,物傷其類,唐思芸倒是有些可憐起唐思茉來了,要是二姐也同大姐一般是李氏肚子裡托生出來的,只怕今兒便不會這般費勁了心思想要出頭吧。

「芸姐姐,想什麼呢,我悄悄告訴你件事情!」沈書玉朝思芸招了招手,貼著她的耳朵開始咬了起來。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9.海棠花宴(中)

沈書玉咯咯笑著,貼著思芸的耳朵小聲說:「我在家的時候悄悄聽母親和父親說起,說想給大哥說親,相中了你家的思芙姐姐呢!」

這話倒是在思芸意料之中,唐思芙本就該到了說親的年紀,沈家的大公子也是年紀相仿,沈夫人這回來自然有大半是為了長子的婚事。兩家門當戶對,倒是十分合適的,只不過看剛才的情形,雲嘉郡主仿佛也對唐思芙挺中意的,若是兩家都有這個意思,可真不知道李氏會挑哪個呢!

唐思芸歪了歪腦袋,伸手在沈書玉臉上擰了一把,低低笑道:「好不害臊,原來你在家便偷聽這些,改明兒叫你母親知道了,看怎麼饒你。」

沈書玉扯著唐思芸的胳膊嘻嘻說道:「好姐姐,我只悄悄說與你聽罷了,要我說,若是什麼時候你也能嫁到我家同我作伴便好了!」

沈書玉說的是玩笑話,可思芸卻不知怎的不由自主瞧了一眼坐在林氏身邊的沈書琪,臉上竟有些燙人起來。

「好姐姐,我不過說笑罷了,你怎麼臉都紅起來了?」沈書玉打趣起來,惹得思芸故作生氣轉過身不去理她,沈書玉是個小磨人精,便在一旁又扯又拉,思芸才忍不住笑著回頭,在她胳膊上擰了一下道:「再渾說,仔細撕爛你的嘴。」

兩人笑了起來,在椅子上好不熱鬧。

林氏見兩個小丫頭倒是一見如故的樣子,朝李氏笑道:「你家這芸丫頭倒是個不扭捏的,才一會兒功夫就同我家那小祖宗混得渾熟。」

雲嘉郡主聽了也不由向後看了看,仔細打量了兩個丫頭一番,掩了掩帕子道:「唐夫人,你家這六姑娘倒是個美人胚子,聽說原是個美貌姨娘所出的?」

李氏點了點頭:「說起來芸丫頭也是個命苦的,親娘病故,留下她這麼一個小人兒,又沒有什麼親生兄弟。我便將她領到自己屋裡養著,可幸這丫頭是個靈巧懂事的,平日裡又恭敬孝順,真說起來,有時候倒是要比我那兩個親生的更多疼一些呢!」

說話間,三出戲已是唱完了。李氏便邀兩位夫人一同到百芳園去賞花用些點心,因是她們要說話談天,便讓姑娘小子們都散了,自己先找些樂子去。

沈書玉一把拉過思芸到沈書琪面前說:「三哥哥,帶我們一塊玩兒吧!」

那邊蔣子喬湊了上來連擺著手說:「你們女孩子不就是踢毽、翻花繩這些東西嘛,沒勁沒勁,書琪,侯府南邊有個小坡,咱們一同到那兒玩去吧。」還沒等沈書琪答話呢,蔣子喬就已經將他一把拽走了。

沈書玉嘟著小嘴氣道:「這個蔣子喬真是討厭,每回都這樣,不理他,咱們自個兒去玩!」

說著也拉著唐思芸一同走了。

唐思芸帶著沈書玉到了南邊的一片竹林裡頭,那裡邊一片蔭綠,亭亭如蓋。竹林旁邊是一座四角亭,亭上名曰「清風」,兩個小丫頭嘻嘻哈哈在裡邊翻著花繩,玩著九連環。

沈書玉平時不怎麼玩九連環,拿著這東西,眉頭都皺得打起了褶子,嘴裡一個勁兒地哀歎:「哎呀,這東西怎麼這麼難搞呢!」

倒是唐思芸,幾下就解了開來,瞧得沈書玉眼睛都直了,不住地拉著她:「好姐姐,怎麼弄的怎麼弄的,快些教教我。」

思芸故意抿了抿唇,見沈書玉實在求得緊,才嘻嘻笑著不再逗她,拿著九連環到她面前,放慢了動作又仔細解了一遍,問她:「這回可看清了?」

沈書玉想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道:「太複雜了,好姐姐,你怎麼玩得這樣好,我可真是比不上呢!」

一旁玉翠笑道:「沈姑娘不知,咱們姑娘那是從小就抱著這東西玩兒的,那時候在西院的時候,一日不解上七八回不過癮呢!」

沈書玉凝了凝笑容,拉著思芸的手輕輕說:「姐姐,我聽母親說你親娘已經不在了,如今是放到太太跟前的是不?」

思芸點點頭,想起往日白姨娘待她的好,也是不禁有些微紅了眼眶。

「哎,好姐姐,別太傷心了,若是你在府裡覺得悶,我便同母親說常過來找你玩兒,或是接你到我們家去也成。」沈書玉頭枕著雙臂,歪著腦袋十分誠懇地說道。

自從穿到這裡以來,唐思芸倒還真沒有什麼朋友,除去已經過世的白姨娘,現在身邊能說說體己話的便只有玉翠了。

今天雖是和沈書玉頭一回見面,可卻覺得兩人性情甚是相合,一起說話玩鬧也是開心得很,打心底裡便將她當成自己朋友了,心想要是府裡的姐妹們也同她一般那可就好了。

「哎呀,」突然之間沈書玉一驚一乍喊了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唐思芸忙問。

沈書玉抬起白嫩嫩的小手,一瞧,原來剛才不知什麼時候被蟲叮了一個大包,紅紅腫腫的,再配上她那一副哀怨的表情,可當真有趣的緊,唐思芸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

「你還笑我呢,也不知是什麼蟲,這般的毒,你瞧瞧都腫成這樣了。」

「這兒是竹林,難免會有些蚊蟲的。」玉翠在一邊說道,又拿出小團扇輕輕扇了起來,替兩位姑娘趕走些飛蟲。

唐思芸見這兒離趙姨娘住的南園不遠,便說對沈書玉說:「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翠玉問:「姑娘是要去哪?」

唐思芸:「很快的,你留著先伺候沈姑娘吧!」

從竹林出去,繞過一條鵝卵石鋪的小路,再穿過一個小花園便是趙姨娘住的南園了。

趙姨娘平日裡也不怎麼出門,留在屋子裡看著慕哥兒,她本來就讀過些書,也是個識字的,雖慕哥兒還小,但平日裡閑來無事,除了擺弄些花花草草,便就是教慕哥兒識識字讀讀書什麼的。

日子倒也算過得清靜。

思芸走進南園,裡面飄起一陣清幽香味,原來是一叢叢的九裡香。團團白花迎風搖曳,就若一個個白胖娃娃在風中招手舞蹈一般,煞是好看有趣。

一時被這芳香情景吸引,思芸便就忍不住在園子裡多站了一會兒。

「原來是六姑娘來了,怎的站在外面,快進屋來坐吧!」南園裡的丫鬟小滿正從裡邊出來,瞧見唐思芸一個人站著,趕忙迎了上去,將她帶進了屋子。

趙姨娘正在裡間做著繡活兒,見是思芸來了,便放下了手裡針線,柔和地笑道:「芸姑娘,快進來坐。」她瞧了瞧思芸今天的這一身行頭,一件薑黃色的織金刺繡妝花的對襟褙子,頭上零碎綴著些剔透的珊瑚珠子,皓腕上邊是一隻羊脂白玉鐲,襯得膚色愈加白皙。

趙姨娘問思芸:「今兒府裡頭不是海棠花宴,怎的芸姑娘會想到上我這兒來坐坐?」

思芸覺得趙姨娘說話柔聲細氣,和太太的威嚴、沈姨娘的尖刻、方姨娘的虛偽都不太一樣,同她講話,倒有點像從前在西院的時候和白姨娘講話一般,驀的便生出不少親近感來。

「戲聽完了,我同沈家姑娘到了竹林那邊清風亭坐了一會兒,誰想那兒蚊蟲多,給沈家姑娘咬了個大包出來,我想著姨娘這兒定有什麼去腫止癢的膏藥就冒昧過來想討一些的。」

趙姨娘聽了,起身從妝台一個木漆匣奩裡拿了一個小方盒子出來遞給思芸:「這是我自己閑來無事配的清涼膏,往年慕哥兒被蚊蟲咬了便是塗的這個。姑娘今天過來,我也沒什麼好招待,這東西你若不嫌便拿去吧。」

趙姨娘又從枕邊再取了一個小香包出來:「這裡面我放了些安神的野菊花和千日紅,晚上放在枕邊,能讓你睡個安穩覺,你也一併拿回去吧。」

思芸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過是想來討些膏藥的,姨娘就給了這些東西,當真是過意不去。」

「這叫什麼話,往日裡你娘親還在的時候,我也算是能同她說上幾句的,只是你親娘是個心思太重的人,這才……」說起白姨娘,趙姨娘也有些憂傷起來,止住了話頭,哂道,「瞧我,提這做什麼。芸姑娘,我這兒平素裡也算清靜,你若是平日裡閑來無聊過來坐坐也是好的。」

思芸嘻嘻一笑:「那姨娘可別嫌了我煩才好!」

「自然不會。」

兩人又說了幾句,唐思芸生怕沈書玉等急了,不敢再多逗留,拿著膏藥和香包,匆匆辭了趙姨娘就往回走了。

剛出南園,那石徑一旁的小池塘邊,一個小男孩正蹲在那兒不知瞧什麼瞧得這般出神,思芸放眼瞧去,可不正是趙姨娘房裡的小七慕哥兒嘛!

思芸見他撅著小屁股,專心致志地直盯著池塘裡邊,便朝他喊道:「慕哥兒,你這是在瞧什麼呢?」

思慕聽到有人喊他名字,轉過頭來,瞧是思芸,便興奮地沖她直招手,奶聲奶氣地喊著:「六姐姐,你快來瞧,這池塘裡邊好多的魚苗,好玩極了啊!」

思芸正想說她一會兒再來瞧,誰想那慕哥兒許是站得太靠近池水,那邊上又都是濕滑的淤泥。突然之間,才三歲多的慕哥兒腳底一滑,整個人都向後仰去,直直就往池塘裡跌去。

思芸嚇壞了,趕忙跑過去,想要拉住慕哥兒,可到底離了幾步距離,終是沒有能抓住他的手。思芸心裡一慌,想要回頭去喊人,可誰知還未轉身,突然身後仿佛是有人狠推了她一把,連帶著她也一齊掉進了水裡!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10.海棠花宴(下)

南園那邊小滿正在花圃裡邊收拾,卻聽到不遠處仿佛是有人喊救命,跑出去一看,可真是嚇壞了!

只見唐思芸和唐思慕兩個都落進了小水塘裡邊,這兩人都不會水性,在水裡邊喊著救命,邊不停撲騰著,還有一人傻傻愣愣站在池塘邊上,那一身湖藍小綢衫亮眼的很,不是唐思芹又是何人?

小滿也沒功夫去管這時候唐思芹怎麼會在這兒,救人要緊啊,趕緊跑去叫人過來,將兩人撈了起來。

雖說侯府的下人們不乏水性好的,沒一會兒便將唐思芸和唐思慕撈了起來。可是兩人在水裡呆了這些時候,又都不過只是孩子罷了,唐思慕吐了兩口水,暈在地上昏迷不醒。唐思芸吐了水出來,雖仍有意識,可整個人卻是再也站不住了,癱軟在地上,虛弱得厲害。

李氏那邊也得了消息,趕緊派人去請了大夫過來,又將兩個孩子抱到了自己那邊去,讓婆子們給他們換上了乾淨衣裳,趕緊煮了兩碗薑湯先灌了下去。

趙姨娘一起跟到了太太東屋那兒,見到昏迷著的思慕哭得嚶嚶切切,心疼不已。

沈姨娘和方姨娘在自己屋裡聽說了府裡出了這麼件大事,都趕忙撂下了手裡的東西,也一起邁著小腳奔了過來。

林氏和雲嘉郡主這時候也不好說走,便也一起陪著坐在屋裡邊,沈書玉得知唐思芸是為了給自己去取治蟲咬的膏藥才會落水的,哭得兩隻眼睛都腫了,倚在林氏懷裡嗚嗚咽咽。

大夫來了之後,給唐思芸和唐思慕診了診脈,好在沒有什麼大礙。只是這時候的天氣仍是乍暖還寒的,為了怕兩個孩子會得風寒,大夫又開了幾副藥下去,說是先吃個幾天,也好放些心。

唐思芸只覺得剛才猛嗆了幾口水,胸口悶的難受,現在整個人雖說醒著,可頭腦子裡卻還是暈乎乎的。

小嘴裡悶哼了一聲,扯了扯李氏的衣服問:「母親,小七可好?」

李氏抹著眼淚將思芸摟在懷裡哭道:「你這丫頭,剛才可將母親嚇壞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李氏頓了頓,心疼地看著思芸,「慕哥兒在東暖閣裡躺著,趙姨娘陪在他身邊呢,放心吧,他沒什麼大礙,剛大夫來回估摸著再過一會兒也該醒了。你這孩子,好好兒的你們兩個怎麼會掉到那小池塘裡的?」

唐思芸攢了攢小手,抬頭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站在一旁的唐思芹,朝李氏道:「我原本是去姨娘那兒取些膏藥想拿給書玉妹妹的,後來出門的時候瞧見小七站在池塘邊,他腳下打了滑,摔到池塘裡去,我想去拉他,可是……可是……不知怎麼,我自己也掉了下去。」

唐思芸可以肯定,剛才的確是有人在她身後推了她一把,可是這樣的話,現在當著林氏,當著雲嘉郡主的面卻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就算要計較追究也是要等到私下沒人的時候再說。

可誰知沈姨娘卻在一旁不依不饒地發話道:「六姑娘,好好兒的你救人變成自己落水,這又是怎麼回事呢?剛才過來的時候,我仿佛是聽趙姨娘屋裡的小滿說,你同那慕哥兒落水的時候,四姑娘似乎就站在邊上呢。」

李氏一聽,臉色也不由變了,這沈姨娘可真是個會來事兒的人啊,這時候把思芹也扯進來,安得哪裡有什麼好心了?!

唐思芹到底沉不住氣,從剛才開始,她一直都在一旁瑟瑟發抖,這時候聽沈姨娘這話的意思,便是要將髒水潑在自己身上了,立刻回嘴道:「姨娘的意思難道是我把思芸推下水的嗎?我是在那附近,他們落水的時候我也見著了,可是這也不能證明就是我推的啊!」她指著唐思芸大聲問道,「芸丫頭,你自己說,是我把你推下去的嗎?」

李氏心中又氣又恨,這丫頭當真是個沒心眼的,再瞧那邊林氏雖說只管摟著沈書玉不住安慰,可是臉色已是有些不好看了;而雲嘉郡主眼瞅著唐思芹,更是露出了些不滿和鄙夷之色來。

這時候若是隨隨便便就將這件事兒掩了過去,或是暫且按下,兩位夫人一出了這忠靜侯府一定會將這事兒傳得沸沸揚揚,別說芹兒往後的親事不好說,就是芙兒只怕也會受到拖累。

李氏沉下臉來,朝思芸問道:「芸丫兒,母親在這裡,你不必害怕只管說,若是真是有人將你推下水的,不管是誰,母親一定為你做主,決不輕饒!」

唐思芸看了看顫顫站著的唐思芹,那小臉兒果真煞白煞白,從表面證據來看,唐思芹好巧不巧偏就在他們落水的時候出現在那兒,不管是誰肯定都會覺得奇怪。雖說唐思芸能肯定是有人將她推落到水裡的,可到底是誰,她卻根本沒有看見。至於這個人是不是唐思芹,她心裡也是犯著疑惑的。

「母親,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嚇壞了……」唐思芸索性裝傻,趴在李氏懷中哭了起來,心裡卻也在猜,誰和她那麼大仇,非要在這背後做這等陰損的事情?

以她對唐思芹的瞭解,這個四姐姐雖說平日裡刁蠻兇橫,嘴巴也不饒人,可是這暗箭傷人的事情卻仿佛不是她的作風……

唐思芹一雙眼睛紅紅的,這時候她也是急怕了,長長的睫毛猶如蝶翅一般撲棱撲棱,撲棱下了幾顆淚珠兒下來,扯著思芸的衣服就是不肯放手:「芸丫頭,你說呀,你倒是說話呀,你告訴大家可是我將你推下水的!」

叫她說什麼好呢?她真的是不知道啊!

唐思芙過來將思芹拉開,心裡也是暗暗焦急。林氏見這事情鬧了起來,再待著就有些不合適了,摟著沈書玉起身正想要說些客套話告辭。

那邊卻聽一個男孩兒說道:「母親,我可能說話?」

眾人回頭看,說話的正是雲嘉郡主家的蔣子喬。

雲嘉郡主共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子延酷肖其父,從小就跟在蔣宏身邊,親自教養;而這個老二子喬卻是同他母親郡主娘娘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般,雲嘉郡主寶貝得和什麼似的,便將他一直帶在身邊,這時候他突然開口,誰也沒有想到。

雲嘉郡主素來寵溺子喬,便笑了笑道:「你要說什麼?」

蔣子喬走過去對李氏道:「剛才我同書琪也在那附近,我瞧見了一些事情,夫人可准子喬說?」

唐思芹一聽這話,就仿佛見到了救星一般,也不顧什麼禮數了,不等李氏說話,就忙朝蔣子喬道:「你瞧見了什麼快告訴大家呀!」

子喬指了指思芹說:「我和書琪本原本在南邊小坡那兒玩耍,因弄得滿手是泥,於是就想找個地方洗洗手,我們不認得路,也是胡猜亂闖,誰知也走到了小池塘附近。到了那邊,我看見一個穿桃紅色衫子的人影匆匆晃過,接著便聽到了有人喊救命的聲音。我同書琪一起過去的時候,看見思芹妹妹正從另一邊走過來,她瞧見有人落水嚇傻了,就站在那邊一動不動。我和書琪見情形不對,於是也跑了想去喊人。夫人,照子喬看,推人落水的應該不是穿這件湖藍綢衫的思芹妹妹。」

要不是男女有別,唐思芹這時候恨不得就要跑上去抱住蔣子喬猛親一口,大呼恩人了!李氏也鬆了一口氣,贊許地看著蔣子喬。

林氏聽他提及自己兒子,便將沈書琪也叫了過問:「書琪,你可是也瞧見了?」

沈書琪不是個多話的人,只點了點頭:「母親,子喬說的都是實言。」

桃紅衫子……一直伏在李氏懷裡的唐思芸這時候抬起頭來,今天這場海棠花宴,如今在這屋子裡的這些人中,只有一人是穿著桃紅衫子的!

她?

無緣無故,她究竟做什麼要將自己推落水中呢?唐思芸咬了咬唇,再看看才卸下了心頭重擔的唐思芹,有些明白了。

而這時候,李氏兩道冰利冷寒的目光也朝屋裡那個穿著桃紅衫子的人看去,心頭的怒火幾欲燎原!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11.真凶

林氏和雲嘉郡主不便再久留,這兩個夫人都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事情的發生始末雖未親見,但是從幾人的話中,也已是知道了個大概,這剩下的便是唐家自己的事情了。

李氏見好好一個海棠花宴出了這起子事兒,面子上總有些訕訕,便吩咐李全家的送兩位夫人出去,又道改日再請她們過來相聚。

一出了門,雲嘉郡主便拉著蔣子喬道:「你這孩兒,剛才你倒是多嘴。」

蔣子喬嘻嘻一笑,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回道:「是母親准我說的。」

雲嘉郡主看著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子,又好氣又好笑,指了指沈書琪道:「你瞧三哥兒就比你穩重,這到底是別人的家事,你又湊個什麼熱鬧勁?不過這唐家的這些閨女倒是也有心思重的,可真是沒看出來呢!」

這後一句話是對著林氏說的,她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拉著沈書琪和沈書玉卻不作聲。那書玉的臉上猶自掛著兩道未幹的淚痕,啞著小嗓子問林氏:「母親,思芸當真沒事兒嗎?」

林氏拿過帕子替她臉上輕輕抹了抹,笑道:「沒事兒沒事兒,剛才大夫不是都來瞧過了嘛!玉兒,沒想到這才一會兒功夫,你倒是同那唐思芸感情這般好了。」

書玉點點頭:「芸姐姐人好,又同女兒性情相投,母親往後你來唐家便帶我一起來吧。」

「好!」

沈書玉綻了一絲笑容出來,繼續說:「那也請她到咱們家來玩兒!」

林氏見她也是個真性情,才這小半日功夫,倒是真將唐思芸當成個推心置腹的好姐妹了,林氏笑了笑捏了捏書玉的鼻子寵溺道:「讓她住咱們家來,日日同你做伴,你可就高興了!」

「當真嗎?」沈書玉竟拍起手來,扯了扯沈書琪的袖子逗他道,「母親,要是三哥哥將來娶了芸姐姐,那我和芸姐姐可不就能住在一起天天見了?!」

沈書琪一愣,旋即惱紅了臉,用力一甩沈書玉的手低喝道:「四妹妹別胡說八道的。」

「喲喲喲,三哥哥還害羞了呢!要我說芸姐姐比起墨菡姐姐來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哈哈……」林氏和雲嘉郡主被這兩個小人兒逗樂了,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林氏擰了一把沈書玉的小臉笑道:「你這丫頭倒是好不害臊,竟打趣起你哥哥來了。就算芸兒將來嫁到咱們家,難不成你就不出嫁了?真是傻丫頭!」

這一下,輪到沈書玉撲棱撲棱眨著大眼臉紅了。

客人都走了。侯府的東屋大院裡邊卻是烏雲壓頂,氣氛凝重得異常嚇人。

李氏望著站在一旁的沈姨娘和方姨娘,臉色陰沉萬分。唐思芹被剛才蔣子喬的幾句話算是洗脫了嫌疑,這會子也不緊張了,也硬起起來了,兩眼灼灼直望著那個穿著桃紅衣裳的人,就等著母親開口發話了。

李氏摟了摟懷中的唐思芸,說:「好孩子,剛才有外人在,母親知道你有些話不好說。如今關起門來都是自家人,你不必再有什麼顧慮,今兒在這屋裡便告訴大家,你今天落水的事情是真是自己不小心呢,還是有旁人要害你性命,推你落水?」

唐思芸咬了咬唇,正想說話,外面便聽人來回,說是老爺回來了。

一聽唐天霖回來了,李氏心裡愈加多了幾分底氣,忙說:「快去將老爺請到屋裡來。」

這一屋子的人,見到唐天霖請安的請安,獻殷勤的獻殷勤,只不過有些是心中暗含得意,有些卻是心裡發怵得厲害!

倒是沈姨娘先訕訕笑著過去接過老爺換下的衣裳,問道:「老爺今兒倒是回來的早。」

「哼,回來的早?我是聽說府裡出了事兒才回來的,芸丫頭和慕哥兒現在怎麼樣了?」唐天霖關切地看著唐思芸問道。

李氏答道:「沒什麼大礙了老爺,你瞧瞧芸丫頭這不好好的嘛。慕哥兒在我東暖閣裡頭,趙姨娘照看著呢,大夫說了估摸著一會兒便也能醒了。」

唐天霖沉沉「嗯」了一聲:「行了,我一會兒瞧瞧他去。好好兒的搞個花宴,卻出了這等事情,真是鬧心!」

「那可不是,我也正要好好追究此事呢!」

「追究?」唐天霖皺了皺眉頭,疑惑地看了看李氏。

他今日原本被侍御史連選敬邀了過府,家中的管事匆匆過來回了思芸和思慕落水之事,他心中著急,便趕忙回了府來。

至於這其中還有什麼蹊蹺關節,卻是一點兒也不清楚的。

沈姨娘在一旁乾笑了兩聲道:「芸姐兒剛也說了,不過是意外罷了,她自己失足落水,又能追究得誰呢?」

李氏一雙狠厲的雙目看向她,語氣毫不客氣,冷笑道:「沈姨娘,剛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大夥兒都在屋裡,可都聽得清清楚楚,適才芸兒講自己落水的時候,不是你不依不饒地講好好一個人,去救人怎麼反變了自己落水?怎的現在又反口了?」

沈姨娘臉色一陣煞白,頓時難看了起來,唐天霖也回頭看了看她,狐疑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李氏又轉頭看向方姨娘道:「剛才你也在這裡,沈姨娘是不是那麼說過,她說是有人推芸兒落水的,你可聽到了?」

唐天霖一聽這話,臉色都變了,看著李氏不可置信地問道:「芸兒是被人推下水的?這侯府裡邊竟還會出這等的事情?」

於是眾人又一起看著仍在李氏懷裡咬著唇的唐思芸,就等著她的一句話。哎,唐思芸鴨梨山大!

「父親,這事兒是這樣的……」唐思芸正想好了怎麼說,才剛起了個頭,突然之間那邊東暖閣裡李氏的貼身大丫鬟洛兒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老爺,夫人……那個七少爺醒轉過來了!」

「哦?當真?」李氏總算也放下心來了。

洛兒點了點頭,可神色卻頗有些躊躇,仿佛欲言又止一般。李氏問她:「怎麼了,吞吞吐吐的?」

洛兒斜眼瞅了沈姨娘一眼,低低回道:「老爺,夫人,七少爺醒了過來以後,口中一直……一直在說……」

「在說什麼?」唐天霖問道。

洛兒搖搖頭,惶恐道:「奴婢不敢妄言,還是請老爺和夫人一起過去聽聽吧!」

李氏心知這丫鬟素來是個玲瓏心竅的,一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不敢再怠慢,先將思芸放進了被窩裡暖著,便同唐天霖一起往東暖閣去了。

後邊沈姨娘帶著唐思茉,方姨娘帶著唐思萱還有思芹、思芙一個也沒拉,也都一起過去了。這剛才還鬧哄哄的屋子,一下子便只剩下了唐思芸一個人呆在裡邊了,她窩在被子裡,看著頭頂的金紗帳子,眨巴眨巴著小眼睛,心裡有些發涼。

一進東暖閣,那慕哥兒哭得聲音震天響的,趙姨娘只摟著他不住哄著。

那慕哥兒一邊哭一邊喊著:「二姐姐推六姐,二姐姐推六姐!」

唐天霖聽明白了這話,整個人先是呆了兩秒,旋即回過頭來看著在身後早已如篩糠一般瑟瑟發抖站著的沈姨娘母女,怒意叢生。

不過他並沒有在這裡當場就發作。慕哥兒是他最小的兒子,平時也是掌中寶、心頭肉,忙過去也抱著慕哥兒安慰了幾句,哄得他收了哭聲。

趙姨娘什麼也沒說,她不想攙和進這樣的事情中,本想回老爺夫人帶著慕哥兒先回南園去的。

那沈姨娘哪裡肯讓她走,當即便同思茉兩個一起跪了下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了起來。

「趙姨娘,我同你平日裡雖來往不多,可也無冤無仇,你做什麼教孩子說這樣的話?難道芸丫頭落水,是我們思茉下的手不成?」沈姨娘哭哭啼啼又望向唐天霖,啞著嗓子說,「老爺,素日裡你是知道我們茉姐兒的,她一向孝順你,又對妹妹們極是疼愛,前幾日還剛送了自己藏著的那只玉枕給了芸丫頭,怎麼會……怎麼會下手推她落水呢?」

唐思茉在一旁紅著眼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也不多廢話,只重重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朝唐天霖道:「女兒冤枉,望父親明察!」

唐思芹在一旁哼著道:「一個兩個都冤枉了你不成?蔣家哥哥說瞧見一個穿桃紅衫子的人匆匆溜走,後來才見到我過去的。今天這整個府裡,穿桃紅衫子的人除了二姐姐你還有誰啊?慕哥兒不過三歲,他哪會說謊?父親,慕哥兒定是落水的時候瞧見了才會這麼說的!」

李氏瞥了唐思芹一眼,這丫頭剛才還呆得和木頭似的,只知道發急,現下倒是說得頭頭是道起來了。也好,這話由四丫頭說總比由她說的好。

李氏假意嗔怪道:「芹兒,你又沒親見,就別在旁多嘴。」不過她接著唐思芹的話頭繼續說下去,「老爺,剛才雲嘉郡主和子喬在的時候,那孩子的確這麼說過,也是我不好,沒約束好府裡的這些孩子,任由他們到處玩鬧,才惹出了這事兒來的。」

「這不是約束不約束的事兒!」唐天霖顯見是動了真怒了,剛才唐思芹的話句句戳到了他的心上,哪裡能想到,這裡邊還有這樣的隱情?而最要命的是,蔣府和沈府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他忠靜侯府這回的臉算是丟大了!

唐天霖一張臉氣得漲紅,先朝趙姨娘說:「你先帶著慕哥兒回去好好歇著,這孩子受了驚嚇,只怕你要多陪著些了。」

接著,又沉下臉來對屋裡其餘人說,你們都跟我去屋裡,這件事我定要好好查個清楚!

沈姨娘跪在地上抖著手握了握唐思茉,只見思茉面如土色,額上已是滲出了汗來。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12.步步驚心

唐思芸正想睡一會兒,這一群人又風風火火回了這邊屋裡。唐思芸便坐起了身子,再看走在最後的沈姨娘呼吸不調,臉色快趕得上砒霜了,當真是難看得沒有再難看的,還有那剛才還算鎮定的唐思茉,這會兒也倚著沈姨娘,腳步不穩,眼神渙散,再也沒了剛才那鎮定自若的模樣了。

一進了屋裡,唐天霖大喝一聲:「跪下!」

沈姨娘母女倆腳一軟,立刻便相扶著跪了下來!

唐思芸看這情形,心裡也知道個七七八八了,支著身子,打算看唐天霖怎麼處置。

「芸兒,剛才話只問了一半,你還沒告訴父親,今兒你落水是不是有人推你?」

唐思芸這才點了點頭:「父親,母親,剛才有旁人在,芸兒不敢亂說,今天小七落水的時候,我去拉他,原本還使得上勁能將他拉起來的,可是身後卻被人推了一把,所以女兒也才一起掉進了水裡。只是,女兒並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推我下水的。」

「哼,」唐思芹手攢著帕子指著唐思茉道,「想來二姐姐是瞧見我正從小道那邊往池塘邊走,才起了這心思想要嫁禍給我的吧!剛才那一盆一盆髒水都往我身上潑,到底我素日如何得罪了你們,要想出這般的陰招來?」

唐思芹這性子,又急躁又火爆,心裡有什麼一點藏不住,都說了出來。

唐思茉只咬著唇不說話,那沈姨娘哭道:「芹姐兒的話可說的好生狠毒,什麼嫁禍不嫁禍。老爺,就算真是茉姐兒,她也定是不小心的,您可千萬查清楚了!」

李氏冷冷說道:「不小心?若不是為了要嫁禍給芹兒,剛才你又何必在兩位夫人面前非要說芸兒是被人推下水的?要說狠毒,誰及得上你那女兒的心思?大家都是老爺的女兒,今兒海棠花宴上你家茉姐兒也是出盡了風頭,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就算真是對芹兒有什麼不滿,又做什麼推芸兒下水?她一向乖巧懂事,你倒也下得去這個手!」說完摟著思芸也低低哭了起來。

唔,李氏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唐思芸在她懷裡心想,這演技可堪比奧斯卡影后了,看來這回父親是真要惱了!

果然,唐天霖朝沈姨娘狠踢了一腳,臉色鐵青怒道:「你這賤人,還要砌詞狡辯?!難道他們一個兩個全都串通好了來誣賴你們母女嗎?還有什麼話好說?」

唐思茉撲到沈姨娘身前哭道:「父親,別對姨娘動氣了。今兒這事都是女兒一人所為,姨娘並不知情,求父親不要怪責姨娘!」

唐思芹終於吐了口氣,在旁得意道:「現下終於肯承認了嗎?」

「父親,女兒今日當真是鬼迷了心竅。女兒自知在這府裡不過是姨娘托生的庶女,本就不該奢望什麼,今兒蔣夫人和沈夫人來了府裡,她們也都瞧不上女兒。女兒心裡難過委屈,可也沒的話好說。只後來便聽沈夫人一個勁兒地誇著芸妹妹,心裡邊便起了疙瘩,路過南園邊小池塘的時候,我見著芸兒正在拉慕哥兒起來,我本也是想過去幫一把手的。可是父親,當時女兒當真就像是被魔魘了一般,也不知怎的,居然……居然下手推了芸妹妹……」唐思茉哭得淚如雨下,抽抽噎噎繼續說,「父親明鑒,女兒一向安安分分,就是對六妹妹也是想盡些當姐姐的本份的,只不過一樣都是姨娘生的,女兒……女兒只是有些眼紅芸妹妹……今日的事情女兒甘願受罰,往後定當本本分分做人,再不敢起妒忌之心了!」

話說完,唐思茉又狠狠磕了好幾個響頭才作罷。

唐思芸暗歎,這二姐姐平時看起來文文靜靜笑容可掬的,卻果真是個厲害角色,要不是今天她被那兩個「不速之客」發現了蹤影,只怕所有人都會以為是唐思芹對她下的手,她果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

表面上看,她是針對自己,其實卻不然。

唐思茉這麼鋌而走險,為的是在沈夫人和雲嘉郡主面前將所有的事情推到思芹頭上,這樣的話受牽連的便是太太,便是芙姐兒。

可當真是有心計呢,她怕的是芙姐兒得了兩位夫人的歡心,搶了她的風頭,搶了她的好親事。

可是,這麼做卻是一損俱損,她自己也是唐家的女兒,李氏管教不善,墮的也是唐府的名聲,她怎的就想不到這一點呢?

唐思芸心想,若是放在現代的話,這唐思茉可是個標準的天蠍腹黑女。

哎,以後沒事兒還是離她遠點的好啊!

這沈姨娘母女兩個哭得淒淒慘慘切切,唐思茉的一番話雖說認了自己的錯,但是卻巧妙地利用了唐天霖的心態,給自己鑽了個空子。

這空子便是,一樣是庶女,你唐天霖就是沒一碗水端平,誰讓你偏愛小六子的,正是因為你的種種行為,才導致了我今天的鬼迷心竅的。

她口口聲聲只提芸兒,不提思芹和思芙半分,這些話唐天霖聽在心裡,也覺得是不是當真自己平日裡太過疼愛芸兒了,倒反讓別的丫頭心生嫉妒了。

可嘴裡依舊是語氣冷厲:「錯了便是錯了!你雖是庶出,可府裡上下可曾有人拿這個來壓你或是薄待你的?女子最忌善妒,今日這事責罰是一定要的。回去領五十戒尺,就是你姨娘也是管教不善,也得一同領!這兩個月,你就好好呆在梨香院裡哪兒都別去了,將《女則》、《女誡》各抄一百遍,好好反省自己!」

唐思芹大概是覺得罰得輕了,在一旁嘟囔道:「這樣便算了?」

李氏瞪了思芹一眼,心想現在倒說起風涼話來了,之前她打芸兒巴掌的事兒現下倒是給忘記了!

李氏咳了一嗓子,悠悠說道:「老爺,這一會兒回去罰了,可別嚇著艾哥兒才是。」

艾哥兒……

不提還好,這一提起來,沈姨娘紅著眼暗咬著牙根狠狠望著李氏。

唐天霖也動起了心思,好一會兒才歎了一口氣,厲聲對著沈姨娘說道:「你連女兒也不曾管教好,更別提艾兒了。我唐家總共就這兩個小子,別叫你帶壞了一個。也罷,往後你就在梨香院好好管束茉兒吧,至於艾哥兒就放到太太屋裡來吧。」

此話一出,那可當真是要剜去了沈姨娘的心頭肉啊!她大哭一聲,撲到唐天霖的腳邊喊道:「老爺,老爺,艾哥兒可是我的命根兒啊,你不能,不能就這麼將他帶走啊!這往後……這往後要我還有什麼依靠啊?」

「這叫什麼話?你永遠都是艾哥兒的親娘,只要你安安分分,等以後艾哥兒自會孝順。況且,放到太太屋裡,又不是不讓你見了,怎的就沒了依靠了?」唐天霖有些不耐煩起來。

李氏也在一旁幫腔:「老爺說的正是,艾哥兒是府裡的長子,我自會當親兒子一般好生管教的,老爺儘管放心便是。」

唐思芸恨不得給李氏豎個大拇指起來,這四兩撥千斤用得那叫一個牛逼啊!所以都說這女人家明爭暗鬥起來那可絕對是步步驚心啊,今天這一波三折,戲劇性的大反轉讓唐思芸突然悟出了幾分道理來。

第一:高門府邸,暗湧深藏,一個不小心就會成為別人爭鬥的炮灰,比如她,所以以後在府裡需要低調、低調更低調。

第二:沒有永遠的勝者,也沒有永遠的敗者,審時度勢才是王道,該出手時就出手,講究的是狠、准、快,不能一擊即中,便等著以後被人揪小辮子。

第三:唐天霖是永恆不倒的絕對大boss,在這侯府裡邊,所有人的興衰榮辱都是他給的,想要往後在府裡好好過日子,還是要從大boss入手啊!

***

沈姨娘兩母女被幾個婆子哭哭啼啼架回了梨香院去了。

方姨娘也是個會看眼色的,這時候還不趕緊上前給唐天霖捋背順氣的,直勸著:「老爺可別太動氣了,怒火傷肝,一會兒我回棠麗園給您燉些清火去燥的湯,好好消一消這火兒啊!」

終於是都散了,只是想來在沈夫人和雲嘉郡主那兒李氏還要做些善後的功夫,到底也是家醜不可外揚啊,這就是說話的藝術了!

這天晚上,梨香院裡哭聲震天,當然是沈姨娘發出的歇斯底里的聲音。聽玲瓏說,剛用過晚膳,太太這邊就派人過去將艾哥兒接過來了,安置在墨韻居中,老爺今晚也在太太屋裡,那沈姨娘想找個人哭訴也沒法子,只得在那邊一遍遍喊著自己的命好苦,哭得那叫一個鬼哭狼嚎。

唐思芸聽玉翠學著沈姨娘哭喊的聲音不由笑了起來,指著她道:「還當你是個厚道的,竟這樣笑她!」

玉翠撇撇嘴:「誰讓她們起了心思要害姑娘的,旁的事兒奴婢可以不理,姑娘的事兒卻不能不理。她們這般壞心,也是該艾哥兒被領過來。這樣也好,給她們教訓了,往後便也不敢再對姑娘起什麼心思了。」

唐思芸膩在玉翠懷裡撒嬌道:「好姐姐,我便是知道你最疼我了!如今我也沒什麼大事了,你也好安了心吧。」

玲瓏看著兩人鬧在一起,也掩著嘴在一旁笑了起來。

外面有人敲門,玲瓏便起身過去開門。

諸位道這來人是誰?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13.古代女人不易當

玲瓏起身開了門,進來的正是南園裡頭的丫鬟小滿,她不敢太大聲,站在門前問了一問:「六姑娘可睡了?」

思芸聽到是小滿的聲音,小腦袋從帳子裡探了出來,喚道:「玲瓏,快請人進來吧。」

小滿盈盈笑著走了進來,先給思芸下了個禮。

思芸見她這麼晚了還過來便問:「可是趙姨娘差你過來的?如今小七怎麼樣了?」

小滿見思芸心裡記掛著思慕,便更覺著這個六姑娘好了,回道:「慕哥兒醒轉後哭鬧了幾回,後來姨娘一直守著他哄了幾次,同慕哥兒說六姑娘也沒大礙了,他這才安穩睡了。」

這思慕倒是個知恩的,思芸心裡不由欣慰,也算沒白救他一場。

小滿拿了一個盒子出來說:「六姑娘,咱們姨娘說你今兒落了水,又是為了救慕哥兒傷了身子,心裡好生過意不去。白日裡出了那些事兒,姨娘也不便過來探望姑娘。因此猜這個時候讓我一定過來瞧瞧姑娘,給姑娘道聲謝的。姨娘又說,白天的姑娘拿走的膏藥和香包一定也不知丟到什麼地方去了,便差了我又送了些過來。」

趙姨娘可真是心思細密的人,這時候還能想到這些,玉翠站在一邊接了過去,替思芸放在枕頭邊上。

唐思芸點了點頭:「趙姨娘有心了。」

「咱們姨娘還說,姑娘平日裡若是方便,也常去南園走動走動,如今慕哥兒可是嘴裡老是叨著他六姐姐的好呢!」

小滿走後,唐思芸是真的覺得困了。打開盒子,將那香包拿出來放在枕邊,一股清新悠遠的香味撲面而來,睡下去,枕著這淡淡香氣,倒是睡得格外沉了起來,一夜無夢。

其實唐思芸雖落了水並沒什麼大礙,只不過李氏為了保險起見,怕她染上風寒,非讓她在屋子裡又待足了兩天,硬是哄她喝了幾幅藥下去才算放心。

艾哥兒到了墨韻居裡頭之後,李氏倒是真沒薄待他,給他屋裡添置了不少東西,噓寒問暖,做得十分到位妥帖。不僅如此,李氏還親自找艾哥兒談了幾次話,說話的內容嘛,其實也就無非是老生常談那一套。

艾哥兒大了,很快先生就要到家裡來了,你以後不能沒個正經啦,要好好讀書,以後考取功名,給你家老頭子爭臉啊……不拉不拉諸如此類。

唐天霖看在眼裡,那是一幅非常和諧美好的慈母庭訓圖,頓時覺得將艾哥兒接過來這個決定是異常英明正確的!

自從那天海棠花宴的事情出了之後,唐天霖便沒再踏足過沈姨娘的梨香院,不是在太太這兒,便是到方姨娘那邊去喝喝她煲的這湯那湯,時而也去趙姨娘那邊,看看慕哥兒,又一起賞賞花,談談情什麼的。

於唐天霖來講,反倒覺得,沈姨娘被禁了足,日子好像清靜了幾分下來,倒也挺舒心自在的。

只是那沈姨娘母女被禁足兩個月,她又連唐天霖的面也見不到,想要裝可憐好好哭幾聲也都連個物件都沒有,只能每天在屋子裡邊不服氣地罵罵咧咧,和個祥林嫂一般。

「哎呀,我的命好苦啊!如今這可真是要將我往絕路上趕啊。艾兒被領走了,東屋那邊可不知道要跟他吹些什麼風了,說不定過段日子,就要連自己的親娘也不認了!還有我的茉兒啊,你將來的親事啊……」沈姨娘是扯著嗓子哭的,就指盼著哪一天唐天霖能路過聽到兩聲,軟了心腸。

唐思茉雖表面柔柔弱弱,但卻是個心思剛硬的女孩兒。海棠花宴那天的事情,她做了,事情露了出來被罰,她便也認了。

在唐思茉看來,其實於父親的態度來看,也並不是沒有迴旋餘地的,在乎的只是往後自己怎麼做罷了。

沈姨娘哭得她都不耐煩起來了,勸道:「娘你快些別哭了,哭啞了也沒人來可憐咱們。」

沈姨娘指著她道:「你就這般鎮定?原本還想著你能在曹國公府和蔣府兩家夫人面前露露臉的,說不定便能被瞧上來。現下這情形,真是什麼都沒了!東屋現下可真是巴不得咱們娘兒倆死呢!」

「娘,你別哭了!」唐思茉提高了聲調又說了一句,「不過摔了一跤罷了,咱們再站起來想辦法籌謀便是了。娘,我雖是個庶出的,可怎麼說也是父親的女兒,你整日這般嚎著,等哪一日父親真厭棄了你,那才是真沒了出路了!」

沈姨娘朦朧著一雙紅得和棗兒一般的眼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咱們就在這屋裡好好待上兩個月,等過了時候,哪兒摔了再哪兒爬起來!」唐思茉咬著牙根堅定說道。

住到墨韻居以後,唐思艾頓時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得勁。原先在梨香院的時候,沈姨娘到底還是極寵愛他的,管束也不嚴,是以平日裡他和丫鬟們玩玩鬧鬧也沒什麼人去管。可是到了東屋這邊那就不同了。

李氏對著他就是一副別樣嚴厲的模樣,好是好,可到底不親近。

起初,唐思艾過來的時候,還帶上了兩個平素體己的丫鬟。可才幾天功夫,有一日李氏正巧去墨韻居裡看艾哥兒,見他大白日的不分尊卑,不講禮數,就和兩個丫鬟嘻嘻哈哈玩鬧著滾到床上去了,雖說艾哥兒還年紀小不懂事,可那些丫鬟就遭了秧了,被李氏一頓好打,最後都被攆了出去,然後墨韻居裡換過來伺候的人,要麼是上了年紀滿臉褶子的婆子,要麼就是姿色相當平平的丫鬟,艾哥兒好生鬱悶!

想起那個他一眼見著就生了好感的六妹妹也在東屋這邊,午後閑來無聊,他便尋了個串門子的由頭,跑到思芸這邊碧紗櫥來了。

說起來,唐思艾和他那個姨娘和二姐比,心思卻是要單純多了,再加上是府裡的長子,更是深得寵愛的。

走到唐思芸屋子裡邊,也不客氣,大喇喇坐了下來,就先給自己斟上了一杯茶,嘻嘻笑著朝思芸說:「六妹妹,你在忙什麼呢?我那屋裡有好玩的,可願跟我過去瞧瞧?」

思芸眨巴眨巴著小眼,看看他問:「原來是五哥哥,你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是昆侖奴的面具,畫的和真的一樣,是之前我讓小鄭兒替我到集市尋來的。」

「面具?」唐思芸表現出很不感興趣的樣子,換了個話題說,「五哥哥,今兒你去過母親那兒問安了嗎?」

「問安,去過了啊。」

唐思芸放下手中的針線,雙手托著小下巴:「那五哥哥一定聽母親說了,過幾日那請來講家學的宋先生可就要來了,怎麼五哥哥這個時候還有興致玩面具呢?要是被母親知道了,她定又要生氣了呢!」

一聽到李氏,唐思艾現在的頭都要大了,剛才升起的那些興致頓時都減滅了,一點兒都不剩了,垂了垂頭,好生沒趣地又坐了一會兒,見唐思芸只顧低頭繡著花樣子,也不怎麼搭理他,更是覺得沒什麼意思,又稍坐了片刻,便怏怏走了。

玉翠正替思芸添著茶,見唐思艾垂頭喪氣走了,不由失笑起來,私底下小聲問著思芸:「六姑娘怎的理都不理艾哥兒,瞧他剛才出去那掛長的臉可真是難看得緊。姑娘是因為二姑娘那件事所以……?」

唐思芸噗嗤笑了一聲,歪著頭看玉翠,看得她反倒有些拘束起來了,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姑娘怎的這般瞧我?」

「玉翠姐姐,二姐姐是二姐姐,艾哥哥是艾哥哥,又不是他推的我,我又怎麼會因為那件事生他的氣呢?」

「那姑娘剛才……」

唐思芸低下頭去微微蹙著眉看自己剛才繡的那朵梅花。

「五哥哥是個玩心重的人,前幾日墨韻居裡鬧得那一出,你也是知道的。父親也好,母親也好,對五哥哥都是寄予厚望的,以後也是指著他要走仕途襲了爵位的,他這才安分了兩天,又開始沉不住氣了,我要是也隨著他去玩去鬧,自討沒趣不說,到時又累他又要挨罵。大家兄弟姐妹在一處,親厚歸親厚,可該避忌的時候卻也要避忌一些的。」

玉翠點頭道:「倒是姑娘想得周全,也是,這陣子因為茉姐兒的事兒,老爺心裡也大不痛快著呢,還是少招惹他們為妙。」

思芸站起身來,走到書桌前,拿過一套姚州出的精品硯臺、筆洗,對玉翠道:「雖是少在一起玩鬧,可是五哥哥搬了過來,咱們兄妹之間總算也是更親近了些。明兒你就替我將這兩樣東西拿到墨韻居去給了他,就說是妹妹的一點心意吧。」

***

那天海棠花宴之後,沈書玉倒是一直惦記著思芸,沒過幾天,還特意派人來了書信詢問思芸近來可好。

李氏笑言,還是這個六丫頭得人心,人家巴巴得倒是只惦著她了!

思芸不好意思笑笑,看見一旁大姐姐思芙似乎對李氏的話若有所思,低下了頭,輕輕咬著唇兒。

那一日海棠花宴上,思芙和思茉都拿了些手藝出來想要博得兩位夫人的好感,可是經過了落水那件事,現下這親事不知道會有怎麼樣的結果。

不過,小小的唐思芸卻也在心裡暗暗想著,這古代女人想要立足當真不容易,身上沒個七八把刷子那可不行。

那麼自己,是不是也要開始準備起幾把刷子來了呢?

唔,唐思芸靈光一閃,腦中轉過一個念頭!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14.要上學了

陽光明媚,初夏的唐府裡邊清風習習,到處溢著甜甜的花草香氣。

唐思芸在屋子裡邊歇了好幾日,都快要悶出毛病了,好不容易去李氏那兒請了個安,獲准可以出屋子了,頓時就像籠子裡邊放出來的小鳥一樣,樂呵呵地帶著玉翠跑了出去。

南園那邊仍是清清靜靜的,雖說慕哥兒落水之後,唐天霖也是擔憂不已,日裡夜裡都派人守好了,可是趙姨娘到底還是愛個清靜的人,最後還是自己照看著慕哥兒,幸好本就沒什麼大礙的,過了兩三日的光景,也便活蹦亂跳又跑到外面來玩了。

思慕老遠就瞧見了正過來的唐思芸,籠著手嘻嘻喊了起來:「娘,娘,六姐姐來了!」

趙姨娘聽到兒子的聲音,也從屋裡走了出來。趙姨娘穿一身素淨的湖綠色繡蓮綾鍛對襟褙子,頭上斜斜插著一支白玉如意簪壓著髮髻,笑吟吟地朝思芸招了招手:「芸姐兒看來也大好了,上裡頭坐吧。」

在南園的小園子裡頭,紫藤幽幽,爬出了一處僻靜陰涼的地方,小滿引著思芸過去,在裡邊坐了下來。日頭被遮去了大半,這一塊小地方裡,有桌椅,有茶具,思芸坐了下來,吃著趙姨娘親自沏的香茶,真真愜意。

其實憑良心說,唐思芸的老爹唐天霖還是很有福氣的。

年紀輕輕就襲了爵位,又娶了個名當戶對的千金小姐,幾個姨娘要才的有才,要貌的有貌。家裡邊有子有女,人丁興旺。

仕途上一帆風順,如魚得水;同僚之間,關係和睦,十分融洽。

這小日子過得那叫一個順風順水,偶爾閑下來就到這處小園子裡邊喝喝香茶,談談小情,也難怪唐老爹常常看起來容光煥發,非常年輕了。

自打上回唐思芸救了慕哥兒之後,這小子絕對是個知恩圖報的不能再報的主兒了。

聽趙姨娘說,那日被從東屋暖閣裡抱了出來以後,慕哥兒便沒日沒夜地惦念著自家六姐姐,老是纏著問,六姐姐怎麼樣了,怎麼樣了。

同他說了安好無事,沒隔一會兒就又要黏上來問,好像剛才別人是騙他的一般。

趙姨娘哄著他,便說等過幾日,六姐姐大好了,就帶他過去瞧她,這小子這才安靜了下來。

一說起思慕,趙姨娘的臉上便是微漾的幸福神情。這個兒子是她唯一所出,她在這侯府裡邊待了這幾年,早已想明白了許多事。白姨娘死後,她看著這府裡邊人人都為著自己謀劃算計,更覺得心累,便只想好好帶著兒子,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小天地便是足夠了。

思慕的小肉手沒一會兒剝了好些個香瓜子仁兒出來,盛在手心裡邊,伸到思芸跟前:「六姐姐,給你吃的。」

思芸瞧著慕哥兒可愛伶俐的模樣,好生喜歡,不由想要是他是自己的親弟弟,大家住在一處,那可該有多好啊!

「芸兒,這幾日我總是想著要去看看你,還想要親自謝一謝當日你跳下水去救慕哥兒,只不過太太那邊大約是想讓你好好休養,我便也不好去擾。」趙姨娘淡淡說道。

仔細看,趙姨娘其實長得挺眉清目秀,很秀氣嬌美的一個人,而且眉眼之間,怎麼說呢,思芸覺得其實同自己故世的親娘白玲瓏是有幾分相像的。

大約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唐思芸才覺得到趙姨娘這兒來,有一種親近之感,仿佛是回到了當初在西院裡頭,無拘無束的日子一般。

坐了一陣,唐思芸拉著趙姨娘的衣袖,眨著小眼,一臉誠懇地說道:「姨娘,其實芸兒今天來,是有件事想求的。」

思芸趙姨娘愣了愣,奇道:「芸姑娘快別這麼說,是有何事呢?」

「我想跟姨娘學種花?」

「種花?」趙姨娘呆了一呆,旋即笑了起來,「我當是什麼事,別的我不敢說,只這一件卻是最最便當的,你想要種什麼花,只管說與我聽,我幫你挑了一起栽種。」

唐思芸一聽喜上眉梢,拍著手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姨娘,現下快要入夏,那種什麼花最好呢?」

趙姨娘抿唇想了想,帶著思芸到了花圃裡邊轉了一圈,指了指一盆朱頂紅道:「這花生命力強,又容易繁殖,最是好種不過,花開得也豔麗,正是襯你。我給你挑些種子你帶回去,撒種在花盆裡,好生飼養著,十五日左右便能發芽,如今是是五月初,按日子算,到六月末七月初的樣子,便就能開花了。」

唐思芸見這朱頂紅花朵呈正紅色,在陽光之下嬌豔欲滴,葉片肥滿而有色澤,知道趙姨娘是給自己選了一株好花,於是高興地點了點頭,打算回去先好生實踐一番!

對唐思芸來說,穿到這古代來,閨閣女子所能做的事情著實有限。要說女紅吧,她現下也沒有專門的繡娘教習,也沒人整天逼著她學,所以也就懶怠了,更何況在這女子人人都會繡兩朵花的時代,就算你繡成了NO1,也不過被人贊一句「女紅了得」罷了,好像不算什麼「特長」,更何況家裡邊有思芙姐姐珠玉在前,她只求將來這女紅能做的別太差勁就行了,可沒有越過姐姐的心思。

至於廚藝,她雖是個庶女,可不管怎麼說也是侯府小姐,且又是個受寵的。廚房什麼的,平時也沒什麼機會去,其實吧,從前的梅曉曉還是挺喜歡自給自足搞點好吃的菜點,這個這個這個,等以後有機會再實踐吧!

現下,就在自己那小院子裡頭,種上些花花草草,打理出一片小花園來,一來給自己解解悶,二來,怎麼說也算是門「手藝」不是?

唔,唐思芸捧著花種子,心裡表示很滿足了!

***

侯府裡邊要請宋先生來講家學的事情已經定了下來,唐天霖聽說是宋思辰,倒是也頗為滿意,說這迂腐老兒迂腐歸迂腐,卻也是個有學問的,雖只是個六品的郎中,可朝中上下倒是沒有人會小覷他,一提起宋夫子,也是頗尊敬的。

李氏聽了,這才更放了幾分心。她同唐天霖商量,既是在府裡專程開了家學,倒不如讓幾個年齡差不多的姑娘也一起跟著學一些,畢竟是大家閨秀,多讀些書將來才不會被人看輕。

唐天霖覺得也有道理,便就答應了下來。所有子女之中,便只有慕哥兒年紀最小,他便先免了,等年歲再大一些,再去旁處讀也是可以的。

曹國公府那邊沈夫人得知宋思辰過來侯府這邊開經講學,特意過來了一趟,說是家中幾個哥兒年歲相差大,書瑾和書玨當初是去的蔣府同子延一同隨的鄭老先生,如今書琪和書玉這兩個,她便打算送到唐家來同幾個哥兒姐兒一起,跟著宋先生習學。

李氏正是想著要攀沈家這門親呢,聽林氏先提了出來,哪有不答應的,趕忙便應了下來,直說幾個哥兒姐兒年歲相仿,況且書玉又同思芸一見如故,大家在一處自然是好的。

唐天霖也沒什麼意見,只淡淡說了一句,沈家夫人這麼熱絡,看樣子要比蔣家來得靠譜。

李氏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心裡頭也挺高興,曹國公府既是這樣的人家,若是芙姐兒當真能嫁過去,那是再好不過。

她自己心裡也是清楚的,唐天霖雖是襲了忠靜侯的爵位,不過在朝廷中卻並沒有多大實權,而曹國公府裡,沈隨官拜上將軍,又一向與如今正得勢的穆貴妃、三皇子一脈走得很近。

說起來,林氏能願意同她親近熱絡,李氏只有受寵若驚歡喜的份,就心裡盤算著哪一天等林氏開了這個口子,一氣將自己的思芙給推銷出去呢!

就這麼說定以後,等到了宋思辰來了侯府開家學,已是五月中旬了。

家裡這些個公子小姐們,聽說要念書了,反應各不相同。思芹覺得自己從小就隨在母親身邊,已經讀了不少東西了,做什麼還要再坐在那氣悶的學堂裡邊,同其他人一道上學呢?

她拉著林氏纏磨了好久,反正來來去去就一個意思,我是嫡的,他們全都是庶的,我本就學的比他們多,現在不樂意同一群「差生」坐在一起。

李氏不允,說這是你父親的意思,要好好去的,再說了平日裡也只不過背了些唐詩,那也不算有多大學問,到底還是跟著正經先生學學進益更大些。

思芹是屬於無可奈何答應的,倒是思芙勸她的一句話讓她改變了心意。

唐思芙小姐的大概意思就是,你有基礎,他們沒有,那你到了學堂裡就能處處爭先,先生也會對你刮目相看的,你到時候大出風頭,有什麼不好的?

唔,小思芹平生最樂意的事情就是出風頭了,於是這才爽快而又高興地吩咐屋裡的丫鬟們準備起上課用的東西來。

唐思艾同學要是放在現代,那絕對是有厭學症的。原本說上學堂上學堂,不過是紙上談兵說說罷了,真的迫到了眼前,才知道,哎呀,是真要去上了。

且這唐思艾同學身上肩負的擔子可不輕呢,於是他親自被唐老爹叫到了屋子裡邊,做了好一番開學前思想動員。

當然,同李氏沒大差別,唐天霖先生,說來說去也就是那幾句,只不過說得更有威嚴些罷了。

唐思艾同學大概是被老頭子那一句「不好好學,將來考不上進士,就打斷你的腿!」給嚇到了,據小道消息,他晚上回了墨韻居,將自己蒙在被子裡頭竟是嚇哭了呢!

方姨娘那邊的思萱沒有任何反應,方姨娘頗有種這丫頭就是頭牛,同她說話就是對牛彈琴的感覺。

方姨娘興高采烈:「萱兒啊萱兒,老爺說了要你一同去學堂,多讀些書呢!」

唐思萱繡著手裡的小蝴蝶,低低應著:「好。」

方姨娘繼續手舞足蹈:「萱兒啊萱兒,你去了學堂可要好好的,多表現表現,讓老爺也知道你是個蕙質蘭心的。」

唐思萱繼續低著頭:「哦。」

方姨娘開始有些洩氣了,但依舊熱烈地說著:「萱兒啊萱兒,那曹國公府的三公子也一同來,你可要想法子引起他的注意啊!」

這回思萱抬頭了,皺了皺眉,吐了兩個字:「為何?」

「傻丫頭!」方姨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緊攥著自家女兒的手,牢牢叮囑:「這還用問為什麼?金龜婿啊!」

唐思萱翻了翻白眼,不知道說什麼好,甩開自家正發著白日夢的姨娘,繼續挑起針線,繡蝴蝶……

唐思芸這幾日正忙著觀察她種下的那些朱頂紅的種子什麼時候發芽呢,聽李氏說了要去學堂的事,唐思芸倒是挺高興的。

不為別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讀讀書,也能消磨時間嘛!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15.飛流直下三千尺

開家學的地方在侯府西門後邊的一排小園子裡頭,那邊環境清幽,鳥語花香,水波粼粼的小池塘上邊還有一座九曲橋,橋的盡頭便是書院,上書三個大字「靜習齋」。

這宋老夫子一看就是個極其刻板嚴厲之人,臉上肌肉繃得緊緊的,一點兒笑容也沒有。

唐思艾坐在臨窗的位置上邊,沈書琪也是男孩兒,便同他坐在了一處。

沈書玉一進了靜習齋,自然第一個瞧見的便是她整日念念叨叨的唐思芸了,書玉綻出一片燦爛的笑容,跑過去便在思芸邊上坐下來,一把拉住唐思芸的手嚷道:「快讓我好好瞧瞧,在屋裡躺了多長時候?如今可大好了?」

唐思芸嘻嘻一笑,擰了一把沈書玉的小臉回她:「上回你不是派人送過書信來問了嘛,瞧瞧你緊張成這樣,不過是在屋裡躺了幾日便就好了,一點兒都沒事,而且呀,在屋裡躺著不能動只能吃,你瞧瞧臉上都要長膘了。」

思芸壓低著聲音說著,沈書玉卻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眯著眼捧著唐思芸的臉蛋兒,左看右看:「胖了,是胖了呢!圓嘟嘟的肉臉都快趕上我了,快讓我也擰一下!」說著便作勢要去擰唐思芸的臉,兩個小丫頭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宋老夫子使勁咳了一聲,閃著精光的眼神立刻射了過來。唐思芸拽了拽沈書玉的小手,小聲說:「一會兒下了課我再帶你到我屋子裡玩去。」

唐思芹和唐思萱坐在思芸和沈書玉的後面。唐思芹白了白眼,有些看不慣她們這般鬧騰,小手撐著腦袋,臉上一副訕訕的表情。唐思萱非常安然淡定地坐在一邊,不聲不響,仿佛這些事都與她無關一般。

家學教的先是《四書五經》、《文心雕龍》這些東西。宋老先生也是博學大儒,教導起學生來有板有眼,一點也不馬虎的。

「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並生者……何哉?」宋老夫子眯著眼,微微晃著頭,一頓一頓念著這些句子。

午後的日光帶著些曖昧氤氳的神色,籠罩在人的身上,驀地便憑添了幾分睡意。

沈書琪仍端端坐著,看起來十分認真地聽著宋思辰講的這些東西,小眼睛噌亮噌亮。

沈書玉本就是個愛鬧騰的性子,她答應林氏到唐家來聽家學,也不過是為了能和思芸在一處罷了。這才沒一會兒呢,她那小身子早就已經開始坐不住了,不停地磨蹭著圓滾滾的小屁股,嘟著嘴低聲朝唐思芸嘟囔起來:「哎喲,怎的這般無趣?這是要坐到什麼時候啊?!」

唐思芸心裡也是這麼想的,這之乎者也,聽得她可真是沒勁得要命。也不知為何當初雲嘉郡主力薦這個宋思辰,敢情是嫌唐家這群哥兒姐兒平時睡眠不足,讓他過來給大家催眠的?

想起前一世大學時中文系的那個教授,風趣幽默,講起課來愣是能把晦澀難懂的東西講得出神入化。這宋夫子……唔,教課水準有待提高嘛!

雖說心裡覺得坐著悶,可到底這幾個也是大家閨秀,面上卻是不能露出來的。一個個都繼續保持著微笑,裝作很認真的模樣繼續聽書。

不過嘛,唐思艾可就沒那麼有定力了!

他本就是靠窗而坐,午後的日頭斜斜正照在他的身上,這五哥哥一點抵抗誘惑的能力都沒有。在宋老夫子一陣又一陣抑揚頓挫的誦經攻勢中,終於敵不過去頭一歪,枕著桌子睡著了。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宋老夫子怒氣衝衝地盯著睡過去的唐思艾嘴角淌出的那點口水,氣得吹鬍子瞪眼!手上戒尺呼啦一下就朝著唐思艾的桌子喧過來!

「孺子氣煞我也!」

宋老夫子大概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形的,哪裡會想到唐夫人重金相請,到最後來教的卻是這麼一個不成器的東西,不由傷起肝火來了!

唐思艾被這一尺子搞醒了,怔怔看著身前立著正滿臉怒色的先生,有些發起怵來。想要解釋兩句諸如太陽真毒啊,日頭真讓人犯困啊之類的話,可是對著宋思辰的厲色,話到嘴邊卻一句也吐不出來了,只能眨巴眨巴著眼睛愣愣看著先生。

唐思芹撇撇嘴笑了,唐思萱低頭捧著書就當啥也不知道。

沈書玉總算是提起了點精神,挨著唐思芸咬耳根子道:「你五哥哥要倒楣!」

唐思芸心道,是啊是啊,是個人都瞧出來了。

果然宋夫子是個嚴師,狠狠拿戒尺敲了唐思艾手心好幾下,又說了不拉不拉一大通諸如「業精於勤荒於嬉」、「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髮方悔讀書遲。」此類的話,還要唐思艾回去好好自省其身,明天將今日教的東西抄個五十遍送上來。

唐思艾低著頭,嗦著鼻子,哪裡敢說個「不」字,手心疼得熱辣辣的,也只能答應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課,沈書玉站起身來伸了個好大的懶腰,拉著唐思芸就要跑。

「芸姐姐,你不是說你種了花花草草的嗎,快些帶我去瞧瞧!」

唐思芸被她拽著一路小跑,沒一會兒就跑到了自己那裡。

小院子是東屋辟出來的一塊小地方,裡邊本就種了幾棵柳樹、杏樹的,花花草草原也不多。沈書玉一氣跑到了小院子裡頭,東瞧瞧西瞧瞧,沒見著花兒的影子嘛,便雙手叉著腰問道:「好姐姐,你說的花兒在哪兒呢?」

「哎喲,哪裡這麼快就能看見了?!」唐思芸笑著將沈書玉拉到了一個花盆跟前,指了指裡面吐出來的一絲兒嫩芽說,「你瞧,這才沒幾天功夫呢,要等花開還得要三個月光景呢,到那時候再喊你過來看也不遲啊!」

「真的啊!」沈書玉驚奇道,往日在家裡,花花草草倒是常有,可她還真是沒有自己擺弄過這些東西,頓覺得十分有趣,又纏磨了唐思芸好一陣工夫,兩個人嘻嘻哈哈笑鬧一陣。

那邊夫人便來傳飯,說今晚上留書玉和書琪兩個一同在府裡吃飯,曹國公府的轎子晚一些過來。

沈書玉愈加高興了,真恨不得就賴在唐思芸這一方寸小天地中不走了才好呢!

也難怪她,曹國公府中李氏和姚姨娘兩個加起來一共生了四個孩子,還偏偏三個都是哥兒,沈書玉平日裡頭除了在家膩著母親之外,幾乎就沒什麼人能同她一起玩耍了。哥哥們雖也都疼她,可到底男孩子和女孩子不同。沈家又是有功勳的武將世家,男孩子除了讀書之外,從小還被要求練習學騎馬射箭這些東西,卻偏偏又是沈書玉這個閨閣女孩兒不能做的。

這麼幾年,沒把她這樣的性子悶出病來可真是萬幸了。

如今,沈書玉遇到了年齡、脾氣都相投的唐思芸,就像魚兒遇到了水,唐僧遇到了觀世音,恨不能抱著就喊兩聲「知己啊!」

沈書琪就和妹妹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了,一直都是安靜沉穩。雖說父親沈隨是上將軍,可沈書琪怎麼看身上都沒有浸染到一點點武將的氣息,看上去倒是個最溫潤如玉的男孩兒了。

到了李氏這邊來吃飯,李氏自然是照例先問了兩句今兒上課怎麼樣啊諸如此類的問題。沈書琪只是簡單答了幾句,畢竟不是自己家,沒必要說的那麼詳盡。

沈書玉也沒多說什麼,雖然上課沒啥意思,可她還是樂意來的,同唐思芸一起上課不管怎麼說也比在家悶著要強多了。唐思芹不喜歡思芸,連帶著沈書玉也一起看不順眼起來,心中暗道,還道曹國公家的夫人多大的能耐,教出來的小姐卻是一點兒樣子也沒有的,咋咋呼呼,真是討厭!

這世上其實有三種人。

第一種人屬於陽光型樂天派,看這世上什麼東西都是好的,聞到的花香是四溢的甜,觸到的清風是裹人的暖。爹親娘也愛,每天嘻嘻哈哈,就跟生活在蜜糖裡一般。不過這類人往往有個最大的通病,就是缺心眼兒,說白了就是別人把她賣了還能樂呵呵地給人數錢。比如沈書玉,就是屬於這種人。

第二種人屬於小時缺鈣長大缺愛型。其實吧,誰也沒欠她的,卻偏生不知怎麼生出許多被害妄想症來,看這個那個都是不順眼。很難喜歡別人,自己也難被別人喜歡,到最後搞的好像別人都是自己的敵人一般,也就漸漸變得不合群了。唐思芹大小姐絕對沒有缺鈣,可卻總覺得缺愛,也就連帶著看這世界也陰暗起來。

第三種人屬於平淡度日型。這世界本就沒有什麼是絕對的好,也沒有什麼是絕對的不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才是他們生存的首要準則。既不會沒心沒肺,也不會好像別人都欠了自己一般,這樣的人謹小慎微,活得低調,可卻有另一份安然的樂趣。他們有自己的朋友,也有不想理會的人,不會扯著嗓子,拉開手腳就吵鬧,最多白白眼轉過身子不去理睬。比如唐思芸和唐思萱小庶女便都是屬於這一類人。

在飯桌上,李氏並未對今日唐思艾的表現做出什麼評價。不過他在靜習齋中飛流直下三千尺的「軼事」,卻從下午起就在府裡傳遍了,就是連一些三等丫鬟也在背地裡頭暗暗笑話起這個不成器的五公子來。

李氏心裡自然有氣,不過當著客人的面卻是不好發作,畢竟家醜不可外揚嘛!

直到送走了沈書琪兄妹倆,唐思芙、思芹和思芸三姐妹一同隨李氏進了屋子,李氏才將艾哥兒叫到了裡邊。

三姐妹站在一旁不敢出聲,本想母親教訓艾哥兒幾句也就過去了。

可偏這時候唐天霖也回來了,大概是已經聽說了什麼,唐大侯爺的臉黑得堪與包公媲美了!一進屋子,見到唐思艾,立刻便沉著嗓子喚道:「將家法棍拿來!」

李氏心中也咯噔一跳,唐天霖要嘛不出手,這一出手艾哥兒還能剩半條命嗎?

唐思艾還沒挨打就已經嚇沒了魂兒,趕緊跪了下來哭起來:「父親饒命,孩兒知錯了,往後再也不敢了!」

「你個沒長進的東西!你當我不知你成日都在廝混些什麼?今兒第一天讀書就出了這麼個難看的樣子,你可真真是給你老子長臉,今日不好好教訓你一番,你還能知道上進習學?」

唐天霖黑著臉吼了起來,說話間棍子已經拿來了!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16.好一頓打

唐天霖拿起棍子就要往唐思艾身上揍過去,唐思艾嚇得魂兒都沒了,止不住地哭著求饒:「父親、父親,艾兒以後不敢了,一定……一定好好念書,好好長進……」

「廢話,你這德性都是從小你姨娘給慣出來的!今兒不好好訓你一頓,你如何能記得住?!」

這家法棍粗重得很,才打了兩棍子,唐思艾這小小的身子便已經受不大住,跪在地上哭天搶地。

這時候三個姑娘站在一邊也不好不勸,先是唐思芙帶著頭跪了下來,求道:「父親息怒,五弟縱有不是,他如今也知錯了,還請父親饒了他吧,再這麼打下去,五弟他一定受不住的。」

思芹跪著,乾巴巴附和了一句:「是啊父親,怒傷肝,您可千萬緊著自己的身子!」

思芸心裡知道其實今天這件事,唐天霖是覺得丟臉了,如今打了兩棍子,自己的兒子心裡如何不疼?現下就是等著有人給他個臺階下呢!

思芸拉了拉一旁李氏的手,柔聲細氣地小聲說道:「母親,五哥哥身子自來就弱,要是打出個好歹,母親難道不心疼嗎?父親的性子母親自是知道,五哥哥到底是家裡的長子,還請母親替五哥哥求個情吧。」

李氏沉吟片刻,心道思艾不管怎麼說現下也是放到了她屋子裡頭養的,這後院的事情本就該她管的,如今思艾犯了錯她也難辭其咎,難保唐天霖心裡頭沒有什麼別的想法。

眼見著小五被打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伏在地上哭得聲嘶力竭。唐天霖又是怒氣衝衝,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李氏趕忙過去,拉著唐天霖的衣袖也跪下來哭道:「老爺,您打也打過了,好歹可憐他不過是個孩子罷了,您是真要打死了他才甘心嗎?艾哥兒可是咱們唐家的長子,要是他真有個什麼好歹,可叫妾身如何向唐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啊?」

唐天霖正在氣頭上,竟連李氏也一起遷怒了,罵道:「你這當家主母,養而不教,都是你慣出來的!」

李氏一愣,身子氣得直是發抖,哭道:「老爺這說的叫什麼話?既然老爺覺得都是我的錯,那便休了我這個正妻,讓那些會管教的來管教便是了!艾哥兒自小就在別處,該學該教的如今都要從頭慢慢來,當真打壞了他,就是往後想要收住性子好好管也再是不能的了!」

很好,李氏果然是個演賢妻良母的極好演員,她這一番哭得雙眼紅腫,淚眼漣漣,說的話語氣誠懇,三分勸解,七分哀歎。唐天霖看了心裡也軟了下來,反正打了也打了,氣也出過了,李氏這一求情,正好也是讓他好下臺。

唐天霖將棍子往邊上狠狠一扔,厲聲朝唐思艾道:「今日是你母親替你求情,暫且先饒過了你,日後你若仍是不知長進、渾渾噩噩,我便就當沒你這個兒子!」說完,再也不看那已經癱倒在地上的唐思艾一眼,氣呼呼地走了。

唐思芙趕忙過去將李氏扶起來,另一邊王媽媽也喊了人來將艾哥兒抬回了墨韻居去。李氏交代了立刻去請個大夫過來,若是皮肉傷倒沒什麼打緊的,只怕是傷筋動骨那可便糟糕了。

這府裡頭傳得最快的就是各路八卦,這邊廂才打過沒多久,梨香院那邊的沈姨娘便已經聽聞了這個「噩耗」,心裡頭仿若針刺一般,忍不住又是一場大哭,直呼著自己命苦,好好一個哥兒如今竟都不被父親待見,還不如死了算了。

鬧到最後,竟真作勢要去撞牆,趕忙被思茉拉了下來,狠狠斥道:「姨娘若要尋死,只怕這時候父親連滴眼淚都不會為你掉下,還會叫一聲好呢!父親這會子正惱在頭上,心裡氣恨不過,姨娘還是安安靜靜別再惹他心煩的好,等禁足的日子過了,再做打算。」

算算日子,還有幾天便過了禁足之期,沈姨娘只得先按捺下來。心裡頭卻是記掛著艾哥兒,因不能出門,只能私下裡偷偷遣了可靠的張媽媽過去墨韻居那邊打探消息,聽說雖看起來打得厲害,老爺下手卻也是有輕重的,到底也不過是皮肉傷罷了,沈姨娘這才算放下了些心。

今晚上東屋那邊這麼一鬧騰,李氏心裡頭也一陣煩亂。唐天霖到南園趙姨娘那兒尋清淨去了,李氏一個人躺在羅漢床上,腦子裡難免不胡思亂想,竟越想越傷心起來,不由落了淚。

李全家的在旁伺候著,見李氏這個模樣,也輕歎一聲勸道:「夫人這又是何苦來哉?仔細傷了身子。」

李氏搖搖頭哀戚道:「那艾哥兒雖是長子,卻終究不是親生的,這些年又一直住在梨香院那個沒教養的身邊,才養成了這樣的性子。早幾年我便想著要將他抱過來,那時候老爺怎的就不說話?還道那狐狸精這好那好的,說什麼哥兒年紀還小,離不了親娘。這會子犯了事兒,丟了臉面才想起我才是艾哥兒的正宗嫡母來了!」

「夫人說的不錯,今兒老爺也是氣壞了才說出那樣的話來,夫人千萬別往心裡去才是。如今梨香院那個一落千丈,往後定是再不能得了寵愛的了。」

李氏歎口氣道:「說到底只是我這肚子不爭氣,這些年來只得了芙兒和芹兒兩個嫡親女兒,若我身邊有個兒子,那便是唐家的嫡子,哪裡還輪得到艾哥兒那個不長進的東西?!」

李全家的聽了這話,心念一動,轉了轉眼珠站在李氏身邊低聲道:「夫人,要說真想要一舉得男,其實……也並非難事。」

「怎麼,你有法子?」李氏也不哭了,豎起耳朵聽王媽媽繼續說下去,要知道想要生個男孩那可是李氏這輩子孜孜不倦為之而奮鬥的事業啊!

「老奴也是聽人說的,上京白水巷裡邊有個醫館,裡邊有個送子神醫,聽說他的藥靈驗的很,打下招牌說是能幫人一舉得男的。」

李氏皺了皺眉頭:「這江湖郎中的東西也能相信?」

「夫人不知,江湖郎中有江湖郎中的偏方,有時候那些宮裡的禦醫們都沒法子的事兒,到他們手裡偏就有辦法給治好了。老奴也不是渾說的,聽說上京有一些達官貴人家的夫人都悄悄去找那送子神醫看過,聽聞沒過一段日子便就真的生了個大胖小子,想說不靈驗也不行呢!」

李氏攢了攢帕子,有點心動,可是想著自己的身份,又似乎覺得有點不妥,拉著王媽媽道:「你這老貨,怎的旁人家的夫人去看那什麼勞什子神醫你都曉得?又是哪兒聽來的?」

李全家的訕訕回道:「夫人,老奴在李家服侍這些年,您還不清楚嗎?雖跟著來了這侯府,可畢竟是夫人您身邊的人,老奴說的也都是真心實意為夫人打算。那白水巷裡我也是去過幾回的,巷子裡住的人口口相傳,將那送子神醫說得神乎其神。夫人,老奴心想,您與其獨自在這兒傷心哀歎,倒不如試上一試,說不定就管用呢?」

也是,試上一試總還是有那麼一點機會的,若不然自己就指著這兩個女兒,往後她們也是要嫁人的,那艾哥兒又實在不成器,更何況還不是親生嫡子,總是不夠貼心。

李氏想了半晌,終於點了點頭:「也好,你就替我想辦法將那神醫帶來府裡一趟,且讓他先看看再說。不過,這件事千萬小心謹慎,萬不能落了話柄在別人口中,傳出去我這侯府夫人,二品誥命夫人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是是,夫人儘管放心,這件事便包在老奴身上了!」

***

唐天霖去了趙姨娘的南園裡頭,聞著趙姨娘剛剛點上的薄荷熏香,這才覺得心情舒暢了一些,又見慕哥兒聽話懂事,站在一邊也拿著扇子給他扇風,心裡就樂了一些,將慕哥兒一把抱到了自己腿上,笑道:「小七真是愈發懂事了,也是你這個當姨娘的會調教的功勞。」

趙姨娘淡淡笑了笑:「老爺這是笑話妾身呢。」

「唉……」唐天霖又歎了一聲,「要是沈氏也如你一般嫺靜識禮便好了,如今也不會教出那麼一個不成器的東西來!」

「老爺怎麼了?」

唐天霖見她問起便將今日學堂裡發生的事情和剛才在東屋那邊教訓了唐思艾的事情都同趙姨娘說了。

她安安靜靜站在一邊聽著,等唐天霖說完了,趙氏淺淺笑了笑,替唐天霖捶著腿道:「老爺,妾身有幾句話,不知說得對不對。」

唐天霖眯起眼睛休息,唔了一聲:「你說便是。」

「艾哥兒本性不壞,只是小時候太過寵愛罷了,他年歲不大,有時候犯些錯卻也是在所難免的。老爺不妨想想,除了讀書上不夠上進,往日裡艾哥兒還是個孝順的孩子的,對老爺、夫人一向恭恭敬敬,從沒半點忤逆,雖是在梨香院姨娘那邊住,可妾身也是知道的,每逢佳節總也是要去廟裡為老爺和夫人祈福祝禱,這些好處老爺卻是不能忘記的。」

趙姨娘見唐天霖的臉色稍稍和緩了起來,繼續悠悠說道:「老爺今日之氣不過是因為在沈家兩個孩子面前叫他們看了艾哥兒的笑話,打一頓讓他長點記性也是無可厚非的,但不過人心都是肉長的,老爺打歸打,卻不能忘了艾哥兒到底是唐家的長子,更何況這孩子犯得也並非什麼大錯,待他改了,老爺還是該去安撫幾句的。」

這一番話說的在情在理,仿佛是在盛怒之下的唐天霖心裡下了一場及時甘霖,聽得好生受用。唐天霖看著趙姨娘眉目動情,心中一時情動,將她摟了過來說道:「到底還有你是個知心意的!」

這一夜,趙姨娘溫柔極致,伺候得唐天霖舒舒服服,肚子裡的那包氣,也終於是消了下去。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17.書院後的休閒時光

唐思艾這一頓揍雖沒有傷筋動骨,可當真是差點要去了他半條性命。那日晚上被抬回了墨韻居之後,哼哼唧唧疼了大半宿,幾個丫鬟婆子輪流值夜照看著他,又陸續換了幾次藥,這才稍稍好了一些。

到了第二天,思芸見今日不用上課,便去了墨韻居想看一看唐思艾。

那屋子裡伺候的丫鬟見是六姑娘來了,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支吾著說五少爺還躺在床上下不來,實在有些不大方便。

唐思艾大約是聽到了動靜,便喚了丫鬟進去,知道是思芸來瞧他了,心下感動,便趕忙請了她進來。

往日裡唐思艾總是嘻嘻哈哈,沒什麼心思的樣子,對唐思芸也是挺好的,過來了墨韻居這些日子,得空兒也常去思芸那兒看看她,時常給她講笑話解悶子。

雖說他也許於讀書上進上面的確還欠缺不少,可是到底人心不壞,瞧著他這般光景,唐思芸心裡邊也酸酸的。

「五哥哥,身上可還疼嗎?」唐思芸到床邊的梨花木雕漆圓凳上坐了下來,柔柔朝著床上猶自躺著的唐思艾問道。

「還是妹妹是個有心的,大夫說倒也無大礙,多將養兩日就能好了。」想起從昨夜到今日倒是唐思芸是第一個過來看他的,唐思艾心裡一陣發酸。

唐思芸看他的樣子便猜出了心事,說道:「五哥哥,昨天父親和母親都傷了神,只怕會晚些過來看你。沈姨娘那邊你也是知道的,她們現下想必也是著急的,你且好好休息,養好了身子才是正經。」

唐思艾點了點頭:「五妹妹,不瞞你說。昨兒那一場,我心裡邊也恨自己是個沒用的,只會惹父親生氣,況我不過只是個庶子罷了,又不是母親那邊嫡親的,到最後指不定是怎樣呢!倒是姨娘那兒……好妹妹,你若是行得方便,可能幫我帶個話給姨娘,便說我這兒沒什麼大礙,要她千萬不要憂心。」

思芸微微搖了搖頭:「五哥哥,妹妹有些掏心窩子的話想同你說,只不知哥哥愛不愛聽。」

「你說便是,我知道妹妹是對我好的。」

思芸抿唇笑了笑:「五哥哥,你是知道昨兒父親為了什麼生氣的,其實說到底也是愛之深責之切罷了,你若真往心裡去了,別說是辜負了父親的一番心血,就是對你對你姨娘那又有什麼好處了?莫說什麼庶子不庶子的,哥哥到底是長子,這一點越不過去,況府裡邊沒有嫡子,小七年紀又小,父親自是將希望都托在哥哥身上的。哥哥,哪家的父親是不管教孩兒的?若真不管,那倒是父之過了。至於你姨娘那邊,不用我去說,想來她早派人來打聽過了,你就別再亂想,安心養好身子。只一件,待身子好了之後再去學堂,可萬不能再懶懶散散,要不然下回父親可說不準再不會手下留情了。」

思艾聽她一條一條說得俱是在理,心裡邊也熨帖了許多,昨晚上起的那些煩躁情緒和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終於收斂了起來。

良久,才沉沉點了點頭:「六妹妹,我都記住了。」

***

因著唐思艾的這頓好打,家學休息了幾日,等到再開課的時候,已經是過了五日功夫了。

沈書玉好幾日沒見著思芸,心裡著實想念得慌。一到了靜習齋,就過來拉著思芸說長道短。

一會兒說沈夫人送了幾隻金絲雀給她,讓她好好養著,一會兒又說前天隨府裡的幾個女眷一起去了白雲山寺進香,走得腳都快要斷了,累也累死了。

唐思芸見她敲著自個兒小胳膊小腿的樣子咯咯笑了起來,問:「你去進香還要自己走?」

沈書玉瞪大了眼睛指手畫腳地說道:「那可不是呀!她們都說自己上山心誠,我可沒瞧出有什麼兩樣的,真是一點都不好玩,以後我可不願意再去了!」一邊說著一邊又膩到了唐思芸身上,「還是同你一起玩更有趣些。」

沈書琪站在妹妹的身後,看著她這個天真又調皮的樣子,咳了一嗓子低聲道:「小玉,你怎麼這麼沒規沒距的,回頭又招母親說你。」

沈書玉轉過頭吐了吐舌頭:「只要三哥哥不說,母親哪裡會知道了。」

說話間,宋老夫子已經到了。

經過了那天唐思艾事件之後,大家都知道這個老先生嚴厲得很,脾氣還不好,遂立刻就噤了聲,安安靜靜端坐著,聽老夫子講起了課。

今兒唐思艾可再也不敢有一絲兒走神了,聽得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兩顆烏溜的小眼珠從宋先生一踏進靜習齋起就沒離過,弄得老先生十分滿意,課後直誇「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課上宋老夫子講到《孟子》中的一段: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

這一段前一世梅曉曉也是熟讀百遍的,現在宋先生讓座下的學生自己談一談對這句話的理解。

唐思芹是第一個站起來說的。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在魚和熊掌這兩樣我喜歡的東西裡邊我選擇了更加珍貴的熊掌,而在生命和大義裡邊也選擇了大義。先生,孟夫子的意思是教會我們我懂得取捨,選取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捨棄那些枝節,這樣才能做大事。」

一個女孩子能有這樣的見解實屬不易,宋思辰點了點頭,卻不予置評,只是又問,還有誰想說。

宋思辰的目光看向了沈書琪,沈書琪便站了起來朗聲道:「孟夫子是聖人,他宣導君王要行仁政,教導我們人之初性本善。而這‘善’便在這些文字之中。魚與熊掌皆是珍品,生命與大義也都是人最重要的東西,但若必須要捨棄其中一樣,那所看的並非是其價值珍貴與否,而是如此做對自己和對別人的意義又在哪裡。生命是實,大義是虛,能做到舍生而取義,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宋思辰贊許地看了看沈書琪,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卻有這等見識,不由多問了一句:「書琪,若將來生命與大義要你選其一,你又當如何做呢?」

靜習齋裡一片寂靜,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沈書琪。他的小臉漲得通紅,良久,才說道:「學生自然遵從聖人教誨,舍生而取義!」

思芸聽著他這麼認真、這麼堅定地吐出這句話來,突然心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強烈撥動起來一般。仿佛覺得像沈書琪這樣的人,若是說出口的話,便一定會做到的。

這麼一晃神,宋夫子便瞧見了,吟吟笑著指著思芸說:「六姑娘不妨也說說。」

唐思芸站起了身,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道:「夫子,芸兒不懂那許多大道理,倒是從前聽姨娘講過前朝一個將軍的故事。她說那位將軍戰功赫赫,是前朝的上將軍,可是後來京都被蠻人攻陷,他也一起被俘了,蠻人王上許了他許多金銀珠寶、美女舞姬,還要封他一個更大的官做。可是那個將軍都沒有同意,最後被萬箭穿心,死在了荒漠之中。先生,那將軍這麼有骨氣,便是這話裡說的捨生而取義的意思吧?」

唐思芸所說的前朝將軍李文夫那是家喻戶曉的英雄,宋思辰滿意地撫了撫唐思芸的頭笑道:「六姑娘悟得正是這個理兒,若我大齊朝也能人人如此,眾志成城,其利斷金,又何懼南夏那些小蠻子呢!」

這一堂課上得氣氛頗是激昂,一節課下來,沈書玉身上的小薄衫子上都映出了淺淺的汗漬來,連連喘了好幾口氣,才覺得舒爽起來,拉著唐思芸說:「芸姐姐,好在剛才宋夫子沒叫我起來說,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講什麼才好,只能同他兩個大眼瞪小眼了。」

唐思芸瞅瞅坐在太師椅上休息的宋夫子,又瞅瞅身邊這個笑得歡脫的沈書玉,揪了揪她的耳朵道:「依我看,你和夫子兩個,他是小眼,你才是大眼!」

沈書玉正喝了一口水,噗嗤一聲便噴了出來,笑著要過去撓唐思芸癢癢:「好你個芸姐姐,居然來笑話我,看我饒不饒你。」

唐思芸最是怕癢,被她咯吱地快笑得摔到了地上,又見宋夫子的眼光又要望過來,趕忙拽著沈書玉就往外走:「好妹妹,我討饒還不行嗎?對了,百芳園邊上的池子裡荷花開了,正是好看的時候,咱們一起看去吧。」

沈書玉一聽有花看,頓時拍起手來:「好好好,帶我去帶我去!」

她朝屋裡邊招了招手,將沈書琪也一同喊了出來:「三哥哥,同我們一起去吧!」

沈書琪還沒來得及答應呢,就被小妹一把拽著走了。

夏日的光線並沒有那麼強烈曬人,在湖面上反倒暈出些暖融融的光線出來。

池中的荷花嬌豔欲滴,亭亭玉立猶如仙子。

那層層疊疊的荷葉亭亭如蓋,青翠地令人看了便心醉神馳。

池中還有遊魚穿梭其間,煞是好看。

沈書玉和唐思芸兩個就站在池塘邊看著,還時不時扔兩顆小石子下去逗弄那些搶食的小魚。

突然間,「噗通」一聲,有東西掉進了池塘裡邊,唐思芸不由喊了出來。

「怎麼了怎麼了,芸姐姐,什麼東西掉進去了!」

唐思芸摸了摸自己脖子,有些懊惱道:「都怨我,前幾日便覺得這金鎖片的搭扣有些鬆了,可一時卻忘了叫人拿去修,這下可好……」唐思芸看著水面,哪裡還找的見這金鎖片的蹤影啊。

沈書玉瞧她急成這樣,不由拍著唐思芸的肩膀問道:「好姐姐,你先別急,這東西很要緊嗎?」

唐思芸點了點頭:「嗯,那是我姨娘臨走前留給我的,讓我好生保管著的。」

沈書玉「哎呀」了一聲,正想說要不要派人過來尋,眼前一晃,卻是自家哥哥已經挽起了褲腳跳下了池塘。

唐思芸愣愣看著書琪,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專心致志伸著手在下面摸索著。這金鎖片是站在塘邊掉的,池塘底下又都是淤泥,想來也不會跑遠,應該就在這附近的。

沈書琪摸索了好一陣,好半晌功夫才從水裡邊撈出一個在陽光下熠熠生光的鎖片來,交到唐思芸手中問:「可是這個?」

雖沾了淤泥,鎖片卻還是那鎖片,唐思芸見沈書琪忙活了這大半日,頭上都是汗水,衣服也都弄髒了,心裡好生過意不去。

待到他上了岸,思芸本想說去五哥哥那兒換身乾淨衣服,水榭那邊卻傳來了一陣歡快的笑聲,由遠至近飄來。

「原來你們幾個在這兒呀!」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18.小聚

三人順著笑聲看去,只見來人穿一件月白色繡雲紋薄衫,腰間還掛著一塊雙魚闕玉環,頭上束著一個髮髻,正是那一笑起來就會亂放桃花的花樣美男蔣子喬。

沈書琪和蔣子喬是相熟的朋友了,子喬走到池塘邊,指著沈書琪問道:「你瞧瞧,怎麼弄成這副樣子了?莫不是掉泥坑裡去了?」

唐思芸發現,只要蔣子喬一出現,沈書玉就會發生一些不一般的變化,最常見的就是——臉紅。

用現代的生理現象來解釋就是,沈書玉每次看到蔣子喬小美男就會激動加緊張,然後導致她小小身體裡邊的腎上激素急速分泌,然後刺激到了她的大腦皮層,於是就產生了這樣的反應。

唔,唐思芸暗暗笑道,心想,這小丫頭看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莫不成是喜歡上蔣子喬了?

沈書琪身上還穿著髒衣服,幾個人這樣站著說話實在有些不大雅觀,於是唐思芸便說還是先去墨韻居那邊找了艾哥哥換下衣裳,再一起到她的小園子裡玩一會兒。

沈書玉看著蔣子喬連連放光,頭點得和雞啄米似的。

哎,親愛的沈小姐,低調、低調啊……

今天蔣子喬的娘親大人雲嘉郡主不知怎麼起了興致到侯府走動來了,李氏自然高興啊,立刻便派人叫唐思芙換上了亮麗的衣裳一同去了東屋正房裡頭。她們唧唧歪歪說的都是些女人的事情,什麼衣服啊首飾啊,要不就是最近某某夫人又得了什麼好東西,某某小妾又和正房夫人鬧翻了臉之類的八卦,蔣子喬在邊上聽得十分哀怨,於是便逮了個機會就溜出來呼吸新鮮空氣了。

別說女人八卦,這蔣子喬也是個能侃的,一路上面嘰嘰喳喳幾乎就沒停過嘴,沈書琪時不時地嗯,啊附和幾句,倒不多言。沈書玉也一下子安靜了起來,兩眼直盯著蔣子喬小朋友,用一種看偶像的表情看著他,要不是唐思芸伸手晃晃,她真是連眼都不帶眨的!

幾個孩子換了衣服一起到了唐思芸那兒,園子雖小,卻也五臟俱全,柳樹成蔭,鳥語聲聲。

唐思芸吩咐玉翠和玲瓏去準備一些小點心和茶水過來,招待這幾個小客人。

沈書玉一進了唐思芸的園子,忙不迭地就要拉著她看上次種的那盆朱頂紅。

花盆裡邊真的冒出了一些嫩芽,綠油油的像一個個剛探出來的小腦袋,煞是可愛。

沈書玉「哇」的一聲就喊了出來,纏著唐思芸問:「芸姐姐、芸姐姐,這花到底什麼時候才開呀?」

「你個急性子,」唐思芸伸手點了下小丫頭的額頭,嘻嘻笑道,「上次便同你說了,從發芽到開花還要等三個月光景呢!」

「這麼久呀……」沈書玉嘟了嘟小嘴,一副恨不能明天就看見朱頂紅開花的性急模樣。

「花有花期,自然是要耐著性子慢慢等的,這期間還要悉心照料它。朱頂紅受不得烈日暴曬,日頭盛的時候,還要把它放到陰涼的地方去,澆水施肥,那是一點都馬虎不得的。」

沈書玉一聽這些頭就大了,只歎著氣跑回小圓桌邊坐下道:「哎,好姐姐,下次等開花了我再來看便是了,真沒想到種一株花出來,這麼費事!」

「那當然,花了心血才會有好顏色,凡事皆是這個理兒。」唐思芸淡淡說著,一邊又往盆裡澆了些水。

沈書琪聽了唐思芸的話仿佛若有所思,怔怔看了她一會兒,冷不防卻被蔣子喬給打斷了。

子喬將唐思芸拉回到了桌邊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個匣子,塞到了唐思芸手裡:「芸妹妹,前陣子我隨父親去了湖州,瞧著這個東西倒也別致雅氣,想著極襯你的,就拿來了送你。」

唐思芸打開那匣子一看,原來裡面是一套極袖珍的文房四寶,筆是善璉湖筆,墨是徽州黑墨,還有一小裁宣紙和一方玲瓏別致的小端硯。

「呀,這麼小,我可沒法寫呢!」唐思芸拿起那支袖珍的湖筆,筆不過比她手指高出一點,根本連握都不好握呢。

「不是要你真的用它寫,只不過是放著看的小玩意兒,芸妹妹別嫌棄就好了。」

唐思芸是個爽朗性子,雖說古代男女私相授受不好,可他們現在不過七八歲的孩子,也不打緊,又是人家花了心思從湖州特特地帶回來的。唐思芸便「笑納」了,朝蔣子喬道:「蔣家哥哥,當真謝謝你了。」

沈書玉呵呵笑著,也一攤手朝蔣子喬道:「子喬哥哥好生偏心,怎的就芸兒有,我就沒有?」

「有有有,書玉妹妹自然也是有的……」

「那快給我。」沈書玉倒是個不客氣的,竟還真討了起來了!

蔣子喬摸摸腦袋,訕訕道:「玉妹妹的禮物放在家中,下次,下次我一定給你帶來!」

沈書琪但笑不語,只低著頭喝茶。

沈書玉也不饒他,拽著書琪的手道:「三哥哥,你可是聽見了的,這回你要替我作證,子喬哥哥可不能再賴了!」

沈書琪笑道:「這都不知是第幾回幫你作證了,我說子喬,你若真沒給我家妹子準備東西,就別亂誑了她,免得她心心念念回去還整天惦記著。你倒好,一回頭,早就不知道忘到哪裡去了。」

蔣子喬故意認真地板起臉來:「哪有,書琪,我可是說話算話的。」

呵呵……

呵呵呵……

幾個人一同笑了起來,這小園子裡好不熱鬧。

玉翠和玲瓏端了茶點過來,這點心是李氏小廚房裡邊特有的雪媚娘,酥酥軟軟的糯米皮子,裡邊是滑不溜丟的芝麻花生餡兒,香甜美味,入口即化。

幾個人正吃得開開心心,卻聽背後有人酸溜溜地說道:「還道了這裡怎的會這麼熱鬧,原來是六妹妹在這兒招待客人呢。」

幾人轉過頭去,正是唐思芹站在園子門口呢。她本是到母親這裡來的,才坐了一會兒,便聽到這邊有陣陣笑聲傳來,就帶著珍珠走了過來。一見到這情形,粉嫩嫩的小臉又鍍上了一層黑炭。

其實有時候吧,唐思芸真的挺想勸勸這個四姐姐的。

不要老是動不動就黑臉嘛,你又不是包青天,再說了為啥看著別人高興你就不快樂呢?你一個金玉世家的嫡小姐,又不是仇視社會的文藝憤青。

何必呢?何苦呢?

可是唐思芹就是這樣的脾氣,偏生就是這般的不討喜。

一下子,笑聲沒了,剛才大家逗笑起來的興致也有些懨懨地消了一大半。

沈書玉皺了皺眉頭,低聲道:「她怎麼又出現了?芸姐姐,她可不會又來找你麻煩吧?」

唐思芸十分大方地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站起身說道:「四姐姐,咱們正坐在一起喝茶,你可要過來一起?」

待客之道嘛,總不好趕她走的,來不來卻是隨她,以唐思芸對她這個四姐姐的瞭解,想必她一定是不會願意擠過來一起坐的。

可是,卻沒想到,唐思芹這一回完全出乎了思芸的意料之外,竟然徑直走了過來,淺淺一笑,說了一聲:「好啊。」

這樣的場景應該怎麼形容呢?

就好像大家一桌同事正在歡暢地吃飯聊天侃大山,突然之間領導跑了過來,說要與民同樂,坐下一起吃。

於是這飯桌就變得異常尷尬起來,聊天沒有了,笑聲沒有了,什麼東家長西家短全都銷聲匿跡。

只剩下沉默、沉默、沉默……

雖然唐思芹還夠不上領導這個檔次,可是她夾在他們四個中間就同一個異類一般。

大家紛紛低下頭去,吃茶、嗑瓜子。

然後形成了一種無形的默契,就是看誰桌跟前的瓜子堆嗑得更高……

日頭仿佛變得愈加曬人起來,樹上的知了也叫個沒完沒了,更顯得吵人。

唐思芹嗑了一會兒瓜子,發現怎麼大家都不講話了,也有些訕訕起來,開始沒話找話起來。

她瞧了瞧還放在桌上的那個文房四寶的小匣子拿過去瞧了瞧,說道:「這東西倒真是別致,不知是哪兒得的?」

沈書玉嘴最快,立刻答道:「這是子喬哥哥從湖州帶給芸姐姐的小玩意兒。」

搶答成功加十分。

唐思芹撇了撇嘴,又把小盒子放了下去,頗有些酸味地說:「子喬哥哥倒真是個有心的,待六妹妹格外好呢!」

沈書玉噗嗤一笑,差點就想說,你是不是也想要,但偏就沒有你的!

唐思芸笑了笑:「又不是就我一人有,子喬哥哥不是說了嗎,書玉妹妹也是有的。」

唐思芹臉色更不好看了,「哦」了一聲,再沒什麼聲響。

倒是蔣子喬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能說:「下回再同父親出去,思芹妹妹若喜歡什麼小東西,我替你帶回來。」

唐思芹這才算綻出了些笑意,臉色不再那麼滲人了。

唐思芸在旁看著若有所悟,敢情上次的那一場海棠花宴,這蔣子喬小美男亂放桃花眼把幾個姑娘全都迷翻了呀,連一貫高高在上,自詡高傲的四姐姐都肯過來同他們一起吃茶,哦,蔣子喬,你真是太有魅力了!

拱門那邊傳來幾句人聲,原來是李氏陪著雲嘉郡主過來了,後面還跟著大姐兒思芙。

「喲,你們幾個原在這兒呢,虧得我還派人去尋你。」雲嘉郡主看著愛子,眼中皆是寵溺。

「母親。」蔣子喬跑到了郡主身邊。

雲嘉郡主掏出帕子給兒子擦了擦汗:「瞧瞧,這鬧得一身汗的,是不是一見了書琪就又玩得忘乎所以了?」

忘乎所以是有一點,不過嘛,倒不是因為沈書琪。

蔣子喬突然有些哀怨為啥自己家裡有個鄭老夫子教書呢?要是他也能過來這裡同他們幾個一起念書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啊!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19.夫人偷人?

這段日子李氏最為上心的就是兩件事,一件就是找那個送子神醫悄悄過來給她診脈開藥,當然這一切都是做得小心翼翼、不露聲色,王媽媽絕對是一個認真負責的好助理,那送子神醫被悄悄地帶進來兩次,卻一點兒也不知道究竟他所看的是哪家的貴婦。

至於第二件事,那就是唐思芙的親事了。自從那一日海棠花宴以後,沈家和蔣家兩家的夫人都有來過侯府,也找了李氏說了不少話,至於芙姐兒兩人均是讚不絕口的,可是卻又都沒提交換庚帖的事情。

人家既然沒有開口,她自然不能自己湊上去提這事情,心裡邊也是七上八下的,吊得好不難受。

這天晚上,唐天霖歇在了李氏的東屋裡頭。

李氏燉了一盅綠豆百合湯,用玉蘭纏枝白瓷碗裝了,給唐天霖喝。

不知怎麼,這幾天的百合湯裡怎麼總好像有一股怪味道,唐天霖喝著不由皺了皺眉,問道:「這湯裡是放了什麼,怎的有一股子草藥味?」

李氏回道:「老爺不知,這是我讓廚房放的一些清熱的藥草末在裡頭,天氣炎熱,容易上火嘛。」

唐天霖「哦」了一聲,倒也沒再多問,端著瓷碗又喝了兩口,實在覺得這個味道不怎麼好,便剩了大半碗在裡頭。

李氏拿過濕帕子給唐天霖擦了擦臉,又將他的外衣小心疊好,交給了洛兒拿下去放好。

「老爺,梨香院那邊沈姨娘的禁足已到了時候,我便傳了話下去,解了禁令。」

唐天霖一聽到沈姨娘,便想起了唐思茉推人下水,想起了唐思艾不知長進,頓時「哼」了一聲。

「你可要多瞧著些,讓她安分一些,可別再整出什麼麼蛾子出來丟了侯府的臉面!」

「是,老爺放心,我自有分寸。」

想起下個月就要到唐天霖的壽辰,往年這個時候李氏就要著手開始準備起來了,今年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李氏便坐到唐天霖身邊問道:「老爺,今年的壽辰可打算怎麼辦,要請些什麼人過府?」

唐天霖想了想道:「年初的時候皇太后薨逝,如今在國喪其間,自是不能太過鋪張。今年便一切從簡,也不需邀什麼外人了,便在府裡擺幾桌酒宴,大家一起熱鬧熱鬧便就算了。」

李氏知道唐天霖是個最講忠義仁孝之人,他既這麼說,倒也是自己好少操點心,便應了下來。

這一夜,原本唐天霖倒是想早早歇下了,可李氏卻溫柔備至,最終逗弄得他滿身邪火。唐天霖心中暗暗詫異,夫人是大家閨秀裡頭出來的,往日從不曾這麼主動過的,怎麼這幾天跟打了雞血似的。

都說女人三十如狼,唐侯爺深以為然!

這一夜紅綃帳暖,夫妻繾綣,直鬧得二更時分才算消停下來。這老夫老妻之間生出許多從前沒有的情趣,倒令唐天霖覺得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剛成親的光景,好生甜蜜。

沈姨娘那邊可就是一片淒涼光景了。雖說解了禁足,可是唐天霖卻仿佛忘記了她似的,壓根兒就沒往梨香院裡頭來過。沈姨娘心中焦急,倒是唐思茉沒吵沒鬧,每日裡躲在自己屋子裡頭,不知是在做什麼。

沈姨娘過去瞧她,見她只顧著做針線活兒,一派淡然的模樣,不由急道:「哎喲,二丫頭,你怎麼還坐在這裡,快想想法子啊。」

唐思茉抬了抬眼,撇撇嘴問:「想什麼法子?」

沈姨娘一屁股在她邊上坐了下來:「你就不著急擔心的?二丫頭,咱們現在這裡可是沒人想沒人念的,你就是為著自己將來著想,這兩日也該多去夫人那兒走動走動,說說好話,好歹也算盡些力嘛!」

唐思茉「哼」了一聲,冷冷道:「同夫人親近有什麼用?當初六丫頭落水,大家都覺得我是為了陷害四妹妹,而四妹妹又是夫人親生的,她現在心裡定是恨毒了我,何必去自討沒趣兒?」

沈姨娘瞪著眼急道:「那你就打算坐在這屋子裡頭,由得他去?」

「自然不會。」唐思茉將手中正在做的衣裳亮了出來給沈姨娘看。

這是一件深紫色的直裰,唐思茉正用手中的金線仔細繡著袖口上的流雲蝙蝠的暗紋。

沈姨娘愣了一會兒,問道:「這是給你父親做的?」

「不然還能有誰?!」

「對哦,你父親下個月就要過壽辰了,二丫頭你果然是個有心思的,要是你父親瞧見這件你親手做的衣裳,一定心花怒放,說不定過去那些事兒便一齊揭過了。」

唐思茉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拉著沈姨娘的手道:「姨娘,如今咱們姐妹幾個都還沒有分出自個兒的院子來,我同姨娘住在一處,姨娘好便是我好,這個理兒姨娘該是明白的。」

沈姨娘如何不知道呢,只是她現下失了寵愛,屬於有心無力的階段,要是自己纏上去,又不免惹了嫌,也是好生惆悵著呢!

不過好在沈姨娘身邊還有一位得力助手,就是一直伺候著她的婆子——張媽媽!

這個張媽媽旁的不說,最能幹的莫過於打探這忠靜侯府裡的各類八卦,這府裡頭大大小小的事兒,就是犄角旮旯裡頭陳穀子爛芝麻的小道消息也都能被她扒拉出來。

又加之張媽媽是個忠心耿耿的人,但凡聽到什麼事頭一件便是想著過來稟告給沈姨娘聽,最是個貼心的不行的。

因為有了張媽媽,雖然沈姨娘這豬腦子時常犯二,但是卻也能在這幾年的宅鬥生涯當中立於不敗之地,這一回若不是二姑娘做事不漂亮自毀了城牆,沈姨娘還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現在該是要盡力挽救才是呢。

張媽媽果然不愧為侯府之中狗仔隊的首腦人物,對八卦可謂是有著一種天生敏銳的直覺。

她非常敏感地意識到,這兩天李全家的有些神神秘秘的,好像是在做著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一般。尤其是好幾次撞見她想要拉著說幾句話,李全家的都是咂咂嘴便走了。

據可靠消息,有幾天一清晨李全家的就從西邊府門裡出去了,回來的時候都派人抬了一個大箱子到了李氏的東屋裡頭,可是卻沒有人知道那抬進去的到底是什麼……

於是,張媽媽開始了秘密的蹲點行動,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讓她發現原來抬進東屋李氏屋子裡頭的竟然是一個男人!

這一下,張媽媽激動了,亢奮了,趕忙奔著回去將這一驚天發現告訴了沈姨娘聽。

夫人偷人?!

這是沈姨娘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她立刻拍著桌子拉著張媽媽就要往外走。

「姨娘,你這是要做什麼?」張媽媽將她攔了下來。

沈姨娘眼中放著精光,終於也到了她能揚眉吐氣的一天了!

「做什麼?自然是喊人一同去捉姦啊!」

「姨娘糊塗!那是夫人啊!」張媽媽跺著腳小聲提醒。

一個男人進了夫人屋子裡頭的確是不合禮數的事情,而且還是這麼偷偷摸摸的。可是這唐家的當家主母是李氏,內院管事的也是李氏,若是她想好了說辭,抵賴不認,到時候鬧開了說不定吃虧的還是她沈姨娘。

她這幾次之所以敗下陣來,輸就輸在說話做事總是沒有深思熟慮,在還沒有十全把握的時候就已經先嚷開了陣勢。

這一回,她要學乖一點,先忍一忍,等到拿捏到了證據,不怕抓不到李氏的把柄!

沈姨娘沒有再衝動地跑出梨香院去,而是帶著張媽媽回到了屋子裡頭,仔細吩咐了一番。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20.藏書樓偶遇

自打上一回唐思艾挨了打之後,去靜習齋念書終於長進了許多。其實唐思艾本身還是個不錯的孩子,只不過以前年紀還小,管教不夠才造成了他拖拉懶散不求上進的性子。這段日子,只要骨頭裡邊一發起懶散勁兒,就想起了那天的一頓棍子,頓時便就精神了起來。

沈書玉咯咯笑著對唐思芸說:「你那五哥哥最近怎麼都不打瞌睡了?」

唐思芸擰了她胳膊一把:「你這妮子,也學人亂嚼舌根,倒編排起我五哥哥來了,看我還理不理你?」

「哎喲,好姐姐,我不過是開玩笑罷了,你可千萬別當真放在心上啊,我錯了還不行嗎?」沈書玉不住求饒,唐思芸這才作罷。

雖說初見到沈書琪的時候,覺得他不愛說話,像個悶葫蘆一般。可是在一起讀了一陣子的書,沈書玉又經常拉著他們兩個,漸漸的唐思芸發現沈書琪其實並不是一個被堵住了嘴的茶壺,只是很多時候對著不相熟的人不太愛多言。

真的熟稔了起來,他也會同她們一起到花園裡頭捉迷藏,到池塘邊喂小魚,有時也會講幾個笑話。

那天他講了一個聾子、啞巴和瞎子的笑話,就惹得唐思芸和沈書玉笑了大半日,止不住地揉著肚子。沈書玉連眼淚都笑了出來,指著沈書琪就問:「三哥哥,你哪裡聽到的這些東西,太……太好玩了。」

也是休息玩樂的時候,唐思芸從沈書玉的口中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名字——墨菡。

每次沈書玉一說起這個「墨菡」,沈書琪就會微微臉紅,也不介面,只輕斥著妹妹,讓她別渾說八道的。

唐思芸心裡好奇,就問了沈書玉,那個「墨菡」是什麼人。

書玉悄悄俯在唐思芸耳邊說了,說那是他們家的一個遠房表姐,因舉家搬遷到了上京,所以才走動得勤快起來。她告訴思芸,林氏見那李墨菡生得玲瓏可人,家裡邊也是書香世家,姑娘的年紀嘛又和沈書琪相仿,每每去了曹國公府,便常讓他們幾個待在一處。

唐思芸心裡邊聽著,不知怎的,覺得有點點泛酸,好像什麼東西堵著心口一般,驀地有些難受起來。沈夫人的意思大概是很明顯的,既是刻意讓沈書琪和那什麼表妹常在一處,顯然是有了將來結親的想法。

「芸姐姐,你怎麼發呆了?」沈書玉沒心沒肺,也沒看出唐思芸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沒發呆。」唐思芸嘻嘻笑了笑,心裡跟自己說,真是傻瓜,胡思亂想什麼呢!

她本想換個話題,可沈書玉一起了興致,就又自顧自說下去了:「芸姐姐,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墨菡表姐,所以每一回我見她來都是躲得遠遠的。」

唐思芸奇道:「這是為何?」

「哎……」沈書玉搖搖頭,「那個墨菡表姐看起來柔柔弱弱,說話也輕聲細氣,就好像來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似的。平時吧,就希望別人將她捧在手心裡頭,一有什麼不如意,便就會提著帕子嚶嚶地哭,我真好生不喜歡呢!」

一邊說,沈書玉還一邊學起了那個李墨菡哭的樣子來,當場便把唐思芸給逗笑了。

沈書琪正從那邊過來,朝好沒樣子的書玉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書玉憋著笑瞅瞅書琪,直搖頭:「沒什麼沒什麼,三哥哥我可沒有說墨菡姐姐的壞話。」

唐思芸哈哈大笑,這個沈書玉,真是連說謊都不會的,這麼缺心眼的丫頭,也只有被人寵著、保護著,才能生活得這麼安樂呢!

白天讀書習字,唐思芸本就聰明,又比別人多活了一世,這些東西真是一點也難不倒她。

習慣了古代的這些東西以後,倒想多看些書起來。好在侯府裡邊是有藏書樓的,平日裡安安靜靜,有時候唐思芸閑來無事,擺弄完了她的小花小草就會上那邊去看看書,打發打發時間。

藏書樓裡邊滿是書卷氣,這時候思芸不喜歡有人在邊上伺候著,就讓玉翠在外邊候著。

可今兒在藏書樓裡倒是遇到了一個沒想到的人。

唐思芸手捧著剛拿的一本《雍史》,走到窗格子邊的那張紅木漆小方機邊,喊了一聲:「三姐姐。」

唐思萱倚在窗邊,手捧著書卷正靜靜讀著,她今兒穿著一身月白妝花寬袖褙子,頭上沒帶什麼多餘的飾物,不過在髮髻上插了一朵嫩黃的朱瑾,顯得整個人清雅脫俗。

雖說唐思芸並不喜歡方姨娘那樣的虛偽,可是這個三姐姐卻和她姨娘大不一樣。

方姨娘是聒噪的,三姐姐是淡雅的。

方姨娘喜歡人前說人話,鬼前說鬼話,三姐姐卻是極少說話,很多時候都不過是靜靜坐著,微微抿唇,仿佛周圍不管發生怎樣的紛爭,都是與她無關的。

就好像現在這個時候,唐思萱坐在午後的日光下邊,靜靜翻著書卷,那模樣恬淡極了,渾身骨子裡頭透出一種清靜,唐思芸不禁暗想這方姨娘是怎麼生出三姐姐這樣的人兒的,若說她是趙姨娘生的,她倒還更相信一點。

唐思萱也瞧見了思芸,便放下了手裡的書,只淡淡笑了一笑,點點頭:「六妹妹來了。」

讀書的時候一般人都是不喜歡被打擾的,於是唐思芸便在思萱對面坐下了,也靜靜捧著書自顧自看了起來。

因看的是史書,鑒前朝之事,唐思芸看的時而哀聲,時而歎氣,有時候倒也會噗嗤笑出聲來。

思萱放下手裡的書,溫和地看著思芸問:「六妹妹看的是什麼,怎的一會兒笑一會兒歎氣的?」

「喏,」思芸將手裡的《雍史》遞了過去,「三姐姐,我只是看的玩兒的,是不是擾到你了?」

思萱搖搖頭:「這書我聽父親說起過,以前他說過歷史猶如明鏡,可以使今人借鑒前事,使人明智。若有機會,我也該讀讀的。」

思芸有些奇怪地看著唐思萱,她的言語談吐當真不像一個庶出的小姐,可真是像李氏那邊嫡出的。

「你瞧什麼?」唐思萱歪著頭問。

思芸托著下巴道:「三姐姐,你在去靜習齋之前就讀過書嗎?」

「小時候姨娘教我認過一些字,不過她不喜歡我多讀書,所以我就有時候偷偷跑這兒來看。」

「三姐姐看的是什麼?」思芸好奇問道。

「閒書罷了。」唐思萱一邊說一邊將書的封皮翻給了思芸看。

「《逍遙遊》?」唐思芸當真是沒有想到唐思萱看的會是這樣的書。

她知道在古代大多帝皇推崇儒家,當然也有推崇道家無為而治的,但董仲舒之後,便是獨尊儒術,而事實證明,儒家思想也是古代帝皇最能用以統治人民的思想,來完成他們目標中的大一統。

唐思萱這樣一個女子,骨子裡欣賞的竟是莊子那樣的清靜無為?

唐思芸愈加有些看不明白了。

只是聊著聊著,她發現這個平素看起來不好親近的三姐姐,其實也有她自己的性子。

這樣的性子是她與生俱來的一種氣質,就像……就像夏日荷塘中的蓮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感覺。

唐思芸覺得,她似乎有點喜歡起這個三姐姐來了。

兩人聊了一陣,日頭已經漸漸偏西了。唐思芸想著該回去給已經冒出小花骨朵兒的朱頂紅澆水了,便先將書放了回去,辭了唐思萱,便先回去了。

玉翠在外面等得好生無聊,坐在一旁的簷廊下頭,打起了扇絡子來。

見唐思芸出來了,終於舒了口氣,站起身來敲了敲快要坐僵了的背,求饒道:「六姑娘,你可算出來了。」

「等得好生辛苦?」

「好生辛苦!」

「走吧,咱回去了。」

唐思芸不知為何今天覺得特別開心起來,大概是因為遇到了唐思萱吧,又大概是覺得在這樣的府裡邊能夠有這樣一個人兒,往後興許是能在一起說說話的。

平凡枯燥的日子,要自己去經營才能變得更好起來。

種花、讀書、做女工,有沈書玉,有趙姨娘,如今又多了一個唐思萱。

唐思芸覺得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剛把花澆好了放到了陰涼的牆角處,唐思芸洗了把手回了屋子裡邊,玲瓏領著唐思萱進了屋子。

「三姐姐,你怎麼來了?」

唐思萱拿了一條薄蠶絲帕子遞過去,淺淺笑道:「六妹妹可真迷糊,剛才在藏書樓裡看完了書,帕子卻撂在桌上了。」

「哎呀三姐姐,差個丫鬟送過來就好了,還煩你親自過來一趟。」唐思芸一邊說,一邊請思萱坐了下來,又命玲瓏去沏了杯茶過來。

「不礙事,不過是幾步路罷了,你就當我是來討茶喝的。」唐思芸端了端手裡的杯子,輕抿了一口。

「三姐姐,有句話我想問你。」

「什麼話?」

唐思芸頓了頓,問道:「往日裡總覺得三姐姐不愛說話,對什麼人什麼事都冷冷淡淡的,可今日見來卻不是這樣。」

唐思萱身邊的綠蘇搶著說道:「六姑娘不知,咱們姑娘平日裡看起來冷冷淡淡,可遇上願意說話的人卻能說上好久呢,從前大表姑娘還沒出嫁,來家的時候,也就和咱們姑娘最能說上話了。」

唐思萱朝思芸說道:「我這性子便是如此,這府裡醃臢的人和事我不想知道,不想理會,更與我無關,大家說的上話的,便多說幾句,話不投機的又何苦打起笑面對著別人?反倒自己累,旁人也累。」

唐思芸連連點頭:「三姐姐看的倒是透徹。」

其實這樣的性子好也不好,她不願理會不願搭理,自然不會有麻煩的事兒找到她身上,就算她那個姨娘老是想給她攬事兒,但她自己不想,想來方姨娘也是沒什麼法子的。

可是她不爭、不問,對自己這樣無所謂,到最後卻不知會有怎樣的前程光景。

希望三姐姐將來能嫁個知她心意的好人家,那便好了。

唐思萱見思芸屋裡頭繃著繡架,上面拆拆繡繡線頭都亂了,便指著問道:「六妹妹在繡什麼東西?」

「哎……」唐思芸哀歎道,「好姐姐,快想辦法救救我吧,下月父親過壽辰,我想給他繡一副百壽圖,可偏這針法還是粗糙的很,繡了幾回,都覺得不滿意,拆了好幾次,現下正頭大著呢。」

唐思萱笑了笑:「這有何難?明兒我過來幫你一起繡,擔保你不會再拆了就是!」

「啊!太好了!」唐思芸不由拍著手高興起來。

只不過這高興的勁兒並沒有延續多久,因為在唐思萱走後不久,她屋子裡頭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21.求和

「姑娘,二姑娘來了。」玲瓏打起了簾子,身後跟著的正是唐思茉。

小思芸心裡頭「咯噔」一下,心道:她怎麼來了?

上一回海棠花宴,唐思茉將唐思芸推下了水。雖然唐思芸心裡頭知道茉姐兒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陷害思芹,可是自那以後,便覺得這個姐姐有點可怕,能少接近還是少接近的好。

倒沒想到,唐思茉的臉皮倒是和城牆有的一比,不知道跑她這兒來又是要做什麼呢?

唐思芸沒起身也沒搭理她,只是手裡邊一下一下撥弄著鎏金蓮花四角獸首熏爐裡邊的香料,看起來神情專注。

唐思茉臉上有些訕訕,在一旁坐下之後,手裡提著帕子竟抽抽泣泣哭起來了。起初還挺小聲,哭了一會兒,聲音漸漸卻大了起來,唐思芸在裝聽不見好像也有點說不過去。

「二姐姐哭什麼?」

「六妹妹,今兒我過來是有幾句真心話想要同你說的。我知道妹妹心裡還記著上一回我推你落水的事情,那一次我真是一時鬼迷了心竅,而且……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並不是真的想要妹妹的命,我只是瞧見了思芹那丫頭過來才……六妹妹,我素來看不過她,仗著自己的夫人嫡親女兒就總是什麼人也不瞧在眼裡,那一次在百芳園裡還動手打了你……」

唐思芸臉上神色平靜,也不介面,仍是耐著性子繼續撥弄著熏爐,聽聽她還要繼續說什麼。

「妹妹是明白人,自是知道我素來都沒起過害妹妹的心思。妹妹當初剛搬到東屋來的時候,我也曾同姨娘說過,妹妹那邊姨娘剛走,最是個可憐不過的人兒,這才想多對著妹妹好一些的。如今,妹妹對我生了嫌隙,我心裡頭不舒服,這才過來探望妹妹。一來是為之前的事兒給妹妹陪個禮的,二來也是希望妹妹心裡知道我對妹妹當真是沒有壞心的。」唐思茉果真是個極會說話的人,一席話說得淚眼漣漣,戚戚慘慘切切,好像自己才是被害的那一個,若是聖母一些,心腸軟一些的人兒,只怕不止要被她打動,估計兩個人還會一起抱頭痛哭,再細數唐思芹的種種惡劣行徑來。

只不過很可惜,唐思芸不是。

她雖然不願意在府裡邊太過張揚,也不願意主動和別人發生摩擦。可是低調卻並不代表要逆來順受,也不代表要對著一個推了她下水還跑到她跟前來哭無辜的人伸出雙手歡迎撫慰。

她,還沒有那麼大的雅量。

玉翠在邊上看著唐思茉這麼哭哭鬧鬧的,早就有些不滿了,只不過礙著她到底是小姐,自己不過是個丫鬟,也說不得什麼。

唐思芸聽她哼哼唧唧終於是把話說完了,然後抬了抬眼,看著唐思茉正紅著眼十分「誠懇」地看著她,好像是在等什麼答覆一樣。

唐思芸呵呵笑了笑,突然之間抬手掩著嘴打了個呵欠,又揉揉自己的小肚子十分「不好意思」地看著唐思茉說:「二姐姐,我吃飽了就容易犯困,哎喲這會子眼皮直打架,我先去睡一會兒了,就不送你了。」

一邊說著,玉翠十分機靈地跑過去替唐思芸將銀質鏤花的懸垂香囊掛到了帳子裡邊,又仔細鋪好了床,唐思芸換下了外衣便鑽進了帳子裡邊。

唐思茉有些發窘,沒想到這個芸丫頭竟也是個不好說話的,她這一下讓唐思茉當著幾個丫鬟的面頓時臉色有些不好看起來。

坐也沒法子再坐,只能站起了身,說一句:「那妹妹睡吧。」咬了咬牙根,氣鼓鼓地回梨香院去了。

唐思茉一走,玉翠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思芸掀開帳子,朝外面瞧了瞧:「她走了?」

「可不是,好難看的臉色呢!」

唐思芸籲了口氣,繼續鑽進了帳子裡。這個唐思茉有心計,演技又好,她巴巴地跑到自己這邊來賠不是想來是想將她拉在和她的統一戰線上,反正她和唐思芹還有李氏已經是撕破臉皮了,拉著她一致對外,說不定是指著將來自己能幫她在唐天霖面前說上些話。

只不過,她可沒有這個閒工夫來和她整這些事情。

她呀,就想安安樂樂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呢!

回到梨香院,唐思茉的臉仍是十分不好看。沈姨娘正坐著吃糕點,一見思茉這樣的神情便忙迎上去問:「怎麼樣,那芸丫頭怎麼說?」

唐思茉覺得自己是算錯這步棋子了。

原來以為這六妹妹看起來柔柔弱弱是個好說話的,父親又那麼寵愛她,自己只要誠心實意去道歉,再講明這其中利害她便一定會前事不咎的。

可沒想到這六妹妹卻是個棉花性子,不擺顏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反正就是軟綿綿地顧左右言他,讓她自己識趣敗退回來,當真也是不容小覷的。

沈姨娘見思茉愣怔著出神不說話,又湊上去問了一句:「到底是怎麼樣嘛?!」

「什麼怎麼樣?那六丫頭說困了,要睡覺了,啥也沒說。」

沈姨娘瞪著眼愣了愣:「那……那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思茉咬了咬唇,「這六丫頭看起來是不會同我們站在一起了。」

沈姨娘翻了翻眼,扇著帕子說道:「二丫頭,你一向聰明,這道理還想不明白嗎?雖說那邊思芹一直討厭她,可她到底是養在夫人屋裡的,夫人待她又不錯,她怎麼會巴巴地同我們站在一起呢?除非她同思芹鬧得失火不容,連夫人也再也忍不了她,那才行。不過,看芸姑娘那個性子,好像也不大會真鬧出來。依我說,拉攏芸姑娘這件事就作罷吧,靠她還不如靠你弟弟來的實在呢!」

「他?」唐思茉冷哼一聲,「要是五弟是個上進要強的,我自然不會想著要去六妹妹那兒賠禮道歉再討好她。姨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弟那個性子,他不惹父親生氣便已是阿彌陀佛了,你還真指望他去考個狀元給咱們門楣添光嗎?依我說,他也就等著往後承父親的光,掛個閒散最多了。」

沈姨娘扯了扯嘴角,有點不高興思茉這麼說自己兒子,不過麼,她說的也正是這個理,唐思艾那個德行,她當親娘的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姨娘,咱們如今想要挽回爹爹,靠不得別人,也就只能依靠自己了。」唐思茉瞧了一瞧邊上,將守著的杏兒、桃兒幾個丫鬟打發了下去,拉著沈姨娘低聲問道,「之前你不是同我說,夫人屋裡頭有不妥嗎,那到底如何了?」

沈姨娘壓低了聲音道:「我已經派了張媽媽去打聽了,那樟木箱子,每過十天便會進來一次,只不過來的時候,東屋那邊都是躲過下人的,由王媽媽帶進去的,至於那進去的男人是個什麼身份來歷卻還不清楚。」

「那他什麼時候會再來?」唐思茉問。

沈姨娘扳著手指算了算:「他前日應該剛來過,下次再來,估摸著是八日之後了。」

唐思茉點了點頭,俯在沈姨娘耳邊低聲說了一番。

***

這一晚,思芸睡得格外舒暢,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卯時三刻了,看了看一旁的更漏,思芸趕忙起身,喚過玉翠道:「怎麼睡得這麼久了,你怎麼都不叫我?」

玉翠趕緊替她拿了衣裳過來穿回道:「姑娘,奴婢剛才喊了你幾回了,不顧瞧你睡得正好,又揮著手讓奴婢不要吵你,所以才……」

「哎呀,」思芸氣道,「早起是要給母親請安的,以後就是拖也得把我拖起來,可記住了沒有?」

玉翠見思芸有些生氣,趕忙應下。那邊玲瓏、紅玉幾個也一同過來,替思芸穿上了淺紅色玉蘭繡紋的小褙子,又替她梳好了頭髮,便忙跟著她過去給李氏請安了。

「母親。」思芸過去行了個禮,有些不好意思,「女兒今日起晚了,萬分的錯,還望母親責罰。」

那邊思芙、思芹同思艾都在。

唐思芹的臉上,明顯是一幅幸災樂禍的樣子。

「快起來吧。」李氏將思芸招到了跟前,並不動氣,「偶爾晚起一日也在所難免,今日既晚了,罰還是要罰的,一會兒你就在我屋裡抄完兩遍《女則》再走,也算讓你長個記性。」

這算是罰得輕的,唐思芸點了點頭,謝過李氏,到一邊也坐了下來。

這幾個孩子算是養在李氏屋子裡頭的,她喝了一口王媽媽端過來的清茶,朝他們說道:「再過幾日便是你們父親的壽辰了,雖這回並不大張旗鼓地操辦,不過你們幾個可準備好了送給父親的壽禮?」

唐思芙先答道:「母親放心,女兒已經備下了。」

唐思芹對著手指,瞧了思芸一眼,說:「我送的禮物父親一定喜歡,改明兒我先拿過來給母親瞧瞧。」

李氏呵呵笑道:「我可不稀罕看,你先自己放著,等到大壽那天,再拿出來一起看!」

唐思艾有些遲疑,愣了愣道:「不瞞母親,往年父親壽辰的禮物都是……都是姨娘幫著挑選的。今年,今年就請母親幫艾兒拿個主意吧。」

李氏搖搖頭,指著唐思艾道:「偏你這小子卻是連個主見也都沒有的,你姐姐妹妹都知道自己該送什麼,你怎麼就一點主意都沒了?」

唐思艾嘟了嘟嘴,低聲道:「姐姐妹妹都會做女工,自然好送,可是我……」

「仔細想想你父親往日喜歡什麼,多問問旁人,等到實在想不出來的時候,再來問我吧。」

唐思艾不敢再說什麼了,立刻閉上了嘴,好生惆悵啊!

李氏看了看思芸,她軟軟的小手被李氏握著,笑了笑道:「母親放心,芸兒會讓父親高興的。」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22.賀壽禮物

戲文裡唱的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小思芸則是日上三竿時,相約在曜亭。

曜亭是侯府中的一座小亭子,在百芳園的西邊,平時也算安靜,周圍又是鳥語花香,是個不錯的地方。

今天和小思芸相約相會的正是三姐姐唐思萱。思芸捧著繡花繃子,心情很是愉快,過去曜亭的時候,思萱已經到了,正坐在那兒等著思芸呢。

「三姐姐!」思芸甜甜喊了一聲,走了過去。

唐思萱看著思芸頭上滲出的細小汗珠,抿了抿嘴笑起來,掏出自己的帕子遞過去:「瞧瞧,又不緊趕著時候,跑這麼急做什麼?」

其實吧,唐思萱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靜靜柔柔,令人覺得很是窩心安穩。兩姐妹寒暄了幾句,很快就步入正題,思萱手把手地教思芸繡起了「百壽圖」來。

「你當真是個有心的,這百壽圖用來賀壽最好不過,圖的便是一個吉利的好口彩,父親一定是會喜歡的。」

思芸歪著頭看著思萱,嘻嘻一笑問:「三姐姐,那父親壽辰你準備了什麼壽禮?」

思萱的臉上抹過一瞬凝固的笑容,卻低著頭沒有回答,眼神專注,仍只盯著手裡的活計。

思芸瞧著她的樣子,小心猜測道:「三姐姐,你準備的該不會也是這東西吧?」

思萱頓了頓,抬了抬眼看著思芸:「原是想過,不過那日去了你屋子,知道你已有了這份心意,我想著總不能送重複的東西,所以就作罷了。」

思芸狠狠敲了一下自己腦袋,懊惱道:「三姐姐,我當真不知道你也是準備的這個,還拉了你過來幫我,可真是……真是……」思芸一下子覺得有些歉疚起來。

「沒什麼,我也不過只是個想頭,你卻早就開始做起來了,只不過眼下我卻是沒什麼主意,也不知再給父親準備什麼的好。」

思芸想了想道:「三姐姐,離父親壽辰也沒有幾日功夫了,你緊趕著做別的,只怕也有些來不及。若是三姐姐不介意,這幅百壽圖就當做是咱們倆一起繡給父親的,你說可好?」

思萱愣了愣:「這……可這是你的一片心意啊。」

「都是父親的女兒,若是他知道是咱們姐妹一起做的,說不準更加高興呢!三姐姐,更何況若是離了你,我卻不知道要將這百壽圖繡成什麼樣子了呢,你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吧。」

唐思芸既這麼說,唐思萱便再沒有推辭的道理了,心裡也挺高興,於是姐妹兩個坐在一處,一個教一個學,沒一會兒便已經繡了幾個壽字出來了。

「喲,三姐姐和六妹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親近起來了?」

不用回頭,唐思芸也知道這個酸溜溜的聲音是從誰的嘴裡發出來的。

唐思萱平素最看不慣思芹,連眼都沒抬,就當什麼也沒聽見。索性邊上還有唐思芙,能有個長姐風範,將思芹拉到了曜亭裡邊,笑道:「遠遠就瞧見你們了,原來是在這兒做著女紅呢。」

思芙柔嫩白皙的手輕輕撫了撫繡緞上的壽字,很中肯地說:「三妹妹的繡活果真是不錯的,只不過是個稀罕物,平日裡總是藏著大家總也見不到呢。」

「是稀罕呢,喲,這該不會是給父親賀壽的禮物吧。」思芹瞟了一眼好沒氣說,「三姐姐倒是玲瓏心竅,知道六妹妹最得父親喜歡,就拉著她一起,只不過就算東西送了上去,父親也只記得是芸兒送的禮,哪還會把你放在心上?」

唐思芹就是傳說中的刀子嘴,思芸在邊上聽了心裡也有些惱了起來,剛想說話,思萱抬了抬頭,嘴角微抹出一片笑意來,沖著思芹道:「四妹妹這話說的有理,想來父親也只會在意那些他喜歡的東西,我沾了六妹妹的光,一起繡了這幅百壽圖,能讓父親高興也算是不錯的,至於旁人的東西,只怕他才是會不放在心上呢。」

唐思芹純粹屬於自討沒趣,被思萱碰了個軟釘子,小臉兒一下子倏得紅了起來,指著思萱發作道:「我可是父親的嫡親女兒,侯府嫡出的小姐,他怎會不放在心上?」

唐思芸偏了偏頭,朝思芹努努嘴:「咦,四姐姐,你生什麼氣呢?三姐姐又沒說是你,莫不成你心裡覺得其實……其實父親是不在意你的?」

唐思芹的臉漲得更紅了,咬了咬唇卻又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她們。

哎,四姐姐啊,怒能傷肝,別總是動不動就生氣嘛,小小年紀便火氣這麼大,等以後可不要成個火藥罐子?

思芙趕緊出來救場,呵呵笑了笑說:「大家都是父親的女兒,自然是個個都放在心上的,其實兒女孝順,盡的也是那份心意,芹妹妹,你說可是這個理兒?」

對長姐,思芹還是給面子的,只能「嗯」了一聲,也不再久留,隨著思芙一起離了曜亭往南邊走了。

她一走,思芸先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緊接著思萱也忍不住了,兩個人一起笑了出來。

「三姐姐,別理她,咱們只管做咱們的,她愛說啥說啥。」

思萱抿唇笑笑低聲道:「思芹那張臭嘴,在意她說的話可不是給自己心裡添堵?」

在意自己在意的人,無關的人和事都不會對自己造成人和影響。

思芸一直都覺得思萱這樣的生活態度至少對自己是有益的,可是在很多年後,她卻覺得,如果現在這時候的三姐姐能多懂一些人情世故,也許她的將來便不會是那樣的。

回到棠麗園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方姨娘正在園子裡頭,遠遠就瞧見思萱帶著綠柳回來了。

她正有事要找她,見著思萱過來了,便趕忙將她喊回了屋子裡頭。

「姨娘有事?」思萱淡淡問道。

「你這一上午都去了哪兒?」

「給夫人請了安,便在曜亭和六妹妹一起。」

方姨娘瞥了瞥一旁站著的綠柳,朝她揮揮手:「你先下去吧,我有話要同姑娘說。」

每回思萱只要一看到方姨娘眼裡閃起光就覺得心煩,因為這表示她又有什麼新鮮主意,要對著她不拉不拉一大通了。

思萱略略有些不耐煩,揉了揉額角,聽她說。

「我都聽綠蘇說了,你答應了要教思芸繡花,還幫著她一起繡給你父親的生辰禮物?」方姨娘一對綠豆小眼中閃著咄咄的光。

思萱心中暗歎,這個綠蘇,怎麼也是個嘴巴沒門的。

「萱兒,思芸這丫頭雖是個庶出的,可這幾年老爺在府裡卻最寵愛的是她,什麼好的珍奇的,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芸丫頭,就連從前皇上禦賜的東西,也都是先給她挑過,這也是白靈珊福氣好,夫人不計較這些。萱兒,你如今同她走得近,姨娘覺得倒也是不錯的,你想啊,老爺喜歡芸丫頭,只要她多在老爺跟前說些好話,說不準連同你老爺也會多留意一些的,我如今心頭就是惱著,沒個兒子可寄託倒也罷了,偏你這性子又……現下倒是個好機會。」方姨娘眼角笑得真滲人。

思萱早就知道她沒什麼好話,想來想去便就是算計著這些。

「姨娘好沒意思,我同芸兒好,那是覺得她是個不錯的,這才走得親近些。那百壽圖我本是打算幫著她手做的,也是芸兒說了算是我同她一起送給父親的壽禮、府裡這些姐妹,我難得遇到了還算知心的,姨娘想的卻是對自己有沒有好處,真真叫人心裡發涼。」

說著,思萱板了板臉起身要走。

「你……你這丫頭,還真當自己是夫人身邊嫡出的小姐呢?我這幾年費了這麼多心力,還不是想要為你爭一個好前程嗎?你倒是這般冷言冷語不識個好歹,真是氣煞我了!」方姨娘狠狠一摔帕子,胸口上下起伏不定。

「姨娘費心,萱兒本就無意嫁個什麼名門世家,就是那些官宦子弟也都不過是靠不住的罷了,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叫人心寒?姨娘這幾年的日子過得又何曾舒心?所以,我不過是能望以後過些自在散淡的日子,姨娘就別再緊著想要把我推到哪門哪戶了。」

這話說的有些厲害,真是戳到方姨娘心窩子裡去了。只是思萱素來就是這個脾氣,平日裡眼瞧著方姨娘為她將來的婚事忙東忙西,就怕她會落了後,想要使勁忙著往那些王孫公子跟前趕似的,今天只不過將心裡一直想說未說的話,說了出來罷了。

唐天霖的大壽很快就到了,這兩天裡邊,最最苦惱的莫過於唐思艾了。

李氏讓他自己好好想想該給父親送些什麼祝壽,他愣是冥思苦想了好幾晚都沒什麼頭緒,想去梨香院找沈姨娘問吧,又怕李氏知道了心裡生氣,又是一頓發落,可要是再想不出來,自己頭上那幾根毛就真要被抓掉了呢!

於是,唐思艾只能跑到思芸那邊求救去了。

思芸正依著思萱教的針法在那兒繡著百壽圖呢,見思艾這時候過來,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一下子便猜到了是為了什麼事,卻又故意裝作不知,偏過頭問:「咦,艾哥哥,你怎麼就來了?可是來找芸兒說笑話的?」

「還笑話呢,瞧瞧我的臉,」唐思艾指了指自己,「我現在笑出來可真是要比哭還難看了啊!」

思芸嘟了嘟小嘴,笑道:「艾哥哥發愁了?過兩天就是父親的壽辰,他可不樂意見你這個樣子,可別忘了,他之前那一頓棍子。」

思芸故意嚇他,偏唐思艾又是個經不起嚇的,那一回著實是把他打怕了,趕忙端著杌子又往思芸身邊靠了靠:「好妹妹,你最是個聰明伶俐的,這東屋裡頭,也就你對我還算不錯,快幫我出出主意,要不然,你五哥哥可真是又要屁股開花了!」

思芸起頭不過是同他玩笑罷了,其實心裡早有了主意,這時候轉了轉眼珠,說:「我倒是有個主意。」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23.來事兒

「六妹妹有什麼好主意呢?」唐思艾扯著思芸問。

「我且問你,父親對五哥哥最大的期望是什麼?」

「唔,自然是希望我能上進習學,待過幾年考取個功名,好為父親臉上添些光彩。只不過嘛……」唐思艾不好意思地笑笑,「妹妹與我一同在靜習齋裡頭,你也是知道的,這讀書什麼的,我實在是不怎麼喜歡,也不怎麼在行的。」

唐思芸心中暗道,這古代名門世家最是在乎聲望,唐思艾又是個長子,也難怪唐天霖對他這般寄予厚望。若是五哥哥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兒子,衣食無憂,興許反倒能過得快活一些,不必去做這些其實他一點兒興趣也無的事情。

唐思芸回過神來,望著唐思艾說道:「艾哥哥,依我說你不妨給父親寫上一篇祝壽詞。既能表現出你對父親的孝心,同時也好讓父親看到哥哥去了靜習齋是有所長進的,這樣,父親可不是愈加高興了嗎?」

唐思艾聽了,起先覺得這個主意倒是挺不錯的,至少要比往年送的那些沈姨娘幫他挑的這個玉石那個珍寶來得強得多,可是細想了想,又是一陣搖頭。

思芸氣惱地推了他一把,嗔道:「搖什麼頭呀,五哥哥,你聽我的保管錯不了的!」

「哎呀,我的好妹妹,我倒是也想,可你知道我,不過跟著宋夫子讀了幾天的書,寫出來的東西文不通字不順,更別提有什麼文采了,真要給父親寫了,只怕他會吹鬍子瞪眼才是真的。」唐思艾繼續不停搖頭。

「艾哥哥,父親哪裡就指望你現在就能文采斐然比得上翰林院那些學士?你只管去寫,到時候我再找個高人幫你修改修改,你覺得怎樣?」

「高人?」唐思艾雙眼放出了光,「六妹妹,高人是誰?」

唐思芸故意眨了眨眼,神秘兮兮道:「天機不可洩露。」

唐思艾當晚就回去讓屋裡的丫鬟們給他置備筆墨,咬著筆桿,抓著頭皮就開始非常糾結地進行他的創作了。

當真是挑燈夜戰,腦細胞死光。在一旁候著的流芳從沒見過艾哥兒這麼認真的,還當他是著了什麼魔,只不過既然是哥兒要發糞,她就也只能陪著一起塗牆了,雖然哈欠連天不止,不過還是恪盡職守地守著,磨墨、添茶、扇蚊子……

一直到東方破曉,遠處巷子裡的雞啼了好幾聲之後,唐思艾總算是把一篇「祝壽詞」給寫出來了。手捧著讀了幾遍,雖覺得仍有許多不甚滿意,但這麼辛苦了一晚上,卻也覺得頗有所得,不由連臉都顧不上擦一把,拿著這篇連夜趕工出來的「大作」奔到思芸那兒去了。

一到門口正撞上了端著水盆要進屋裡的紅玉,唐思艾跑得急,差一點兒就同她撞個滿懷,差點害她灑了大半盆子的水。

紅玉定了定神,見是思艾,便問道:「五爺怎的一早就往這兒跑?咱們姑娘才剛起,還沒梳洗好呢。」

唐思艾嘻嘻笑了笑,求道:「我來找六妹妹是有事兒的,紅玉姑娘進去告訴妹妹一聲,就說我在外面等著。」

「喲,那怎麼成,讓五爺大早地就站在外邊,倒是我們做奴婢的不懂規矩了,還是先進來坐會兒吧。」

唐思艾走了進去,先在外間坐下了。

裡邊思芸打著哈欠好不容易才克服了想要繼續睡懶覺的念頭,十分不情願地被玉翠從被窩裡邊拖了出來,幫著她穿衣梳頭,又聽見外間出了動靜,便問了紅玉一聲。

紅玉回說是五爺來了,思芸小手捂著嘴直打呵欠,聽她這麼說倒是有點醒過來了。

「五哥哥這麼早就來了?」

紅玉點頭:「可不是呢,急急匆匆的,好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我讓他先在外邊坐下歇歇,一會兒再請進來。」

思芸瞧著自己也梳洗得差不多了,便徑直掀了簾子跑外間去了。

「五哥哥,你這黑眼圈……」思芸手指著坐在椅子上的唐思艾先愣了一會兒,旋即呵呵笑了起來,一屁股在他對面襯著軟綢墊子的杌子上坐了下來道,「五哥哥,你可別說你昨晚上一宿都沒睡,就在琢磨著寫祝壽詞啊。」

「可不是嘛!」唐思艾手一揚,將昨晚上嘔心瀝血,殺死了他無數腦細胞的那篇《賀家君唐公壽》遞給了思芸。

這人的潛能果然是不可估量的,不是逼到這個份兒上,唐思芸也想不到她這個艾哥哥居然也能洋洋灑灑寫出這麼一大篇的東西出來。

只不過麼,規模雖然可觀,可是這個品質嘛,貌似還有待改進啊。

一眼下去,光是白字、別字就瞅見好幾個了,圈圈畫畫、塗塗改改的地方更是不少,估計還存在著大量的語病隱患,唔,要改好這篇文章,也是個不輕的任務呢!

思芸不動聲色將他的文章收了起來,看起來今晚上那個挑燈夜戰的就是她了。

「對了,六妹妹,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找誰捉刀幫手?」唐思艾還是好奇,仍想知道。

思芸瞧瞧邊上沒有旁人,壓低聲音對唐思艾說:「艾哥哥,可同你說好了,這祝壽詞可是你自個兒寫的,我只是找人幫你潤潤色罷了。要是別人問起來,你千萬不能說是我幫你找了人看的,一口咬定全是你自個兒弄出來的就是,要不然我往後可不再理你了。」

唐思艾見她說得這麼嚴肅,這才只好訕訕作罷,撓了撓頭道:「那好吧,就聽你的,我不說便是。」

思芸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又見唐思艾這一晚披頭散髮,衣服也是歪歪垮垮,沒個正形兒,臉上滿是疲色,眼角上還蹲著一小坨眼屎,當真是邋遢得要命,不由噗嗤笑了一聲,指著他道:「艾哥哥,你快些回去換身衣服,好好梳洗梳洗,一會兒可還要過去給母親請安呢!」

只顧著想祝壽詞這茬事兒了,卻差點忘了早上還要請安。唐思艾頓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頭也不回地向外沖去,又一次和正要進屋子的紅玉撞了個滿懷,小丫鬟被他撞得手臂微麻,怒了努嘴朝屋子裡的思芸抱怨道:「五爺這是怎麼了?一驚一乍的,怎的跟沒了魂兒似的?」

思芸笑了笑,可手裡卻覺得沉甸甸的,到底是他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寫出來的,平素裡只知道唐思艾嬉戲玩耍最是在行,哪見過他這般用功?

再粗粗看了看裡邊寫的內容,雖說祝壽詞其中不乏空洞花哨的詞藻,隨意堆砌一點也能湊數完成一篇,可是唐思艾這文裡卻還是洋溢著孺慕之思的。

其實他對唐天霖這樣的父親,到底是懷著一種怎樣的感情呢?

是又敬又怕看到他就提心吊膽害怕又被揪住什麼小辮子,還是也希望有一天父親能夠像普通人家的慈父一般多關愛他一些呢?

***

這天各房來給李氏請過安之後,李氏推說想要一個人清靜些呆著,便早早都讓大家都散了。

出門的時候,唐思芸瞥見沈姨娘的臉上仿佛是露出了一抹奇異的笑來,心裡不知怎麼就打了個冷顫,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

思萱讓方姨娘先回棠麗園了,過來邀思芸再一同到曜亭那邊去繼續繡那一幅百壽圖,思芸雖應著一起去了,可是一想起沈姨娘剛才那一個古古怪怪的暗笑,就覺得心裡好像擱著事兒一般,繡字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的。

沈姨娘當然要偷笑了,今天她算准了日子,知道李氏遣了大家散了之後,沒一會兒便會有人將那大箱子悄悄抬到她屋子裡邊去的。聽張媽媽說,那箱子來了之後,門禁甚嚴,誰去求見夫人她都不應,門口直接被李全家的守得死死的。

沈姨娘估算著時候差不多了,就往自己床榻上一躺,朝張媽媽揮了揮手,她一會意,立刻便邁著小腳往東屋那邊去了。

「夫人身子不大爽利,正在屋裡歇著呢!」王媽媽跟個門神一般,守在李氏的屋門前,不讓張媽媽進去。

張媽媽一臉焦急模樣,跺著腳道:「那可怎麼辦是好?咱們姨奶奶這會兒工夫直嚷著肚子疼,我瞧她樣子仿佛是真難受的,哪裡敢耽擱,自然是要趕快回了夫人去請大夫的。」

王媽媽怒了努嘴,心想這個時候總是不大方便,便自作主張道:「沈姨奶奶早上來的時候不還是好好兒的嗎?是不是吃壞了肚子,鬧了起來?去小藥廬那兒取些止痛的藥先服著便是了,一會兒等夫人起來了,我再回了她去請大夫。」

張媽媽自然是巴不得她這麼說呢,可是面上卻仍是一副為難的模樣,頓了頓,好像是實在拗不過無可奈何的,假裝朝門口望瞭望,這才說:「那也只能這樣了。」

沈姨娘那邊一得了信,算了算時辰,估摸著唐天霖也該下朝了,立刻就讓張媽媽帶話給她門房上的侄子,托他到正陽門那兒候著,一截到侯爺,就把交待的話說了。

那侄子叫張全,是個伶俐的,聽了吩咐立刻就趕著小車去了,在正陽門那邊等了好一會兒,才見著唐天霖穿著官服正同幾個大臣一起說著話出來了。

張全趕忙奔上去,給唐天霖做了個揖:「侯爺,小的張全。」

唐天霖倒是認得他,知道他是在門房處的,怎的今天跑這兒尋他來了,便問:「可是府裡有事?」

張全小眼睛撇了撇一旁的人,那幾個也是識眼色的,知道肯定是唐天霖家裡邊有事情,就都打著哈哈先走了。

待到只剩他們兩個的時候,張全才道:「老爺,小的是受沈姨奶奶的託付來這兒尋您的。」

唐天霖皺了皺眉頭,才想起,這個張全好像是沈姨娘房裡那個張媽媽的什麼親戚。

只不過她一個姨娘,居然這般不識禮數派人過來找他,唐天霖心裡頭有些著惱,哼了一聲道:「她有什麼事只管同夫人說去,來這兒尋我做什麼?」

「老爺不知,張媽媽讓小的帶話來,只說沈姨奶奶起早就肚子疼的厲害,想要傳大夫,可是張媽媽去了夫人那兒,夫人卻不知什麼緣故閉門不見,鬧得沒法子,才差小的來請老爺回去的。」

唐天霖的眉頭皺得愈發厲害了,臉色陰沉。

「還有這事兒?也罷,我就回去瞧瞧她們這幾個不安生的又在搗鼓什麼麼蛾子出來!」

唐天霖一揮衣袖,上了馬車,緊趕著回府去了。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24.夫妻齟齬

沈姨娘躺在床上,一聽張媽媽說老爺回府了,立刻便裝出一副哼哼唧唧的模樣來,手捂著肚子看起來十分難受的模樣。

雖說之前因著思茉和思艾的事情,唐天霖難免遷怒了沈姨娘,可到底也是寵愛過的,又加上進屋子一瞧,她小臉兒慘白慘白(嚴重懷疑是張媽媽幫她化的妝),額頭上、鼻尖上還有些汗珠子滲著(估計也是張媽媽幫她弄上去的),眼神柔柔望著唐天霖,哀哀淒淒地喚了一聲:「老爺……」

唐天霖的心不由便就軟了幾分,走過去問道:「這是怎麼了?這麼折騰也不回夫人去請大夫?」

張媽媽立在一旁,回道:「老爺,奴婢怎敢不回夫人?自然是去回過了,只是……」

「只是什麼?」唐天霖的語氣裡邊帶了幾分嚴厲。

沈姨娘淚眼漣漣地伸手握著唐天霖,低低緩緩地說:「老爺,你莫要責怪張媽媽,想來是妾身從前沒好好管教子女,惹得老爺夫人生氣了……如今,就讓妾身疼死了算……」一邊說著,一邊口裡又哎喲、哎喲喊了兩聲。

「這叫什麼話,從前的事兒是從前的事兒,府裡邊的規矩該怎麼還是怎麼。」唐天霖又瞧了沈姨娘一眼,拍拍她的手背道,「好了,我去東屋那邊問問夫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既病了,自然是要請大夫來看看的。」

唐天霖到了東屋那邊,李全家的仍守在門外呢,原先唐天霖今日下了朝是要到寧懿老郡王那兒去探望他的,沒料到這時候怎麼竟回來了?

王媽媽頓時有些著慌起來,趕緊先行了個禮,心中暗道那送子神醫還沒走呢,這當口兒大約還在給夫人針灸呢,於是便道:「老爺,夫人身子不怎麼爽利,在裡頭歇著呢。」

「歇著?」唐天霖皺了皺眉頭,「早上見她還好好的,怎麼才過沒一會兒就不爽利起來了?」

他瞧了瞧王媽媽,只覺得她神色看起來有些慌張,仿佛是隱瞞了什麼事情一般,瞥了一眼東屋緊閉的院門,推開擋在身前的王媽媽,徑直走了進去。

這已經是李氏第四次請送子神醫來了,剛紮完針灸,李氏又忍不住問了一句:「神醫,已經一個多月了,這到底有沒有用?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生個兒子出來?」

神醫捋了捋鬍鬚諱莫如深地笑了笑:「夫人莫要心急,在下交代讓侯爺服用的藥,你可按時都給他服了?」

「我哪敢怠慢,自然是每一次都不拉的。神醫,你倒是給個准信兒,究竟還要過多久才行啊?」

「唔……」神醫沉思片刻,伸了三根手指頭出來。

「三天?」

「夫人,是三個月。」

李氏緩了緩臉色,有些欣喜地問:「果真是再過三個月便行了嗎?」

「這個嘛,大致上是沒有什麼問題,不過也還要看夫人的造化。」

「那到底是行還是不行?」李氏急道。

「盡人事,聽天命……」

「還道你大白天的關起房門來是要做什麼?枉你堂堂一個禦史家的千金,侯府的夫人,居然迷信什麼江湖郎中,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你也相信?!」唐天霖黑著一張臉推門而入,一雙怒目瞪著屋子裡的那個送子神醫,他在門外聽到了幾句兩人的對話,此時已是有些著惱了。

李氏面容慘白,腦子裡邊剎那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說道:「老爺,你……你怎麼回來了?」

「我若是不回府,你可是還打算繼續找這個江湖騙子看三個月?」

「老爺,你聽我說……」

「先什麼都別說了!」唐天霖怒氣衝衝指著那個送子神醫,「你這郎中,現在立刻給我滾出侯府,若是以後被本侯得知你再敢踏足我侯府半步,仔細打斷你的腿,剝了你的皮!」

那什麼送子神醫這時候早已是嚇得瑟瑟發抖,有如篩糠一般了,哪裡還敢再多逗留半分,提溜起藥箱撒丫子就跑了。

關起門來,就剩他們夫妻兩個。東屋裡邊又是好一陣哭啼吵鬧。

守在門外的王媽媽隱約聽到幾句。

唐天霖扯著嗓子,吼李氏無知,說什麼有病就去找正經大夫看,也不知是什麼人沒得告訴你這些事情,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侯府夫人去找個江湖郎中找生兒子的偏方,還不要笑掉全京城的大牙!

李氏哭哭啼啼,只是在那兒說著自己命苦,什麼只得兩個女兒,膝下沒有嫡子,到時候臨老連個貼心窩靠得住的也沒有。

…………

夫妻兩個吵了好一會兒,沈姨娘肚子疼什麼的事情,這時候早被唐天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沈姨娘本來就沒什麼事兒,這時候躺在床上,等著張媽媽給她不停即時傳播著那邊的消息。其實張媽媽也探聽不到裡邊具體在吵些什麼,說些什麼,不過是見王媽媽還守著門禁,不讓其他丫鬟進去,又聽說那個「男人」是慌慌張張從後門跑出去的,而唐天霖去了東屋之後就大發脾氣。

沈姨娘吐了一口口中的瓜子殼,扯著嘴角笑道:「看她這回還不栽?」

又吩咐兩個丫鬟去廚房裡準備好些老爺喜歡的小菜,估摸著今天晚上,唐天霖應該是要上她這兒來了。

倒是不負所望,唐天霖這天晚上果然是到沈姨娘這邊來了,只是臉上神情看起來頗是倦怠疲累,進來坐下,先飲了口沈姨娘送上來的桂花露,想起前一陣子李氏成天給他喝的綠豆百合湯,想起今天這樁事情,不由將瓷碗重重在桌上擱下,驚得沈姨娘小心肝兒驀地一跳。

「老爺……」

「你身子好了,沒事兒了?」唐天霖問道。

「服了劑止痛的藥,下午就好多了,倒是今兒巴巴地還派人將老爺請回來,是妾身的不是。」

「好在你叫我回來,要不然……」唐天霖搖了搖頭,仍是滿臉不悅之色。

「出什麼事兒了嗎?」沈姨娘明知故問,卻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曉的樣子。

唐天霖到底還是顧忌李氏的臉面,什麼也沒說,在沈姨娘那兒吃了幾口菜,見她沒什麼事兒便沒什麼心情在那兒逗留了。

沈姨娘原以為李氏「偷人」這件事兒一鬧出來,闔府上下必定是會鬧得不可開交,說不準唐天霖一怒之下休妻也是有可能的,正打算今晚上好好安撫一番,卻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和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樣嘛!

作為資深八卦人士的張媽媽,很快就探聽到了一點點小內幕回來。

「什麼?那男人是送子神醫,是夫人請到府裡為她……為她調製生兒偏方的?」沈姨娘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瞪得老大,有點不太相信的樣子。

「那可不是,就我那侄子張全,今兒那個什麼神醫從後門跑了的時候正巧給撞上了,攔著問了幾句。那個什麼神醫被老爺嚇得魂兒都沒了!」

沈姨娘咬了咬唇,惱道:「還當了這會子她是紅杏出牆,被老爺撞見定是要栽了,沒想到是這事兒……」

「姨奶奶也別氣惱,想要扳倒夫人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兒。只不過這一回因禍得福,老爺對您倒是似乎比之前要好些了。」

說的也是,雖未讓李氏重重地摔上一跤,可是今日唐天霖瞧著她的眼神,分明還是有幾分憐愛的,剛才又上這兒來坐了一會子,想來只要自己再使點勁兒,重的往日的寵愛也不是沒可能的。

一想及此,倒也舒心了幾分,籲了口氣,自顧自吃了些零碎小食,便上床歇息去了。

東屋那邊,李氏氣不打一處來,今兒因了這件事被唐天霖好一頓說,兩人又鬧得很不愉快,雖然李氏沒有得到什麼責罰,可是王媽媽卻脫不了幹係,被唐天霖找了個由頭,命人狠打了三十杖。

想那王媽媽這把年紀,身子骨雖說硬朗可卻也是熬不住這麼打法,當下皮開肉綻,趴在床上連氣都快要出不了了,已是去了半條老命。

她是李氏的心腹,又是從李家陪嫁過來伺候李氏好多年的了,李氏當晚便去瞧了她,只是一個勁兒地唉聲歎氣,心裡頭堵得厲害。

王媽媽撐著身子在邊上勸著她,也不提自己身上這傷,只說老爺吩咐了今兒這事不許聲張,想來也是為了夫人,還是不要置氣,想法子挽回老爺的心才是。

李氏又何嘗不知道,只是心裡頭氣不過,朝王媽媽問道:「老爺今兒不是要去寧懿老郡王那邊嗎?怎麼好好的突然又跑回來了?」

王媽媽有些自責地低了低頭,虛弱著聲音說道:「夫人,這事兒是老奴的不是,早上那神醫來了沒多久之後,沈姨娘那邊的張氏就過來說是沈姨娘肚子疼,老奴沒想那麼多,便讓她先自己吃些直疼的藥,等那神醫走了,老奴再來回了您。可沒想到……她卻派了門房上的張全去喊了老爺回來,這才……」

李氏的手緊攢著帕子,咬著牙根恨道:「倒真是好巧!她哪裡是什麼肚子疼了,想必是早就算計好了,這個沈氏,原以為她被禁了足之後能安分一些,倒是我疏忽了!」

李氏的眼中放出帶有恨意的光來,心裡另有了計較。

唐天霖晚上睡不著,正從九曲橋上走過,卻聽那邊橋頭傳來銀鈴兒般的聲響,借著燈火遠遠望去,依稀間仿佛見到了當年的白靈珊。

花容月貌、語笑嫣然,整個人就好像一株美到無以復加的青蓮。

一下子,唐天霖有些晃了神。

等到人影到了身前,脆脆喚了一聲「父親」,唐天霖回過神來才看清原來是思芸正帶著丫鬟玉翠。

剛才怔忡的臉上這才露出一抹和緩的笑意來:「芸丫頭,這麼晚你是從哪兒回來?」

唐思芸見他似乎心情不太好,捧了身前一個匣子說道:「這是趙姨娘才剛送了女兒的牡丹花種,待到明年播種,女兒便能栽出好看的牡丹花了。」

「牡丹花……從前你姨娘那兒也有一盆……」想起當年那人也曾送過白靈珊一盆魏紫,她雖喜歡可日日放在眼前卻徒增傷心,終於還是讓唐天霖還給了那人。

牡丹真國色,而她卻覺得自己只不過是池中芙蓉罷了。

想起白靈珊昔年種種,唐天霖心頭有些難言的酸楚。

九曲橋上正有九曲亭,唐天霖便對思芸說道:「芸兒,過去坐坐,陪父親說會兒話吧。」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25.壽宴(上)

唐思芸陪著唐天霖到九曲亭坐了,見父親心事重重的,便讓玉翠走得稍遠一點候著。

「芸丫頭,你覺得父親待你可好?」

唐天霖沒頭沒腦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思芸有些愣了愣,旋即揚起唇角笑了笑說:「父親待女兒自然是極好的,這是女兒的福氣。」

「你和你姨娘不一樣,她就不會這麼說話,哪怕……只是讓我高興一些的話。」

不知道是怎麼了,今晚上唐天霖怎麼總是提到白姨娘。

「父親,我姨娘性子冷清,本就不大願意說話的。」

「若真遇上想說話的人,她還是願意說的。你姨娘……是我見過最最特別的女子,只是她心思太重,這才會年紀輕輕就早早走了。」

唐思芸看著唐天霖說著這番話,眼中仿佛是有什麼亮閃閃的東西,他出神的樣子仿佛是在懷念著很久以前的那段時光,可是究竟那段時光裡面有些什麼,卻又好像是一個非常小心翼翼被刻意保護起來的秘密,無人提及,她也絲毫不知。

「芸兒,告訴父親,到了夫人屋裡這些日子,可都過得還好?」

思芸點頭道:「母親待芸兒很好呢,父親,你今兒怎麼了?眉頭都皺得好像要打結了」

唐天霖低低笑了笑,頗有些苦澀地說:「她自是會對你好的,你母親是個很聰明的女人,雖然她心裡也很不喜歡你姨娘,可是她心裡也知道對你好就是對她自己好,她不會讓你吃虧的。」

李氏是精明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自己在府裡的地位,為了她日後能有依靠。從前她對白靈珊母女的好,她所時時刻刻表現出的那份賢慧,幾分真心幾分假意唐天霖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因著那個秘密,因著許多內宅的事情還是要仰仗李氏去做,他對她一直都是寬容和敬重的。

雖然找送子神醫這件事情的確有些荒唐,可是李氏的心思唐天霖卻是知道的,也許是自己太過讓她患得患失了吧。

唐思芸托著小腦袋,其實有些聽不太懂唐天霖的自言自語,不過她也不需要很懂,父親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發洩發洩罷了。

明月清風,九曲橋下水波粼粼,倒映出無邊月色。父女倆對坐著,一個說話,一個傾聽,遠遠望去,真是一幅和睦融洽的景象。

也許在唐天霖的潛意識裡邊,這一刻,他覺得對面坐著的並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曾經那個在西院裡邊能夠靜靜坐著聽他說話的白靈珊。

***

接下來的幾日,唐天霖先冷了李氏兩日,讓她閉門思過,只不過府裡上下卻是下了嚴令不論知道不知道的,那日的事情再不許拿出來胡嚼半分,不然通通打死了算。

唐天霖終於去沈姨娘那兒歇覺了,原本沈姨娘想多吹吹枕邊風,又想訴訴這些日子對唐天霖的相思之情,可是唐天霖本就心煩,實在不想聽她多說話,便說了一句:「知道你都是為了茉兒,我的女兒自是不會虧待了她的,不必多說了。」

一句話便堵上了沈姨娘的嘴,她再多說也是自討沒趣,便只能心裡怏怏不樂一陣,服侍著唐天霖睡了。

到了第三日,唐天霖去東屋那邊看了李氏,幾天功夫,她又後悔又傷心,連帶著人也消瘦了幾分。

見了唐天霖倒也沒多說話,只是依著往日那般替他換了衣服,仔細疊好,又命洛兒拿了燉好的補湯過來。

「王媽媽身子如何了?」

李氏紅了紅眼:「她到底年紀大了,如何禁得住這般的打,好在上了幾日的藥,倒也沒什麼大礙,只是再要過來伺候怕是要過上一陣子了。」

「靜淑,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可是咱們能不能再得一個兒子卻是強求不得。當初你生完了芹兒,宮裡的溫太醫親自來瞧過你的身子,他是個婦科聖手,你難道不記得他當初是怎麼說的嗎?」

李氏自然是記得,當日芹兒難產,她費了好大功夫,幾乎是去鬼門關轉了一圈才又回來的。那時候溫太醫便說了,她的身子太過孱弱,往後不再適合生育。

「你想要個嫡子,我心裡明白。靜淑,其實我有個計較,我打算過幾日請奏皇上,你瞧著艾兒和慕兒哪個更好,選一個出來,到時我們拜謁家廟,在族譜上面將他的名字記到你的名下。」

李氏心中一震,不由盤算起來。

依著唐天霖的意思,這個記到她名下的哥兒往後便能算是唐家嫡子,也就是最有機會繼承爵位的人,她以後可以依靠仰仗的物件,當然要慎重選之。

思艾和思慕兩個,一個年紀雖大些卻略顯輕佻,又不是個上進習學的料,後面還有個總會來事兒的姨娘,雖然思艾已經放到了李氏這邊屋裡,可是她卻並不是很想要他記名。

再想想思慕,年紀雖小,可卻玉雪可愛,趙姨娘性子寡淡但知書識禮,對思慕也是嚴加教誨,幾次看下來,這小子卻是不錯的。

人說三歲看八十,怎麼看,思慕都比思艾更有侯爺相。

李氏想了半晌,終於開口說:「老爺,我瞧著慕兒挺不錯。」

唐天霖其實心裡也是這麼個意思,點了點頭:「那就這麼辦吧,我也瞧著慕兒這孩子好。只不過對艾兒,你還是要多上點心,畢竟是長子嘛!」

這麼說了說,李氏的心結算是打開了,越想越覺得高興,眉眼間全是笑意,再也不去想什麼送子神醫的事情了。

***

府裡頭的這些孩子們忙活了好幾日,終於將給唐天霖壽辰準備的東西都置辦好了。

那天唐思芸花了大半夜的功夫給唐思艾的祝壽詞修改潤色,好不容易算是幫他搞定了,第二日交到了他的手裡,又囑咐他再重新謄寫一遍,再將文章好好讀熟了。

唐思艾讀了讀新改好的《賀家君唐公壽》,果然通順了許多,文章中也不乏一些情深意切之句,思艾當即便拉著思芸謝道:「好妹妹,這回可真是多虧了你找人幫我這個大忙,你說父親壽辰的時候若是聽了我這篇祝壽詞可會高興?」

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急切需要父親肯定和讚賞的孩子一般,唐思芸不由心裡有點酸酸的,搖著思艾的手說:「父親當然會高興的,艾哥哥只要你知上進肯用功念書,父親心裡不知是有多歡喜呢!」

「好,有妹妹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這就回去念熟了!」

今年唐天霖的壽辰辦得比較低調,只不過他是侯爺之尊,又是工部尚書,不少想要巴結他的人也都紛紛前來送了賀禮,一時間忠靜侯府人來人往倒也熱鬧。

唐天霖知道當今聖上最厭惡官員拉幫結派,於是統統都不收,一概命人退了回去,還有一些直接便吃了閉門羹,連侯府的大門都沒有踏進。

只有幾個平素走動較多的知交好友送了些聊表心意的賀禮,唐天霖退卻不過,便收了下來。

而最令忠靜侯府上下皆有榮光的則是,當今聖上也親自派了內廷太監送了一幅前朝丹青聖手薛道子的《閑鶴青松圖》來,算是壽禮。

當夜,忠靜侯府上下的丫鬟、婆子還有那些長隨、奴僕也皆都得了恩典,在大花園裡邊擺起了二十多桌,吃起了壽宴。不光如此,每人還都得了一封紅包,那些三等丫鬟的紅包便就有二兩銀子,而那些資歷老的管事、媽媽們則就得的更多了。

一時間侯府裡邊熱熱鬧鬧,歡聲笑語不絕。

唐天霖同李氏和幾個子女則在百芳園裡頭擺開了一桌,一起吃著飯。

每年總有幾次是要闔府同慶的,比如寒食、冬至、和除夕,還有就是唐天霖的壽辰。

幾個姨娘站在一旁給唐天霖布菜、斟酒,哥兒姐兒們按照年歲大小一一坐著,看著一家人整整齊齊,唐天霖心裡頭不由高興。

接下來就是挨個兒給父親祝壽的環節了。

這樣的壽宴,唐思芸參加過幾回,深覺雖是獻個壽禮可也不是那麼簡單容易的事兒,有心思的人互相別著苗頭,就怕父親喜歡別人送的東西多一些。

唐思芙是長姐,自然是她先了。其實吧,唐思芙每年的壽禮都是中規中矩,而且不會出乎大家的意外,果然,這一回是親手做了一雙靴子。

唐天霖還是很喜歡這個長女的,接過笑道:「芙兒好手藝,果然是我唐家女兒的榜樣。」

這話聽在李氏心裡是甜的,聽在沈姨娘和思茉耳朵裡就有點酸酸的了,而且每年思茉總覺得很是吃虧,就因為思芙排在她的前頭,唐天霖就常常對她送的東西一點兒也都不上心了。

果然,思茉那件流雲蝙蝠紋長直裰呈到了唐天霖的眼前,他也不過是瞧了瞧,笑著說了聲好,便再沒有下文了。

輪到思萱,她卻不著急,只是起身道:「父親,請容女兒一會兒再呈上壽禮可好?」

唐天霖呵呵笑道:「萱兒,你這又是賣的什麼關子?」

唐思芸眨了眨眼睛,說道:「父親別急,三姐姐準備的東西,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哦,難道你曉得是什麼?」

思芸不肯再說,只答:「父親莫要心急,一會兒便都知道了呢!」

既是如此,便先跳過了思萱,輪到了思芹。

這丫頭倒沒拿什麼自己做的東西出來,起身拍了拍手,她身邊的丫鬟珍珠就捧了一個禮盒子上來。

眾人奇道:「這是什麼?」

唐思芹神秘笑笑,命人將盒子打開了,拿了火摺子過去點上,沒一會兒煙花直沖雲霄,在黑色的天際漫開一朵又一朵絢爛的花兒,當真是耀花了眾人的眼。

而最最特別之處則是,這煙花並不只是一朵朵花,放了幾響之後,天際現出四個煙花形成的大字:生辰快樂!

唐天霖仍不住撫掌贊道:「四丫頭這個東西果真是好!真是個有心思的。」

李氏見思芹被誇,心裡很是高興,問道:「你個丫頭,什麼時候準備了這樣新鮮的東西,我倒卻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的。」

「這是我托人去找了吉祥坊的老闆特意定做的,這也是母親說起過,去年寧懿老郡王過壽辰的時候,他家二爺便是準備的這個,逗得老郡王很是高興。」

「哈哈,」唐天霖笑了起來,將思芹招到身邊指著她道,「原是學了個別人的樣,不過倒真是好的,我喜歡的很。」

思芹十分得意:「父親喜歡就好。」

思芸瞧著思芹的樣子心道,這個四姐姐終於開始有點長進了。

只是望向天際,那煙花繁華卻不過是一瞬而已,這一時的燦爛過後,便再也留不下什麼,不知怎麼唐思芸的心裡頭驀地想起了白姨娘來。

她就好像這漫天煙花一般,在最燦爛繁華的時候化為灰燼,歸於平靜。

怔忡之間,已是輪到思艾了。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26.壽宴(下)

這是思艾第一回在父親面前這樣表現,其實吧,心裡頭還是十分緊張的。

沈姨娘站在一旁心裡邊吊著一口氣看著他,今年沒她幫手,也不知這孩子準備的是什麼,於是心裡邊不停念叨,艾兒呀,你可千萬要爭個臉啊!

李氏柔柔的目光也望向他,給了思艾幾分信心。

要知道唐思芸的前身梅曉曉當初可是念得中文系,雖稱不上才女,可是筆桿子動兩下還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

既要估摸好唐思艾的水準不能讓別人一聽就是有人當槍手幫忙,又要使整篇文章聽起來很像個樣子令唐天霖滿意,這個臨界點其實還蠻難找的。

不過唐思芸一邊聽著,一邊瞧著眾人的神情,覺得應該還是沒有出什麼大岔子的。

唐思艾是真聽了思芸的話,一整段祝壽詞背得滾瓜爛熟,雖然有些緊張,垂在衣袍兩邊的小手隱約瞧去有點哆嗦,但好在還是圓滿完成了任務。

這大概是唐天霖對思艾最滿意的一次了,看向他的眼神中也終於多了幾分贊許和幾分期望來。

「這篇文是你自己寫的?」

唐思艾悄悄望瞭望思芸,記起她的話來,點頭道:「回父親的話,是孩兒寫的,不過文筆拙劣,讓父親見笑了。」

李氏溫和笑道:「沒想到艾兒這段日子真是有長進了,那日我也聽墨韻居的丫鬟們說了,為了寫這篇祝壽詞,艾兒可是熬了夜用功的呢。」

唐天霖的目色愈發柔和,更覺得當初將唐思艾放到李氏屋裡是個異常正確的決定。

「果然是有長進了,沒白挨一頓打,往後可要跟著宋夫子好好念書,可記住了?」

唐思艾垂了垂首,雖得到父親贊許卻仍是不敢直視父親眼睛。

「孩兒……記住了。」

「芸丫頭,現在可到你了。」唐天霖寵溺地看著小思芸,很想知道她今天會有什麼驚喜帶來給他。

思芸起身走到思萱身邊,拉起她的手朝唐天霖說道:「父親,女兒今日送上的壽禮並不是我一個人做的,是三姐姐同我一起做的。」

「哦?」唐天霖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麼,你們兩個小丫頭快別賣關子了,惹得我心都癢了。」

「是啊芸兒,快些拿出來吧。」李氏也在一邊催著。

說話之間,玉翠和綠柳兩個已經抬了一架一個五歲孩子般高的屏風到了桌前。

這屏風是梨花木做的支架,上面刻著精緻的蝙蝠雲紋。

屏風裡邊是是一幅大紅底繡金字的百壽圖,正中間是一個大大的繡金「壽」字,周圍則是大大小小共九十九個「壽」將正中那字拱起。

百壽百壽,真是個好意頭。

唐天霖站起身來,走到屏風身前,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笑意和心裡頭的歡喜不論是誰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剛才唐思芹那令人驚豔的煙花也沒能令他笑得這般開顏。

唐思芹的眼中閃過嫉恨的目光,落在思芸臉上,心中氣恨不已。

又是她!為什麼每次總是她要搶去自己的風頭呢?!

「芸兒,沒想到你人兒小小的,針線活倒是做得這麼好,這一百個壽字真要繡出來想來也是耗費不少功夫吧?」

唐思芸拉著思萱的手展開道:「父親別顧著誇我,若沒有三姐姐,女兒哪裡有這個能耐能繡出這麼大的屏風來呢?這些日子全賴著三姐姐,這才能趕在今兒把這東西送給父親呢。三姐姐的手上都繡破了皮了。」

思萱只低了低頭,將手縮了回去,淡淡回道:「女兒也是略盡孝心罷了。」

往日裡,這眾多兒女中思萱的確是最不出挑的一個。

論地位,她是庶女,越不過兩個嫡女姐妹。

論排行,她排行老三,不上不下,掛在中間。

就是論品性行事,若是像思茉和思芹那樣整日裡整出些動靜出來,可能唐天霖對她的印象還會更深一些,可偏這三丫頭平素是個不怎麼喜歡多說話的,是以從前唐天霖還真沒好好注意過她。

今日看這「百壽繡屏」,繡工雖比不上外頭繡坊裡面的精緻,可卻勝在用心。

兩個小小的女孩兒,用自己的小手能將這麼大一幅繡屏繡出來,可見是真花了不少的心血,作為父親這個時候心裡還是十分感動的。

再瞧思萱,身量已長,容色清雅,最難得的是不像思茉和思芹那般喜歡處處爭先,看起來自有一股淡泊之氣,也難怪思芸同她合得來了。

從前倒真是忽略了這個女兒了,唐天霖心裡這麼想著,不由又多看了思萱幾眼,命人將屏風好好收起。

方姨娘站在一旁心裡頭就跟樂開了花兒似的,今天這遭女兒可算是露了臉來,看來她的策略是沒錯的,同思芸交好果然是有好處的,心底裡也不由暗誇女兒眼光好,這府裡上下,挑來揀去,最後同芸丫頭親近上了,想來以後得到老爺注意的日子還多著呢!

沈姨娘眼見著方姨娘得意的模樣,心頭一股氣又冒了出來,思茉也是咬著牙根,她早知道思芸的分量,只可惜當初錯了一步,如今要再挽回卻是難上加難了!

壽宴是在小七思慕吟誦的晏殊《拂霓裳》中結束的,聽著小七奶聲奶氣的聲音念著那句「願年年今日、喜長新。」唐天霖的笑意更盛了,將思慕抱到了自己身邊,一同帶去了沁音閣看今日李家班來演的戲。

其餘眾人也都隨著一同去了。

思芹跟在李氏身邊,她瞧見女兒的一張臉又拉下來了,趕忙提醒她:「芹兒,今兒是你父親的壽宴,不許露出這幅樣子來,該喜慶些才是。」

思芹嘟了嘟嘴,擠出了一絲笑出來,李氏這才滿意。

***

唐天霖的壽宴過後兩日,又到了去靜習齋念書的日子了,這段日子大家忙這忙那到現在才算是有些得了閑下來。

雖說不用再在一起繡百壽圖了,可是思芸和思萱卻仍常常見面,有時便約了一同往藏書樓去看看書,打發打發午後的時光。

到了靜習齋,思芸習慣性地等著沈書玉這個小妮子跑上來擰著她喊:「芸姐姐,你可想我了沒有。」

可是今兒卻是安安靜靜,只瞧見沈書琪一人坐在思艾邊上,卻沒見到沈書玉的半點兒影子。

一下子,唐思芸的心裡頓時有點空落落起來,怎的這丫頭今兒會沒來呢?

躊躇了片刻,思芸還是走到了沈書琪身邊問道:「書琪哥哥,書玉今兒怎麼沒見人影?」

沈書琪抬了抬頭,說:「小玉做錯了事兒,被母親好一頓打,被罰在屋裡不許出來呢!」

「啊?!」思芸大吃一驚,連聲音也大了起來,「她……她是做了什麼錯事呀?」

思芸知道沈夫人素來最寵溺這個小女兒,無緣無故不會下手打她,自是書玉犯了什麼「滔天」的打錯,這才會遭打的。

沈書琪瞧著思芸這副擔心焦急的樣子,抿唇笑了笑,悠悠道:「瞧你急的,我逗你玩兒呢,我母親最寶貝小玉,她就是把天拆了,母親都捨不得打她呢!」

思芸的臉憋得通紅,嗔道:「原來……原來你是騙我的呀,還害我為她擔心呢!」

沈書琪平時這麼正經的一個小大人,連笑都是不露齒的含蓄,思芸怎麼能想到他還會騙人逗人玩兒的?

「芸妹妹不必擔心,小玉不過是前幾日得了風寒,這兩天正在屋裡養病呢!」

思芸瞅著沈書琪,這一回卻是先不發話了。

沈書琪嘻嘻一笑:「這回說的是真話,沒騙你的。」

「得了風寒?那現在可大好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礙了,只不過母親擔心她跑出來吹了風又再復發,因此特意關照等身子好透了再放她出來。」

思芸呵呵笑道:「這丫頭最是個猴子脾性,被這麼關在屋子裡頭,還不悶壞了她才怪!」

「可不是,聽說今兒不能來這裡,早就在屋子裡頭嚷開了。母親一來擔心她風寒初愈病根未好再發作,二來也是擔心她把病氣過到了這裡。小玉求了半日了,硬是沒求得母親答應。」

思芸聽沈書琪這麼一說,倒是更加想念起書玉來了。

沒她在身邊嘰嘰喳喳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就是聽宋夫子講課也有些心不在焉起來,一下了課就往李氏屋子裡跑去了。

「你要去沈家看書玉?」李氏才剛午睡起床,就被這思芸這小人兒纏磨了好半天。

唐思芸半跪在李氏身前,只是不停抓著李氏的手搖著,神情頗是誠懇。

李氏知道她們感情深厚,可是她也聽沈夫人說了,沈書玉剛得了風寒如今身子還沒好透呢。

「哎呀芸丫頭,不是母親不讓你去,只是書玉那丫頭身上還帶著病,你這麼跑了過去,萬一你也過上了病氣怎麼辦呢?」

「不會不會,書琪哥哥說了,書玉其實已經好了,她現下待在府裡頭什麼人也不能見,哪兒都不能去,想來悶也要悶死了呢,我心裡記掛她,就是想去陪她說說話的。母親,好母親,您就答應了吧。」

「可是……」

「我保證一定非常非常小心,保證不會過到病氣!」

李氏失笑:「這怎麼能保證呢?我是說萬一……」

「母親,你就放心吧,我身子壯實得很呢,你就讓我去瞧瞧玉丫頭吧!」

李氏哪裡想到唐思芸的這磨工這麼厲害,實在是經不住她這般的纏磨,最後只能答應了下來,讓玲瓏陪了她一起到沈家去,只是千叮萬囑,可千萬緊著些自個兒的身子!

得到李氏允許,一過了午,唐思芸便帶上了玲瓏一同往沈家去了。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27.連床夜話

話說沈書玉自前幾日得了風寒之後就被關在自個兒的竹玉軒中,除了身邊伺候的丫鬟落雪、冬梅以外,沈夫人還特意遣了自己身邊得力的婆子龐媽媽過來幫著一起照看書玉。

這竹玉軒籠統就這麼大塊地方,還只能待在房裡,連院子都去不得。平日裡只有早晚開窗通一會兒的風,其他時間幾扇窗戶也都是關得死死的,書玉又不喜讀書,丫鬟們又不敢同她玩鬧,除了逗逗籠子裡的小鳥之外,真是一點兒也沒別的事可做了。

沈書玉大呼,再這麼待下去,風寒好了,別的病倒是要給憋出來了!

思芸來了沈家之後,林氏起先也有些擔心,但見思芸這麼關心書玉,又加之她自也知道書玉的病其實好得差不多了,有個知己的過去陪她說說話,總好過她整日在屋子裡邊發著牢騷,因此也就允了。

思芸到了竹玉軒,書玉正嘟著小嘴趴在床上發呆呢。

思芸走過去用墜下的髮絲撓了撓她的脖頸,頓時一陣酥酥癢癢的感覺爬上了書玉的身子,她回頭一揮手嗔道:「我病好了,別再端那苦藥來了。」

瞧見床邊站著的是盈盈笑著的思芸,書玉頓時樂開了,展眉笑了起來,撲上去就摟住了思芸:「哎呀我的好姐姐,你怎麼來了呀?」

「我在家聽說你這丫頭快要在屋子裡憋悶死了,這才巴巴地跑到你府裡來瞧瞧你呀,剛才你當我是誰呢?」

書玉一把拽著思芸坐了下來,小腦袋朝門外探了探,小聲說:「就是母親身邊那個龐媽媽,可凶得厲害,每天都會過來逼我喝藥,我不喝吧,她就朝我直瞪眼……哎呀,可把我煩透了。」

思芸呵呵笑起來,點著她的額頭道:「難怪你這病纏纏綿綿這許多天,原來是不肯喝藥的緣故啊呀!」

書玉見了思芸心裡頭就高興,這兩日的煩悶便一掃而空,纏著思芸一定要多留幾日好好同她說說話。

兩個小丫頭脫了外衣便鑽到被窩裡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沈書玉聽唐思芸說著唐天霖壽宴時候各人送的禮,又聽她說趙姨娘新送了些什麼花種給她,聽得津津有味,兩隻眼珠眨都不眨。

又聽思芸說沈書琪居然騙她自己是被母親一頓好打,更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伏在思芸身上道:「真瞧不出,平日裡三哥哥可是極少同我們玩笑的,老是一本正經的樣子,卻逗起你來了。」

思芸推了她一把,臉卻有些微微紅了,只扯開話題說:「你這促狹丫頭,還沒同我說好好兒的,是怎的染上這風寒的。」

書玉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恰巧這時候丫鬟落梅進來了,正聽到了這話,一邊放下手裡的蜜餞盤子一邊笑道:「不怕芸姑娘笑話,咱們姑娘這睡姿可真是要不得,這兩日天氣涼了,加了幾床厚棉被出來,咱們姑娘晚上睡得便不安分起來,拳打腳踢的,被子都被掀到了地上,這不著涼可就怪了呢!」

思芸捂著嘴笑起來:「原來你睡相這麼難看的啊,那晚上我可不要同你一起睡了。」

書玉直朝落梅努著嘴道:「偏你就這麼拆我台的,那天晚上是太熱了嘛!」

落梅笑道:「奴婢可不敢,只是今兒芸姑娘過來陪姑娘一起睡,奴婢自是要說的。」

書玉笑著將落梅攆了出去,又賴著思芸身上纏磨道:「好姐姐,我保證今晚上絕不踢被子!」

***

一晚上兩個小妮子躲在被子裡邊根本就一點兒睡意也沒有,兩個人嘰嘰喳喳聊著聊著,不知怎麼的說到了沈書琪身上。

書玉湊著思芸的耳根子問:「芸姐姐,你覺得……我三哥哥怎麼樣?」

黑夜中兩個妮子互相看不到對方的表情,思芸反問:「什麼怎麼樣?」

「就是……」沈書玉索性撐著胳膊支起了身子來,「芸姐姐,以後你要是能來我家當我嫂子就好了。這樣咱們就能總在一起了!」

思芸擰了書玉小臉一把,捂著她的嘴說:「胡說什麼呢,要是被別人聽見了,可真是臊死了,還虧你是個大家閨秀,私底下卻是什麼都敢說啊。」

「有什麼不敢,反正現在就咱們兩個,好姐姐你要是覺得我三哥哥好,等過幾年我就央求母親到你們府裡提親去!」

思芸一翻身掀了被子反手就伸到書玉的咯吱窩下邊撓起了她來:「好你個玉妹妹,再胡說,再胡說瞧我饒不饒你!」

書玉最怕癢癢,被她咯吱得在床上滾著咯咯直笑,沒疊聲地求饒:「好姐姐好姐姐,饒了我吧,再不敢渾說了。」

門嘎吱響了,門外的龐媽媽掌著燈虎著一張臉,身上隨意披了一件外衫走了進來,低聲道:「兩個小祖宗可別再鬧了,仔細再著了涼!」

一邊說,一邊替她們兩個將被子重新掖好,又在旁邊伺候了一會兒,這才關了門出去了。

沈書玉停下來不再鬧騰,很快就睡著了。

真是同落梅說的一模一樣,這丫頭的睡姿當真是難看的很——一隻手搭在思芸的脖子上,一條大腿大喇喇地橫跨過來,壓著思芸的小肚子,偏這妮子睡覺還磨牙,湊著思芸的耳朵,吱吱呀呀響了整晚。

這一個不眠之夜啊,真是讓思芸悔青了腸子,早知道就不該答應同她睡一張床的。

書玉未來的夫君啊,可真是難為你了啊!

唐思芸這一整晚壓根兒就沒有睡著,等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候才好容易眯著了一會兒,偏這時候書玉已經醒了,在床上大大伸了個懶腰,一把就把思芸拉了起來道:「芸姐姐,天亮啦,快起來吧!」

哎喲,唐思芸正是困得要命,眼睛都睜不開的時候,腹誹不已,昨晚上你大小姐是睡歡暢了,可我就沒得安生,還偏偏一早就把我拉起來。

哎,真真苦命!

沈書玉一起床就又恢復了精神飽滿的狀態,落梅、冬雪還有幾個丫鬟進了屋子,給兩個姑娘更衣梳洗。

沒一會兒龐媽媽也來了,說是沈夫人的意思,既然四姑娘的身子已經大好了,也就不必再拘在屋子裡了,可以出院門在府裡走動了。

沈書玉第一次覺得這個龐媽媽是如此的可愛,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跳到她身上猛親一口了!

自由的感覺真是好啊,陽光仿佛更加燦爛,鳥鳴仿佛更加悅耳,就連平日裡看不太順眼的沈隨的那只海東青看上去也沒那麼駭人可怕了。

書玉拉著思芸一起去了沈家老太太那兒請安,林氏也在那兒。

沈老太太是當朝一品夫人,老國公爺的遺孀。沈老夫人年紀雖大,但氣度猶存,穿著一件暗紅色雲紋壓花褙子,頭上髮髻簪著一支白玉福壽如意釵,通體富態,和藹可親。

林氏瞧著書玉終於有些紅潤的臉蛋兒笑了起來,將寶貝女兒喚道身邊,捧著她的臉寵溺道:「前兩日那模樣可真是心疼死母親了,還是芸丫頭比那苦藥管事,瞧瞧才來了一日功夫,氣色倒養出來了。」

「那可不是,」沈書玉膩在母親膝下,扭著小身子一副撒嬌的模樣,「母親若是肯早點讓芸姐姐來家陪我,早就不用喝那什麼勞什子的藥了!」

林氏點著書玉的小鼻子:「你芸姐姐知道你是個悶不住的,這才不怕被你過了病氣,特意從家裡過來陪你的,你倒是好,倒說得好像人家是非來不可的一樣,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芸姐姐同我最好了,我心裡可是知道的!」沈書玉同一旁的思芸對視一眼,兩人都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來。

沈老夫人坐在上邊,瞧著這兩個丫頭親如姐妹,心裡也十分高興。她只有書玉這麼一個貼心的孫女兒,平日裡是極疼愛的,但是書玉只有三個兄長,雖從小便被捧在手心,可知己的夥伴卻沒幾個,能有思芸這樣一個知書識禮又出自名門的小姐相陪,老太太心裡也是很放心的。

沈老夫人則把思芸喚到了身邊,又問了幾句思芸家裡母親可安好,幾個姐姐如今的情況,至於分量輕重嘛,有的只是隨便一帶而過,有的卻多問了幾句,比如對思芙,不管是沈夫人還是沈老夫人都是最為上心的。

思芸和書玉在林氏屋子裡頭坐了一會兒,書玉只聽祖母和母親都開始拉著思芸問長問短,屁股都要癢了,在一旁扭來扭去,最後拽著祖母的手撒起嬌來:「好祖母,你想知道什麼去找唐家伯母問不就行了,玉兒知道,祖母同母親都是瞧中了思芸的長姐,想讓她給大哥哥當媳婦兒呢!可你們拉著芸姐姐問東問西那也問不出個什麼東西來呀,還是讓咱們出去玩兒吧!」

林氏擰了一下書玉笑嘻嘻的臉啐道:「瞧你還有什麼閨秀樣子,這樣的話也是好隨便胡亂說的,再聽見了,仔細不饒了你。」

沈老夫人也不由失笑,指著書玉笑起來,朝林氏說:「她這丫頭片子就是個直腸子,想什麼就說什麼,嘴上說管也管不住,你這個當母親的可真要好好管教管教了。」

林氏連忙應聲。

沈書玉朝林氏吐了吐舌頭,不敢再亂說了。

林氏知道她見了思芸高興,在這裡也坐了好一會兒了,得了老夫人准許,便讓她們兩個小人兒出去玩兒去了。

這時候屋裡邊只剩了沈老夫人和林氏兩個,高媽媽端了剛沏好的玫瑰玉蜂茶過來給沈老夫人,老太太呷了一口,放下茶盞仿佛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我瞧這唐家的六丫頭,倒是個極好的。」

林氏低了低頭,應道:「是個不錯的姑娘,這才讓書玉多同她親近呢。」

「我瞧她同咱們家書琪倒是年歲相仿,這丫頭模樣生得好,性子也是不錯,只是可惜了……」

林氏自然明白老夫人話中的意思,一來唐思芸到底只是個庶女,以他們家的門第,沈書琪不管怎樣都是該配個世家門閥中的嫡女,二來,沈家上下都心照不宣,沈書琪如今和林氏的遠方侄女兒走得親近,那邊也是有意想要將自家的女兒嫁到沈家來的。

所以思芸雖好,除非將來她肯做妾室,不然沈家也是沒這個福氣的。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28.初見李墨菡

沈書玉拉著思芸一路小跑到了沈府的「碧園」裡頭,這碧園,其實是沈隨在家中修建的一個小小的園林。裡頭茂林修竹,野花片片,還有曲水流觴,涼亭草屋。

如果說忠靜侯府的百芳園帶給人的感受是繁花似錦,萬豔爭紅,那這碧園則是令人耳目一新,心曠神怡。

沒有來沈家,唐思芸怎麼會知道原來書玉家裡頭竟有這樣好的去處,一下子就同書玉兩個鬧開了。

流水潺潺,從石間緩緩淌過。書玉拉著思芸從石頭上走過,又一下子玩興大發起來,想要脫了鞋襪將腳伸進水中。

「哎哎哎!」思芸趕忙拉住她,「你當現在還是大暑天嗎,這個時候把腳放進這麼冷的水裡,你就不怕再得一次風寒?」

書玉嘻嘻一笑,抓過唐思芸的手往水裡試了試:「你瞧。」

呀,這水居然半點涼意都沒有,是溫熱的,沒想到這曹國公府裡頭竟還有自己鑿開的溫泉,這富貴之家能做到像他們這般,也算是極盡奢華了。

沈書玉先赤腳下了水,任由那溫熱的泉水從自己白皙的腳上慢慢地沖洗,臉上洋溢著愉快滿足的笑容 。

唐思芸也脫下了鞋襪,小心將腳也伸了下去,還真是舒服。泉水底下鋪著一層光滑的鵝卵石,走起來並不硌腳,因為這是溫泉的源頭,所以水位並不深,漸往裡才是一個大池子。

兩人走了幾步,見前邊是一個草屋,沈書玉指了指說:「芸姐姐,咱們到那兒去坐一會兒吧。」

這草屋倒是沒什麼特別,佈置卻是清雅,裡邊有一張桌子,幾張凳子,一張小榻。草屋的牆上一邊掛著蓑衣斗笠,另一邊則是一副《寒江獨釣圖》。

沈書玉拉著唐思芸來碧園的時候,為了兩人要說些體己話就沒將落梅帶進來,只命她在碧園門口候著。

只是這會兒兩人有些口渴起來,才覺得開始為難,這屋子裡沒茶沒水的,沒個丫鬟伺候著還真不行。

好在這裡離園子門口不遠,書玉便讓思芸先坐一會兒,自己去門口喊了落梅準備茶點去。

思芸一個人待在草屋裡頭閑著沒事兒,就東看看西摸摸,走到小榻邊上的窗戶打開了一些,想要欣賞欣賞這曹國公府裡美妙的風景。

只不過風景還沒來得及欣賞,卻看到了兩個人影。

一個廣袖白衫,頭上束著玉冠,正是她熟悉的沈書琪。

而另一個姑娘卻是她沒見過的,那姑娘看起來比沈書琪略小一些,容貌卻是清秀,看起來弱柳扶風一般,對著沈書琪眼角眉梢都藏笑意。

唐思芸不由有些心虛,將窗戶稍稍放下了一些,卻又捨不得全關起來,悄悄瞧著他們兩個。

她的腦海浮現出一個沈書玉曾經提到過的名字——李墨菡。

看他們的樣子,這個姑娘應該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遠房表妹了,難怪今天的沈書琪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小大人,反倒笑意吟吟,臉上的那座冰山終於是化了。

只聽那姑娘嬌柔的聲音從窗戶外邊傳來。

「哎喲三表哥,走了這麼久,腳都疼了,我不走了。」那姑娘嘟著小嘴,十分嬌嗔的模樣。

唐思芸不由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好吧,在唐府那樣姐姐妹妹甚多的環境下生存,家裡每個姑娘練就的不是撒嬌的本事而是看人眼色的本事,這般嬌滴滴的聲音,實在是令唐思芸有些受不了起來。

沈書琪偏就還吃這一套,居然朝草屋這邊看了過來說:「好吧,那咱們先去草屋歇歇吧。」

唐思芸心內一驚,趕忙將窗戶放下。

哎喲喂這位李姑娘你早不腳疼晚不腳疼偏偏這個時候腳疼,還有沈書琪也是,這碧園這麼大,涼亭草屋遠不止這一個,怎麼就偏偏要到這裡頭來呢?

其實唐思芸完全沒有慌張的必要,她是沈家的客人,是沈書玉帶進碧園裡頭的,就算他們兩個進來見到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不知為什麼,唐思芸的心只覺得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東瞧西看,在這屋子裡轉著,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們看見自己!

耳聽著腳步聲和說話聲越來越近,唐思芸一個弓身,就朝床邊那小榻底下鑽了進去,好在這床底有塊遮布,這才讓沈書琪兩個走進來的時候,沒發現她。

「三表哥,你說是去爬山,可是菡兒就才走了這麼點路就已經覺得疲累了,要不咱們還是改日再去吧?」

這姑娘果然是李墨菡。

「好。」沈書琪雖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個字,可是這個「好」字中卻透著一股子包容和寵溺,仿佛只要是這個墨菡姑娘說的,他都會聽,只要是她提的要求,他也都會答應。

不知為何,唐思芸的心裡頭覺得有點酸酸的。

「咦,你們……怎麼在這裡?」

外邊是沈書玉的聲音。

她推門進來本來想喊芸姐姐的,可卻發現怎麼裡頭坐的竟是李墨菡和沈書琪,不由愣了愣,再看看屋子裡頭,哪裡還有唐思芸的影子啊?

沈書琪瞧了瞧書玉,見她大喇喇地走到裡面在一邊坐了下來,卻瞧也不瞧李墨菡一眼,便道:「小玉,越發沒規矩了,怎麼見了你表姐人都不喊?」

書玉這才撇撇嘴,喊了聲:「表姐。」

李墨菡知道書玉素來不喜歡她,因此雖來了這沈府裡頭,平時卻也避免著常同書玉見面,只沒想到現在在這兒遇見了,於是也只能訕訕說了聲:「書玉妹妹,聽說前幾日你得了風寒,現下可大好了?」

沈書玉笑笑:「表姐沒見我現在生龍活虎的,自然是大好了。倒是表姐,怎麼同三哥哥跑這兒來了?」

「我們是去爬山。」

「我們本是要去爬山。」

兩個人異口同聲說了出來,書玉瞧瞧李墨菡又瞧瞧沈書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故意逗著沈書琪道。

「三哥哥,墨菡表姐這麼嬌嬌柔柔的,你不陪她吟詩作畫,賞花弄月,怎麼陪她去爬山?難怪墨菡表姐一臉的不樂意了。」

李墨菡的確不喜歡爬山,她本是閨閣女子,素來身體嬌弱,平日在自己家裡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主兒,只不過是因為沈書琪喜歡爬山,這才委屈自己陪他一同去的。只不過這想法是一回事,實踐卻又是另一回事,還沒走幾步路呢,這就已經腳底磨了泡,再走不動了,雖說沈書琪被掃了興致,可是也只能依她,今日爬山這件事只能作罷了。

沈書琪見李墨菡神情有些尷尬,便朝書玉問道:「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麼來了這兒?」

書玉翻了翻眼皮,歪頭道:「三哥哥,你這話倒有趣的緊,難道只許你來,便不許我來了?」

「我聽說昨兒晚上唐家的芸妹妹來了府裡陪你,怎麼不同你在一起呢?」

沈書玉淺淺笑了笑,撐著手眨巴眨巴看著自家哥哥:「咦,三哥哥,你也想同我和芸姐姐一起玩嗎?不過我剛才走開了一會兒,現在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對了,之前芸妹妹說過喜歡咱們用的那個墨錠,那天我吩咐松墨軒的師傅多制了幾塊,你替我那一塊給她吧。」

「哥哥為什麼自己不拿給芸姐姐,反正過兩日也去要去唐家靜習齋聽宋夫子講課的。」

沈書琪微微皺了皺眉,這妹子從小便最喜歡同人唱反調,雖活潑可愛,可有時也讓人覺得可惱。

「她既在你屋裡,就不用再記得下次帶過去了,這樣不是更加便當?」

沈書玉見沈書琪一副認真的樣子,這才嘻嘻笑了起來:「好了好了三哥哥,一會兒我去你屋裡拿了給芸姐姐就是了,告訴她是你‘特意’帶給她的。」沈書玉將特意二字咬得特別的重。

李墨菡在一旁開始有些插不上話了,臉色愈加尷尬,終於趁著他們倆停下嘴的時候問了一句:「你們說的這芸姑娘,是什麼人呢?」

沈書玉忙道:「怎麼三哥哥沒同表姐說過嗎?芸姐姐是侯府裡的六姑娘,我和三哥哥在侯府念書的時候同芸姐姐玩得最好。說起芸姐姐,她這人又善良又熱心,又同咱們談得來……」

唐思芸弓著身子蹲在床底,已經快要氣悶得受不了了。聽著這沈書玉一說起她來,那話匣子就好像開關失效一般,有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不停地說著她們認識以來有趣的事情。

那李墨菡是聽得一頭霧水,只是茫然地「嗯,哦」著,倒是沈書琪不時發出附和的笑聲,有時居然還能幫沈書玉再補充上兩句呢!

唐思芸的小腿蹲得又酸又麻,小腰板都感覺要斷掉似的,真是好生難受!

她現在最希望的就是外面那兩女一男能夠快點結束關於唐思芸同志的研討會,快快散了,好讓她出來啊!

終於李墨菡聽得有些厭煩了,沈書玉說得也有些口乾舌燥了,於是沈書琪同志既要照顧著表妹的感受,又要防止自家妹子因為話癆而把舌頭說傷了,最後終於做了一個英明的決定:散會!

這個散,自然是他帶著墨菡小妹子走了,沈書玉不知唐思芸去了哪兒,便就在這草屋裡邊等著她回來。

沈書玉脫了鞋子,正朝小榻上一趟,床底突然一陣騷動,一個人從下邊爬了出來,把沈書玉嚇了一大跳,立馬從床上翻起來喊道:「誰啊!」

「哎喲,是我!」唐思芸的腳快要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榻沿邊上。

沈書玉拍著胸口喘著氣道:「芸姐姐,你怎麼鑽床底去了啊!」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29.為什麼會是她?

唐思芸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氣,這床底下空氣不好又悶得難受,還是外邊的新鮮空氣好啊。

「小玉,你要是再多說兩句,只怕我就要暈倒在床底下了!」

「敢情剛才你是躲在床底偷聽吶?!」沈書玉咯咯笑著,又想起適才李墨菡那副聽她說得暈頭轉向囧裡個囧的神情,不由心情舒暢,「芸姐姐,可惜你在床底,沒見著菡表姐那插不上話的樣子,我要是知道你在這床底下,才懶得同她廢這些話呢。」

「你為何……這麼不喜歡李姑娘?」唐思芸剛才在床底下側耳聽聞,覺得這李墨菡不過就是矯情一些,又比較喜歡粘著沈書琪,但是依著沈書玉的性子,應該不致於這麼討厭她,難道兩個人從前有過什麼齟齬?

果然,沈書玉一聽唐思芸問起,小臉一下子板了起來,伸出小拳頭就在榻上重重捶了一下!

「不提也罷!」

話雖這麼說,可是沈書玉哪裡是個憋得住話的人,不用唐思芸去問,她就絮絮叨叨把她和李墨菡那些年不得不說的往事給說了出來。

其實吧,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就是小時候一些姐妹間的不愉快罷了。

作為沈家非常罕有的女孩兒,沈書玉起先對於有李墨菡這麼一位表姐是感到高興的,有幾次李墨菡來了沈家,也是書玉拉著她跑東跑西地玩兒,可是吧,李墨菡天生喜靜,不喜歡沈書玉這麼一個咋咋呼呼的性子,多了幾次就有些不樂意了。

結果有一回,沈書玉拉著李墨菡一起到碧園後邊的山上放風箏,李墨菡那嬌嬌弱弱的樣子哪裡是個可以玩得起來的,一會兒嫌太陽太曬了,一會兒又覺得蚊蟲招人。沈書玉當時就有些不高興了,就讓李墨菡坐到一邊樹蔭裡頭,自己和落梅、冬雪兩個一起放。

可是你坐就好好坐著吧,這李墨菡卻又不安分,不知是突然之間腦回路哪裡不對,一個人跑到了一邊的山坡旁,非要伸手去摘一朵杜若,這下好了,整個人就滾下了坡去,狠狠摔了一跤!

結果回去了之後,哭哭啼啼,只說不該跟著書玉一起去放風箏的。

沈書玉真是好生氣惱,心想你不想去起初就說,自己不小心摔了,怎麼全都變成我的不是了?

那一回李家姨父和姨母都在沈家做客,林氏也覺得不好太包庇女兒,就責駡了她一通,還罰她面壁思過了兩日。

這李墨菡倒好,你道她采那杜若花作甚?原來是要做了香包放在裡頭送給三哥哥的,嘖嘖,這表姐看似柔弱,心眼兒可多著呢!

經過那次的摔跤事件以後,沈書玉就開始不喜歡李墨菡,開始同她疏遠起來。

可也不知為什麼家裡邊母親也好,三哥哥也好都覺得李墨菡是個好的。

尤其是每次李墨菡見了沈書琪都是一副柔柔弱弱,需要人保護的小白兔的神情,她常喜歡黏著沈書琪,而兩家大概也是彼此對上了眼,就也沒有多管這兩個孩子,反正年紀還小,就由得他們在一處玩兒。

只是沈書玉每每想起以後說不定這個菡表姐就要成為她的三嫂嫂,這小心肝裡頭就覺得無比膈應啊!

原來是這麼回事,唐思芸聽書玉這麼說著,也有點大概知道這個李墨菡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其實也不能說她這人不好,不過是天生就是這般的性子,同書玉兩個不是一路人罷了。

只是,沈書琪真的就喜歡李墨菡這種類型的姑娘嗎?

唐思芸心中暗歎一聲,她既不想變成李墨菡那樣的,也成不了李墨菡那樣的。

這麼一想,不覺有些黯然。

沈書琪派人給唐思芸制的墨錠子,還是由書玉拿了給她。

起初在靜習齋的時候,唐思芸只是覺得這墨錠聞起來味道很特別,故此說了一聲喜歡,卻沒想到沈書琪倒是真上了心,還真的派人給她制了。

只是他對她的好,是不是只是因為她不過是他疼愛的妹妹最好的朋友?

唐思芸在沈家住了兩日,既然沈書玉已經完全康復不用再憋悶在屋子裡了,唐思芸便也要回府去了,反正來日方長,兩人見面的機會還很多呢!

***

春去秋來,冬雪漫天。

又是一年冬,算起來白姨娘已經過世兩年多了。

整個上京彌漫在一片瑩白之中,屋頂上、石磚上早已是堆聚起厚厚的白雪。

忠靜侯府的姑娘們也都換上了亮麗的冬裝,這幾日有件大事兒等著他們呢。

這事的由頭是宮裡的穆貴妃要辦個梅宴。

所謂梅宴,是由梅為主題,踏雪尋梅,雪中賞梅,雪後品梅。其實這樣的宴會上京貴族也是有辦過的,本沒什麼稀奇,可是既是宮裡最得寵的穆貴妃起的頭做的東道,那就不一樣了。

這一回皇上也會參加梅宴,宮裡有些地位的妃嬪,上京城裡的誥命夫人也都在受邀之列,而且皇上為了人多助興,下了旨意,說是二品以上的誥命夫人可攜帶兩名家眷一同參加。

此消息一傳出來,各個府裡邊的大家閨秀們全都蠢蠢欲動起來。

這對她們來說可是意味著一個極大的露臉機會,別說指不定會有哪家權貴夫人看上,就是被宮裡的皇子瞧上,能被納為妃子也是求之不得了,若是運氣更好些的說不準直接就被皇上瞧上了眼,一躍飛上枝頭呢!

雖然消息是好的,是振奮人心的。

可是,名額有限!

每府裡邊兩個,這個數字對於那些家裡子女不多的來說並不是什麼問題。

比如沈家,除了帶出一個沈書玉以外,就是從三個兒子裡頭挑了。

因為是個變相的相親大會,所以沈夫人則帶了已到了適婚年齡的老大沈書瑾去。

而蔣家為難的不是帶誰去,而是那兩個要命的祖宗都不樂意去。

老大蔣子延直搖著手,不去不去,聖人有雲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這麼多女人一定很難搞,還是在家讀書吧。

蔣子喬倒沒什麼拒絕的理由,只是問雲嘉郡主:思芸去不去?

雲嘉郡主想了好半晌才記起他說的思芸是誰,失笑道:「這樣的場合,哪有帶一個庶女去的道理?」

於是小喬同學嘟著小嘴兒也有些不樂意了。

雲嘉郡主攏共就這兩個兒子,當初她也沒准蔣宏往房裡納妾,因此再也帶不出旁人去。

後來拉著子喬好說歹說,小子喬這才同意為了自家母親就勉為其難去一次吧。

真正麻煩的是唐家。

兩個小子就不必說了,反正年歲還小,思艾的書又讀得馬馬虎虎,進宮見了聖上萬一被問起什麼丟了臉可就不好,因此這兩個人選便從五個女兒裡頭挑選。

府裡上上下下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已經有了諸多猜測,不過大家均覺得李氏一定是會帶思芙和思茉這兩個嫡親閨女去的。

思茉心裡頭想去的要命,要知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只要這一次露臉說不準就能改變她一生的命運,讓她不用再在這個府裡頭憋屈受氣。可是她心裡又有自知之明,知道無論如何這等的好事也輪不到自己身上,但是不爭取一下又覺得心有不甘,所以就讓沈姨娘想法子在唐天霖枕邊吹吹風,儘量幫她爭取這個機會。

不說還好,一說唐天霖就怒了。立刻就從沈姨娘的床上爬起來,穿著衣服板起臉吼道:「這件事情我已說了不插手,全由夫人決定,你要說同夫人說去,來找我說情也沒什麼用。」

沈姨娘委委屈屈:「老爺,您知道的,夫人一向不待見妾身,妾身就算去說了,夫人也定是不准的啊。」

「這都是你們母女倆從前的緣故,也不想想這府裡多少麼蛾子都是你們母女兩個鬧出來的,上回海棠花宴的事情已是丟了侯府的臉面,你倒還想讓茉兒把臉也丟到宮裡去嗎?!」

「老爺,妾身保證茉兒這次一定不會了!」沈姨娘哭哭啼啼,好一副可憐樣兒。

唐天霖拂袖而去,臨走甩下一句話:「若夫人不允你便死了這條心,再也別起這個念頭了!」

夫人自然是不會允的。

方姨娘就比沈姨娘聰明一點,知道思萱是沒這個機會的,便也就索性不提這件事了,由得思萱成日和思芸在一處說話談天繡女紅。

她們兩個不提梅宴這件事,可身邊的丫鬟卻是忍不住八卦的,湊在一處就說起了思芙和思芹那邊在準備著什麼。

又說思芹這幾日那模樣,真是恨不得眼睛要長到天上去了,看人都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在她屋裡伺候那些丫鬟暗地裡都說四小姐這會兒已經在練起進宮那股子氣勢了呢!

思萱低低笑起來,朝著思芸淡淡問:「妹妹,你覺得一定會是芙姐兒和芹姐兒兩個去?」

思芸搖搖頭:「誰去都同我沒關係,不過她們是母親的嫡親女兒,想來一定是帶她們倆的。」

「那……你就不想去?」

思芸笑了笑反問:「那三姐姐想去嗎?」

「我?我去那地方做什麼?被這些那些個夫人啊娘娘啊品頭論足的,你當真有什麼好的。」

思芸撫掌而笑:「三姐姐說的極是!還是咱們清清靜靜地呆在家裡好。」

可是,當思芸從藏書樓回東屋的時候,卻見思芹正哭紅著雙眼從李氏房裡奔出來,見了思芸狠狠瞪了她一眼,咬著牙恨道:「你可高興了?」

高興,她高興什麼?思芸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屋裡邊洛兒掀了簾子出來正見著了思芸,便道:「六姑娘來的正好,夫人正要差奴婢去尋你呢,快些進去吧。」

思芸進到屋子裡邊,李氏正抱著一直紫銅喜鵲纏枝手爐,倚在榻上閉目休息,見是思芸進來了,便睜了睜眼,起身將她喚道了身邊,仔細打量了一番。

「芸丫頭,這一年多裡你可長高了不少,瞧瞧,模樣兒也愈發俊俏了,真像你姨娘。」

思芸站在一邊問道:「母親,您喚女兒過來是有事要吩咐嗎?」

「嗯,正是。芸丫兒,過幾天宮裡的梅宴我打算帶你同芙兒一起去。衣服和首飾我都會給你準備好,到時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隨母親進宮。」李氏捧著思芸的小臉,仿佛是滿懷著期望一般地看著她。

思芸終於明白剛才思芹眼中那怨毒的神情是為了什麼了,可是,為什麼會是她呢?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30.思芹的發作

思芹的這一次發作超乎了整個唐府所有人的想像。

晚上,思芸才剛回了自己屋子裡邊,玲瓏已經笑盈盈地迎了上來,將思芸拉近了屋子裡頭,指著桌上放著的幾個匣奩、幾匹蜀錦緞子說道:「姑娘回來了,這些是夫人才剛差人送來的,現在整個侯府上下都知道夫人這一回要帶上姑娘去參加宮裡的梅宴呢!」

思芸整個腦子還是有點暈乎乎的,從李氏屋子裡出來到現在,她還是沒有想明白,為什麼李氏會不帶思芹而選擇了她呢?

再看這些東西,顯是李氏早就準備下的,難道一早李氏就是這般打算的?

可是,思芹明明是她的嫡親女兒,這樣露臉的機會將她撇下,當真是有些費人思量呢!

正想著,思芸的房門被人狠狠推開了,思芹一臉怒色站在了門口,一眼瞥見桌上的這些東西,心下更加了然,頓時衝上來將那幾隻匣子就狠狠往地上砸去,沖著思芸吼道:「你個小狐媚子,你憑什麼?憑什麼?你憑什麼跟我爭?!」

玲瓏、玉翠嚇壞了,一個護著思芸,一個則過去想要拉著思芹。可是思芹卻像瘋了一般,這時候渾身上下除了無可發洩的怒意以外,早已是沒有一點兒理智了!

什麼大家閨秀,名門嫡女,什麼母親的教誨,父親的庭訓這個時候統統都拋在了腦後,她不甘,也不服!

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原以為篤定的事情到最後會有這樣的結果,她更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家裡唐思芸處處都能討到好處,她甚至不用刻意去做什麼,付出什麼,只要安靜坐在一邊,就自有父親和母親過去寵愛她。

就連沈書琪、沈書玉、蔣子喬這些外面的人也都個個喜歡圍在思芸的身邊,可對她卻是不屑一顧。

有時候真是會想,要是這個世上沒有唐思芸,她唐思芹的日子一定會過得愉快許多!

是的,她嫉妒她,她討厭她,尤其是在今天這個時候所有的嫉妒與厭惡就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

唐思芹用力將玉翠推開,一把抓起桌上的剪刀,抓起桌上的錦緞狠狠剪了起來,一邊剪一邊口中狠毒說著:「我要你出風頭,我要你出風頭!我全剪爛了,看你還拿什麼去出這風頭?!」

玲瓏見這樣子下去不是辦法,趕忙奔出屋子跑去李氏那兒求助。

這時候的思芹就像一匹發了瘋了野馬,不管說什麼她都不可能聽得下去。

一時間這碧紗櫥裡鬧得一團糟亂,玉翠想要去奪下思芹手中的剪刀,可是思芹這時候早已是剪瘋了,哪裡還管這衝上來的丫鬟,手裡剪子不停,一下子狠勁發上來,只聽玉翠慘叫一聲,她的手上已經被鋒利的剪子劃出一道口子來。

思芸在一旁見到這個情形,趕忙上前拉住思芹氣道:「唐思芹,你做什麼?這是府裡邊,你別發瘋!」

「對,我就是發瘋!我今天就是豁出自己也不要讓你好過!」說著唐思芹竟一把拽過思芸垂在肩上的一縷頭髮,想要剪了去。

玉翠是個忠心護主的,見了這個情形也不管自己手上的傷勢,想要過來幫忙。

思芸也不是個逆來順受的,知道唐思芹今兒是真發了瘋了,只能牢牢抓著她那拿著剪子的手,兩個人一下子便撕扭在了一起。

再加上玉翠,就是三個人了。

剪子不長眼,三個人爭奪撕鬧之下,思芸只覺得脖子上面一陣冰涼,一種痛感透過皮層而來,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嘶」了一聲。

玉翠在思芸身旁全都瞧見了,那剪子的尖頭在思芸的脖頸上面劃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映在思芸白皙的皮膚之上格外醒目刺眼。

思芹起先是窩了一肚子的火來的,雖然心裡無比痛恨思芸搶了她的機會,可是真的把思芸弄傷了,她自己心裡卻是也怕了。

一下子停下來愣怔在旁,「啪」手裡的剪子掉了下來,呆呆看著玉翠撲過去查看唐思芸脖子上的傷痕。

「這裡是在做什麼?鬧成這樣?!」李氏疾聲厲色走進屋子,看到了裡邊的情形也嚇了一跳,手捂著胸口倒退了一步,看著屋子裡的幾個丫頭。

這裡就好像是剛打了一場仗一般,一片狼藉。兩個丫頭頭上釵環散亂,髮髻鬆散,身上的衣服被扯得歪歪斜斜,唐思芸坐在地上,手捂著脖子,玉翠已是哭聲一片,一見了李氏走進來,趕忙跑過去哭道:「夫人,快瞧瞧咱們姑娘吧!」

李氏顧不得去瞧呆立在一旁的思芹,先過去看思芸,那傷痕雖不深,但到底是被剪子劃了,那一道血痕觸目驚心,李氏嚇得趕忙喚過王媽媽去取玉雪膏來。再瞧玉翠這丫鬟手上也是血跡斑斑,更是又氣又怒,洛兒是個會瞧眼色的,將玉翠帶了下去替她包紮去了。

而這時候,李氏看向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唐思芹,厲聲道:「芹兒,你跟我回房去!」

唐思芹沒有說一個字來否認和辯駁她所做的這一切,跪在李氏跟前,她只是微微揚起頭,紅著雙眼倔強地說:「是我傷的她,母親我只是不服氣罷了,明明我生得比她金貴,明明我是嫡女,她是庶女,可現在呢?整個侯府上下沒有人不在笑話我,母親,我到底是不是您親生的女兒啊?!」

「啪!」李氏氣得渾身直顫,一巴掌摑到了唐思芹的臉上,「你個不長進的東西,說這樣的話是要傷透母親的心嗎?」

唐思芹依舊不服:「不是女兒不孝,可是母親,您倒是告訴我,為何這次梅宴您要帶思芸去卻不帶我?」

「芹兒,我那日不是同你說過了,這是你父親決定的。」

唐思芹冷笑一聲:「可是我聽二姐姐說,父親早發了話,進宮帶什麼內眷他一概不過問,都由母親做主。若說父親更偏心小六,也許還有別的緣故,可是母親……我既是您的親生女兒,這樣的機會又緣何白白便宜別人?」

「這……芹兒,這裡有太多難言之隱,不過你聽母親一句話,別同你六妹妹作對,好好同她相處,對她好一些,於你,那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難言之隱?」唐思芹鼻子裡哼了一聲,倔強地嗦了嗦鼻子,「我才不要同她好好相處,總之我討厭她,討厭得很!」

唐思芹今天大鬧碧紗櫥的事情很快就在侯府上下傳開了,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一個嫡女千金像個潑婦一般鬧得不可開交還弄傷了思芸和玉翠,在那些好事的丫鬟和婆子的口中真是一樁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

李氏自然知道若是等唐天霖聽到了,指不定會怎麼罰思芹呢,於是先狠狠罰了她一通。

重重打了五十板子,抄《女則》三百遍,禁足屋中三月不能出門。

唐思芹倒頗有一種一人做事一人當,做就做了,不怕不認的氣魄,那五十板子她竟是咬著牙生生忍了下來。

在她心裡,她並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做錯的,錯的是父母的偏心,錯的是唐思芸這個討厭人的狐媚子!

唐天霖事後得知了這一切真是怒髮衝冠,立刻就要傳家法棍,說是要打死思芹這個小潑婦,再也不認了她。

李氏哭著苦苦哀求,說自己已是狠罰了一頓,若是唐天霖真要這麼做的話,她便也只有同思芹一起去了。唐天霖這才作罷,但卻丟下一句狠話,說往後上京的宴會、聚會她都不許參加,除非改了這個脾氣。

這晚,玲瓏伺候思芸盥洗之後,給她脖子上塗了一些李氏那兒送來的玉雪膏。

玲瓏雖以前在李氏那邊伺候,可是自從過來跟了思芸之後,卻也是盡心盡責,再加上思芸的性子較好,平日裡從不苛待丫鬟奴婢,玲瓏心裡也還是挺喜歡她的。

「這四姑娘真是,不知是發了什麼瘋,竟這般野蠻?若是這手裡的力道再多加一點兒,傷口劃得再深一些,只怕等到梅宴那會兒可就來不及好透了。」

思芸今天遭了這事,心裡頭也堵得慌,其實她生活在侯府這樣的地方,她知道大家族裡邊人心深四海,是非又多,不過只想平平靜靜地當只米蟲罷了。她從沒想過當出頭鳥,也從沒想過到人前人後露臉,可是,為何偏偏老天爺就不能遂了她的心願呢?

塗好了藥膏,思芸拉了拉衣服,有些黯然道:「若我是四姐姐,心裡頭也會不服氣,其實她又何必這麼著急氣惱?她是母親的親生女兒,難道將來的前程還會差嗎?一時想不開,跑到這兒來鬧一場,除了心裡頭出了一口惡氣之外,又能得了什麼好處?不過這從此往後,只怕她同我是要水火不容了。」

玲瓏伺候思芸睡了下去,又替她攏了攏被子:「今兒這事在府裡算是鬧大了,夫人那邊打也打了、罰也罰了,可心也算是傷透了;老爺聽說氣得恨不能攆了四姑娘出去,要不是夫人拉著,真不知怎麼個鬧法;剛才我過去了一趟夫人那兒,回來遇到了五爺,他也聽說了今兒的事,看樣子擔心得不得了,我好說歹說同他說了姑娘沒有大礙,他才肯放了我走。」

思芸心中暗想,艾哥兒倒還是知道惦記她這個妹妹的,思茉聽說了這件事一定是幸災樂禍了,三姐姐的話,估摸著會來瞧她的,還有趙姨娘和慕哥兒,哎,這府裡邊雖有人瞧她不順眼但卻也是有人真心實意對她好的。

正想著,唐思萱果然來瞧她了。


第一卷 花褪殘紅青杏小 31.一點疑惑

唐思萱瞧了瞧思芸脖子裡的傷痕,歎道:「四妹妹也是失心瘋了,怎麼會下得去這手?」

思芸淡淡笑了笑:「三姐姐,已經不妨事了,只是四姐姐這一鬧,只怕府裡邊又要不安生一段日子了。」

「這府裡幾時又安生過了?也好,她禁足三個月不能出來,好歹也算是得些清靜,只是可惜了那些給你做衣服的錦緞,好好兒的東西,全都毀了。不過東西毀了橫豎回頭還有人送來,你這花容月貌的小臉蛋沒事就行了。」

思芸見思萱居然笑話自己,故意扁了扁嘴嗔道:「三姐,還當你是個最厚道的,沒得也來埋汰我呢!」

思萱輕擰著思芸的小臉蛋笑道:「這叫實話實說,夫人也定是瞧著這府裡上下再沒有比你生得更好的,這才一定要堅持帶著你一同進宮呢!」

思芸微微怔了怔,真的……是這樣嗎?

今天的這一場風波,在侯府鬧得算是挺大陣仗,各房各院裡邊不少人都在嚼著這個話頭。

梨香院裡沈姨娘算是舒心了,當初傳出消息說是夫人要帶思芙和思芸兩個進宮的時候,沈姨娘氣得胸口都疼了!思芙倒也罷了,偏思芸既同茉兒一樣是庶女,年歲又比茉兒來得小,當真是令人心生不忿的。

只不過她也就只能乾坐著氣氣,又能如何?

後來聽說唐思芹大鬧碧紗櫥,還使了利剪差點就要毀了思芸的容,沈姨娘心裡這才有些平衡起來,倒是思芹這個奈不住性子的火爆丫頭替她心裡出了一口惡氣呢!

一想起來,她倒也不在乎思茉選沒選上這件事兒了,反正那邊鬧得兩敗俱傷,她心裡也是好不幸災樂禍!

倒是思茉,好像沒表現出高興的樣子來,反倒是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沈姨娘推了她一把:「茉兒,你怎麼啞巴了,一句話也不說?」

「姨娘,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唐思茉咬了咬唇,攢著帕子若有所思。

沈姨娘吐了兩顆瓜子殼笑道:「奇怪什麼,你那四妹妹慣來就是這麼個性子,她拿著剪刀去捅人,說句難聽的,真把芸丫頭捅死了我都不覺得奇怪!」

「我不是說的這個,姨娘,你別只顧著覺得心裡暢快,你好好想一想,以往白姨娘還在的時候,父親對她恩寵,夫人為了自己賢慧的名聲,自然也是對她們母女極好的。可如今白姨娘都死了這麼久了,就算她是真心對六丫頭好,可是真能比得過自己的嫡親女兒?既然這事兒父親是全全交給夫人去做,就算夫人都選了自己的女兒,府裡上下誰又會再多一句嘴呢?可她偏偏舍了四妹妹,選了芸丫頭,還鬧出這麼大的風波,就不怕父親責怪她嗎?」

沈姨娘定了定神,仔細琢磨著思茉說的這幾句話,覺得頗有道理。

「是啊,你不說我倒還沒往這處想。更何況這進宮參宴都是上京有頭有臉的人物,芸丫頭不過就是個庶女,不論哪方面也都越不過芹丫頭去啊。」

思茉點點頭:「不錯,正是這個理兒,奇怪也就奇怪在這個地方。姨娘不妨仔細想想,這一年多裡,芸丫頭放到了太太跟前,為了這丫頭,夫人沒少跟四妹妹生氣。我只是不懂,以前在西院,夫人同白姨娘也好,同芸妹妹也好,都沒什麼交集,可是一過來了東屋,卻這麼巴巴心疼著,甚至連自己女兒都比了下去,這裡邊定是有什麼緣故的。」

「什麼緣故呢?」沈姨娘脫口而問。

思茉自然不會知道是什麼緣故,可是今天的這件事情卻更讓她從前的一點疑惑更加深了。

唐思芸的身上一定有什麼特別之處,而父親和夫人在表面對思芸的寵愛之下也可能是別有用心的,只是她還需要慢慢去發掘,究竟這特別,這別有用心究竟是什麼。

***

唐思芹被關在了自己屋子裡邊,禁足三個月,閉門思過,唐天霖還下令從今兒起連她的小廚房也一起撤了,讓她好好自省其身。

一下子,唐思芹的屋子變得冷清起來,看什麼都不順眼,不管什麼東西都好像在嘲笑著她,笑她這般丟臉,這般不遭人疼惜。

一想,兩行淚珠兒啪啪就順著面頰往下淌去。

「芹兒,」唐思芙掀了簾子進來,身後春分捧著一個託盤,上面是幾碟小菜。

思芙見了思芹這個樣子,心裡頭難受極了,坐到床邊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妹妹抹著眼淚勸道:「你這又是何苦來哉?再大的脾氣有時也得忍住,如今不僅什麼也改變不了,還白白累得自己受罰,芹兒,往後可萬不能這麼衝動了!」

思芹嗦了嗦鼻子,瞧了瞧思芙給她帶來的是幾碟子精緻小菜,說:「大姐姐,父親已經撤了我的小廚房,你這會子送吃的來給我,不怕被父親知道嗎?」

思芙替思芹攏了攏頭髮輕聲歎道:「傻丫頭,我是你親姐,難道能眼瞧著你在屋裡吃著那些粗糙的東西也不來嗎?就是拼著被父親責駡一頓,那也是顧不了的,只一件,往後你記著我的話,可都改了吧。」

這一說,思芹的眼淚落得愈發厲害了,撲進思芙的懷中哭道:「我就是生氣,長姐,父親偏心也就罷了,連母親的心也都向著那個芸丫頭。平素在府裡邊也就罷了,偏這樣的事兒都是選了她去,我……」

「哎,芹兒。」門口一聲輕歎,思芹和思芙兩個望過去,正是李氏紅著一雙眼站在那兒。

「母親,」思芙站起了身迎過去,攙著李氏走了過來。

李氏瞧了瞧桌上那些送來的飯菜,又瞧了瞧一臉憔悴的唐思芹,心裡跟針紮一般疼。

「你當母親當真不心疼你?我如今只是後悔小時候太過慣著你,才養出了你現在的這般脾氣。你爹爹是氣得恨不能攆你出去,剛才在府裡發了狠話,說再不要認你這個女兒,若不是我苦苦勸著,你現在還能這麼太平坐在這裡?」

「那就把我攆出去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再見著思芸那個討人厭的丫頭!」

李氏知道自己女兒是個倔脾氣,抓著她的手說:「芹兒,你胡亂賭氣也要想想自己的前程。將來你總會知道如今我們對思芸好那都是為了咱們這個家,過個幾年你及笄待嫁,侯府的嫡女,堂堂的四小姐,自然是要嫁的風風光光,你再這般胡鬧下去,難保將來你父親會將你隨便許樁什麼婚事。若到時候連梨香院、棠麗園那兩個都不如,你可就有臉了?」

「母親……」思芹哽咽著,想到這些,心頭一窒,也覺得自己是有些太過衝動行事了。

「這三個月待在這裡可不要再鬧什麼脾氣了,你父親那兒我自是會多勸著些的。芹兒,你必須記著,你是侯府的嫡小姐,你將來要嫁的也是世家子弟,咱們天正朝最講求女子的德容言功,這些你都得向著你長姐學學。我只一句話,但凡這府裡有我,自是不會真讓你吃了虧,芹丫頭,你可記住了?」

思芹咬著唇,紅著雙眼緩緩點了點頭。

***

七日之後,便是梅宴。

這寒冬臘月,天氣冰寒,世家貴婦和各家的貴族小姐們穿得都是通體的富貴之氣。

唐思芙著一身薑黃羽紗面白狐皮裡鶴氅,戴一副灰鼠皮的手籠,頭上是一對點翠嵌珊瑚松石葫蘆頭花,看起來又是精神又是襯得她的面色格外嬌豔。

唐思芸則是穿著一件淺紅羽紗銀灰鼠皮子裡的鶴氅,腳上踏著一雙隔雪的洋紅掐金羊皮小靴子,髮髻之間點綴著紅寶石串米珠頭花一對,看起來玉雪可愛,猶如一隻粉娃娃一般。

李氏瞧著兩個姑娘都打扮妥帖,便就帶著她們坐上了平頂藍綢墜銅燈腳的大馬車,一路馳著,朝宮裡去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32.梅宴

一路馬車徐徐,大約過了兩刻鐘的功夫,便到了宮門前了。

不管是思芙還是思芸,這都是她們第一次進宮,即使是生在忠靜侯府這樣的高門世家之中,進到皇宮這樣莊嚴肅穆而又金碧輝煌的地方,心中仍是不免謹慎小心起來。

那梅宴是在清瑤池邊設下的,清瑤池是皇宮暗香苑中一方小池,此苑遍植梅花,東邊為白梅,西邊一片則是紅梅,兩種顏色的梅花被這小池隔開,紅白相映,煞是好看。

此苑取名「暗香」,便是取自前人詩句《詠梅》中「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這句。

走進暗香苑,梅香裹在沁涼的冰雪之中,一股清雅之氣撲面而來,令人心醉神馳。

這一回的梅宴,是元帝的寵妃穆貴妃起的興致舉辦,受邀之人眾多。

一眼望去,宮裡的妃嬪,世家貴婦個個都穿得華麗富貴,不失端莊,而所有人中,最出挑的莫過於穆貴妃了。

穆貴妃年近三十,不過保養得甚好,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她今日著一件大紅羽紗面紫貂毛裡的鶴氅,鶴氅是用鶴羽撚線織成面料裁成的廣袖寬身外衣,看起來柔軟飄逸。

思芙坐在李氏的身邊,甫一見到穆貴妃就禁不住小聲「咦」了一聲出來,又看了看坐在身邊的思芸。

李氏輕咳了一聲,側了側臉,看了思芙一眼,她這才低了低頭,知道剛才自己失態了。

思芙這般的驚訝,其實思芸更是,這穆貴妃的一雙眼睛水靈水靈,滿是神采,看起來就像一潭清幽的池水,還有她的那雙唇,看起來和白姨娘真的是有幾分相似呢!

思芸也盯著穆貴妃看,一時間有些晃了神,若不是李氏輕推了她一把,幾乎都要忘記上前一同給穆貴妃請安了。

沈書玉也跟著林氏一同來了,恰巧就坐在她們左側,書玉仍是改不了那個跳脫的性子,若不是臨出門前林氏千叮萬囑千萬要端莊起來,她只怕早就要拉上思芸嘰嘰喳喳說起話來了。

天正朝民風開放,並沒有男女不同席這樣的規矩。只不過為了表示男女有別,女眷們都在左邊一席,而男孩兒們則都坐在了右側。

沈家的大哥沈書瑾是隨著林氏一起來的,看起來和書琪不大一樣,更有些將門虎子的英氣,就連坐也是腰杆挺得筆直筆直的。

而蔣子喬在他身邊就顯得幼稚許多,他本以為思芸是不會來的,還沮喪了好久,這一次到了梅宴,卻見到思芸粉粉嫩嫩正坐在李氏身邊,子喬的心裡就跟開了大片大片的桃花一般,樂得快要忘了形,遂一直在朝著思芸這邊瞧著。

書玉眼尖,早發現了,便偷偷用手肘碰了碰思芸,小聲說:「芸姐姐,怎麼子喬哥哥總在盯著你看?」她又仔細看了看思芸,很認真地說,「你臉上沒東西啊。」

思芸假裝不知道,微微低著頭就當沒看見。

此時雖是寒冬季節,北風淩厲,可是在暗香苑裡早就生起了好幾個暖爐,因此天氣雖冷,人坐在這露天之地,卻並不覺得嚴寒,身上反倒有些微微的暖意,賞花賞景也就更有了情調。

梅宴之上,梅花自然是主角,端上來的頭三盤是用梅花裝扮的精緻小點心,都有著不俗的名字——梅花三弄、玉梅淩雪和胭脂梅這三樣。

光聽著名字便覺得雅氣,再看這點心的造型更是美輪美奐,每一盤都是用梅花形狀的玉瓷盤盛著,幾塊小糕點別致精美,露著梅花的姿態,好看極了,真是令人都捨不得下口了呢。

糕點剛端上了桌,只聽暗香苑的門口傳來一聲「皇上駕到」,裡邊所有的人都站起了身來,行禮接駕。

思芸和思芙站在一處,隨在李氏的身邊,只是低著頭,聽見一個渾厚的男人聲音。

「知道你們今日在這裡辦梅宴,朕心裡也是想湊熱鬧得很,偏剛才千尋來了,朕同他在書房議了一會兒事,心裡還惦記著你們這處,就打發了他,趕緊著過來了。」

思芸低著頭心想,這個皇帝的聲音聽起來倒也不是很凶,還挺溫和的。

穆貴妃陪著笑迎過皇上,伺候著他坐下說道:「原來是郡王來了,臣妾還當皇上是被什麼事兒纏著脫不開身呢,還當皇上不來了呢。」

「朕答應了愛妃,自然要來,更何況宮裡也好久沒這樣的熱鬧了,你高興就好。」

幾句話一聽便知道這穆貴妃在元帝心中的地位絕不一般,顯然是寵極的。

元帝免了大家的禮,回到座位上邊,思芸這才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座上的元帝,他看起來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傲人的帝王之氣,只是不知為什麼思芸覺得元帝看起來仿佛是精神不怎麼好的樣子。

元帝矍鑠的眼神在在場的一些人身上一一掃過,在看到思芸的時候目光頓了一頓,凝視片刻,仿佛是看到了什麼特別之處,頗是意外的樣子,可片刻之後又將目光移了開去。

李氏手裡緊攢著帕子,好像很緊張的樣子,直等到元帝不再看著思芸了,這才鬆了口氣。

「大家不必拘謹,朕今天不過是沾了穆貴妃的光來當個閑客罷了,你們該怎麼熱鬧還是怎麼熱鬧,總是要盡興才好。承奕——」元帝喚過穆貴妃身邊一個看起來同思芸年紀大概一般大的男孩兒,「往日你不是最喜歡吟詩作畫,還給自己起了個別號叫‘悠逸居士’的,今日這麼多人在,朕就命你以梅為題,作一首詩,也給大家聽聽。」

這承奕是穆貴妃生下的六皇子,從小便是元帝的心頭肉,幾乎可以說是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六皇子天資聰穎,性格溫和,又最是喜歡琴棋書畫這些東西,不少大臣都贊六皇子是天正朝的「曹子建」,才高八斗啊!

承奕望著清瑤池兩邊的梅花,花團簇簇,暗香浮動,不由凝神思索片刻,起興吟道:「疏技橫玉瘦,小萼點珠光。一朵忽先發,百花皆後春。欲傳春信息,不怕雪埋藏。 玉笛休三弄,東君正主張。」

元帝聽了,點頭贊道:「倒是氣格清雅,用詞也頗是清新。最難得是皇兒不過思索片刻就能即興作詩,當真是不容易的。」

一旁鄭嬪娘娘趕忙接嘴道:「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詩,依臣妾瞧咱們六殿下也是不遑多讓呢!」

「是啊,而且六皇子年紀尚小,便有如此才華,再大些定是個了不起的大家呢!」

一起了頭,一時間座下便是一片讚揚之聲,這也難怪穆貴妃是元帝最寵愛的妃子,六皇子是元帝最寵愛的兒子,誰不想多拍幾句馬屁討個好處呢?

穆貴妃聽了這一片讚揚之聲頓時眉開眼笑,不過卻故意在元帝面前謙虛道:「皇上,奕兒的詩雖不錯,不過這座下也有不少世家子弟是有才華的,依臣妾看,倒不妨也讓他們都做上一首以梅為題的詩,附和一下這暗香苑中的大好景致那也是件上等雅事啊。」

元帝一聽也起了興致,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更何況座下除了世家子弟之外,受邀的妃嬪也好,誥命夫人也好都是讀過詩書的。元帝覺得這個主意甚好,便命內監給宴上眾人擺上筆墨,以一炷香為時限,讓大家各作詩一首。

至於席上孩童,元帝為了添些趣味,則是讓他們隨意寫一寫,只要是扣著「梅花」這一題便算是附和要求了。

一時間白雪皚皚的暗香苑中又添了縷縷墨香,珠環翠繞之下,妃嬪們低頭冥思,都希望能作出驚豔之作讓元帝眼前一亮。

至於誥命夫人們,不過求個平穩,但求詩作無功無過,既讓皇上聽著覺得尚可,也不要壓了娘娘們的風頭,這樣說來,倒算不難。

而對面那些世家子弟,則顯得更有壓力一些,稍長一些的,希望能在皇上面前露一手,給皇帝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年紀稍小一些的也不敢怠慢,畢竟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兒,關係到的還是整個家族的臉面問題,就連蔣子喬這樣平素慣來輕浮之人,這一回也是端端坐著,認真思考。

最最輕鬆無壓力的大概就是書玉、思芸這些個年紀尚小的女眷了,原本就讀書沒幾天功夫,寫得好是發揮出色,寫得不好也是情理之中,就沒什麼好糾結了。

思芸並不想出風頭,只不過胡亂謅了幾句,格律韻腳還有些小錯誤,早早就寫完了,把筆擱了下來。

沈書玉卻在一邊唉聲歎息,小嘴咬著筆桿子快要在上面啃出了個洞出來。

哎,誰讓她平日裡不喜歡讀書,雖然被宋夫子教了幾天,可其實也不過是去玩兒的,根本就沒好好學到東西。現下手裡拿著筆,腦子裡卻是一片空白,情急之下在桌子底下扯了扯思芸的衣服,低聲道:「芸姐姐,救命啊……」

「怎麼啦?」思芸壓低著聲音,小聲問她。

「我不知道寫什麼,芸姐姐,快幫我出出主意吧。」

此時一炷香的時間已經快要到了,再看沈書玉一臉哀求,可憐兮兮的樣子,要是真交了白卷,可是丟臉丟大發了。

可現在要唐思芸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再寫一首出來實在有些難度,沒辦法了,唐思芸想了想,在書玉的紙上迅速寫了幾句,丟回給了她,就在這時,香也燒完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33.一失足成千古恨?!

穆貴妃朝座下眾人說道:「時辰已到,請諸位將詩作呈上。」

女官收了眾人詩箋,交到了元帝手中。

元帝一一看去,其間也有四平八穩之作,也有一些令人眼前一亮的句子,可是讀來卻都似乎沒有之前六皇子承奕來得更加有特點。

眾多詩箋之中,卻有一張引起了元帝的主意,他將那詩箋拿在手裡,仔細品了許久,呵呵笑了起來,命女官將此詩朗聲誦出。

這首詩題為《瑤池小梅》

女官朗朗念道: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擅板共金樽。(宋林逋《山園小梅》)

女官剛一念完,元帝便大贊一聲:「好!此詩將梅寫得俏麗可人,又別有一種超凡脫俗之感,實乃上好佳作!愛妃、皇兒,你們以為如何?」

一旁穆貴妃仔細聽著也贊道:「皇上聖明,此詩頗具格調,又透著一股淡泊之氣,的確不錯。」

承奕則是嘆服不已:「此詩更勝孩兒所作,只不知是何人所作,孩兒當真欽佩。」

瞧這字跡,是雋秀的蠅頭小楷,可是又好像落了名字。

元帝笑吟吟地朝著座中眾人問:「此詩是誰人所寫?」

一時間座中寂靜無聲,元帝連問了兩遍,暗香苑的氣氛一下變得奇異起來,世家子弟面面相覷,妃嬪夫人們則小聲猜測。

唐思芸暗道一聲不好,心想剛才只是想幫書玉解圍,一時沒多思索就把自己最喜歡的一首寫梅的詩寫了上去,誰知道反倒惹出禍事出來了。

沈書玉小臉漲了通紅,見實在躲不過去才慢慢騰騰站了起來,小聲回道:「皇上,那張詩箋是臣女的。」

「哦?你的?」元帝驚訝不已,瞧著沈書玉這小小的人兒笑道,「竟沒想到你人不大,倒是個小才女呢,你是哪家的姑娘?」

林氏這才站起來道:「回皇上,這是小女書玉。」

「哦,原來是沈隨家的千金,沒想到武將世家教出來的女孩兒倒是個頗有詩書氣的。」

沈書玉哪裡敢瞞騙皇上,急著直搖手道:「皇上恕罪,這詩箋雖是臣女的,可詩卻不是臣女作的。剛才……剛才臣女實在想不出該寫什麼,才……才讓芸姐姐捉刀幫忙的,還請皇上恕罪!」

穆貴妃在旁問:「你說的幫你捉刀的芸姐姐,是何人吶?」

唐思芸窘得臉都紅了,呆呆坐在椅子上,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知道這個元帝是個什麼脾氣,萬一發起火來說她欺君要殺她的頭該怎麼辦呢?

正猶豫著,李氏在邊上咳了一聲,提醒道:「芸兒,皇上和娘娘問你,還不上前?」

唐思芸這才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跪下道:「回皇上,回貴妃娘娘,臣女唐思芸。」

思芸低著頭看不到上面的情況,可是穆貴妃坐在元帝身邊卻發現皇上的眼中閃過一抹溫柔之色,在瞧著下麵那個低頭跪著的小姑娘的時候竟有些發起了愣來。

穆貴妃是個識眼色知心意的,朝思芸道:「抬起頭來讓本宮和皇上瞧瞧。」

起初剛來的時候,思芸隨著李氏坐在席間,這宴桌上這麼多人,並不惹人注目,如今卻是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之下,簡直就是全場的核心了!

唐思芸心中有些暗暗發悔起來,剛才自己一時起興,本想幫人,卻把自己推到了這風口浪尖之上,早知道真是不該幫這個忙的。

思芸將頭抬了起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元帝望著思芸,完全不加避忌地看著她的眼睛,眼底的那抹神色愈發柔軟起來,就是穆貴妃也從未見過皇上有這般的神情。

一旁的舒貴妃瞧著思芸「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朝元帝道:「皇上,臣妾瞧著這小丫頭倒是和穆貴妃姐姐有幾分相似呢。」

穆貴妃愣了一愣,但仔細瞧,卻是真有幾分相似的,難道皇上剛才那樣的神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唐思芸跪在地上,被元帝瞧得心裡有些發毛起來,要知道君心難測,她剛才幫書玉這麼一下,若是皇上不追究沒事,若是追究起來說不準會怎麼樣。

李氏也起身走到思芸身旁福了一福替她請罪:「皇上、娘娘,小女年幼無知,還請皇上恕罪。」

「哈哈,」元帝笑了起來,指著思芸道,「唐家千金冰雪聰明,才思敏捷,真是同她母親一般。朕賞她還來不及,何罪之有?」

李氏這才輕舒了一口氣謝恩。

穆貴妃接著皇上的話頭笑道:「忠靜夫人是李禦史的女兒,文采自然是好的,這府裡的姑娘有如此的母親教著,果然是不俗。」

她又朝思芸招了招手喚道:「丫頭,到本宮這兒來。」

思芸看了看李氏,見她朝著自己點了點頭這才走了過去。

走到近處仔細端詳,這唐思芸雖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可卻容色清麗,粉雕玉琢,尤其是那一雙眼睛,雖是淡淡的看人,卻又有著說不出的明澈,真真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令人瞧著就是忍不住喜歡。

穆貴妃解下身上的一對白玉雙蝶環佩賜給了思芸:「丫頭,你今兒的詩做得不錯,本宮很是喜歡,這小東西就賞了你了。」

唐思芸雙手接過,謝了穆貴妃的恩。

元帝在旁也說:「如此詩作,卻是你這麼個小小的人兒寫出來的,當真蕙質蘭心,朕也要重重賞你。芸兒,你告訴朕你想要什麼?」

皇上的這個口氣,在場眾人聽著都是微微驚訝,他那一聲「芸兒」叫得仿佛出自真心,面上神情溫柔慈愛,穆貴妃不由心中暗訝皇上對這個女孩兒難道起了什麼心思?

唐思芸哪裡敢托大,恭敬回道:「臣女捉刀幫忙,已是……已是犯了欺君之罪,皇上不降罪臣女,已是大大的恩典了,哪還敢要什麼賞賜?」

更何況唐思芸心中慚愧,她也不過是拿了別人的詩句幫忙湊數罷了,再借著這個討賞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呢。

「哈哈,不妨不妨,這梅宴本就是宮中聚會,大家一起進宮玩樂一番罷了,哪裡扯得上欺君不欺君的。芸兒,只要你想要什麼賞賜,只管告訴朕,但凡朕能給你的決不食言。」

這天底下哪個不要命的敢跟帝王討要東西?更何況和他又不是很熟的說,所以就是借唐思芸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要什麼封賞啊。

「臣女謝皇上恩典,只不過……臣女真的不敢……」

「你這小人兒,」元帝指著思芸說道,「到底還是拘謹的很,你很怕朕嗎?」

思芸點點頭,又旋即搖了搖頭。哎,這個皇帝,到底是想要鬧哪樣嗎?問這問那的,給個痛快的不行嗎,唐思芸現在算是體會到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的含義了,站在天子身邊可真不是什麼好受的事情,真怕一不小心說錯什麼做錯什麼就會腦袋搬家。

只不過,這個皇帝對唐思芸仿佛真的是挺不一般的。

「你若沒想好也不妨,朕賞你一個恩典,給你一個許諾,只要以後你想到了,無論是什麼事,只要你進宮告訴朕,朕就一定替你辦到。芸兒,你說這樣可好?」

「啊?皇上的意思是,不管什麼事,都能答應臣女?」

元帝笑著緩緩點了點頭,認真而又鄭重地回答:「不論任何事。」

李氏見思芸還傻站在那兒,忙在下麵說道:「芸兒,這是莫大的恩典,還不謝恩?」

唐思芸這才跪下來,叩謝隆恩。

一切發生的那樣突然,從穿越至今,她一直安安分分不想當出頭鳥,好好做個米蟲過些平淡的日子便是她的最大心願。

可是今天這一場陰差陽錯的梅宴,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這往後的日子……哎,想要低調只怕是難了。

這算不算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34.寧懿郡王

再回到座上,唐思芸剛才撲通撲通跳著的小心肝已是恢復了平靜,身旁的李氏端端坐著,臉上微抹著一層淡淡笑意,那篤定自若的神色仿佛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難道她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所以才選了自己一同進宮?

可是不對啊,替書玉寫詩的事情不過是今天梅宴之上的突發事件罷了,事先又怎會有人知道呢?

還有剛才元帝看著她時的那種眼神,越想,越覺得這一切有許多她所不明白的地方。

「芸姐姐,你怎麼發起呆來了?是不是受寵若驚樂壞了?」沈書玉在一旁低低笑著揶揄她。

思芸小聲嗔道:「你這促狹丫頭,早知道就不幫你這個忙了,這下可連累了我了。」

「怎麼是連累呢?好姐姐,沒想到你這般好的文采,連貴妃娘娘和皇上都是讚不絕口的,這個賞本該就是你該得的啊!」

沈書玉樂呵呵地開心笑著,簡直比自己得了賞更加開心。沈夫人在一旁卻微微蹙了蹙眉,心裡邊有了些許心思。

宮女們翩然而至,頭三盤小點過後,上的是一道冷菜。這冷菜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梅林漁舟」。

名字起得雅氣,其實就是將冬日冰河裡鑿上來的鱸魚去皮切骨,再用鋒利的廚刀片成蟬翼一般的薄片,隨後雕成梅花形狀,鋪在青竹所制的船形容器上。

魚片下方鋪著新鮮的紫蘇葉,再配上一小碟用蒜、薑、鹽、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飯調製出的金齏調料,再輔以一杯炒黃的米和綠茶煎成的玄米茶,便呈到了眾人面前。

唐思芸瞧著心道,這不就是生魚片嘛,不過到底是皇宮裡招待客人的,不論是用材還是擺料那都是一等一的精緻,古人所說的「金齏玉膾」便是這麼一道用心所制的菜肴。

不知是那宮女手抖了還是手滑了,一小碟「梅林漁舟」送到唐思芸面前的時候,竟不小心將那一杯溫熱的玄米茶翻了下來。

「啊!」唐思芸慘叫一聲,再看,白嫩的小手上面已是紅了一片。

李氏和思芙趕緊過去捧起思芸的手,心疼道:「哎呀,都燙紅了!」

那宮女嚇壞了,趕忙跪下求饒:「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莊貴人離得思芸最近,過來瞧了瞧,忙道:「我宮裡頭有治燙傷用的藥膏,讓鶯兒帶你過去塗一些。這衣服也濕了,好在婉玉公主還有些衣裳留在我那兒,唐姑娘不嫌棄,就先去換過吧。」

元帝和穆貴妃也被驚動了,穆貴妃當場就想要將那宮女拖出去打死,還是思芸求了請,說不過是小事,也沒傷著皮肉,今兒是高興日子還是不要讓大家掃了興致才好。

她既這麼說,穆貴妃也就算了,饒了那宮女的性命,只不過下令將她杖責三十,再發配到浣衣局去洗衣服。

能留住性命,小宮女已是感恩戴德了。瞧著她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渾身抖得有如篩糠,思芸心中也頗是不忍,可是在這等級森嚴的古代封建社會,人與人之間本就不是平等的。

有些人可以隨意剝奪別人的生命,而有些人卻只能如同螻蟻一般小心翼翼低賤地活著。

若是她運氣差那麼一點,穿過來的時候沒投在忠靜侯府,也許現在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啊。

人生就是一場博弈。抬頭看看元帝坐的那張位置,心中暗歎,難怪這世上大家都想拼命往上爬,權利的欲望有時也許是從最基本的自保開始的吧。

莊貴人身邊的宮女鶯兒帶著思芸出了暗香苑,朝西走是一條僻靜的小道,而莊貴人的寢宮就在不遠處的福雲宮。

小徑兩旁有一些假山石,錯落有致,千姿百態。

此時雪已是停了,走在這積雪鋪就的小路上,一片肅然蕭瑟的寂靜顯得腳下嘎吱嘎吱的踩雪聲更響了起來。

就在附近,兩個男人的聲音若隱若現傳到了思芸和鶯兒的耳中。

「拉攏沈隨?你不是不知道,他是六弟那邊的人。更何況沈隨此人頑固迂腐,有這麼容易就被說動麼?」

「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不過三殿下,沈隨也有他的軟肋,也不是不能被打動的。」

「軟肋,是什麼?」

「沈隨的軟肋就是……」

涉及到沈家,涉及到書琪和書玉的父親,思芸一邊放慢腳步,一邊仔細想聽他們在說些什麼,可是這時候卻渾沒留意已經走到了一處臺階。

地上本就都是積雪,白茫茫的一片,這臺階壓根就沒有看見,一下子腳踏空了,思芸整個兒摔在了地上。

這麼大的動靜,驚動了躲在不遠處說話的兩人。

只聽一人問道:「誰?」已有腳步聲向這邊走來。

思芸看了看身邊慌張的鶯兒,她摔在地上,腳踝疼得厲害。情急之下,握著鶯兒的手指著一旁假山輕聲道:「快去躲起來!」

「可是小姐你……」

鶯兒還在猶豫,可是思芸知道事情的厲害,壓低著聲音急道:「快去,否則就來不及了,你還想要命不要?」

鶯兒這才害怕起來,耳聽著腳步聲愈來愈近,便也顧不得了,急匆匆地跑到一旁假山先躲了起來。

「你是何人?」

思芸摔在地上抬頭看去,只見兩個青年男子正站在她的面前。

左邊一人著一身孔雀藍平金緞的衣裳,腰際是一條織錦白玉扣帶,外罩著一件紫貂披風。眉色間看去頗有些戾色,瞧起人來如同寒冰一般,直叫人心裡就打起哆嗦來。

另一個男人身穿墨紫色團花圓領錦袍,外頭罩著一件醬色的緞貂皮袍。眉目峭立,半瞇的雙眼不住在思芸身上打量,良久才開口說:「三殿下問你話,你怎麼不答?」

原來那個紫貂披風男是三皇子,難怪看起來和元帝眉目之間有幾分相似了。

另外一人雖不知是誰,但是聽剛才的幾句對話,兩人仿佛是在密謀著什麼事情,這其中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思芸想要站起身,可是剛才大概是把腳踝扭到了,想要動一動卻是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便索性坐在了地上回道:「我是忠靜侯府的六小姐,剛才在梅宴那邊,只是不小心弄髒了衣服,這才出來的。」

三皇子打量了思芸一番:「原來你是唐尚書家的千金。剛才……你可聽到了什麼?」

承賢見她不過是個小女孩兒,長得又楚楚可人,心下的戒備之心便放下了大半,又聽說是唐天霖的女兒,他知道唐天霖素來是個不參與黨派之爭的閒散之人,因此連語氣也溫和了一點。

「我才走到這兒就摔了一跤,急匆匆地也沒注意別的。剛才三皇子……說了什麼嗎?」思芸眨巴眨巴著一雙靈秀的眼睛,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承賢瞅著她的樣子不由扯起一抹笑來,甩了甩衣袖:「沒聽見便好,姑娘不是要去換衣服嗎?還是快去吧。」說著,便逕自走了。

思芸心中輕喘著一口氣,這個三皇子算是被打發了,可是那個眉眼之間笑裡藏刀的男人卻好像還是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反倒是蹲下了身子,饒有興致地看著思芸。

「你……你看什麼?」

男人指了指思芸微紅的手背,哂道:「手燙傷了,衣服也弄髒了。只不過我很好奇,六姑娘是要到什麼地方去抹藥膏、換衣服呢?」

思芸仰起頭,咬了咬唇回道:「那你又是什麼人?我都不知你是何人,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

「呵呵……」男人笑了起來,「你不說也不妨事,反正我猜也能猜到。從這兒走,最近的便是福雲宮,只不過不知是哪個宮妃也不派宮女,就讓你一個人去那裡,難道六姑娘在福雲宮有熟人?」

這男人,真是討厭!思芸心裡又是擔心又是著急,偏又被他問得說不出話來,索性就裝啞巴不睬他,讓他說夠了走了便算。

男人看她閉起了眼睛,小嘴緊閉著,模樣兒有趣極了,突然便一伸手將她提了起來。

這一下猝不及防,思芸的腳一著地,頓時疼得喊了一聲出來,當下就想要甩開男人拉著她的手。

「呵,倒還挺倔強。」

「不敢不敢。」思芸好沒氣回著,「我沒工夫同你閒扯了,要是再不清理好了回暗香苑,只怕母親就該著急了。」

男人淺淺一笑,將手放了開:「好吧,我也沒閒工夫管你的事兒。不過六姑娘,剛才我和三皇子說的話,你聽到也罷,沒聽到也罷,統統都忘記了最好。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來得更讓人放心,免得一不小心,將來丟了性命。」

這簡直就是紅果果的威脅啊!思芸臉色煞白,唇角微微抽著,沉聲道:「我說了,我什麼也沒聽見。」

「那就好。」男人走了兩步,又回到思芸耳邊低聲道,「下次記得,讓那個逃跑的小宮女別忘了擦乾淨腳印。」

思芸提著一顆心在嗓子眼,目送著男人醬色的皮袍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直到不見了很久很久,才算放下心來。

從前在侯府,就算家裡邊的姨娘、姐妹怎麼個鬥法,卻都沒有今天這個男人帶給她的感受更深。

這男人,就好像是一個無底深潭,一不小心栽下去了,就會萬劫不復。

最好,以後再也不要看見他了!

「六小姐,你的腳怎麼樣?」鶯兒見男人走遠了,這才敢戰戰兢兢跑出來,心口還噗通噗通直跳著呢。

思芸腳試著踮了踮地,雖還是挺疼,但勉強能走。

鶯兒如逢大赦地攙著思芸歎道:「剛才多虧了六小姐了,要是被他發現了,鶯兒這條性命只怕真是保不住了,剛才聽到的話,鶯兒已經全都忘了,一個字也不會洩露出去,更不會連累小姐的。」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通,思芸只問了她一句。

「那男人是什麼人?」

「他呀,他就是新襲了爵位的寧懿郡王陸千尋。」鶯兒的聲音壓得極低極低,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被那雙冷厲的眸子盯上一般。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35.夜談

暗香苑那頭,一片和樂融融。品過了幾道菜點之後,皇上推說有些乏了,便先走了,這些妃嬪貴婦們便愈加放鬆起來,沒剛才那麼拘謹了。

車騎將軍董越的夫人朝李氏道:「聽聞忠靜侯家的大小姐是上京閨閣中的典範,最是個溫婉賢淑的性子,又聽說琴棋書畫,女紅針線也都是上好的。今兒既來了,何不也讓我們開開眼界呢?」

李氏謙道:「董夫人真是過獎了,小女芙兒不過是性子文靜一些,虛學了些女兒家該學的東西,夫人這般誇她,叫她如何受得起呢?」

話雖這麼說著,可是李氏臉上卻是笑意盈盈,顯然對董夫人的誇獎很是受用。

穆貴妃聽了,命人抬了一架琴到暗香苑來。

「今日有雪有花,剛才還有詩作相合,如此看來,只是缺了一點琴音。忠靜夫人,不如就讓你家思芙姑娘為大家奏上一曲,添些樂趣也好。」

李氏巴不得穆貴妃這麼說呢,不過口中還是謙虛了幾句,看了看思芙,她脫下了外邊的鶴氅,只著貼身的錦緞棉襖坐到了亭中。

蔥玉般的手指輕輕撥動,清脆動聽的琴音便從指縫之間滑泄而出,猶如淙淙泉水山間流淌,又如顆顆珍珠墜落玉盤。

再看彈琴的人,粉面微含笑意,頭上釵環輕輕晃動,人說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便是唐思芙這樣的人兒吧。

沈書玉一邊聽著琴音,一邊挨在母親身旁,瞧著林氏笑問:「母親,是不是芙姐姐彈得好聽,所以您一直在笑?」

林氏摸了摸書玉的頭,笑道:「玉兒,你可聽到剛才董夫人說了,芙姐姐是上京閨秀的典範,你可要多學著些。」

沈書玉扁了扁嘴,不說話了,還是裝啞巴聽琴比較好。

這時候鶯兒也攙著思芸回到了坐席間。

李氏瞧著思芸一瘸一拐的樣子忙問:「這是怎麼了?」

「沒事兒,只是剛才不小心崴了下腳。」思芸和鶯兒對視一眼,閉口不提遇到寧懿郡王的事,就讓剛才看到聽到的一切,都爛在肚子裡吧。

臺上已是一曲畢了,穆貴妃贊道:「唐家兩位千金果真都是出色的,剛才思芸的詩作驚豔眾人,現在思芙的琴聲又是有如天籟,忠靜夫人果真是教導有方。」

李氏低頭謙虛:「娘娘過譽了。」

林氏瞧著唐思芙從亭中走下,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朝她招了招手:「芙兒,沈伯母有樣東西要給你。」

思芙頓了頓腳步,回過頭去看了看李氏,見她微微頷首,這才依言走到了林氏身邊。

林氏從頭上拔下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順手便簪到了思芙的髮髻上邊,笑道:「這簪子是當年老太太送給我的,如今我便將它轉贈了給你。」

思芙一聽,頓時便紅了臉頰。

天正朝有一習俗,世家貴婦之間經常舉行宴會,除了大家聯絡感情之外,最重要的一個目的就是給自己相看合心意的媳婦兒,若是有相中的,便贈上金釵一支,算是一個明示。

董夫人當即便笑道:「沈夫人出手好快,我正想著這芙姐兒這麼靈秀,討回家來當媳婦兒可是美事一樁,誰想你這就捷足先登了。」

這董夫人隨她家夫君出身行伍,是以說話不會那麼拐彎抹角,想到什麼便說了出來,全不知唐思芙的臉早已是被羞得通紅了。

林氏微微一哂:「董夫人玩笑了。」

李氏瞧著思芙頭上那支貴重的金簪,心底的一塊石頭終於擱了下來。

之前林氏和雲嘉郡主來侯府的時候都對思芙表示過好感,可是說到實際行動,卻又遲遲沒有,李氏心裡總是七上八下有些放不平穩。想來今日林氏是見聖上和貴婦俱都眷寵唐家姐妹,這才終於出手,等於是先「下個定」了。

對面的沈書瑾自然也明白母親的意思,他剛才見思芙彈琴,早就覺得這個女子很是溫婉,如今這樣的結果也是大合心意的。

這一場梅宴在很久之後依然是上京貴婦圈中津津樂道的話題。眾人皆說這一場宴最露臉的是唐家,成全的也是她們,因而唐家的女眷在上京的地位愈發抬高了一位。至於林氏在回府不久之後便差官媒上門,送來了書瑾的庚帖,算是正式要與唐家定親。

事後,唐天霖與李氏也就此事展開了兩人間的政治磋商會議。

唐天霖覺得思芙嫁給沈家固然是不錯的,但卻也不是沒有隱患的。

李氏不以為然:「這一回梅宴上皇上的寵眷一目了然,這麼多皇子,只有六皇子是隨著穆貴妃參加的宴會,也只有他在宴會上露了臉,得了元帝的讚賞,再說了,朝中不是早有傳聞說,將來的皇位是定要傳給六皇子的嗎?沈家同六皇子走得那麼近,將來六殿下登基,沈家更是如日中天,還有什麼好顧忌的?更何況老爺你覺得這宮裡還有哪個皇子是皇上更寵愛些的?」

唐天霖細想也是,元帝仿佛除了對六皇子承奕格外寵愛些之外,對其他的皇子就一碗水端平,再沒有特別信任和寵愛的了。也許李氏說的沒錯,這大位將來遲早是六皇子的,他也不需要擔心什麼。

說過了芙姐兒的婚事,李氏摒退了身邊伺候的丫鬟,同唐天霖說起了思芸的事情來。

「這一回進宮,皇上總算是瞧見芸兒了。」

唐天霖點點頭:「我早知你心裡明白的很,寧可捨了思芹也要帶芸兒去。從前皇上每回悄悄過來看靈珊和芸兒,卻只能瞧見她熟睡的樣子,父女倆卻是從未說過話的。」

「芸兒這回算是露了臉,我瞧得出皇上心裡頭高興得不得了。老爺,你沒瞧見皇上看芸兒的眼神,就同當年看白靈珊的時候一個模樣。」

提起白姨娘,唐天霖心中又是一痛。

當年他隨皇上下江南探訪,偶遇了杭州才女白靈珊,白靈珊雪膚花貌,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當年在湖心亭上一詩一畫便將元帝的心俘獲了去。而當年風流倜儻的元帝也令白靈珊傾心難忘。

於是便有了元帝夜探,便有了一夕情緣,便有了唐思芸。

元帝心中愛極了白靈珊,本許了她回京之後一定娶她為妻,可真的等到她回京之後,才知道原來這個她傾心相許的男人竟是當今聖上。

她聽聞過那許多宮中女人孤老而終的事情,她不願也做那樣的女人,不願夜夜守著空閨,只為了等一個擁有著萬千女子的男人前來寵幸她。

她可以為了愛情摒棄她的驕傲,可卻最終放不下最後那一點自尊。

有可能,在白靈珊的心中深深明白一個道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不肯進宮,皇上又不肯再放她回杭州,白靈珊有了身孕,孤身一個女子哪裡都去不得,元帝便找了唐天霖幫忙,讓他將白靈珊納為妾室,收在府中。

元帝本打算常去探望她,能漸漸打動她改變她的主意,可是白靈珊固執得很,直是不願,這才這麼多年都待在了唐家。

而她雖頂著唐家姨娘的身份,誕下了那個所謂唐家庶女的思芸,可是知道內情的唐天霖和李氏又哪裡敢慢待她們母女倆呢?

只是唯一始料未及的是,在唐家這幾年,不知不覺間,唐天霖的心裡也早已裝滿了白靈珊的影子。

「老爺,老爺……」李氏在旁輕喚了幾聲,才將失了神的唐天霖叫了過來。

李氏繼續說道:「那穆貴妃看來是個極懂皇上心意的,那天之後又差人送過幾支宮花過來,說是賞給府裡的姑娘們的。昨日又派人來傳了旨意,說是她喜歡芸兒的伶俐聽話,想要接她到宮裡去住幾日。」

「哦?」唐天霖微微皺了皺眉頭,「這是娘娘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看起來好像不像是皇上的意思。老爺,你怎麼好像有心事啊?」李氏試探著問。

「也好,皇上心裡終究是放不下的靈珊,放不下芸兒的,穆貴妃雖只看到了表面不知其中緣故,但這麼一來皇上也是一定會高興的。」唐天霖緩緩點著頭,其實這些年,他疼愛著唐思芸並不僅僅因為她是皇上的私生女,日日的相處,眼見著當初那個小不點兒一點點長大,眼見著她親熱地喊著自己父親,眼見著這個丫頭長得越來越像當年西子湖畔的那個婷婷少女,他的心裡許多不捨。

雖然他知道,皇上在思芸的背後,再由穆貴妃出面,思芸就不單單是他侯府中的一個庶女了,至少以後她的親事可以更好一些,也許皇上還會給她欽定一個如意郎君。可是,養女近十載,想著也許將來有一天皇上也許就會將她認了回去,心裡邊就像有根針紮著一般。

良久,唐天霖才說:「貴妃娘娘果然是有心的,既如此,你就替芸兒收拾收拾,再給她將一些宮裡頭的禮儀規矩,讓她千萬謹慎些就是了。」

「是。」

「芙兒那邊,你也可以準備起來了,既是相中了沈家大郎,定下了親事就該讓她好生準備起嫁妝來了。」

李氏的臉上笑開了花兒:「老爺放心,這個自然省得。」

「對了,思芹那丫頭這陣子可收斂了一些沒有?」

「最近乖覺的很,一直在屋子裡呢。老爺不必操心,內院的事情,妾身會管好的。」

「唔……如此最好。」

唐天霖也有些倦了,早早換了衣服便上床安置了。

第二日一早,宮裡來的馬車就將唐思芸接到穆貴妃處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36.思芸初進宮

唐思芸被帶到了穆貴妃所住的嘉禧宮中,其實她並不想進宮來住,多不自在呀!

在侯府裡邊,怎麼說也都是自己家裡,更何況她住在碧紗櫥那邊,平日裡種種花,念念書,高興的時候就去找思萱談天說地或是去趙姨娘那兒討種花經或是和慕哥兒玩兒,還是十分自在的。

可是到了宮裡就不一樣了,首先這穆貴妃不知道安的是什麼心思,好好兒的,怎麼就突然生起這個念頭來要她進宮?難道宮裡邊的小蘿莉還少了?

其次,都說伴君如伴虎,雖說在梅宴上邊元帝對她似乎挺溫和的,可是君心難測,要是萬一一個不小心,觸怒了龍顏,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一不小心抹脖子掉腦袋也是有可能的。

一想起來,唐思芸突然之間打了個寒噤,心裡老沒底的。

穆貴妃一如既往的婉媚動人,看到了思芸也是格外熱情。招了招手將她喚到身邊,其實那天舒貴妃說的沒錯,這唐思芸的眉眼之間怎麼瞧都和自己有著幾分相似。穆貴妃能做到今天的貴妃位置上邊,自也是一個玲瓏心竅的人,皇上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她都是吃得透透的。

這段時日皇上去舒貴妃那兒的次數多了幾回,穆貴妃便想起了這個唐思芸,將她招進了宮裡。

思芸穿著一件珍珠粉色的素絨繡花小襖,小臉也是粉團團的,看起來甚是討人喜愛。穆貴妃拉著思芸軟團團的小手,眼睛卻被她脖子上邊的金鎖片吸引過去了。

那金鎖片做工精巧,拿手掂一掂也是頗有些分量,再仔細瞧,那鎖片上是刻著字的「靈玉仲德,芳壽永濟。」

穆貴妃口中喃喃念了兩遍,不動聲色將鎖片放回到思芸胸前。

這時候嘉禧宮傳膳了,穆貴妃便讓思芸先一同過去先用了午膳,又差身邊的宮女帶她到這幾日住的暖閣裡頭。

秦嬤嬤見穆貴妃看著思芸的眼神有些微含深意,俯身問道:「娘娘,您怎麼了?」

穆貴妃抿了抿唇,心中微微存了個疑惑:「嬤嬤,你去打聽打聽,這個唐思芸的娘叫什麼名字。」

「芸姑娘的母親不就是侯爺夫人嗎?」

穆貴妃淺淺一笑:「我說的是生她的姨娘,聽說姓白,以前似乎耳中聽到過幾句,似乎生前忠靜侯對她頗是寵愛呢!」

秦嬤嬤訕訕笑道:「娘娘,這人都死了,您打聽這做什麼呢?」

「我心裡頭有個小小的疑惑,你只管去幫我打聽了來回,我想看看我這個猜測是對,還是不對。」

穆貴妃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這天晚上,不出她所料,元帝果然是來了這嘉禧宮裡頭。

元帝著一件明黃色團龍繡紋錦緞長衫,看起來神色輕鬆愉悅,進了寢宮裡面,見穆貴妃正拉著思芸說話,臉上的笑意就越發慈愛柔和起來了。

「皇上來了。」穆貴妃拉著思芸過去請了個安,她是個識眼色的,見皇上柔柔看著思芸,便道,「前幾日皇上說喜歡喝臣妾親手沏的香雪茶,臣妾已經命人多備了一些,這就去給皇上準備。」

元帝點了點頭,穆貴妃帶著秦嬤嬤退下之後,裡邊便剩了思芸和元帝兩個。

元帝瞧著思芸看他的眼神不免有些拘謹,便道:「丫頭,你害怕朕?」

「皇上天威,思芸自然是敬畏的。」

「呵呵,」元帝笑了起來,「這是寢宮,不用這麼拘束,過來坐下吧。」

元帝指了指身邊的坐榻,讓思芸過去坐了下來。

「芸丫頭,現在你就別當朕是皇上,就當……就當朕是個父親,咱們隨意聊聊好不好?剛才你同穆貴妃在聊什麼說的這麼高興?」

「回皇上,貴妃娘娘問了一些臣女在家裡的事情,平時念的什麼書,又學了些什麼東西。」

「哦,是嗎?」元帝仿佛也有了興致,「你也說說給朕聽,上一回在梅宴,你替沈家那丫頭做的詩著實不錯,家學請的是哪個先生。」

思芸心底裡暗暗汗了一記,心想那個和先生沒有關係,沾的是林逋老先生的光呀。

「家學請的是宋夫子。」

「宋思辰?」

思芸點點頭。

「宋思辰人雖迂腐了些,學問倒還是不錯的,跟他多念些書也有好處。平日裡教習禮儀的是哪位嬤嬤?」

思芸愣了愣,搖頭回道:「沒有嬤嬤過來教禮儀。」

「這個唐天霖真夠糊塗,你們家裡這麼多姐妹,每個人好好教習規矩怎麼成?待過幾日朕親自指派一個宮裡有資歷的教習嬤嬤到你們府裡,好好給你們姐妹幾個教教規矩。」

思芸不明白為什麼皇上對她們家姐妹的事情也這麼上心,皇上不是只管天下大事的嗎?怎麼連她們侯府這麼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都管起來了呢?

她不知道該答什麼,「哦」了一聲,兩隻小手繼續絞著手裡的帕子。

「你平常在府裡邊除了念書還做些什麼?」

「唔,就做做女紅,偶爾也種些花花草草什麼的。」

「你喜歡種花?」元帝微微支起了些身子,眼中閃過一片迷濛之色,仿佛是回想起了很久之前他送給白靈珊的那盆魏紫,他原以為她會歡喜,可誰知道,她卻說,花雖好,可卻太不應景,實在是受不起。

可是在他的眼裡,除了白靈珊又有什麼人可以當得起這牡丹之後呢?

若不是她的固執,若不是當初太后的執意反對,他又怎會這些年相思難寄,只能偶爾悄悄去忠靜侯府看一看她們母女呢?

小思芸見皇上有些發呆了,也不知道是該說下去還是不該說下去。

哎,前世她見過最大的領導大概就是她們學校校長了,現在對著堂堂一國之君,還真是覺得挺誠惶誠恐的。

元帝回過神來,淺淺一笑:「怎麼不說下去了?剛才你說喜歡種花,都種的些什麼?」

思芸嘻嘻笑了笑:「臣女只是無聊種來打發時間的,種的也都是些尋常的花種,太名貴的就怕種了活不了反倒是大大的罪過了。」

「呵呵,你這小丫頭倒還挺有心思。明兒朕讓人帶你到宮裡的錦簇軒中,那裡邊有各地的名種花卉,而且許多這個季節沒有的花,你也能見到哦!」

「真的啊,那太好了!」思芸剛才拘謹的心情總算放開了一些,其實這個皇帝並沒有她想像中的嚴肅,反倒,挺溫和的。

「對了,你在家裡的時候,家中父母待你可好?同兄弟姐妹相處得如何?」元帝轉了一個話頭,問起了思芸的家中瑣事來了。

這時候穆貴妃正端著沏好的香雪茶走了進來,端到元帝跟前笑道:「皇上,忠靜侯家中待思芸定是極好的,要不然那一日梅宴也不會帶她前來啊。」

元帝仍是看著思芸,思芸回道:「父母待思芸如珠如寶,至於家中兄弟姐妹,也是一團和氣。」

她才不會閑得發慌跑到皇帝跟前說思茉推她,思芹拿剪子劃她的事兒呢。正如唐天霖總是說的那句話:家醜不可外揚!!

「唔,那就好,若有什麼不順心的,你父母也管不了的事兒,儘管進宮來同貴妃娘娘說,同朕說,朕定會給你做主的,朕可還記著呢,還欠你一個約定呢!」元帝一邊說著一邊呵呵笑了起來。

穆貴妃在旁打趣道:「皇上真是對芸丫頭疼愛有加,放眼這上京的世家裡邊,哪家小姐能得了這個聖寵啊!」

「朕也是覺得和這丫頭頗有些緣分的,好了,時候也不早了,芸丫頭早些安置吧,朕明兒再過來瞧你。」

穆貴妃愣了愣:「皇上要走?怎麼今兒不在這兒就寢嗎?」

元帝似乎有些心事,揮了揮衣袖道:「愛妃也早些休息吧。」說著,便帶了小遠子離了嘉禧宮。

好容易盼了一晚,穆貴妃卻沒想到皇上還是走了。

不過,她瞧了瞧一旁的思芸,皇上不是說了嗎,明兒還會再來,看來這個法子並不是沒用的。

這天晚上皇上誰的寢宮也沒去,只是自己在天聖宮裡黯然神傷。

思芸長得和白靈珊真像,元帝手裡拿著當初白靈珊贈他的香包,想起往日時光,心頭又添了幾分痛楚。

這個女兒是白靈珊最後給他留下的,他讓她待在侯府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該為思芸的未來好好謀劃一下了。

靈珊,這也是你所希望的吧……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37、錦簇軒

唐思芸這天晚上住在嘉禧宮的暖閣裡頭卻也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仔細想想從小到大發生的事情,再回憶這段日子來李氏也好、唐天霖也好,還有這個皇帝也好,他們種種奇怪的舉動都令唐思芸心中產生了一個念頭——她也許並不是唐天霖的親生女兒。

小時候奇怪的是白姨娘和唐天霖之間那種不親不疏卻又非常奇妙的關係,現在奇怪的是她一個小小的侯府庶女,也沒什麼特別的驚人之處,憑什麼他們一個兩個都對她這麼上心呢?

穆貴妃是六宮寵妃,皇上的一朝天子,難道他們身邊難道還缺了人不成?

再想起元帝看著她的神情,三分慈祥、三分寵溺,還有四分……卻像是愧疚一般。

難道她是元帝的私生子?

這個念頭在唐思芸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可從前許多想不通的種種卻也豁然開朗了起來。

難怪白姨娘只是一個妾室卻也能在死後靈位貢進宗祠,若沒有皇帝的授意和默許,以唐天霖這種最顧忌家族臉面的人,又哪裡會做這樣的事呢?難怪思芹總是對她不服氣,恨得她牙癢癢,也難怪自己一直很想低調最後卻反倒成了最出頭的那只鳥……

所有的一切,原來都是同她的身世有關。

思芸摘下脖子上的那塊金鎖片,摩挲許久,默念著鎖片上的八個字:靈玉仲德,芳壽永濟。

當今天子元帝,單名一個德字,這前面四個字暗嵌的便是白姨娘和元帝的名字。

想通了這一切,思芸沒有很吃驚,也沒有很興奮,反倒是心內一片止水,就好像是一個困擾許久的謎團終於解開了,重重籲了一口氣的感覺。

如果,她真的是元帝的私生女,那以後她的人生又會是怎樣的呢?她是繼續當著唐家的小庶女,還是會有不同的生活?

算了,唐思芸輕呼了一口氣,不去想這麼多了,既來之則安之。

要是皇上真的是她正牌老頭子,那麼就算對她好一點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就欣然受之吧!

***

第二日,思芸起來在穆貴妃那邊才用過了早膳,便有元帝身邊的貼身太監小遠子到了嘉禧宮裡,說是奉了皇上旨意,帶唐思芸到錦簇軒中看花去的。

穆貴妃自然是點頭的,笑道:「丫頭,瞧瞧皇上還真是疼你,那錦簇軒中的可都是大內珍品,你就是在侯府,許多品種還是瞧不到的。快隨著去吧。」

思芸淨了淨手,起身眨著眼朝穆貴妃問道:「那娘娘不一起去嗎?」

秦嬤嬤在旁說道:「姑娘不知,這錦簇軒不是一般的地方,那些花都是珍奇,自然不能想進就進的,只有皇上恩典,才能進去賞花。就是我們娘娘,也需得得了皇上的准許才能進去的呢!」

喲,原來還是這麼個稀奇地方啊!

唐思芸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言,著了衣衫,帶著穆貴妃身邊的宮女春枝便隨小遠子一起去了錦簇軒裡邊。

這錦簇軒果真是應了這個名頭「花團錦簇」,一走進去,唐思芸不由驚歎一聲,可當真是如到了花神仙境一般,怎一個美輪美奐,芬芳多姿可以形容啊!

錦簇軒中管事的太監張公公早已得知今兒會有侯府的姑娘前來這裡,皇上囑咐是要照著貴客接待的,便早早守在了門口,將思芸迎了進去。

一走進錦簇軒,思芸便覺得空氣濕熱起來,脫下了身上的大氅交了一旁春枝,朝張公公問道:「公公,這花軒中可是用了地龍加熱,再引了溫泉之水保持花房的潮濕?」

張公公笑道:「姑娘果然好眼力,這錦簇軒中之所以能夠種出四季之花,全賴著這兩樣,這才能令姑娘在嚴寒冬日能見著春日牡丹,夏日睡蓮和秋日麗菊。」

說話間,移走到了一處小閣,上書三字「春芳閣」,裡邊種植的自然是春季的花草,亭亭如蓋,馥鬱芳香。

思芸在裡邊的的一張石機邊坐了下來,張公公先端了一盆牡丹過來給思芸看:「人謂牡丹花王,當指姚黃,便是這盆了。」

這姚黃淡黃色的花朵光彩照人,形如細雕,質若軟玉,看起來自有一種高潔氣質。

思芸正要讚歎,張公公又端了一盆更加碩大的牡丹花放到了思芸面前。

「姑娘瞧,這一盆魏紫是皇上最珍愛的,放在這裡已有許多年頭了。原本這大株的牡丹花該是栽在地裡才更好養活,當初也不知是為何移到了盆中,不過好在此花雖嬌貴,但生命力卻不弱,這些年仍一直活得好好兒的。皇上恩典,說若是姑娘喜歡這魏紫,便讓小人移下花株送給姑娘。」

思芸正想說這花好看,一聽張公公這麼說,頓時高興起來:「當真,那可真是太好了!只是我怕養不活它才是真的。」

張公公垂首立在一邊呵呵笑道:「姑娘莫急,雖說皇上這麼吩咐,不過小人也回了皇上,錦簇軒中四季如春,每一個閣樓裡邊都有適宜的氣溫,但姑娘若是這時候拿回去自己養殖,只怕是養不活的。」

「是啊,這兒雖暖和,可外面可還是冷颼颼的呢。那張公公,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帶它回去種呢?」

「牡丹性宜涼畏熱,喜燥惡濕,最好的栽種季節在秋分後,寒露前。只是可惜今年已是過了這個時候了,只能等到明年了。到時小人自會將如何種植這魏紫告訴姑娘,定能養得好好兒的。」

思芸有些小遺憾,不過想著既是上好的花種,便是等等又何妨呢?能在如此時候看到錦簇軒中這如斯的繁花,已是她的福氣了。

接著又隨著張公公去了「臨夏居」、「秋霜苑」兩處,至於這冬日之花嘛,已有了暗香苑,便不到這處來湊熱鬧了。

轉了一圈,思芸心情大好,雖沒能立刻得了那株魏紫,不過張公公又送了一小袋的花籽給她,說是番邦進貢的新奇花種,倒是好栽種,待到冬日過後,灑在土中,每隔四五日澆些水,天氣稍暖一些再除除蟲,春末夏初時分便會開出豔麗的花朵來了。

思芸欣然受了,看看時候也不早了,便辭了張公公,帶著春枝一起回嘉禧宮中。

從錦簇軒出去,正遇著上一回在梅宴上見過的莊貴人正踏雪而過,思芸遠遠瞧著,卻沒在莊貴人身邊見到上一回帶她去換衣服的那個鶯兒,心裡微微詫異,便朝春枝問道:「上回,我來這兒遇著過一個小宮女,名喚鶯兒的,她是莊貴人身邊服侍的,只是剛才望過去卻好像沒看見她。」

春枝的臉不由沉了一沉,眼神有些閃爍起來,拉著思芸一邊走一邊說:「剛才遠遠這麼看著,姑娘許是沒瞧清楚吧,這冰天雪地的,穿的衣裳又多,沒認出來也是有可能的。」

春枝的態度有些奇怪,直是要拽著她走,思芸暗暗覺得有些不對,將春枝拉到一邊問:「一共就那麼幾人,我自然是瞧清楚了。那鶯兒是莊貴人身邊貼身伺候的,在沒在一眼就看到了。是不是她……出什麼事兒了?」

春枝咬了咬唇,低聲道:「姑娘,說與你聽也不妨,只你別說是奴婢說的便成。大概是五六天前的事兒吧,福雲宮裡值夜的小太監去井裡頭打水,誰知道水沒打起來,反而撈起了一具屍體,姑娘道那屍體是誰,便是那鶯兒!」

思芸一聽,嚇得一手將口掩住,驚道:「鶯兒死了?!」

「噓,姑娘小聲!」春枝朝四周看看,確定沒什麼人在附近才繼續說下去,「這事兒說起來蹊蹺,聽福雲宮的人說,是鶯兒自個兒不小心掉進去的。」

自個兒掉下去?好好一個人,白天還好好的,大半夜的一個人跑井邊去,那不是發瘋了麼?再說了,沒人推她,她自己又怎麼會掉下去的?!思芸可不信這套說辭。

「是不是……鶯兒做錯了事,得罪了她貴人主子?」

這宮裡頭宮女犯了事兒被打被罰,甚至被偷偷處死的事情並不少見,只要做的乾淨俐落,不被人留下話柄便成了。

春枝搖搖頭:「莊主子精著呢,她真想要鶯兒的命也不會在自己宮裡動手。只是不知道鶯兒這苦命的,是得罪了什麼人呢。」

思芸腦海中閃過梅宴那天那個眉色陰鷙,面容峭立的男人來,心內驀然一驚。

「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來得更讓人放心,免得一不小心,將來丟了性命。」

陸千尋,難道是他?

「姑娘,怎麼發起愣來了?」春枝拉了拉思芸,天色又陰暗了起來,大概是又要下雪了吧……

***

這天晚上,元帝依舊來的嘉禧宮。

穆貴妃熏起了元帝最愛聞的鵝梨香,拉著思芸一同坐著和元帝說起了話來。

元帝先是說起了今兒承奕這孩子提起了江北大雪,百姓受災的事情,還提出了要國庫撥款一部分,上京世家貴族再捐一部分的建議,元帝覺得甚好。

穆貴妃笑得很含蓄:「是皇上看重奕兒,這才給他機會讓他施展才能呢。」

元帝卻並不去接穆貴妃的話頭,而是轉向了思芸,又問起了她今兒去了錦簇軒裡看花的事情。

思芸雖心裡頭壓著鶯兒的事情,十分不好受,可是既然元帝問話,便仍是擠出一絲微笑,一一認真答了起來。

元帝今晚大概是起了興致,又問思芸會不會下棋。思芸小時候白姨娘一個人打譜的時候在旁看過一些,只是這水準嘛,非常有限。

元帝呵呵笑著,只說不礙事不礙事,不過是解解悶子罷了,遂喚人端了棋盤上來,與小思芸兩個面對面坐了,對弈起來。

不知是什麼時候,元帝仿佛是有些恍神了,手捏著棋子愣了片刻,脫口而道:「你娘當年的棋下得是極好的。」

思芸假裝不知,淺淺一笑,托著腦袋問道:「皇上同我母親下過棋?」

元帝回了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失言了,呵呵笑著掩飾過去:「你母親是李禦史家的千金,這琴棋書畫自然都是好的。」

哎,解釋就是掩飾。皇帝陛下,你真當我是個啥也不懂不識的小屁孩嗎?

唐思芸心中如是說。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38、又遇陸千尋

思芸在宮裡住了兩日,這幾日又是漫天大雪,好不容易雪停了,朝外望去,整座皇宮俱是白茫茫的一片。

穆貴妃這兩日有些神思倦怠,便讓春枝伺候著思芸,由她自個兒玩兒去。

冬日裡,萬物皆在冰雪之中,而宮裡頭沒什麼朋友又那麼多規矩,想想還真是沒什麼好玩的。

思芸帶著春枝去了暗香苑,也就是前幾日舉辦梅宴的地方。

今日過去,梅花依舊,暗香嫋繞,可卻安安靜靜的,唯有腳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聲響。

玩兒什麼好呢?哎,要是這時候書玉在就好了,打個雪仗什麼的,兩個小丫頭一定也能樂上個半天。

一個人的話,思芸便只能攏起地上的積雪,堆個雪人玩玩。

雪攢在手心裡頭,濕冷濕冷,帶著些許寒意鑽進掌心。襦裙的裙擺蹲在地上,被雪水浸濕了微許,沒一會兒倒是真堆了個奇形怪狀的雪人出來,雖然吧,這個頭和身子的比例不是那麼協調,不過給它安上兩個石子兒眼睛,再撿了根梅枝插在它手裡,倒也是似模似樣的。

思芸瞧著那雪人的樣子仿佛是在瞪著自己一般,越看越是有趣,「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

「真是小孩子玩意兒,值得樂成這樣。」

暗香苑裡不知什麼時候又來了一個人,站在思芸跟前,半帶著揶揄。

一見了他,思芸剛才的好心情頓時散到了九霄雲外,心裡頭一股子怒意生了上來,拍拍手站起來,怒了努嘴便要走。

陸千尋一個橫身攔在思芸跟前:「才來了一會兒怎麼這就走了?」

看著他半瞇著似笑非笑的那雙眼睛,思芸不由想起了跌落在深井中的鶯兒,好沒氣地回道:「郡王總喜歡這般管人閒事嗎?玩兒累了,自然就走了。」

「咦,小丫頭,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陸千尋略略偏著頭,微眯著眼,帶著一種好奇探究的目光看著思芸。

「郡王在宮裡鼎鼎有名,自然有人告訴了我你的身份。」

「呵呵,原是這樣。你來得倒巧,恰好剛才皇上賞了兩盒子糕點,瞧著倒好,六姑娘要不要一起吃一些?」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思芸對這個寧懿郡王本就印象不好,一點兒也不想同他多費唇舌,至於吃糕點什麼的,愛誰誰吧。

「還是免了,要是一不小心吃死了怎麼辦?」思芸小聲嘀咕了一句,拔腿就想走。

陸千尋剛才還帶著一抹笑意的臉上頓時凝結了一層冷色,突然拽住思芸的胳膊冷冷問道:「六姑娘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我會害你性命?還是姑娘說話慣來就是這般尖酸刻薄的?」

思芸狠狠甩脫陸千尋的手:「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郡王真是心裡坦蕩蕩光明磊落的,又何必在意我說什麼呢,除非郡王是心裡有鬼。」

「小丫頭,什麼有鬼沒鬼,你倒是把話說說清楚。」

思芸不想再留在這裡同他多費唇舌,想起他此人城府極深,又是個有手段的,再待下去只怕自己就要吃虧。剛才一時不忿,脫口而出那些話已是太過衝動,現下自然是撒丫子先開溜再說。

「我同郡王不是很熟,沒什麼好多說的,郡王做過什麼,自然是心裡清楚的。貴妃娘娘還在等我回去呢,再見了!」

唐思芸拉著春枝趕忙走,陸千尋倒也不再攔她,雙手負在身後,頗有趣味地看著這個丫頭,朝身邊的小廝丁安似問非問道:「這丫頭剛才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怎麼跟吃了火藥似的,脾氣這麼火爆?看她樣子卻又不該是這樣的……有趣,真是有趣……」

丁安:「爺怎麼突然對一個小丫頭怎麼上心起來?不過小的聽說這唐六姑娘最近幾日都住在穆貴妃宮裡,好像頗得皇上喜愛。」

陸千尋若有所思:「得皇上喜愛……?這姑娘倒是有些門道,若是能利用起來,說不定也是個不錯的籌碼。」

丁安:「爺的意思是?」

陸千尋:「我的意思是,站了這麼久,你這奴才是不是忘了咱們來這兒是要做什麼的?還不快去折了梅花回去給老夫人。」

丁安這才回過神來,拍了下腦袋:「是,倒是差點忘了,小的這就去。」

陸千尋慢慢轉著手指上的玉扳指,唇角浮起一抹微含深意的笑來。

出了暗香苑,唐思芸見後面陸千尋沒再追上來找她麻煩總算是放下了心。

春枝喘著氣不解道:「姑娘好大的膽子,老郡王歿了後,如今郡王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兒,整日召進宮裡頭來,怎麼剛才姑娘這般沖他?」

唐思芸緩了緩神:「咳,也沒什麼。對了春枝,剛才在暗香苑的事情你回去後別同貴妃娘娘說可好。免得到時候娘娘告訴了皇上,回頭皇上就要來責怪我了。」

春枝笑了笑,心想雖然剛才唐思芸的話有些刺耳,不過想來寧懿郡王應該也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同一個小丫頭計較,告不告訴貴妃也沒什麼關係,便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

算起來,唐思芸也進宮住了有幾日了。

穆貴妃雖很想再多留她一段時日,奈何女兒是人家的,總不能霸著不放。那邊李氏也差人進宮來問,芸丫頭這些日子在宮裡可還規矩,有沒有給貴妃娘娘添麻煩之類的話。

穆貴妃便覺得也不好再多留待了,便回了皇上,讓思芸明日回家去。

皇上仿佛也是頗為不捨的樣子,這一晚拉著思芸下棋談天,說了好久好久的話,說得小思芸眼皮子直打架,最後一個撐不住趴在桌上終於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皇上早已不在了,自己一個人好好兒躺在床上。

春枝來替思芸梳洗好了,帶她過去見過了穆貴妃。

貴妃娘娘依舊笑意盈盈:「丫頭,昨晚上你個小瞌睡蟲,皇上還沒睏呢,你倒好,身子一歪,在棋墩上趴著就睡著了。」

思芸有些怪不好意思:「娘娘,昨晚上實在睏得厲害……那,皇上可有怪罪?」

穆貴妃:「放心,皇上見你睡著了,便吩咐宮~女們不要吵醒了你,安置你去睡了,他就也走了。」

穆貴妃拉過思芸的手,左看右看,真是太捨不得讓她走了,心裡想,要是自己除了承奕之外也能有個令皇上這麼牽腸掛肚的女兒該多好,這樣的話,至少皇上的心會更多一點地分在她的身上。

那個白靈珊,雖死了,可在元帝心中卻成了永遠得不到的珍寶,連同這個留下的女兒也這般珍愛著,想想她這一死,倒是成全了自己,成就了唐家,也算是功德無量了。

穆貴妃毫不吝嗇地送了思芸一大匣子的東西,裡邊有蝶花吊穗的銀髮簪子,明珠琉璃翠的耳環,福祿壽的緙絲厚錦香荷包,番邦進貢的薔薇水……

總之琳琅滿目,說是不過是點好玩兒的小東西,但思芸心裡知道穆貴妃自然是花過心思挑選的。

因著皇上這時候還在上朝,不便拜別,思芸便隨著內監出了宮門,外頭早已備好了馬車,待得思芸上了車之後,沒一會兒功夫,便由車夫送回了忠靜侯府。

李氏早在東屋裡邊等著思芸了,見了她回來,眉開眼笑,伸開雙臂將思芸迎到了自己懷中。

大姐思芙恰也正在李氏屋裡坐著,指著思芸笑道:「母親你瞧,到底是宮裡的東西養人。芸妹妹去了幾日瞧著這小臉兒也圓了起來,氣色倒是比往常更好了。」

李氏拉著思芸的小手轉了一圈,心裡抑不住的高興:「瞧瞧,果真是越發好看了。芸丫頭,同母親說說,這幾日在宮裡都做了些什麼呀?」

思芸想了想,便說了這幾日在穆貴妃宮裡頭做的一干事情,其實吧也沒什麼特別,而且說句心裡話,還挺悶的。

至於皇上,起初覺得還有點害怕他,心裡拘束,但呆了兩日就覺得他還是挺和藹可親的,也就放鬆了許多。

思芸撿緊要的說了一些,又將錦簇軒裡張公公送的那包花籽給李氏瞧了。不過卻將在暗香苑裡遇著陸千尋的事情給略了過去。

李氏越聽,眼角的笑意愈發盛了:「這麼說……皇上很喜歡你?」

「芸兒也不知是不是喜歡,反正皇上來同芸兒下棋談天,芸兒就陪著皇上一起。對了皇上特別喜歡喝貴妃娘娘沏的茶,每次都讚不絕口的……」

「那就是喜歡!」李氏壓根兒沒聽到後半句,興奮地說著。

思芙笑道:「母親,芸丫頭剛回來,先讓她回屋裡歇歇吧,瞧瞧她東西還沒擱下呢!」

李氏這才回了神過來,拍著手道:「恩,芙兒說的不錯,芸兒你先回屋子去吧,改明兒再好好同母親說說。」

思芸應著聲回了自己屋裡。

這屋裡的幾個丫鬟見著思芸回來了,一下子都精神起來了。

玉翠先跑過去,接過了思芸手裡的東西拉著她趕忙坐下道:「呀,這麼多東西都是姑娘自己拿回來的?奴婢早就說了,也求夫人讓我隨著小姐一起進宮服侍的,這一去幾日的,見不著姑娘,心底空落落的,總像少了些什麼一般。」

玲瓏揶揄道:「瞧你這蹄子說的,姑娘又不是去別地兒,那是皇宮,哪能隨便想去就去的?」

玉翠笑了起來:「是是是,我這不是心裡念著姑娘厲害嘛!」

思芸知道她們幾個雖是丫鬟,可是對自己不僅忠心,又都是極好的,尤其是玉翠,從小就隨在她身邊,這情分也是旁人比不得的。

思芸打開了穆貴妃送的那只匣子,挑了幾樣首飾送給了玉翠和玲瓏兩個。她們倆起初怎麼也不肯收的,思芸笑說,不過就是兩幅耳墜子,她自己也帶不了這許多,也是瞧著襯她們這才送的。

玉翠和玲瓏拗不過,這才歡喜地收下了,心裡更是感念著思芸的好了。

至於其他的東西,思芸想了想,挑了幾樣精緻的出來,讓玉翠去送了幾個姐妹。

玉翠有些猶豫,拿著幾樣東西,欲言又止的樣子。

「姑娘,這東西是姑娘的一片心意。知道的自然是會感念著姑娘的好,說姑娘就是進了宮又不忘了自家姐妹;只不過就怕不知道的,不領姑娘這個情,到時候還說出些不好聽的話來,不是枉費了姑娘一片心意嗎?」

思芸笑了笑:「我只盡我心意,她們若真要有別的話說,那也沒法子,你只管去吧。」

又拿出張公公送的那包花種,撥了一半出來另用一個小袋子裝了,給玉翠道:「這個你替我拿去給趙姨娘,就說是番邦進貢的花種,送她栽種的 。」

東西都分完了,其實思芸自己這兒反倒沒留下幾樣了。

不過,她本就也不在意這些金釵首飾什麼的。

原想好好睡一覺,明兒去找了思萱一起到藏書樓的。

可誰知一覺醒來,宮裡的聖旨卻來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39、學禮儀

聖旨是第二天一早就到的,唐天霖帶著李氏並家裡這些兒女一同到前廳接旨。

這聖旨是皇上的恩典,說是覺得唐家六姑娘思芸「冰雪聰明,善解人意,甚得朕心」,便將其收為義女,封為「永寧翁主」,以示恩澤。

唐天霖和李氏趕忙謝恩不已,來傳旨的太監還帶了一位宮裡的嬤嬤喚做崔嬤嬤的過來,朝李氏道:「這崔嬤嬤是宮裡的教習嬤嬤,在裡頭待了二十多年了,是穆貴妃娘娘差奴才帶來的,說是由她待在府裡教教幾位姑娘禮儀規矩的。」

唐思芙就快要出嫁,原本李氏心裡便有這個念頭,想要什麼時候去求了這個恩典,沒想到倒是穆貴妃有心思,已是將人先送了過來,心底裡自然高興。

只不過另幾個姐妹裡頭,除了思萱是真心替思芸高興之外,思茉和思芹卻就有著不同心思了。

回了梨香院裡頭,沈姨娘滿肚子酸溜溜的:「這芸丫頭也不知是燒對了祖宗哪支高香了,去了一趟宮裡頭,回來就好好的庶女成了翁主了,這地位可不是抬了一點兩點。依我說,皇帝這認義女裡頭是不是有些蹊蹺在裡面,怎麼就這麼喜歡上芸丫頭了?」

沈姨娘頗是費解。

思茉拿著昨兒思芸差人送來的那支琉璃翡翠簪子瞧了又瞧,將它插到了髮髻上邊,又喚了杏兒過來,讓她跑一趟思芸屋裡就說是答謝的。

沈姨娘瞅著思茉,歎息道:「依我說,不過是芸丫頭運氣好罷了,偏偏夫人便是選上了她。你瞧瞧,梅宴回來,芙姐兒許了國公府家的大公子,六姑娘又得了這般恩寵,若當初是你去了,想來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思茉心裡就覺得這個沈姨娘就是個沒見識的,但又懶得同她多費唇舌,白了白眼道:「姨娘,眼紅著她們又能頂什麼事兒?如今六妹妹這翁主一封,在府裡邊就不是隨隨便便的庶女了,依我說,如今好好巴結她可要比湊著夫人更有用些。」

「嘖……」沈姨娘不以為然,「前回你不是去了她那兒一次嗎,還不是被巴巴地打發了回來?如今還要再去?」

「自然要去,不過伺機而動罷了。三妹那木頭疙瘩的性子都能和芸丫頭這麼好,我就不信我還做不到了。」

唐思茉心裡頭有她的計較,雖說要想改變從前自己在唐思芸心中的看法有點困難,可是無論如何,從此往後卻是一定要堅定地站在她那一邊的。因為現在的唐思芸已經是整個唐家最特殊的人了。

站隊很重要啊!

唐思芹還是那副固執脾氣,看著大姐思芙拿著昨兒思芸送來的那只羊脂白玉鐲要往她手腕上戴上,一把就抓了過來,狠狠往地上一摔,翻了翻眼道:「我不稀罕!」

那玉鐲哪裡經摔,這麼一下已是都碎了。

思芙點著思芹的額頭氣道:「你這丫頭,究竟芸兒同你又有什麼深仇大恨了,她心裡顧念著咱們姐妹,這才送了東西來,你怎的這般不領情?」

思芹鼻子裡哼了一聲,滿不在乎:「誰稀罕她的勞什子玩意兒了?不過是進了趟宮,哄了貴妃皇上高興,便這麼巴巴地往我們姐妹跟前炫耀,姐姐你覺著這東西金貴,我可受不起!」

思芙歎一口氣,拉著思芹勸道:「你便總是這麼個性子,從前母親跟你說的話便又都忘了?」

「沒忘。」思芹對著思芙,還是願意掏心窩子的,「大姐,我心裡雖討厭她,不過總還是記著你,記著自個兒的前程的,那拿剪子捅人的事兒往後我是斷斷不會再做的,可要我巴巴地湊上去,沾她翁主的光,那可就做不到了。」

「真是冤家!」思芙搖了搖頭,「你是我親妹子,我自是不好說你什麼,其實那芸丫頭是個心地善良,脾氣也軟和的,真不知你為何要同她鬧成這樣。」

思芹扭了扭身子,頭望著窗外淡淡道:「興許是前輩子不對付吧……」

思萱倒是仍同往日一般,渾沒覺得思芸封了翁主與沒封之前有什麼兩樣。反正兩人還是同往常一般,不是上藏書樓看書,就是一塊兒躲在屋裡做做女紅說說閒話。

方姨娘見著自己女兒同思芸這般親近,心裡頭可是樂得,瞧著連老爺這陣子也多往自己這邊跑了,還時不時問起了思萱來,看來這丫頭雖平素看起來木頭木腦的,其實心裡卻是清楚得很呢!

姑娘們漸漸大了,自然便不能再同哥兒們一起讀書了。那靜習齋裡頭,便再不讓姑娘們去了,只是添了一些同是要讀書的世家子弟一起用功。

艾哥兒雖有了些長進,可是於讀書這一項上,其實是沒有太大天分的。倒是慕哥兒如今開蒙之後,得宋夫子誇讚,說他是個聰明機智又有才氣的。

唐天霖對慕哥兒的喜愛又多加了幾分,只記著待過些日子,便要將他記到李氏的名下。

不去靜習齋了,沈書玉便也就少了同思芸一起讀書的機會,只不過兩家夫人都知道她們彼此交好,便也時常讓她們互相走動,感情越發親昵,卻是半點沒生疏的。

崔嬤嬤來了之後,住在李氏西邊的耳房裡頭,每日的未時到申時便是給這些姑娘們教習規矩是時間。

雖說主要是為著即將出嫁的思芙,不過大家都明白,若不是因為思芸,想來穆貴妃也不會這麼殷勤。

崔嬤嬤是宮裡的老嬤嬤,對著幾個姑娘不苟言笑,一副頗是嚴苛的神色。

第一日講的是「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這些東西,一條一條講得頗是具體。思芙聽得最為認真,畢竟是待嫁之人嘛!

而思茉則是恭恭敬敬,一副「三好學生」的姿態,幾乎是能將崔嬤嬤說的每一個字都要背出來了,還時不時地纏著崔嬤嬤問這個做得可對,那個做得可好的,可真是比思芙還要積極呢!

思萱仍是那副淡然的樣子,反正既是李氏吩咐了大家都來學,那就來唄,反正多學些東西也沒什麼壞處。

思芹端端坐著,雖說三個月的禁足期限還沒過,但是既是學規矩,李氏便同唐天霖說了,准了她每日出來一遭。看起來思芹的樣子倒是比以前收斂了幾分,見了思芸倒也沒說什麼,只是仍板著臉,沒個笑意罷了。

第一天非常和平地度過了,崔嬤嬤對幾個姑娘的表現都非常滿意,晚上過去回夫人的時候只誇著說唐家的姑娘皆是教養好的,學起東西又都極是上心,就算是年紀稍小些的思芹和思芸也都是極認真的。

李氏一聽,心裡高興,哎呀自己這四丫頭總算是懂事了,這就對了嘛,大家和和氣氣相處多好!

可是這高興勁兒沒撐過一天,第二日,唐思芹那拗不住的脾氣又犯了起來……

第二日學的是行禮、磕頭。

崔嬤嬤是宮裡的老嬤嬤,對這些姿勢都是極為講究的,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講著,讓這些姑娘們好好地練習。

要知道這行禮、磕頭看起來是小動作,可卻也是有門道的,真要做到標準,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走路的姿勢,行禮蹲下的高度,磕頭時身體的姿勢,手的擺放一板一眼,一點點偏差就能瞧出這家中禮儀規矩的不同,也便是貴族家姑娘和普通人家的區別來。

崔嬤嬤又極是嚴厲,一點點不到位便在旁要求重來,沒一會兒功夫,幾個姑娘皆是腰酸腿疼,站都快要站不住了。

待到休息的時候,幾個姑娘是小胳膊小腿都酸疼起來,坐在一處,已經是連動都懶怠動上一下了。

思萱瞧著思芸小臉兒通紅的模樣不由莞爾:「芸妹妹,瞧你,汗珠都滲出來了。」

「三姐姐,你別笑話我了,這練規矩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啊,腳好酸……」思芸揉著自己酸脹的小腿哀怨道。

思萱抿唇笑了笑:「現下你可知道這規矩可不是這麼好學的吧,偏你昨日還同我說難不倒你呢,這接下來還有的幾日苦頭要吃呢。」

「哎喲,誰知道這麼麻煩啊。」思芸小聲嘀咕道,心中暗道這古代女子可當真不容易做,想想大姐姐出閣以後,也總要想好見什麼人著什麼衣,行什麼禮,出了一點偏差便是被人笑話侯府規矩沒教好,真是好大鴨梨啊!

思芹在她們倆邊上聽到了,手搖著小團扇小聲譏諷道:「庶女就是庶女,封了什麼翁主也還是上不得檯面,這麼點點便受不了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呢!」

思萱最聽不得思芹這套嫡女庶女的理論,當即也沒了往日的好性子,忍不住偏了偏頭反擊道:「四妹妹說的這叫什麼話,便是父親母親平日在府裡也從沒這般看重過嫡庶之分,只說家中的姑娘都是一般對待。四妹妹開口閉口便是庶女如何,難道是瞧不起父親生的其他姑娘?」

思芹朝思萱瞪了一眼道:「三姐真是伶牙俐齒,真是六妹妹的好姐姐。我可沒說瞧不起誰,只是這麻雀便是麻雀,以為得了點小小的封賞便在這家裡獨大,所有人都得圍著她轉了,可真是可笑的厲害!」

思芸素來知道思芹的脾氣,不想再與她爭吵,拉了拉思萱示意她別再說了。

大家都在歇著,偏思茉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累似的,仍在屋子裡頭來來回回練著剛才崔嬤嬤教的行禮的步數、姿勢。

旁人瞧著便也就瞧著了,思芸心想這個二姐姐也不知是真好學還是做給別人看的,不過嘛,她之前出了那樣的事兒,現下想挽回一些在李氏心目中的印象也是人之常情,再說了只要不犯著她,同她也沒什麼大關係,遂又與思萱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

思芹本也安分下來,過去大姐那邊坐著,想要膩她一會兒的。偏這時候思茉走了過來,非要拉著思芙問剛才崔嬤嬤講的,這磕頭的時候是掌心向上還是向下。

思芹見不得她這個故作姿態的樣子,拉著大姐只管說話,可思茉卻就偏站在跟前不走了,仿佛非要問個所以然出來。

思芙本就是個軟和的性子,原想先同思茉說了也好,可偏思芹這時候倔脾氣又上來,瞪了思茉一眼氣道:「二姐姐這般姿態是做給誰看呢?要是想做給父親、母親看只管回去了到屋裡頭慢慢做去,何必在這裡咱們姐妹跟前做戲呢?」

「四妹妹,我只是來問姐姐話的,你何苦這般冷嘲熱諷,難道我得罪了你不成?」一邊說,一邊竟微紅了眼眶。

思芹拍著桌子站起身就說:「二姐姐別好像我欺負了你一般,原本這崔嬤嬤便是為了大姐姐要出嫁來教的規矩,咱們不過是跟著一處學的。如今你倒好,事事都爭在前頭,倒好像要出嫁的是你一般!」

思芸和思萱在旁看著也不禁住了聲,看起來是要吵開了。

思茉走到思芸和思萱的身邊,眼淚珠子已是滾落了下來,朝思芹道:「不過因為我們姐妹三個都是庶出的罷了,便要時時受你們瞧不起,若真是瞧不起了,便去母親跟前說個清楚,不讓我們再來,往後我們便再也不腆著臉過來就是!」

思芸暗訝,喲喲,這是唱得哪出,怎麼又扯上她們兩個了?

這麼一看,一邊是思芸、思萱並思茉在一處,一邊是思芙和思芹在一處,陣營分明,倒好像真的是在為嫡庶高低爭個不休。

思芹狠狠一跺腳,指著思茉就道:「二姐姐,我說的是你老纏著崔嬤嬤,別沒得把三姐姐和六妹妹扯出來!」

「四妹妹,剛才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你譏笑咱們幾個是庶女,是麻雀,便是飛上枝頭也當不上鳳凰的!」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回頭看向思芸。

「你……是我說的那又怎樣,你去母親那兒告我狀,你去告啊!再讓她打我一頓,再讓她禁我的足啊!」

思芙見這般鬧下去,只怕要糟,正想拉著思芹勸她別再說話,恰這時崔嬤嬤打著簾子進來了,見裡邊哭的哭鬧的鬧,頓時便沉下了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40、受罰

崔嬤嬤沉著臉看著她們幾個,思茉眼淚鼻涕一把一把,抽抽噎噎竟哭得止不住。

思芹漲紅著個臉,一雙烏溜的眼睛瞪得老大,小胸脯上下起伏著,仿佛還憋著一肚子的氣。

思萱和思芸則一臉無辜的樣子,本來嘛她們就不想攙和的,誰知道兩人會鬧得這麼厲害起來?

思芙過去朝崔嬤嬤說道:「嬤嬤,不過是自家姐妹鬧了些小彆扭拌了兩句嘴罷了,沒什麼大事兒的。」

崔嬤嬤看了思芙一眼道:「大姑娘這話可說的不對了,剛才我走進來瞧著似乎不是這麼一回事。大姑娘嫁到國公府當長媳,往後便是要自個兒當家的,若是不論什麼事都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姑娘的威信卻要怎麼立呢?」

崔嬤嬤又看向哭個不停的思茉和咬著嘴唇憋紅了臉的思芹,指著她們道:「你們自個兒說說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思芹剛想說話,思茉已是搶先開了口:「嬤嬤,剛才我們姐妹幾個不過是在一處歇息,我因想不明白剛才嬤嬤教的一些地方,便過去問了大姐。可四妹妹卻瞧我們幾個礙眼,開口閉口便是庶女如何,非要同我們鬧起來、她排揎我便也罷了,可六妹妹卻是皇上親封的翁主,也被她這般說,我瞧不過去才同四妹妹吵了起來。」

崔嬤嬤是受了穆貴妃派遣過來的,自然知道皇上對這個唐家六姑娘青眼有加,是萬萬得罪不得的。

今兒這件事,聽思茉這麼說,倒的確是思芹挑事兒在先,是她的不對,可是崔嬤嬤是何等人物?宮裡頭的勾心鬥角見得多了去,一瞧這個思茉便知道也不是個什麼善茬,便沉著聲道:「我是受了貴妃娘娘的託付過來教幾位姑娘規矩,你們母親也早說了,閨閣禮儀最是要緊,學不好了,該罰便罰,該打便打,都是一應交了我的,既是今兒這事鬧大了,又說出這些話來,幾位姑娘還是一同到侯爺、夫人面前說個清楚,總不會便這麼就糊弄過去了!」

思芙原想多求崔嬤嬤幾句,把這事兒揭過便算,可誰知她這麼頂針,要是真鬧到了父親、母親跟前,思芹又要吃虧了。

可思芹卻頗有點債多不愁的感覺,要告狀便去告狀,她也無所謂,頂多被多罰幾天禁足罷了。只是這二姐姐真是太陰險了,巴巴的扯上思芸,還假惺惺這麼哭一遭,思芹從心底裡噁心起她來!

到了李氏跟前,一聽又是這個四丫頭管不住自己嘴,閑碎說起了話頭,真是止不住頭疼,揮著帕子指著思芹氣道:「你是非要將你母親的臉面都丟盡了才算啊!」

唐天霖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在旁哼道:「幾次三番都是如此,唐思芹你知不知悔改二字怎寫?」

思芹咬著牙不說話,反正話是她管不住自己說的,抵賴也賴不掉,要打要罰隨便好了。

橫豎這個家裡頭如今都不把她當一回事,全都把思芸當個寶一般了。

李氏見崔嬤嬤在邊上,便道:「嬤嬤,這件事既是在你那兒出的,我也早已說過這話,該如何罰便由嬤嬤說了算吧。」

崔嬤嬤聽了,朝思芹道:「四姑娘,今日這事你可知錯?」

思芹還是不肯說話,禁不住思芙在旁不停推她,才道:「我只是瞧不慣二姐姐這般纏著嬤嬤,才說了幾句,既是你們都說是我錯,那便是我錯了。」

李氏直搖頭。這丫頭倔強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好可就讓她省心了!

「好,你既認了錯,罰是少不了的。」崔嬤嬤頓了頓,卻並不急著說罰什麼,而是看向思茉道,「二姑娘,你又可知錯?」

思茉愣了一愣:「嬤嬤,思茉不知錯在何處。」

崔嬤嬤淺淺一笑,靈精的目光望著思茉,似乎把她那點小伎倆小心思都看穿了一般。

「四姑娘是衝動脾氣,你作為姐姐不僅不勸說她,反倒是煽風點火,非要扯到嫡女庶女上,便是這一點,你便是錯了。」

李氏有些不快地看了思茉一眼,她早知道這麼二丫頭是個不安生的,思芹雖說性子不好,可自上次那件事之後已是收斂了許多,若不是思茉刻意要將事情鬧大,原本也不過是姐妹間的幾句口角罷了。

可那唐思茉如今是學得越發靈精了,見唐天霖臉色沉了沉,也不爭辯,跪下就泣道:「父親,是女兒不好,不該說這些。只是女兒聽著芹妹妹話裡只是沖著芸妹妹,說咱們不過是庶出的,就是麻雀,便是飛上枝頭也成不了鳳凰,女兒這才聽不過去,回了幾句。」

思芸皺了皺眉頭,心想,好個二姐姐,這麼說倒還是為了我了?

唐天霖聽她這麼說,便道:「哼,芹兒,你六妹妹已被封為翁主,也是你好這般排揎的?你二姐姐縱有不是,也是為了替芸兒出頭罷了,說到底,還是你這丫頭缺了管教!」

崔嬤嬤在旁勸道:「侯爺,此時誰是誰非如今也算不清楚。只不過姐妹之間本該相親相愛,老奴既是教規矩的,這首要一條便是不能偏廢的。」

「好,崔嬤嬤你說該怎罰便怎罰,我沒意見。」

崔嬤嬤走到思芹和思茉身邊道:「今晚上你二人便不要回屋睡覺了,到我耳房中去,互相讀《女則》給對方聽,讀到天亮,你們可聽清了?」

思茉忙介面道:「聽清了。」

「那你呢?」崔嬤嬤轉向思芹問道。

她怒了努嘴,沒法子,也只好點了點頭。

「光是讀一晚還不算,等讀完之後,你們要說與我聽,今日之事你二人錯在何處,往後又該如何?你們服是不服?」

兩人跪著再不敢多說別的,皆是點了點頭。

崔嬤嬤又走到思芙跟前道:「大姑娘今兒也有錯,你可省得?」

思芙一張圓臉驀地便紅了起來,手攢著帕子,思索了一會兒道:「嬤嬤剛才說的是,我不該偏袒芹兒,更不該想著要將事兒揭過去。」

「大姑娘是聰明性子,今晚上也一起過來,就由你監督她姊妹二人互讀《女則》吧。」

思芙點點頭:「是。」

「你們兩個丫頭可有錯沒有?」崔嬤嬤走到思萱和思芸跟前問道。

她雖是和顏悅色,可是言語之間卻讓思芸心裡一跳一跳的,她好像……沒做錯什麼吧?三姐姐要和四姐吵嘴的時候,她還勸了一句,怎麼這會兒倒是人人都有錯了?

思萱站起了身道:「嬤嬤,我知你要說什麼。我今日聽不過去同四妹妹爭了幾句,本是不對,只不過我同六妹妹向來交好,總不能聽著四妹妹這般譏諷也不出聲?那豈不是憑白被人欺負?」

崔嬤嬤笑了笑:「三姑娘是個清透的性子,老奴並未說這便錯了。二位姑娘錯便錯在剛才想要置身事外,仿若今日之事,不過是二姑娘和四姑娘的爭鬧,同你們沒一點關係一般。大家既都是侯府千金,便是一家人,需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出了事兒想要撇清卻是萬萬不能的。」

唐思芸心道,這不就是株連嗎?哎,不出聲居然也有錯啊!

於是她們倆也免不了一起被罰到崔嬤嬤的耳房裡站了一晚上,這一晚上,小思芸和思萱兩個站著便聽思茉和思芹兩個嘴裡咕嚕咕嚕念著女則上的誡語。

思芸本來就是個貪睡的,這一晚上一邊站著,一邊眼皮直是上下打架,還好思萱在旁時不時掐她一下,這才算是挺了過來。

想想思芹和思茉也挺不容易的,兩個人原本就互相看不順眼,還要這麼面對面地坐上一晚上,連躲都沒處躲,還要互相平心靜氣地念著那些東西。念得稍有些不好,崔嬤嬤便會咳上一嗓子,連帶思芙也一起被說。

這一晚上,五個姑娘就在崔嬤嬤的耳房裡整整待了一宿。

到了第二天雞鳴三聲的時候,這些丫頭們已是個個呵欠連天,精神委頓,連黑眼圈都出來了。

思芸心中直是哀歎,這一晚上不睡覺比在手心打三十下板子還要難受啊!

崔嬤嬤推開窗子看了看外邊天色,將五個丫頭叫到了跟前,一一問道,這一晚上你們都想明白了些什麼,都說與我聽聽。

思芙是長姐,她先說道:「嬤嬤罰得有理,往後芙兒定會好好約束家中姐妹,不偏袒、不放縱,做好姐姐的榜樣。」

「嗯。」崔嬤嬤點了點頭,看向思茉和思芹兩個,「你們說說。」

思茉說道:「茉兒往後一定謹言慎行,再不會為一點小事鬧出事來了。」

崔嬤嬤看著思茉,隨也點了點頭,心裡卻想,這二姑娘雖如此說,可心裡卻仿佛並不是誠懇啊。

思芹磨了一夜,驕橫的性子磨去了大半,說道:「芹兒知錯,往後不再排揎家中姐妹便是了。」

「說到可能做到?」

思芹怔了怔,有些勉強地點了點頭。

思萱和思芸本就是被牽連的,這時候思芸已經連站都要搖搖晃晃了,直想快些奔回屋子好好睡上一覺。

崔嬤嬤瞧著思芸快要睜不開的雙眼,笑道:「兩個丫頭,今兒罰了你們一宿不睡,想來心裡該知道這往後唐家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是同你們無關的,你們既是姓唐,便該要將家中的事都當做自己的事,可明白了?」

兩個丫頭齊齊點頭。

總算是被放出了監牢,思芸正想快快回去睡覺,卻被思茉拉住了。

唐思茉一臉愧疚加惺惺作態,柔聲道:「六妹妹,本是想為你說上幾句話的,誰想卻反將你一同連累了,你心裡可怪我?」

思芸其實早看出來思茉昨天那些話是故意拉到自己身上的,這算什麼?是拉攏還是……?

道不同不相為謀,對著這樣的二姐姐,唐思芸可不敢親近呢!

遂不經意地甩脫了思茉的手道:「二姐姐,我睏得不行了,真要回去睡覺了。我怎麼會怪你呢,剛才嬤嬤不是說了嘛,姐妹的事便是自個兒的事,你想太多了……」

思茉以為唐思芸這話的意思是將她同思萱一樣,都成為了可親近的對象,臉上笑得跟開了朵花似的,高興地說道:「那就好!」

哎……

真是不消停啊!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41、子喬來訪

唐思芸回去後狠狠補了一覺,之後學規矩的十多天日子裡,再也沒生出任何風波,表面上看幾個姐妹都是一團和氣的模樣,就算是唐思芹雖不會故意親近,卻也終於管住了一回自己的嘴,沒再嚼什麼尖酸刻薄的話出來。

倒是唐思茉,自那日之後,就開始總喜歡貼著思芸和思萱,有時候她們兩個好好坐在一處說話,思茉便要湊上來就在她們身旁坐下來。

思芸和思萱見她在,總不免有些膈應,她卻渾然不覺的樣子,還呵呵笑著說:「你們繼續說啊,我也想聽聽呢!」

而思芸的屋子裡頭,她更是走得勤快了,三天兩頭沒事兒就往這邊鑽,來了吧就是拉住思芸說東說西,又總纏著她要去看思芸種的那些花花草草。

來者都是客,思芸雖然不喜歡看到她,可又不能伸手去打笑臉人。幾次下來,連玉翠也嫌惡道:「這二姑娘什麼時候變得和個狗皮膏藥似的,可這勁兒地不要臉往這邊黏著。」

於是思芸開始和思茉打起了攻防戰,不學規矩的時候,她能躲就躲,不是拉著思萱往藏書樓走,就是到趙姨娘那兒去。可是思茉卻也有本事能找了過去,還裝作一臉驚喜的樣子說:「哎呀六妹妹,可真是巧呢,我也是來找xxx做xxx的啊!」

鬼才信呢!

私下裡,思萱笑著對思芸說:「二姐姐看上你的翁主身份,這會子是想要好好巴著你為自己討個好前程呢!」

思芸偏了偏頭努嘴道:「她的前程怎麼又同我有關了?」

「那是自然,之前推你落水那件事讓父親對她心裡好生嫌惡了一陣,連帶著沈姨娘也被冷落。現下你既得父親寵愛,還得貴妃娘娘和皇上的寵愛,往後你只要肯為她說上一句話,她的前程自是會好上許多,是以現下自然是要巴巴地追著你了。要我說,你如今就是咱們府裡頭的香餑餑,至於二姐姐嘛……」思萱嘻嘻一笑,「可不像那盯著香餑餑的蒼蠅?」

思芸噗嗤笑了出來,指著思萱道:「好你個三姐姐,總當你是最厚道不過的,居然說二姐姐像蒼蠅……不過嘛,」思芸頓了頓,仍是忍不住笑起來,「唔,還真是有點像呢!」

姐妹倆正笑著,玲瓏過來找了思芸道:「姑娘,蔣二爺和書玉姑娘來了。」

「呀,他兩個怎麼來了?!」思芸喜道。

這陣子連著學了十幾日的規矩,思芸每天不是這兒酸就是那兒疼的,都沒工夫去見書玉,今兒他兩個竟是一起來了,思芸頓時心情大好!

沈書玉還是那一副老樣子,和幾年前初初見她的時候沒點兩樣,一見了思芸,便是上去一個熊抱,使勁往思芸身上蹭著:「好姐姐,你都多久沒來瞧我了,可真是想死我了。」

蔣子喬在一旁哈哈笑道:「玉妹妹,你抱得那麼緊,芸妹妹要喘不過氣啦。」

書玉聽了,這才鬆開了手,挽著思芸一同過去坐了。

「你兩個今兒怎麼一起來了?」

思芸讓玉翠去準備了些小點心,朝他們倆問道。

子喬忙指著書玉道:「我可不是隨她一起的,我是和母親一同過來的,她說拿了幾匹上好的緞子過來,要同你母親看看的。她嘛……也不知是哪兒冒出來的,我剛來這兒想找你,她就突然在我身後竄了出來,嚇了我一大跳呢!」

沈書玉往蔣子喬肩頭拍了一下道:「誰嚇你了,是你自個兒不知道想什麼出神,連我喊你都聽不到呢!」

思芸偏著頭看他們倆,如今的書玉見了子喬仿佛沒有當初時候的那股子羞澀了,不過瞧著他們倆有一搭沒一搭鬥嘴的樣子,唔,倒覺得真是一對歡喜冤家呢!

書玉不去理睬子喬,拉著思芸的手說:「不同他胡扯了。好姐姐,聽母親說這陣子你們府裡來了個宮裡的嬤嬤教你們規矩,害得我好陣子沒見著你,心裡可惦念著厲害呢,還有祖母和母親兩個也總是說起你呢!」

思芸還沒說話,子喬倒先插嘴問道:「她們問芸妹妹什麼?」

「喲喲喲,子喬哥哥,你這麼著急做什麼?問的又不是你。」書玉撇了撇蔣子喬,繼續同思芸說道,「也沒什麼,母親不過說得空讓我多過來瞧瞧你,多同你親近親近。你可不知道呢,這陣子母親總在忙著大哥哥的親事,忙裡忙外的,一點兒閒工夫都沒有,今兒還是我求了母親,她才准我自己過來瞧瞧你的呢!芸姐姐,等你家大姐姐嫁了我大哥哥,咱們兩個算不算是‘親上加親’了呢?」

沈書玉咯咯笑著膩著思芸。

子喬不以為然地嘟了嘟嘴,突然問起:「玉妹妹,怎麼好久沒看到琪哥兒了?這陣子功夫他都跑哪兒去了,是不是又忙著陪他的好表妹了?」

敢情沈書琪那個白蓮花表妹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啊!

一說起這個書玉倒來了勁兒了,瞪圓了眼朝二人說道:「說起三哥哥,這陣子我倒覺著也怪,好像轉性了一般,除了同唐家哥哥一起念書之外,倒是很少和墨菡表姐在一處了,就是前幾日墨菡表姐來了家裡,三哥哥也沒怎麼搭理他,只是一味在書房念書或是同大哥二哥出去連騎射功夫,無端端冷了墨菡表姐幾日,她那幾天在府裡頭就整日一副哀怨不已的表情,真是想起來就解氣!」

思芸奇道:「前次去你家的時候,他們二人不還是挺好的嗎?怎麼突然就如此了?」

書玉搖搖頭:「說不清楚,只知道三哥哥仿佛是同母親說什麼如今大了,再膩在一處怕是要惹人閒話。他既這麼說了,母親便也就不說什麼了,所以這一回墨菡表姐才住了幾日就回家去了。哎呀,要是她以後都不來了,那才好了呢!」

思芸心中暗道,從前側耳聽聞,沈夫人仿佛是有意想讓自己侄女兒嫁給書琪的,而且一切也好像是照著這個軌道發展著,現在這又算是怎麼回事呢?

算了算了,她早就打定主意不再去管沈書琪的事兒了,他愛同他那表妹怎樣就怎樣,是好是好,與她又有什麼幹係?

真是瞎操心!

怔忪之前,蔣子喬伸手在思芸跟前晃了晃道:「芸妹妹,說起來我今兒好給你帶了好東西來了呢!」

一邊說,蔣子喬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寶藍色綢布包著的小包袱,放到了桌上。

書玉撲棱撲棱眨著一雙小眼,托著腦袋歪頭道:「子喬哥哥,你又偏心,每回都給芸姐姐帶東西,答應我的卻總是不了了之,這回又是什麼稀奇東西呀?」

「我今兒哪知道你也會來?」

蔣子喬左右瞧了瞧,思芸見他神神秘秘的,不由也心急起來問道:「到底是什麼呀?」

蔣子喬眨眨眼睛,思芸將身邊的丫鬟們都遣了下去,子喬這才將桌上那個布包打了開來。

「之前你不是私底下說過想讀些話本嗎,我差猴兒去淘了幾本過來,你先收著慢慢看,看完了若是想要,我再給你送些進來!」

「呀,真的啊!」

思芸拿過幾本書翻了翻,什麼《烏將軍記》、《西湖二集》、《觀音會》……都是如今民間流傳最廣的幾本。要知道唐家藏書樓裡的書籍雖多,但大多都是經史子集,這些消遣的話本小說那是斷斷找不到的。

只不過這話她雖私底下說過,可是仿佛並沒同蔣子喬說起啊,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沈書玉也挑了一本書起來翻了翻,往蔣子喬頭上敲道:「好個子喬哥哥,你帶這些個書進來給芸姐姐,要是被別人發現了,那可不是要害了芸姐姐?!你這是好心呢,還是壞心呀?」

思芸笑著拉住書玉道:「反正就你知、我知他三個人知,我只瞧瞧看,不教人知道便成了。」

書玉倚著思芸不依道:「好姐姐,今兒我就同你一起睡了,你得給我講個好聽的故事,要不我可不保證管不住嘴就說了出去啊!」

「好好好,你這小姑奶奶,你只睡覺別使勁蹬我被子就好了!」

書玉一張臉漲得通紅,悄悄瞅了子喬一眼,低嗔道:「芸姐姐!」

思芸將這幾本小說收好之後,三人又坐著閒聊了一會兒,雲嘉郡主那邊也差人來喚子喬了。

蔣子喬喜歡和她們呆在一處,這會兒臨走卻是頗有些依依不捨,奈何他娘親召喚,也只能先辭了兩個妹妹,臨行還不忘再對思芸說一聲:「看完了若還要,記得同我說啊!」

饒是書玉再沒心沒肺,這時候望著蔣子喬的背影也禁不住自言自語低低歎了一聲:「芸姐姐,蔣二哥哥對你可真是上心啊!」

蔣子喬走出思芸的屋子,穿過抄手遊廊,便繞到了百芳園那邊,雲嘉郡主和李氏兩人今兒在百芳園西邊的水榭上邊吃茶,他便是去那兒找自己母親。

路過百芳園的時候,仿佛是聽到裡邊有人在說話,一個姑娘語氣頗是不佳,對著丫鬟道:「好好兒地喊你替我拿著風箏跑的,你倒好,把風箏掛樹上去了,真是沒用!」

子喬走過去一瞧,原來正是唐家那個愛發脾氣的四姑娘唐思芹呢,一旁那丫鬟看著樹枝上掛著的風箏頗是頭疼,說起來那棵樹還是挺高的,她使勁跳了幾下,怎麼夠得到呀?

這下,一張臉更是愁苦得要命了。

唐思芹板著臉跺腳道:「你倒是替我拿下來啊!」

「是,小姐。」繼續試,還是不行。

蔣子喬素來就是個憐香惜玉的人,見了丫鬟這般為難,看起來都要哭出來的樣子,大起了憐惜之意,走過去道:「不就是風箏嘛,我替你取下來。」

唐思芹一怔,見是蔣子喬走了過來,一張俏臉不知不覺驀地便通紅了起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42、記名

蔣子喬身手敏捷,不就是爬個樹嘛,哪裡難得倒他?沒兩下就竄到了樹上替思芹將風箏給取了下來。

子喬跳下樹,拿了風箏給思芹:「喏,給你,線斷了重新接好便行了。」

唐思芹只覺得臉上**辣的,她一貫潑辣的個性,可是不知為什麼從小時候開始,只要是見著了蔣子喬,就渾身像骨頭散架一般,軟綿綿的都動彈不了,好像只要一對著他的眼睛,臉上就會像起了火爐一般了。

思芹伸出手接過了風箏:「多謝了。」

張了張口,還想再說幾句什麼,蔣子喬已經淡淡一笑,甩了甩衣袖走了。

水榭那邊,雲嘉郡主和李氏正吃著茶,呵呵笑著輕鬆談天。

雲嘉郡主先是說起了思芙,一臉惋惜不已的樣子拉著李氏便道:「你們家大姐兒果真是個好的,那日梅宴之上舉手投足之間多麼大方得體,就連貴妃娘娘也讚不絕口呢!林夫人也真是快人快手,一下子就把你家大姐兒定下來了!只是可惜,我那子延卻沒這福氣。」

李氏陪著乾笑了兩聲,心中卻道,你也是個心裡鬼精的,早先來了府裡幾回,真是看中了思芙早可以定下來,這會子卻來說可惜不可惜,當我不清楚你不過是因為這陣子唐家頗得貴妃和皇上的恩寵嗎?

「不過,咱們子延雖沒這個福氣,可是李夫人,咱們這麼多年交情,我也不妨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瞧著你家六丫頭倒是個極好的,人生得俊俏,又是個聰明伶俐的,況年歲又同我家二郎差不多,我倒是有意將來同你結這門親事的,你意下如何?」

原來雲嘉郡主當日在梅宴上沒有挑思芙,是早把目光看准了芸兒啊!

李氏淡淡笑著故意道:「郡主看重芸兒,自是她的福氣,不過芸兒只是庶出的,配你家子喬……」

雲嘉郡主立刻介面道:「什麼庶出不庶出的,她如今可是皇上親封的翁主,這可比什麼都強了!」

李氏訕訕笑了笑:「這倒也是,不過六丫頭年歲還小,真要議親也該等家裡的姐姐們出嫁了再說,郡主你說可是?」

「那是自然。」

話到這裡,卻沒再繼續深談下去,這時候子喬已是過來了,走到了母親身邊。

「喲,瞧你,這怎麼一頭汗水的?」雲嘉郡主寵溺地掏出了了帕子替兒子拭了拭汗珠,「剛才你又去瞧你芸妹妹了?」

蔣子喬點了點頭:「沈家玉妹妹恰也來了,我們便三個在一處說了會子話。」

雲嘉郡主笑得頗具深意,望向李氏的眼神仿佛在說,瞧瞧,咱們子喬同你家思芸的感情可好著呢!

蔣家母子走後,李氏冷哼道:「偏她鬼心思最多,如今瞧著芸兒好了便巴巴地湊上來,仔細我們都是好拿捏的不成?」

王嬤嬤替李氏扇著風道:「夫人也別氣惱,六姑娘年紀還小著呢,再說了,姑娘如今身份不同,她的親事夫人說了也未必就算啊。」

「你這話倒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別說我說了不算,如今芸兒是皇上的義女,她的親事說不準往後是要受皇上欽賜的呢。郡主倒是想要得這個便宜,只不知能不能如願呢!」

唐思芙還有一月便要大婚了,這陣子她每日便都關在自己的屋子裡頭閉門不出繡起了嫁妝。

偶爾幾次,思芸見著思芙,覺得她看起來好像是很幸福的樣子,有時對著自己的嫁衣怔怔出神,不知是在想什麼。

思芸問她:「大姐姐,你喜歡沈家大哥哥嗎?」

思芙點著她的額頭笑道:「我不過見過他一次,哪裡談得上喜歡不喜歡?只不過,成了婚之後,那自然是喜歡的。」

「如果他……」思芸咬了咬唇,「我是說如果他並沒有姐姐想得那麼好,又該怎麼辦?」

思芙停下了手中的針線,瞧著思芸好一會兒,才道:「他們家簪纓世家,大郎又是世家子弟,怎麼會不好?」

門當戶對便是好嗎?

這一瞬間,思芸心裡突然為思芙感到了一絲悲哀,她的婚姻是為了這個侯府而存在的,因為她是忠靜侯府嫡出的大小姐,所以她的丈夫也一定要是一樣的世家子弟才能配得上。

可是,她不過見過沈書瑾一面,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

如果沈書瑾是個好男人,那便是思芙的福氣,可如果他不好……那是不是就意味著思芙的一輩子便就要這般將就度過?

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麼唐思芙能在對對方一點都不瞭解的情況下,卻沒有一絲的緊張,反倒看起來,十分幸福的樣子?

如果將來是她?

思芸的小手攢了攢帕子,她可不想要這樣的盲婚啞嫁!

她的幸福,她的婚姻,一定要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

思芙出閣之前,侯府裡邊又辦了一件大事,這件大事關係到將來唐家的爵位。

唐天霖因沒有嫡子,便請奏了元帝,將妾室趙姨娘所生的唐思慕記到夫人李氏名下,算是唐家的嫡子,元帝自然是允了。

一得了皇上恩准,唐天霖便在府裡宣告了這件事情,並定下三日後舉家前往家廟拜祭,並正式由唐家的族長將思慕的名字記到族譜上李氏名下。

此一消息傳出,於沈姨娘而言簡直就是驚天霹靂!

當初她雖不樂意艾哥兒被領到夫人跟前養著,可後來思忖著若是艾哥兒能記到夫人名下,將來襲了爵位,於她也是有千萬好處的,這才放平了心下來,不僅不再有怨氣,反倒覺得是好事一樁。

又見著這幾年來,艾哥兒雖算不上頂頂聰慧,可到底也還是有長進的,平日裡唐天霖時不時也會誇讚他幾句,怎麼……怎麼會突然之間便成了慕哥兒了呢?

沈姨娘整個人呆坐在椅子上,也說不清這時候想要雙腳跳起破口大駡一通,還是哭天搶地嚎啕一番,只是不住地說著:「怎會如此,怎麼如此,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思茉陪坐在沈姨娘身旁,見她那個樣子,自己心裡也不好受。雖說她將來是要嫁人的,可如果是艾哥兒襲了爵位,將來她有個親兄弟可以倚仗,日子到底能過得風光些,可要是慕哥兒……那可就不好說了。

至於趙姨娘那邊,乍聽聞此事也是呆愣不已,她抱著慕哥兒朝唐天霖道:「老爺,怎麼會是慕兒呢?論長幼,也該是艾哥兒才是啊。」

唐天霖搖搖手道:「長幼之序固然重要,可將來襲爵的卻自然是要個能光大我唐家門楣的,我也是瞅著你素來教導有方,如今慕哥兒年歲大了些,又是個聰明伶俐、懂事孝順的,我同夫人早先私下裡便商量過這事兒,覺得自是慕哥兒更加合適一些。」

趙姨娘沉吟片刻,只不說話。

唐天霖問道:「這可是好事兒啊,你雖只是她姨娘,但慕兒是你親兒子,往後他襲了爵位,你也是能多倚仗的。」

趙姨娘這才點了點頭,柔聲道:「妾身多謝老爺對慕兒的厚愛。」

趙姨娘一直帶著唐思慕安安靜靜待在南園裡頭,她從不希望兒子涉足家中的紛爭,那些姑娘們已經為了自己的前程爭破了頭,她看了這些年,於什麼名位利祿早已是淡若浮雲,只希望兒子能平平安安長大,考取個功名,然後平靜度日。

可是唐天霖和李氏的這個決定,卻讓慕哥兒再也不可能過上風平浪靜的日子了。

第二天起早,慕哥兒便被李氏領到了東屋裡頭。李氏面容十分和藹,拉著七歲的慕哥兒的小手問東問西,考較了他這段日子的學問,又拿了些新做的衣裳出來給了他。

思慕在李氏面前也是表現得甚好,謙恭有禮,對答如流,李氏心裡便更添了幾分喜歡。

唐思艾卻是個沒所謂的,他並不覺得這於他有什麼大不了的損失,在他看來,是他也好,是慕哥兒也好,都沒差。

於是這個沒心沒肺的,還樂呵呵地跑到沈姨娘處,送了一隻剛得的白毛鸚鵡給她,說是給姨娘解悶的。

沈姨娘瞧著兒子這般無所謂的樣子,一下子就氣惱了起來,當下將那裝鸚鵡的架子便狠狠摔在地上,指著思艾道:「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不知長進的東西,如今你所有的東西都被人搶了去了,你還這麼高興,你高興個什麼勁兒,高興個什麼勁兒?!」

一邊說著,一邊摔帕子捶拳頭就朝唐思艾身上捶去。

唐思艾一邊躲著,一邊喊:「姨娘別打了,別打了,你這是怎麼了呀?」

他越喊,沈姨娘的火頭便越大,哪裡還管別的,越發氣惱地打起來。

恰這時候唐思茉正進了屋子裡,瞧見姨娘同弟弟一個追著打,一個不住逃著,屋子裡頭亂糟糟一片。

思茉想要上去拉開沈姨娘:「姨娘別打了,你就是打死了艾哥兒,也改變不了父親的主意,還是消停些吧!」

沈姨娘哪裡聽得了勸,心裡頭全是火氣,跺著腳哭道:「我這往後還有什麼指靠,全是這不爭氣的東西,去了夫人屋裡這麼幾年,竟是一點好處也沒討到的!早知道當初不生下來才好呢,省得如今白白地被人笑話,受人欺負!」

「哎呀,姨娘!你發什麼瘋呢!」思茉走過去試圖抓住沈姨娘的手,先把她安穩下來,再好好勸說,可誰知沈姨娘一個激動,動作大了一些,手上的指甲竟在思茉的耳朵後跟處,劃開了一道口子出來。

細紅的血絲映了出來,思茉捂著耳朵忿忿望向沈姨娘,這一回屋子裡邊才算安靜了下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43、思芙出嫁

鬧歸鬧,可除了在自己的梨香院裡頭發洩一通,沈姨娘也知道再吵不到哪兒去。

好在思茉傷的那道口子不深也不明顯,上了些藥想來過幾日便也就能好了,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只是這心裡頭的傷心和不忿,卻總是免不了的。

最後事情還是塵埃落定,唐天霖帶著李氏並唐思艾和唐思慕兩個一起拜謁了家廟,在唐家族長和族中一干長輩子侄的見證之下,將唐思慕記到了李氏名下,算是忠靜侯府名正言順的嫡子了。

這件事兒一辦成,李氏心裡就像落下了一塊大石頭,頗是欣慰,再看慕哥兒,懂事靈巧,越看越是喜歡。回去後,李氏同唐天霖商量,如今芙兒快要出嫁,家裡的姑娘和哥兒們也都年歲大了,該自己分院子出來住了,也好讓他們自己學學打理院子,管束下人了。

唐天霖其實也早有這個想法,如今李氏這麼一提,便讓她著手去辦,將府裡頭的幾間院子好好修繕一番,等到思芙出嫁之後,便讓姑娘和哥兒們自立門戶了!

思芙這個待嫁新娘在屋子裡頭待了整整一個多月的功夫,總算是將自己的嫁妝給繡好了。

時間過得匆匆,大婚之期將至。李氏想著自己這最倚重的大女兒很快便要出閣,心裡頭雖高興卻也是萬般的不舍,這幾日便總拉著思芙說這說那,其實歸結起來也無非是嫁了人到了婆家之後不同在家,可要多孝敬公婆、伺候丈夫,做個賢妻,更要緊的是早早生個兒子出來才是真的,李氏切身體會,這嫡出的兒子到底是要緊的,而且會關係到思芙往後一輩子的幸福啊!

思芙在家呆得日子沒幾日了,想了想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那個行事衝動,脾氣又不好的四妹妹,便拉了她到自己屋裡說道:「芹兒,這往後你在府裡可要多管著些自個兒,別再鬧事兒出來自己招的罰了。」

思芹雖性子不好,但從小和這個大姐姐在一處,聽她這麼說,心裡更是不舍,一下子眼眶都紅了起來,將頭埋在思芙懷裡撒嬌道:「長姐,我記著你的話了。只是往後我不能常見你,心裡記掛得你厲害可怎麼辦的好,這府裡頭的姐妹,也便只有你對我是最好的,往後,卻只剩了我一個了。」

「傻丫頭,又不是再見不到了,往後我還是會回來看你們的。其實家裡的姐妹沒有你想的那麼難相處,尤其是六妹妹,雖不喜歡,可往後還是與她和平相處的好,你可記住了?」

思芹抬頭看了看長姐,終於點了點頭。.

沈家迎娶唐家長女這一喜事早在上京傳得沸沸揚揚,兩家都是名門世家,這一場婚禮的排場不必說也是頗惹人注目的。

迎娶前三日,林氏便派了人往侯府送了催妝的冠帔花粉:花髻銷金蓋頭一件,五男二女花扇兩件,還有花粉盝、洗項、畫彩錢果之類的東西並幾盒子。

而李氏則答了男家金銀雙勝禦、羅花襆頭、綠袍、靴笏等物。

兩家皆是一派喜慶。說起這一回出嫁,既是侯府的嫡長女,又是李氏最疼愛的思芙,這嫁妝自然是花足了心思的,共有一百零八擔的嫁妝,大至金銀首飾,小至雞鴨禽畜,皆都是備齊了的。

在婚期前一日,李氏便差了王媽媽帶著府中的幾個婆子,一同往國公府裡去鋪房。

一路上,十裡紅妝,引人側目,這些華麗的嫁妝令普通百姓驚呼連連,就是抬到了沈家,也是長足了面子。

第二日,思芙著著嫁衣在家候著,幾個姐妹都一起在她房裡。

今兒思芙看起來真是極美的,這美不僅僅因為她是新嫁娘,更是這一身通體的富貴鋪出來的金人兒。

眉目微含笑意,略帶嬌羞,略帶喜悅,還有著一個即將成為人婦的少女的絲絲期待。

耳聽著外邊鼓樂聲聲,那是沈家的迎親隊伍來了。

思芙心裡一緊,陪嫁對的袁媽媽從外面笑吟吟地進來道:「大姑娘,外邊花轎已經來了,夫人已差了管事款待他們,花紅利市錢也都派了。如今催大姑娘過去拜別家廟呢!」

天正朝素來有這個規矩,新人出嫁,要先到家廟拜別,而後拜別父母再登轎前往男家。

這樣的喜慶日子,本該是高興的,可是李氏瞧著芙姐兒心裡頭卻是萬分不舍,思芙想著從此往後便不能隨在父母身邊敬孝,心中微微酸楚,母女兩個抱在了一起,竟哭了起來,那思芙臉上的妝都給哭花了。

思芹在一旁站著也不停用手背抹著眼淚,一雙眼睛紅紅的只是望著大姐。思芸瞧著心道,自古最令人傷懷的就是離別了,雖是喜事,可到底往後不能常常見著了,而思芹,沒了思芙在身旁,在府裡的日子就更加寂寞了吧……

長姐的親事在猶豫、挑揀與等待了這麼長的日子之後,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如今的沈家和唐家結了親家,別說兩府的富貴愈發興盛,便是在朝堂上的分量也是更加重了啊!

思芙成親三日後,按著禮數自是要三朝回門的。

原本應是沈書瑾帶著思芙一起回來的,可誰料到,書玉這個小促狹丫頭也偏要跟著一起來。

林氏說大哥哥和大嫂子是回門去的,你這個小丫頭一起湊什麼熱鬧呀!

書玉卻偏不,只說就讓大哥哥當是順路把她一起捎到唐家來就成了,她要來找思芸玩兒呢!

林氏拗不過她,便也只好答應了。

到了唐家,李氏拉了思芙在一處說話,唐天霖和女婿閒聊去了。

至於沈書玉則是飛奔向了思芸的屋子裡頭。

思芸瞧著書玉一路跑過來紅撲撲的小臉忍俊不禁,笑道:「你著什麼急呀,我早聽了玉翠說你過來了,你愛吃的蜜餞果子呀、雪媚娘呀,我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你呢!」

書玉大呼一聲,抱著思芸就蹭道:「芸姐姐,還是你對我最好!」

聊起了那天晚上國公府裡的那場喜宴,書玉說得手舞足蹈,唾沫星子都要濺到思芸臉上了。

「哎呀,你可不曉得,家裡的酒喝了足足有幾百罎子。原本我同三哥哥被母親趕到小孩兒一桌上去,只不准喝酒,可我才不管,三哥哥去偷了些花雕酒過來說,這是喜酒,多少也要喝點的。」

思芸睜圓了眼問道:「你喝了?」

書玉點了點頭:「喝了呀。芸姐姐,不瞞你說,那酒的味道甜津津的,也不嗆人,倒是好喝的緊,我越喝越來勁,結果一個人就喝光了一壺酒。」

思芸咯咯笑起來:「你一個人喝光了一壺?想那酒的後勁必是足的,你這小酒量怎麼經受的住,同我說說,醉了多久?!」

書玉原本是想顯擺一下,誰知思芸一語就戳中了重點,頓時小臉紅了起來,伸了一個指頭出來說:「醉了整整一日。」

旋即又扭著身子道,「哎呀芸姐姐,我哪裡知道那酒的後勁這般足呢。起先我只覺著好上口的很,可後來,喝著喝著,瞧出去東西竟都模糊了起來,然後……然後頭一歪,就在酒桌上睡著了起來!」一邊說著,沈書玉自己也忍不住一起笑了起來,其實這平生第一次喝醉的經歷還是挺有意思的。

思芸手攥著帕子掩口笑道:「我猜你母親定是要氣壞了,想這國公府的四姑娘多麼嬌貴矜持,卻在眾目睽睽之下醉了過去,傳出去別人可不還要笑話你?」

沈書玉眨眨眼道:「別人要笑便只管去笑好了,不過母親倒是沒怎麼罰我,卻罰了三哥哥二十板子,說他作為兄長不拉著我,還把酒塞給我喝。哎,我倒是覺著好生對不起三哥哥,那二十板子倒真不如打了我。」

思芸心裡微微一緊,剛才嘻嘻哈哈地笑意也收斂了些許:「如今你可知道了,你犯了錯可不只你一人受罰,還會連累你三哥哥,往後可千萬記著多約束著些自己。雖說你母親寵你,可你到底是國公府家的嫡女千金,往後若是那些世家子弟聽說你是個醉鬼,誰還敢到你家下聘呀!」

書玉一愣,追著思芸就要撓她:「好你個芸姐姐,竟排揎起我來了,看我饒不饒你!」

思芸最是怕癢,被她追著就往院子外邊跑,兩個丫頭嘻嘻哈哈不留神卻跑到了李氏的東屋後牆根下了。

「噓……」兩個小丫頭聽到屋裡邊李氏正同思芙在說這話,頓時不敢大聲吵鬧了,蹲在牆角處聽裡邊在說什麼。

「芙兒,同母親說說,這頭幾日可還都好?」這是李氏的聲音。

思芙仿佛是帶著些許嬌羞,好半晌才回道:「回母親的話,一切都挺好的呢。」

「哎呀,這裡就咱們母女兩個,你也不必這麼端著害臊,我倒是瞧著你今兒剛進門的時候身子軟綿綿的,可是這幾日鬧得太厲害了?」

書玉不明就裡,可思芸卻是聽懂了李氏話裡頭的意思,一下子抿著唇,臉卻紅了起來。

思芙頓了頓說:「大郎……他待我挺好的,只是新婚燕爾,不免就多鬧了幾回。」

「若只是幾回,哪能就讓我一瞧便瞧出來了?」李氏的口氣有些不怎麼高興起來,旋即語重心長道,「芙兒啊,你別嫌母親過問你的房事。你畢竟剛成婚,懂得還不多,這種事兒那是細水長流的,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緊,這麼折騰法,若是將身子折騰壞了可怎麼是好?最緊要的是,你能趕緊生下個兒子,這樣才能保住你在沈家的地位。」

書玉眨著小眼睛不登不登瞧著思芸,湊在她耳邊問道:「芸姐姐,為什麼你母親說我大哥哥折騰嫂子呀?我瞧著大哥哥對嫂子挺好的呀!」

思芸不知該怎麼和她解釋,索性搖搖頭說:「我哪知道呢,你別多嘴就是了。」

書玉點了點頭,心中暗暗想,一會兒去問一問大哥哥,瞧瞧他是不是真折騰嫂子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44、分院子

沈書玉是個跳脫的性子,心裡又藏不住事兒,藏不了話。回去的路上,沈書玉挨著沈書瑾坐著,真的趴在他耳邊輕輕問:「大哥哥,你可喜歡我大嫂子?」

沈書瑾愣了愣,點了點頭道:「喜歡啊,你這小丫頭,問這做什麼?」

沈書玉嘻嘻笑道:「我就知道大哥哥喜歡嫂子,也是疼她的,只是我今兒聽唐家伯母同大嫂子在房裡說悄悄話,說什麼你折騰我嫂子,我可不信,這才定要問問你呢!」

沈書瑾一聽妹妹這話,頓時臉色沉了下來,板得鐵青。

書玉本不過是玩笑罷了,哪知道大哥哥突然變臉,也有些愣住了,結結巴巴問道:「大哥哥,你……你怎麼了?」

沈書瑾沒再說話,既不回答書玉的問題,也不開口說什麼,一路上都是陰沉的臉色,沒再展過笑顏。

就是到了沈府門前,思芙帶著丫鬟從後面的馬車上下來,想要過來挽著沈書瑾,他也只是一臉怏怏不樂,竟理都沒理思芙就逕自進了門。

思芙不知是她做錯了什麼,惹得大郎不高興了。書玉更是自責鬱悶起來,誰能想到不過是她一句無心的話,卻造成了本就心思重的沈書瑾在將來和唐思芙的婚姻上,有了那麼一點不太和諧的開始。

雖然之後的日子,從表面上看沈書瑾和唐思芙依舊甜甜蜜蜜,恩愛不疑,但書玉總覺得仿佛什麼地方出了問題,而這個問題的來源就是那天自己那一句不該多嘴的話。

她素來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可近幾日卻也有些沉悶起來。府裡邊還是沈書琪最疼她,見了她成日價地悶悶不樂便去瞧她問道:「你這陣子是怎麼了,上回從侯府出來就好像起了心事一般,難道是同芸妹妹鬧彆扭了?」

書玉偏頭瞧他,歎了口氣道:「三哥哥,我是不是有時候太管不住自個兒的嘴了?」

「到底怎麼了?」

書玉這才將那天聽牆根後又同沈書瑾說的話告訴了書琪,書琪大概聽明白了是個什麼意思,心道,這丫頭也真是,啥也不明白就跟著瞎起哄,大哥哥是個最要臉面的人,知道大嫂子什麼都往家裡說自然是要不高興的。不過還是安慰她道:「不過是句玩笑話罷了,大哥哥哪會這麼計較的,你別胡想了,如今大哥哥和嫂子不是挺好的嗎?」

「哎,希望吧……」

書琪笑著摸了摸妹妹的頭又問:「這陣子芸妹妹怎麼樣了,不去念書也好久沒去瞧她了。」

書玉嘟了嘟嘴:「可不是呢,那日蔣家哥哥還去瞧了她呢,我瞧著他對芸姐姐倒是很上心的樣子。」

書玉有些答非所問,只是托著腦袋,說起蔣子喬的時候有些出神起來。

而書琪的臉上也凝了一凝,兄妹二人都各懷心事,發起了呆來。

***

侯府裡邊,李氏正在轟轟烈烈進行著給姑娘和哥兒們分院子的事業。這也是她在繼思芙的親事之後找到的又一項充滿樂趣的事業,每日裡聽著家裡的管事婆子們來回報這些那些個修繕的細節事項,雖瑣碎,可她卻樂此不疲。

終於在三個月後,各房各院全都修繕妥帖,李氏十分欣喜地視察了一番自己的成果,扯著嘴角笑道:「讓他們自己挑個喜歡的院子吧!」

這幾處院子其實說起來都在一處。當初白姨娘的西院偏廢了許久,李氏便將西院和西北、西南這兩處空著的地方一起打通了起來,重起了個名字叫「熙和園」。

熙和園中樹木亭亭如蓋,曲水流觴,繁花勝景,其間又有翠竹遮映,幾間院子有的傍水而建,有的依著假山石邊,還有的猶如嵌在花叢之中,都是各具景象。

思茉知道能分院子自己出去住,心裡頭高興得很,原本長幼論序該是她先選的,可她卻道,還是讓弟弟妹妹們先選,她最後再挑好了。

思芹選了一處周圍遍佈奇石、異草的院子,走近小院子,四旁便有藤草爬滿了假山石,這些草雖看起來普通,卻都不是凡品,散發出一股子的異香。幾座假山石嶙峋多姿,半遮半掩將這小院子籠於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狀態,使人遙遙看去,只見屋院露出的一角,卻不得見全貌,蔭濃草綠之下,頗有朦朧之美。

李氏允了思芹這院子,要她自己給取個名兒,思芹想了一會兒工夫回道:「就叫茞蘭居吧。」

思萱選的一處屋院看起來似毫不起眼,內中卻遍種蘭草,兼有茂林修竹。翠竹青青,倒顯得屋院格外陰涼,裡邊水聲潺潺,原是有一條人造的小溪流從翠竹叢邊淌過,上面還修有一座小橋,看起來倒頗有些江南庭院的感覺。

思萱素來愛清靜,這處地方是最適合她不過的了,就連名字也起得寡淡清心,名為「幽然苑」。

思艾卻是個素來喜歡熱鬧的,挑了一處桃紅柳綠、棠紅蕉綠的地方,大片大片的濃重色彩,瞧得他倒是心裡喜滋滋的,一進去瞧了便回李氏說,就是這兒了!

李氏自然也允了他,只言:「你這猴崽兒如今同姐妹們在一處可要收斂了些,明年便要科考了,住在園子裡頭別整日只顧著玩兒,還是得緊著些功課。」

思艾一聽李氏提起這個話頭,剛興起的勁頭不由減了大半,吐了吐舌頭應了聲是,人卻又蔫了下去。

思芸喜歡種花,熙和園中有一處屋院建於池水中央,有一竹橋可通,裡邊清雅舒靜,又有一塊不小的花圃,倒真像是為了思芸度身定做的一般,她一見了便喜歡得不得了,而那竹橋通過去的地方,恰又離著思萱的幽然苑很近,更是合適,便央著李氏要了這處院子。

李氏笑道:「早知道你會喜歡這處,這院子出來四面環水,隔湖又有堤岸垂柳,每日裡出來瞧上一瞧也是心曠神怡,令人舒服的。」

思芸知道這定是李氏安排好的,而且瞧著剛才大家都不選這處,說不定李氏也早吩咐了下去,這一處屋子就是給自己留下的,遂恭恭敬敬說了一聲:「多謝母親。」

思萱見了這處,莞爾道:「這屋院建在水中,不若便叫泠汀閣吧。」

泠汀閣,聽著道頗具雅意,思芸覺得甚好,便用了思萱說的這個名兒。

還剩下思慕和思茉兩個。思慕是男孩兒,也不像艾哥兒一般喜歡那些大紅大綠的東西,瞧著有一處院子外面看起來乾淨俐落,不過種了幾株丹桂,走進裡邊卻是頗有書卷之氣的,臥房東側的一間書房裡三面依牆都是貯書的紅木架子,上面已是放了一些四書五經之類通讀的書籍。

瞧著這一切,思芸心想原來李氏早就都安排好了,每一處都是依著大家的性子所建,說是讓大家來挑,其實也不過是按著李氏的安排住進適合自己的院子裡罷了。雖沒什麼不好,可是思芸卻微微皺了皺眉,覺得這一番「假民主」頗有些做作。

最後思茉所選便是那一間看似農舍,裡邊卻是開滿茉莉花的小屋院了。思茉雖不大喜歡這屋子的樣子,總覺得自己成了農家女一般,沒住得那麼富麗堂皇,李氏瞧出了她的神情,淡笑道:「茉兒,你不喜歡這處武陵居?」

思茉愣了愣:「原來這處屋子叫做武陵居……」

李氏仿若意有所指,幽幽道:「晉陶淵明《桃花源記》中寫道武陵人誤入桃花源,桃源中人自給自足,自力更生,沒有紛爭,和平恬靜,是個最好不過的地方,這處居所雖偏了些許,但修心養性卻是最好不過的了,茉兒,你說呢?」

唐思茉臉色轉白了些許,知道這是李氏在敲打她,要她住得離其他姐妹遠一些,安安分分,別再惹事。

既然也沒得挑揀,思茉也只能欣然受之,面上露出恭順的笑意回道:「母親說的是,女兒瞧著這處地兒是極好的,就選這武陵居吧。」

李氏滿意地點了點頭,終於算是將院子都分配好了。

分好了院子,接下來便是給大家安排伺候的婆子、丫鬟了。以前大家都同夫人、姨娘住在一處,並沒自己管過院子,如今自立門戶了,這首要的便是要學會約束下人,當好自己的「小家」。

跟過去的丫鬟婆子們大多是從前在哥兒、姐兒跟前伺候著的,只不過李氏又每人屋裡多分了幾個過去。

這分人裡頭,講究其實很大。

人說刁奴欺主,家裡的這些奴才們也都是極會看眼色的主兒,一個弄不好便會在哥兒姐兒的院子裡邊鬧起事兒來,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李氏在撥人過去的時候也長了個心眼,表面上看那是一碗水端平,每個人的院子裡頭都有四個一等丫鬟,兩個二等丫鬟,五六個灑掃的小丫鬟並兩個婆子。

只不過,這裡頭的人員安排上卻是有偏差的。

比如給思芹的,那都是李氏身邊最信任不過的,就是那兩個婆子也是從前李氏陪嫁的時候從家裡頭帶過來的,最是忠心。

李氏差她們過去之時也是千叮萬囑,要她們好好約束好思芹,多看管著些她。

而思芸那邊本就有玉翠、玲瓏兩個一等丫鬟,如今李氏又讓她自己再挑兩個。思芸便挑了兩個看起來忠厚俐落的,帶回了泠汀閣。

而思慕因年紀最小,如今又是被記到了李氏名下的嫡子,李氏也分外上了些心思,除了選了兩個看起來可靠的丫鬟過去之外,還另給他配了一個貼身書童,讓他好好陪著慕哥兒念書。

而至於其他人,李氏便沒那麼上心了,只不過瞧著差不多就分了過去,是好是壞便由著他們自個兒拿捏了。

其實李氏也是故意如此,既是良莠不齊的,她倒也想瞧瞧那兩個姑娘是怎麼管好自己的院子的,也許這兩個姨娘生的丫頭倒是有些真本事的呢!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45、思萱治院

住進了泠汀閣,就好像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天地一般,思芸心情甚是舒暢。

那兩個李氏撥過來的一等丫鬟皆是生得白淨俐落,是府裡頭的家生子,原先名為小紅、小燕,思芸覺得有些俗氣了,又知她們兩個都是冬日裡出生的,就給改了名字,一個叫映雪,一個叫銀霜,聽著倒頗有些冷峭的詩意。

思芸屋裡的丫鬟也好、粗使婆子也好,原先就在的依舊是忠心耿耿,就是新來的幾個因著她的身份倒也不敢造次,欺負她是個年紀小的,做起事來還算本分老實。

泠汀閣四面環水,平日裡清幽雅靜,院子裡的一方花圃早被思芸撒下了花種,從前在東屋那邊已經種下的幾株盆栽也被一起移了過來,看起來團團簇簇,倒也煞是好看。

除了花圃之外,泠汀閣的後院裡頭另外還有一塊肥沃的土壤,雖不算大,但瞧著也可以種些蔬菜瓜果之類的東西。唐思芸心念一動,自己種自己吃多好啊,環保!

於是便將這個念頭回了李氏,李氏覺著她既樂意,也是無妨的,便命廚房的老蔡親自替思芸挑揀了一些蔬果種子,教了她栽種的方法。

於是小小的泠汀閣裡頭前頭是牡丹、芍藥花團錦簇,後頭是茄子、青菜生機盎然。

一時間這水中小築倒真成了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比起那空叫了名頭的「武陵居」更是愜意自在。

只是思芸這邊每日裡安安樂樂,主子奴才一團和氣,可別人屋裡卻不是那麼太平了。

這幾天,思芸有時同思萱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她看起來精神不怎麼好的樣子,仿佛是傷了神,問她怎麼了卻又支支吾吾不肯多說。

頭兩回,思萱只是推說夜裡沒睡好,可是一日兩日卻都是如此,思芸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拉著思萱非要問個清楚:「三姐姐,咱們倆在府裡頭最親不過,你要有什麼事兒不必瞞著,同我說說,說不定我能幫著你一同想法子解決呢?」

思萱頓了頓,才說了起來。

其實,說起來也是當初李氏撥過來的幾個奴才惹得她置氣起來。原本思萱身邊的一等丫鬟是綠柳、綠蘇兩個,還算貼心,伺候她也很多年了,新來的兩個一等丫鬟綠嬌、綠萼雖不如她們做事麻利,只是思萱本也就不是一個太過挑剔的人,便也算了。

只是屋裡的幾個灑掃丫鬟和粗使婆子卻是柿子盡挑軟的捏。頭幾天裡倒還裝裝樣子做了些活兒,可是漸漸的見了思萱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主,便就全都懶怠起來了,剩下了一堆的活兒放著不做不說,幾個婆子仗著自己在府裡有些年頭資歷,竟大白天的就在幽然苑裡頭大喇喇就坐在後院的石椅上邊,嗑著瓜子兒嘮起閒話來了。

思萱實在看不過眼,便說了她們幾句,誰想那幾個婆子竟一點都不將思萱放在眼裡,不聽主子的話不說,還絮絮叨叨在背後排揎起她來了,這才惹得思萱這麼生氣。

思芸聽了問道:「她們都說你什麼了?」

思萱撇撇嘴道:「她們雖說的小聲,可我又不是聾的,哪會聽不到呢?還不是排揎我不是正經主子,姨娘又不是個得寵的,平日裡在父親面前也是個可有可無的,還說……」

「還說什麼?」

思萱扁了扁嘴:「她們還說我就是住進這熙和園來,也是沾了芸妹妹你的光。」

「豈有此理!」思芸平素一貫都是溫溫和和的樣子,可是今兒聽到了這些話卻實在是氣得不行,當即拍著桌子便站了起來。

「三姐姐,你也不是個任人欺負的,怎麼就由得她們這般說你?」思芸小臉兒漲得通紅,刁奴欺主,刁奴欺主,沒想到這府裡頭還真有這樣的事兒呢!

「難不成和她們在院子裡頭吵嗎?六妹妹我雖是個脾氣硬的,可是真是不願意同這些不相干的人動氣,如今你既問起了,我便同你說說罷了。」

「那怎麼行呢!」思芸說道,「三姐姐,你自己也說了,那些婆子不過是欺負你不屑了同她們吵才這般倡狂,你要是再由得她們,任她們這般,指不定還鬧出什麼麼蛾子出來呢!自是不行的!」

思萱抿了抿唇,想了片刻又問思芸:「那你說說,該如何呢?」

思芸托著小腦袋思忖了一會兒說:「我有辦法。」

這個辦法自然不是跑到李氏那兒當頭告上一狀,一來這些婆子們本就是背地裡說的話,不是當著思萱的面,真要耍起無賴來,就是真到了李氏面前也是討不到好的;二來李氏當初讓姑娘們自己分了院子出去住本就是為了讓她們自己學會管院子的,思萱連幾個粗使婆子也擺不平,到時候李氏就算將事情查了下來,懲處了那幾個婆子,於思萱臉面上卻也不是怎麼好看。

只有自己將事兒解決了,在那幾個婆子面前立立威風才是道理。

於是,這段日子思芸便時不時地去思萱屋裡頭坐坐。屋裡的丫鬟們見了思芸自然還是伺候得周到的,只是那幾個婆子們還是那般,當著思芸的面倒是恭順的模樣,可是放眼瞧去,院子裡的許多活計都撂在那頭,竟是都怠慢了下來。

再瞧那幾個婆子的神色態度,果然是不怎麼將思萱放在眼裡的。

思芸私下里拉著思萱道:「三姐姐,你還是要去趟母親那兒,同她借些東西演一場戲。」說著俯在思萱耳邊,將自己的主意悄悄說與了她聽。

第二日,思萱去李氏那兒請安的時候,果然開了口了。

「母親,女兒有個小小的請求,想在母親處借一樣東西。」

李氏有些訝異,這三姑娘可從來不輕易開口的,於是淡淡笑道:「要什麼東西你不妨直說。」

思萱說道:「女兒想跟母親借一借幽然苑裡頭陳嬤嬤和湯嬤嬤的身契。」

「要借那東西做什麼?」

思萱回道:「女兒自搬去了幽然苑之後,謹遵母親教誨好好打理屋院,只這兩個婆子卻有些不大服氣我,是以女兒想借了身契好好管束管束她們,母親儘管放心,女兒用完了就給母親送回來的。」

李氏聽了說道:「我倒不是稀罕那身契,你屋子裡的婆子竟這般對你不敬?」

思萱淡淡道:「女兒初初打理自己院子,自會遇到些事兒,也沒什麼打緊,女兒自己能打理得了。」

思萱既開了這個口,李氏便就吩咐王媽媽將那兩個嬤嬤的身契拿了過來,交與了思萱手中,又再囑咐了一句:「這東西先且借了你,若當真拿捏不住那幾個老貨只管來回了我,母親自會替你做主的。」

思萱點了點頭,接過幾張身契收了起來。

又是陽光明媚、天朗氣清的大好一日。

那幾個婆子瞧著日頭正好,丟下了手頭的活計,兩個人坐在院子裡頭的陽光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又扯起了閒話起來。

「我瞧著這個三姑娘就是個軟脾性的,沒什麼打緊,如今在這兒當差可真是輕鬆多了!」

「那可不是,」湯嬤嬤附和著陳嬤嬤的話道,「都快半個月了,她連個屁都不放,我說咱們這回算是占了個便宜,一樣的月例銀子,比起茞蘭居、泠汀閣那幾個老貨活兒卻少做了許多。」

「呵呵,也算是運氣好,要真是到了四姑娘那邊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就是,來來來,磕瓜子兒……」

陳嬤嬤和湯嬤嬤兩個又開始閒話家常起來,說得起興的時候一點兒也不收斂地就大聲張揚笑了起來。

思芸和思萱站在簷廊下麵瞧著這兩個尊卑不分的婆子,思芸拉著思萱道:「三姐姐,去給她們個下馬威瞧瞧!」

思萱攢了攢手裡的身契,點了點頭,走到院子裡的石桌旁坐了下來道:「兩位嬤嬤這是在做什麼?」

陳嬤嬤瞧見是思萱過來,本沒在意,但見思芸也一同過來了,便扯了扯湯嬤嬤的衣角,兩人這才站了起來走到了兩個姑娘跟前。

「原來是六姑娘來了,咱們不過是在院子裡頭曬曬太陽罷了。」

思萱抬了抬眼瞧了瞧兩個婆子問道:「兩位嬤嬤這麼得閒,屋裡的差事都做好了?」

陳嬤嬤訕訕笑了笑:「還剩了一些,一會兒便去。」

「只是一些嗎?陳嬤嬤你打量我平素不同你們計較,便在我這幽然苑裡遊手好閒,兩手攤下的活計豈是一點兩點?就是你們素日在背後排揎我的話,莫不成就當我真都聽不到了?」

思萱臉上的神色雖一如往常,可是口中語氣卻已是嚴厲了幾分。

兩個嬤嬤心裡一緊,要知道放在平時,思萱是不會這般給她們沒臉的。只不過她們兩個既是仗著自己有些資歷,倒也不怎麼惶恐。

湯嬤嬤扯了扯嘴角道:「三姑娘這是說的什麼話?咱們既是夫人派到姑娘院子裡的,自是會伺候服侍好姑娘,敢情咱們兩個老婆子不過手腳慢了一些,姑娘便要瞧咱們不順眼嗎?若真如此,姑娘倒是去夫人面前告上一狀,咱們一同到夫人跟前去說個清楚明白,也是好的。」

思芸聽了暗暗搖頭,這兩個老貨真是夠囂張的,自己在這裡她們猶敢如此,要是平時真不知思萱受了多少的氣了。

思萱聽湯嬤嬤這麼說,咬了咬唇,將袖中揣著的那兩張身契拿了出來放到桌上說:「也罷,你們既如此不將我放在眼裡,我又何苦再將你們留在這屋子裡頭?仔細瞧瞧吧,這是你們的身契,想來你們是不知道的,當初母親將你們分給咱們兄弟姐妹院子裡的時候,連帶著你們的身契也一同給了我們。倒不是為了別的,也是母親心疼我們,生怕遇上一些奴大欺主的,也好手裡頭有個管制的。如今看來,你們兩個是留不得了,明日我便將你們打發出去,送到侯府的田莊裡頭做苦力去!」

湯嬤嬤和陳嬤嬤起先還挺硬氣,姿態依舊,如今仔細看,那兩張身契卻是真真兒的沒假,當即便臉色煞白,腿腳都軟了下來。

陳嬤嬤當即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討起了饒來:「好三姑娘,是咱們錯了,不該拿捏排揎你,你要打要罰老奴再沒半句話,只求姑娘別將我這老骨頭打發到那偏遠的莊子上去啊!」

兩個嬤嬤一邊討饒,一邊眼淚鼻涕流了一大把,哪裡還有往日飛揚跋扈的勁兒,真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思芸瞧了她們的狼狽模樣,忍不住想笑,只是這戲還沒演完,還得繼續憋著。

思芸朝思萱道:「三姐姐,瞧著她們一把年紀了,真打發出去只怕也捱不了幾日。」

湯嬤嬤趕緊朝思芸磕著頭道:「三姑娘,六姑娘說的是啊,求求姑娘手下留情,千萬別將咱們趕出去,往後我們只有對姑娘恭恭敬敬,再不敢慢待半分的。」

思萱這才相信,這兩張身契的威力果然是無窮大的,在誰手裡,誰便是主子啊!

「好,既是六妹妹求情,便先不攆了你們,只是這打罰卻是免不了的。你們各去領三十板子,再罰了兩個月的月錢,往後若是再有在幽然苑裡鬧出事兒來,我便再沒有饒過的道理。」

「是是是,多謝三姑娘,多謝三姑娘!」

陳嬤嬤和湯嬤嬤兩個哪裡還敢討價還價?乖乖地去領了罰,終於賣力幹活去了!

思萱笑道:「芸妹妹,真是沒想到,你這法子這麼管用!」

自然是管用的,再刁的奴也有害怕的事情,真要頂針起來,她們到底還是怕主子的。

思芸嘻嘻笑道:「三姐姐,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有時候對付這樣刁蠻的人,還是要用些手段的。」

思萱覺得思芸說的也有道理,可卻免不了還是輕歎了一聲:「哎,沒想到我們在這後宅中,也要開始想著如何算計別人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46、來客

思萱將陳嬤嬤和湯嬤嬤這兩個粗使婆子收服的事情很快便傳到了李氏的耳中,她將那兩張身契交了王媽媽讓她去收好,有些意外地說:「從前只當思萱是個什麼都渾不在意的木頭疙瘩,看起來倒是我走眼了,能借了兩張身契就將自己屋裡的下人們收得服服帖帖,比起她那姨娘手段倒是高明了許多。」

王媽媽搓著手在旁附和著:「夫人說的是,從前倒瞧不出三姑娘有這等本事的。不過好在她也不是個愛爭先的性子,在府裡總算也沒惹出多大事兒來,夫人倒是可以放心。」

「嗯,三丫頭總算還是個本分的,要不是那幾個老貨太囂張了逼到她頭上,她也未必會聲張的。對了——」李氏頓了一頓問道,「武陵居那丫頭屋子裡如何?」

王媽媽回道:「老奴去打探過,二姑娘最近倒真是鮮少出門的,就是出去幾回也是去找六姑娘的。」

「哼,她倒知道要巴結芸丫頭!」

「那可不是,如今二姑娘可是腆著臉皮硬往上湊呢,只不過六姑娘對她卻也是不怎麼理睬,還是只管同三姑娘在一處。」

李氏點了點頭道:「芸兒是個是非分明的人,當初二丫頭推芸兒下水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今日呢?」

「二姑娘院子裡頭倒好像還太平,聽說她進去第一日就給那些丫鬟婆子們立下了規矩,這段日子倒也安分。」

李氏聽了淡淡一笑,緩緩道:「太平就好……」

思芸搬進泠汀閣後迎來的第一個府外的客人並不是沈書玉,卻是蔣子喬童鞋。

他這陣子往侯府裡邊跑得倒是勤快,他笑說是因為雲嘉郡主在家閒不住總要帶著他過來同李夫人說話。

來者皆是客,思芸自然是要好好款待他的。

子喬在思芸的泠汀閣裡頭轉了一圈,止不住地讚歎道:「芸妹妹,你這個地方可真是不錯,有花有草,有魚有水,還有蔬菜瓜果,當真是個桃源一般的地方呢!」

思芸一邊替他煎茶,一邊嘻嘻笑道:「你若是喜歡,回頭讓你郡主母親也給你造個院子出來不就行了?」

「那可不一樣,」子喬一屁股在思芸身邊坐下來道,「就算送了我這麼個院子,我又哪裡有芸妹妹你的蕙質蘭心和這一雙巧手能打理得這般好呢?光是你花圃裡頭的那些花花草草,已是讓我贊不過來了!」

思芸被他誇著,心裡樂滋滋的,抿抿嘴道:「就你會說話。」

子喬又問:「對了芸妹妹,前次我給你帶來的那些書,你可都讀完了?」

「早讀完了,故事倒都新鮮,也挺好看,只可惜我看得太快,這讀完了,可就又覺少了樂趣了。」

子喬早有準備,聽思芸這麼說著,又從懷裡掏了一個藍綢布包出來,小聲道:「早知道你定是看完了,瞧瞧,我又給你送來了。」

「呀,真的啊!」思芸喜上眉梢,打開布包一瞧,這回拿來的書是《西廂記》、《紫釵記》、《征西將軍》和《陌上春》這幾本。

《西廂記》前一世的時候梅曉曉是讀過的,不過聽子喬說這可是剛剛在市集才流傳起來的新話本,搶手得很,他可是吩咐猴兒花了好大功夫去淘來的珍藏本呢!

思芸低低笑了起來,心道不過是一樣的故事,難不成珍藏本裡結局就會不一樣嘛?只不過蔣子喬對她的這番心意她卻是記在心裡的,他雖看起來玩世不恭的樣子,可是人卻是個極好的。

幽幽茶香之中,思芸翻開了書,靜靜看了起來,子喬也不擾她,由得她去看,只是人在看書,他卻在看人。

思芸如今已是十多歲了,從前那個粉團團的小姑娘如今已經有些長開,容貌清雅,猶如清水芙蓉一般令人看了心醉神馳,不知不覺思芸看得入了神,子喬亦是。

玉翠過來送點心的時候,瞧著子喬那個癡癡迷迷的樣子不由愣了愣,旋即咳了一嗓子笑道:「姑娘,這書還是奴婢替您先收了進去吧,你只顧著看書,倒是冷落了蔣二爺了。」

思芸這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不是,剛翻了翻看起了個頭,竟就停不下來了,子喬哥哥,真是不好意思了。」

蔣子喬被玉翠那一嗓子咳的也有點局促起來,吃了一會兒點心,又同思芸閒話了幾句,便就告辭了。

臨走的時候,一貫桃花眼電死人不償命的蔣子喬竟也有些微微臉紅起來,思芸不知他是怎麼了,還指著他笑道:「子喬哥哥,你又沒喝酒,臉怎麼紅了?」

蔣子喬下意識地用手捂了捂臉,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麼……許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吧……」一邊說一邊忙不迭告辭跑了。

天氣熱?今天涼風習習,明明很涼快啊?!

思芸沒再多想,差了玉翠過來將那些書放到屋裡收起來,玉翠卻是旁觀者清,一切看得明白清楚,想了想還是對思芸說道:「姑娘,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為什麼大家都喜歡說這句話呢?

思芸心道:哎,一般不知道當說不當說的話,最後反正還是一定會說的。

思芸微微笑著說:「玉翠,咱們在一處這麼些年,知心交底的話說了不少,還有什麼不好說的,你說吧。」

玉翠頓了頓,說道:「姑娘難道不覺得蔣二爺對姑娘有些不一般嗎?」

「什麼不一般?」思芸問。

「姑娘當局者迷,奴婢在旁卻是看得真切,幾回二爺過來見著姑娘那眼神便就不對勁了,直盯著姑娘不說,剛才奴婢瞧著,二爺都發起呆來了。從前還小的時候二爺什麼好玩的東西都往姑娘屋裡頭拿,還有這些書,每回巴巴地送過來,還不是對姑娘上了心思?」

思芸一怔,其實從小到大她一直覺得蔣子喬是個很好的朋友,雖然身邊桃花不斷,可他似乎對每一個都很好,只是聽玉翠這麼一說,又仿佛子喬對她是真的有那麼點點不同的。

「前幾日奴婢遇著夫人房裡的洛兒姐姐,咱們閒聊起來,聽洛兒姐姐話裡的意思,如今雲嘉郡主沒事兒便帶著蔣二爺往府裡跑便是打得姑娘的主意,想是將來想要將姑娘說給蔣家呢!」

「啊?那母親什麼意思?」

玉翠搖了搖頭:「洛兒說夫人仿佛沒個准話兒,只說姑娘還小,就是議親也該等前頭的姐姐們出嫁了再說。」

思芸輕呼了一口氣,點頭道:「是啊,著什麼急呢……」

思芸托著小腦袋,不知怎麼卻有點發起愁來。

思芙出嫁的時候,她曾想過,若是可能將來自己的婚事一定要自己做主,可是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可能的話,那個人會是蔣子喬嗎?

子喬匆匆離了泠汀閣,心裡邊不知怎麼噗通噗通跳得厲害,一時間沒留神,嗤啦一聲,衣袖竟掛到了小徑旁的樹枝上,撕開了好大一道口子。

「子喬哥哥?」

蔣子喬回頭看去,見原來是唐思芹正從這兒走過,看了他撕裂開的衣袍不由笑道:「遠遠瞧著,沒想到真是你?怎麼好好兒走路把衣服都扯破了?」

蔣子喬一手攢著衣袍,頗有些不好意思:「沒事沒事,剛才不小心掛到了。」

唐思芹走過去看了看,那被扯開的袖口處裂了好大一片,便道:「這麼出去,不太雅觀吧。要是你不嫌棄我手藝粗劣,不妨到我茞蘭居去坐一坐,我替你縫補起來。」

「這……這怎麼好意思呢?」

思芹莞爾:「上回你替我撿了風箏我還沒謝謝你,如今不是正好給我個機會算是感謝你當日替我爬樹吧。」

子喬低頭看看,這衣服破了,就這麼走出去的確是有點不成樣子,而且要是母親瞧見了,又定要問東問西,一頓好說,想了想還是答應了思芹,去了她的茞蘭居。

茞蘭居中,最多便是奇草異石,嶙嶙峋峋的假山石將整座屋院遮掩了起來,就好像這個四姑娘一般,看起來總是藏著自己的心,不願同人多費唇舌。

只是她對子喬,卻是有那麼些些不同的。

就是從小便跟在思芹身邊的珍珠、玉釵也從未見過她這麼專注認真的模樣。手裡邊絲線來來回回,那低頭縫補衣裳的模樣活脫脫就似換了一個人兒一般,不再是那個動不動就喜歡同人生氣,發怒的唐思芹了。

蔣子喬呆在茞蘭居裡,卻多了些不自在。這個四姑娘也是從小就識得的,聽她的事兒也多了,反正從沈書玉那兒也聽說過思芹在府裡總是同思芸鬧彆扭,還動不動就找她的麻煩,因此蔣子喬素來對她便沒什麼好感,就是有時候來了侯府,也都是去思芸那兒,對這個四姑娘卻是能躲則躲,能避則避。

只是今兒,恰恰就被她撞上了,子喬只盼著她能快點給自己把衣服補好,趕緊撒丫子開溜。

「子喬哥哥今兒得閒來了熙和園裡頭,是看芸妹妹?」思芹低著頭問。

子喬低低「嗯」了一聲,並不介面。

思芹卻也沒再說下去,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只管低頭專注地繼續縫衣服。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怪異而凝重起來,攪得子喬好生難受,心中突然後悔起來,答應思芹來這兒做什麼呀?!

可是想走吧,總要等人家把衣服補好了再說。

於是,這接下去的光景就變得愈發難熬了。子喬東瞧瞧西瞅瞅,不想找話題說話,只是看起來頗是不耐煩的樣子。

思芹心裡有些不高興了,便也不說話,於是兩人就這麼僵著,兩個在旁伺候著的丫鬟被這」凝重「的氣氛震懾道了,更是大氣不敢出一下,於是屋子裡頭只剩了更漏那聽起來被放大了無數的聲響。

好半晌,思芹才停下了手,將衣服遞過去道:「補好了。」

蔣子喬看都沒看,如蒙大赦一般,一邊穿上一邊就往外走著,嘴裡說道:「芹妹妹,今兒真是麻煩你了,母親還在等我,我……我先告辭了。」

蔣子喬那匆匆跑出茞蘭居的樣子,令得珍珠、玉釵兩個直是忍俊不禁。

只是唐思芹瞧著蔣子喬的背影,心裡頭起了些許悵然若失的情愫。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47、第二批客人

繼蔣子喬之後,思芸的泠汀閣裡頭又迎來了第二批客人,便是沈書玉和沈書琪。

許久未見沈書琪,他看起來身量倒是愈發挺秀了,眉目棱角已成,看著倒是頗具英氣的。

「你們怎麼今兒一同來了?」思芸露出一個燦爛明媚的笑來,拉著書玉便朝裡走。

書玉撅了撅嘴道:「你還說呢,搬了這麼個好地方便將我忘了嗎?我可是不依的。」

思芸嘻嘻一笑,討饒道:「忘了誰也不敢忘了你呀,只不過我瞧著你這陣子也勁頭不足的樣子,便沒好催著你過來。」

書玉瞧著花圃裡的那些花花草草,已是長得極好,又聽說思芸在後院還有一塊「菜地」更是好奇心大起,拉著書琪就往後院走。

沈書玉出生在國公府,從小過的便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這些東西燒熟了放在盤子裡邊她倒是見過,可是這麼綠油油、碧汪汪地長在地裡邊卻還是頭一回見的,不免覺得格外新鮮,拉著思芸就問這問那。

「芸姐姐,芸姐姐,那個黃黃綠綠,挨挨擠擠在一塊兒的那是什麼呀?」

「那是菠菜。」

「還有還有還有,」書玉又拉著思芸問,「那些呢?怎麼看著也長得差不多呀?」

「那個呀,那是小白菜。」思芸咯咯笑起來,「你呀果然是五穀雜糧不分,眼睛一閉能吃的便往肚子裡頭咽。」

書玉嘟著小嘴嗔道:「那人家是不懂嘛,不過芸姐姐,你種的這些東西,當真都是能吃的嗎?」

思芸認真點點頭:「當然能吃,要不然種在這裡難道是為了好看的嗎?不瞞你說,這陣子我這泠汀閣裡頭吃的都是這自己種出來的菜,味道可算是不錯,前兩日我還同玲瓏學了幾手呢!」

書琪在旁聽到,不由也起了興致,說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兄妹來的可不正是時候嘛,芸妹妹,你今兒可定要露一手出來,給咱們炒兩個小菜嘗嘗。」

「是啊是啊,」書玉晃著思芸的小手道,「這是一定要的!」

第一回在自家小院子裡頭設宴請客,還得自己親自下廚,於思芸可是第一遭。

要吃飯,光挑些菠菜、小白菜那定是不夠的,好在泠汀閣外的湖中養著魚,思芸便分了下工,她和書玉一起到菜地裡挑菜,書琪則當起了漁夫,到外邊釣魚去。

書玉平時從不幹活,這簡單的挑菜卻是真把她難倒了,好在思芸教了她幾次,犧牲了幾株菠菜和小白菜之後,終於有些摸著門道了。

原本玉翠說這樣的粗活還是交給丫鬟們去做好了,可是思芸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才是今兒宴客的真正樂趣所在,要是讓別人來幫手,那還有什麼意思呀!

於是丫鬟們便只有在一邊瞧著的份兒,竟是一個也不許插手的!

忙了好一會兒功夫,思芸和書玉將挑回來的菜都拿到了小廚房去,自己動手擇菜、洗菜,雖說思芸的廚藝不過只是學了個皮毛,不過還有玲瓏在一旁指導,倒也不算什麼難事。

沒一會兒沈書琪拎著魚簍也回來了,額上滲著些許汗珠,臉上是興奮喜悅的笑容:「瞧瞧,魚釣回來了,個兒還挺大!」

簍子裡邊是一條個頭肥大的鯉魚,正活蹦亂跳著呢!

雖說是不要幫手,不過玲瓏還是堅持要幫著思芸打下手,替她將魚清理了乾淨,又將一應的配料都準備好了,才讓思芸再自己動手。

思芸將書玉和書琪兩個直往外推:「你們先出去吧,一會兒菜做好了,再端出來給你們嘗。」

書玉原還想留在那兒看,思芸只嚇唬她:「小廚房裡油煙氣足,熏了你的衣裳不說,一會兒起了火燒了你的頭髮你可別哭。」

書玉這才轉身出去,不敢再多逗留片刻,同書琪兩個一起到外邊去了。

大約過了三刻鐘功夫,做好的菜一個個陸陸續續端了出來,倒皆是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

思芸喘了口氣同他們兩個一起坐到飯桌上,說:「今兒總算是好好下了一趟廚,先說好,若不好吃可不許怪我。」

幾道菜香氣四溢,書玉的肚子早已是餓得咕咕直叫了,忙道:「不怪不怪,我瞧著就想吃了。」

今兒的菜有葷有素,書玉先夾了一筷子開胃的小涼菜蜜汁辣黃瓜吃了一口,頓覺得整個兒胃口都大開,又瞧著那道菠菜炒蝦仁色澤亮麗,透著一股子清淡,不由笑道:「瞧著這個我倒想起了從前咱們念過的一句詩來——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書琪呵呵笑起來:「玉妹妹,看起來芸妹妹的菜果然是有點講究的,連你這個平日裡不愛讀書的,今兒都詩興大發吟起詩來了,真是難得難得。」

書玉輕捶了書琪一下嗔道:「三哥哥,你就會笑話我。」

這小宴上最壓軸的菜莫過於沈書琪釣上來的那條鯉魚了,鯉魚肉味純正、鮮嫩肥美,思芸是用了玲瓏教的法子做了一道糖醋鯉魚上桌,濃香四溢,不僅吸引了大家的眼球,那陣陣飄香直令大家的忍不住直咽口水。

嘗了一口,味道果然鮮美,糖醋糖醋,酸酸甜甜,生津開胃,書玉大贊好吃好吃,非要纏著思芸問這道菜是怎麼做出來的。

思芸咯咯笑道:「就是說與了你聽,難道你回去會自己動手?」

「我自然不會動手,不過可以告訴了落梅、冬雪她們,讓她們學著做。」

書琪見妹妹兩眼睜得圓圓,自己也想聽聽這菜的做法,便對思芸道:「芸妹妹,你就說與了她聽吧,要不然她回去又要翻來覆去惦著你這兒的魚,連覺都睡不安生,到時候沒得吃三天兩頭只跑來煩你,你豈不受累?」

思芸這才正了正色,清了一嗓子說道:「你既要聽,那我就將這糖醋鯉魚的做法說與了你聽,你只管記好。這做魚之前先用鹽、蔥薑絲和酒汁將魚醃一刻鐘功夫左右,用清湯、醬油、酒汁、醋、白糖、鹽、濕粉對成芡汁,把魚放在油裡炸成金黃色,出鍋後用濕手巾包著將魚的脊骨除了,再將芡汁同魚一起慢慢熬上一刻鐘便就成了。」

「聽著倒也不是很複雜,好姐姐真沒想到你自來了這泠汀閣裡之後倒真是什麼都學會了,一點都不像府裡的小姐,倒像是……」

「像是什麼?」思芸偏過頭笑著看她。

書玉咯咯笑了起來:「依我說,姐姐倒像是個廚娘了。只不知將來哪家公子哥兒有這福氣能吃上姐姐親手做的羹湯呢!」

書玉一邊打趣著思芸,一邊眼神卻頗有深意地望著書琪,沈書琪愣了愣,假裝沒聽見她們的玩笑,只提著筷子一本正經朝兩人道:「別鬧了,菜都涼了,吃菜,吃菜……」

閣中小聚倒也是頗有趣味的,幾人許久未見,嘰嘰喳喳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等飯菜吃光了,沈書玉也發起了困來。

思芸瞧著她小手掩著嘴,只是不住打起了呵欠,便笑道:「吃完了就想睡,玉妹妹,你猜我想到了什麼動物?」

書玉睜了睜眼疑道:「什麼動物?」

書琪倒是想到了,饒是他平日裡一本正經的樣子,也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聲來。

書玉還是沒能想出來,拉著思芸和書琪的袖子問道:「到底是什麼呀,你們說與我聽,不許這般打啞謎。」

思芸將頭湊到書玉耳邊輕輕笑道:「小豬。」

書玉愣了一愣,旋即追著思芸就要喊打:「好你個芸姐姐,你竟笑話我是小豬!」

思芸拉著書玉的手道:「好了好了,不過同你鬧著玩兒罷了。」又指了一指裡邊的床道,「你要真是睏極了,就到裡邊床上睡一會兒吧。」

書玉本就是個不客氣的,這會兒又是真的打起了盹兒來,便隨著玉翠進了裡屋,往思芸床上一躺,真的睡了起來。

這一下外邊便只剩了思芸和書琪兩個,這氣氛立時變得有些怪異起來,思芸低了低頭,書琪也不知道該找什麼話題同她閒聊,又見了思芸的書房裡頭倒是有些藏書,遂兩人便各自挑了一本書,坐在臨窗的小榻上邊,一邊喝著茶,一邊靜靜地看起書來。

時光仿佛從來沒有這麼緩慢安靜過,仿若沙子在指尖緩緩流淌,屋子裡靜謐安寧,只有彼此對坐的兩人,沉浸於各自的書籍之中。

這個時候任何人都不會進去打擾,就連丫鬟們沒得了召喚也沒再進去添茶,紛紛退了下去。

滴答、滴答……

不知是過了多久,窗簷上忽然響起了雨聲,起初只是一點細小的聲響,可是漸漸這雨卻越下越大起來,那砸在窗戶上的聲音動靜也大了起來。

思芸從書中回過神來,起身抬起格子窗向外瞧了瞧,外面果然下起了雨來,而且看樣子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思芸瞧著自己院子裡的花圃,叫了一聲不好,便直往外衝,沈書琪自然也放下了書一起跑了出去。

思芸來不及喊丫鬟過來,自己沖進雨裡就要將幾株牡丹搬到屋簷下邊,可是花盆又大又重,平日裡也要兩個丫鬟才能搬得動,她一個人怎麼能行呢?

玉翠和紅玉見了趕忙跑出來幫忙,思芸站在雨裡,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正想要喊玉翠再喊個人一起出來,不知什麼時候手中一暖,卻是被人拉住了。

沈書琪沖進了雨裡將思芸拼命往屋子裡拽:「這麼大雨,你這樣會生病的!」

他的臉上是關切之情,這樣的表情她從前從未在沈書琪的臉上看到過。

思芸愣了愣,一瞬間有些恍神起來:「可是那些花……」

「你待著,我去。」沈書琪說完之後,片刻都未猶豫,便隻身又衝進了雨中。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48、思茉的親事

思芸泠汀閣裡的那一場雨後,後來聽書玉說書琪回去之後果然是淋了些小病出來,請大夫過去看後,過了兩三日才好。

林氏自然要問是怎麼著的風寒,書琪只說自己不小心淋了雨,旁的卻什麼也不肯說了。

思芸想起那一日書琪拽住她自己跑進雨中的情形,心裡邊不是沒有感動的,只是那個李墨菡……每每想到她,思芸總覺得若是最後那個人是書琪,於她也並不是一件好事。

熙和園裡安寧了一陣子,思萱那屋裡頭再也沒鬧出什麼麼蛾子出來,丫鬟婆子們再沒一個敢對她不敬,隨意拿捏她的了。

不過她的幽然苑裡雖安靜了幾日,思茉的武陵居裡倒鬧出了事兒來。

事情的起因是思茉一日發現自己首飾匣子裡的一對湖藍琉璃鑲玉耳璫不見了,起初倒也沒放在心上,以為只是自己不在意扔在了別處,可是沒想到過了兩日,那耳璫卻在新來的大丫鬟梨兒身上搜了出來。

思茉頓起了火,指著梨兒直罵眼皮子淺的賤奴,非要將她狠打一頓發落了出去,後來還是杏兒、桃兒兩個勸她,說梨兒終究是夫人那兒送過來的,就算真要發落,也該回過了夫人。

思茉這才作罷,只那梨兒卻是被她狠狠打了五十板子,在床上癱了好幾日都不能下地。

這事兒李氏自然聽到了回報,那來回的是素來與梨兒交好的芳兒,當初是被一起分到了思茉的院子裡頭的。

芳兒一邊說著這事,一邊哭哭啼啼:「夫人,那耳璫本不是梨兒故意要拿,原是二姑娘那日說起那對耳璫上的鑲玉磕掉了些許,想要拿去找人修補,梨兒記在了心裡,便想要拿了差人送出去,可後來事兒一多起來便就忘了,誰想二姑娘找著了耳璫卻不聽解釋,將梨兒狠打了一頓。」

李氏聽了這事的前因後果,朝著跪在地上的芳兒道:「你來找我哭訴,意思是二姑娘這事做錯了是嗎?」

梨兒淌著眼淚,頓了頓,小聲道:「奴婢不敢。」

李氏說道:「這事兒本是梨兒不對在先,你們又不是新來府裡的丫鬟,雖是姑娘這麼一說總不能不回了就先私自拿了姑娘的東西,這被發現起來本就是有理也說不清的事兒,第二什麼叫事兒多了便就忘了,你們是屋裡的大丫鬟,本份便是伺候照顧好姑娘,任何姑娘的事兒都是你們的事兒,既是忘了,那便是錯處,罰也是在理兒,你又上我這兒來哭個什麼勁呢?」

「只是夫人……」

「好了,」李氏揮了揮手,「二姑娘既已罰過了,這事兒便算揭過去了,在主子屋裡頭當差本就該要謹言慎行,就是芳兒你今日越過你家姑娘跑到我這兒來哭一通,說出去也是一樁錯處,還是回去做好自己的本份吧。」

芳兒本是想來替梨兒哭抱不平,但聽夫人這般說,自己卻是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得抹了抹眼淚委委屈屈辭了出去。

王媽媽見李氏不動聲色,便問:「夫人不是一向都不喜歡二姑娘嗎?況且這一回她的確是罰得重了些。」

李氏淡笑道:「是罰得重了,只不過那是她屋裡的事兒,當初我將這些丫鬟婆子分給她們的時候早已說了一併由她們管教做主,如今她罰有她的理兒,我何必去插這個手呢?」

王媽媽有些不解,又見李氏的神色,試探道:「莫不成夫人有別的計較?」

見屋裡沒有旁人,王媽媽又是自己的心腹,李氏倒也沒什麼顧忌,便說了起來:「王媽媽,這二丫頭素來就是個心高的,可偏偏又是個姨娘生的,心裡頭一直如有根刺般,總覺得旁人看她不如芙兒、芹兒那般,面上孤高傲氣,心裡頭卻是自卑,這才令她一點點小事便如此生氣發作,只是,正如你剛才所說,她這回,的確是罰得重了些……」

當晚,李氏便有意無意也同唐天霖提起了這件事兒來。

唐天霖聽了之後,臉上微露出些不愉之色:「侯府素來都寬待下人,茉兒在武陵居裡這麼鬧,你也不管?」

李氏謙恭地點頭道:「妾身自然會提醒她這一點,那個挨了打的梨兒,我也派人給她送藥去了。老爺,如今芙兒已經出嫁了,是不是也該替茉兒相門親事了?」

唐天霖本就對思茉不是太喜,剛又聽了梨兒這件事,更是有些不快:「論年紀是差不多了,只是茉兒這性子我還真不知該給她挑個什麼親事才好!你心裡可有什麼合適的?」

李氏抿了抿唇,說道:「老爺說的是,之前府裡出了那些個事情,好幾樁都是同茉兒這丫頭有關。雖老爺待府裡的姑娘都一個樣,可在別人看來,她卻終究是個庶出的,若是想要高嫁或是平嫁,只怕是並沒有合適的。」

唐天霖覺得李氏說的也是有理,思茉是庶女,想要高嫁,除非人家是真瞧上她了,非她不可,要不然自是不可能;就是平嫁,同他侯府差不多門第的人家哪一戶不是世家貴族?若是思茉嫁了過去,想要當正妻的話,充其量也只能是配給一個庶子,但要是在府裡邊生出些事端出來,那丟的可就是他忠靜侯的臉了。

李氏見唐天霖一邊思索,臉上的神色仿佛是認可自己說的,便繼續說了下去:「我倒也不是看低了茉兒,只是權衡再三,還是讓她嫁個門第一般,家裡頭本分老實的倒好,一來少生事端,二來她到底是侯府出去的姑娘,旁人自也不敢隨意拿捏了她。」

唐天霖點著頭,思忖片刻說道:「她雖是心氣高的,可到底還是咱們侯府的臉面要緊,光是當初推人下水那樣的事,只再出一次,那還不成了全上京的笑柄?明兒你找她姨娘過來,也敲打敲打她,至於合適的人選,你先物色起來,選定了再同我說吧。」

第二日,沈姨娘聽說夫人找她,便過去了,又聽聞談的是思茉的親事,頓時便來了精神,只不敢在李氏面前太過表露罷了。

李氏倒是沒有直說昨晚同唐天霖商議的那番話,只說茉兒該議親了,她這個姨娘也該一同上上心之類的客套話。

沈姨娘話裡話外的意思便是,芙姐兒嫁的是國公府家的長公子,風光富貴,希望思茉也不會太差。

李氏不置可否,只是等沈姨娘出去之後,王媽媽終於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這個沈姨娘還真當自個兒女兒是個寶呢,竟巴巴地同芙姐兒比,也不想芙姐兒是嫡出的長女,她的思茉?哼……」

李氏知道沈姨娘就指著思茉能許個門高門大戶的好親事,只不過,那真是有些白日做夢的。

唐思茉的這門親事,既不能太好,卻也不能太差,太好了是便宜了她們母女,況且也是不太符合實際,太差了旁人也會說閒話,說她這個當主母的偏袒自己的女兒,卻不顧府裡的庶女,那於她的名聲也是不好的。

於是,之後的日子裡,李氏只在外放的六品以下官員家中挑揀,將這個礙眼的二姑娘遠遠嫁出去,往後眼不見為淨,那才是乾淨俐落!

沈姨娘那日去了李氏屋子裡,見她態度晦暗不明,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想要去唐天霖那邊吹吹枕邊風套套話,可他這陣子不是在夫人那兒,便是到了趙姨娘那邊,不踏進梨香院,她連話也說不上一句,也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所謂臨來抱佛腳,沈姨娘想著都說那雲居寺的香火旺,菩薩靈的很,有求必應,那想來也是能求個好姻緣的。

當機立斷,第二日沈姨娘便拉了思茉一同往雲居寺上香去了。

思茉雖不信這個,但同她的親事息息相關,不敢怠慢,還是非常虔誠地同沈姨娘一起去了。

這古代女人講求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女人出嫁就跟第二次投胎似的,嫁的好不好,可關係到接下來下半生的幸福!

思茉對著菩薩的時候,一個勁兒地在心裡祈求著,定要嫁個名門望族裡去,下輩子就是做牛做馬那也值了!

拜了一通菩薩,沈姨娘到裡邊去添香油錢,奉經書,讓思茉先在外邊等著她。

思茉剛才熏夠了這裡邊濃重的香火氣,有些胸悶,便先到了外頭歇著,因天氣有些炎熱,思茉覺得有些口渴,便讓杏兒去裡頭討杯茶喝。

雲居寺外有些販子擺攤看相的、算卦的、賣小玩意的,倒是挺熱鬧,思茉坐著也無聊,就瞎瞅瞅看看這些外面的玩意兒,覺得也挺新鮮。

一個攤子上邊坐著的是一個相貌俊秀的年輕秀才,思茉正逛到了他跟前,瞧他原來是賣字賣畫的,雖潦倒了一些,不過那字畫倒都是不錯的,引得思芙不由駐足,多瞧了一會兒。

「小姐喜歡字畫?」

思茉抬了抬眼回道:「不過隨便看看罷了。」

秀才見她站著,便鋪開一張宣紙,拿起一旁的毛筆,揮毫寫了幾個大字在上面,罷了,對思茉道:「姑娘若不嫌棄,這幅字小生便當送給姑娘的。」

思茉瞧去,只見雪白的宣紙上頭寫的是兩行詩句: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唐思茉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哪裡敢接這幅字,甩著衣袖嗔了一聲「登徒子」後,頭也不回地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思茉只覺得心神不寧,沈姨娘問她怎麼了,她搖著頭說沒事。

可是在她內心深處,卻是心旌蕩漾,這是她在深閨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有男子這般誇她,那兩句詩……

思茉不敢再往下想,呼了一口氣心道,我是要嫁世家子弟的,不過是個素未謀面的窮秀才罷了,去想他做什麼?!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49、進宮

李氏這邊開始忙著幫思茉挑選合適的說親物件,那邊聽聞思茉和沈姨娘兩個成天往雲居寺跑,聽說是去燒香拜佛去了。

王媽媽不屑道:「這求菩薩管什麼用,沈姨奶奶母女倆還不如多來求夫人來得更實際些呢!」

李氏笑笑:「她們要拜就由得她們去拜,也算是心理安慰吧,這事兒既是我做主,我自有分寸。」

其實除了去雲居寺外,沈姨娘和思茉自然也是時時要過來李氏這兒的,一來是探探消息,二來也算是多親近親近,給李氏留個好印象。

李氏知道她們心裡的盤算,只是不說破罷了,沈姨娘上心的很,三天兩頭都想要問出個結果來,到後來李氏索性避而不見了幾次,她才算消停了些。

可是思茉卻讓李氏覺得有些奇怪,按理她該是十分積極上心才是的,可是那日她來了李氏東屋,說起就要說親的事情,思茉竟眼望著窗外怔怔發起呆來,不知是在想著什麼。

李氏心下疑惑,這不是思茉一貫的表現啊?

雖如此,李氏倒也沒多問什麼,她該怎麼選還是怎麼選,而沈姨娘仍是三天兩頭就帶著思茉去雲居寺裡,聽說光是給菩薩添的香油錢就用去了不少。

她們倆有了上心思的事情後,府裡邊倒感覺清靜了不少,就是那熙和園裡沒了思茉,思芸和思萱說起話來也仿佛更自在了些。

思芸在泠汀閣裡閑了一陣子,種花種菜、讀書閒聊。

到了八月下旬的時候,宮裡邊穆貴妃又來傳話,說是好一陣子沒見著思芸,她和皇上心裡惦念得緊,召思芸進宮小住幾日。

李氏自然是沒有二話的,吩咐丫鬟們替思芸收拾了一番,第二日宮裡的轎子便過來將思芸抬到了穆貴妃的嘉禧宮裡。

穆貴妃依舊熱情如常,一見了思芸眉角都快要笑開花來,正巧舒貴妃和鄭嬪娘娘也正在穆貴妃處閒聊,思芸一一見了禮,側眼望去發現穆貴妃的肚子有些微微隆起,難道是……?

鄭嬪娘娘快人快語,朝思芸笑道:「許久未見,永寧翁主出落得越發端莊大方了,難怪這麼得貴妃姐姐和皇上的喜愛呢,瞧起來似乎比上回在梅宴上看見要長高了一些呢!」

思芸謙恭微笑,說了一聲:「多謝娘娘誇獎。」

舒貴妃瞧著鄭嬪仿佛還想說話,袖子裡的手輕輕拉了拉她,止了她的話頭,朝穆貴妃道:「我們也來嘮了好一陣子嗑了,姐姐既有了身子,還是多休息吧,我們先告辭了。」

她們兩個沒再多逗留,肩並著肩一同出了嘉禧宮的大門。

鄭嬪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兒,成日裡嘻嘻哈哈,倒沒什麼,可是舒貴妃瞧見思芸來了,心裡邊卻不是滋味。

自從上回梅宴之後,整個皇宮都知道皇上喜歡這個唐家六姑娘,宣旨進宮,恩賞不斷,那幾日又幾乎夜夜都留宿在嘉禧宮裡。

如今穆貴妃懷了身子,按理沒法子侍寢,這個機會對於宮裡的其他嬪妃來說可是最好不過,可是穆貴妃卻是個精明人物,她知道用怎樣最不損己的方式來留住皇上的腳步。

唐思芸果然是她的一招好棋,不僅留住了皇上的人,就是在皇上心裡,她也是一個貼心貼意處處為著皇上著想的賢妃。

哼,真是好有心機!

穆貴妃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她斜斜倚在榻上,閉著雙目靜靜休息著,思芸陪在她的身邊,瞧著穆貴妃隆起的肚子心裡頭有些感慨。

她不由想起了從前的白姨娘,那個時候的姨娘沒有現在穆貴妃這般悠然自得的神情,每日裡看起來都好像懷著心事一般,很少笑,一想起事情來就一個人怔怔出神。那時候不明白是為什麼,可是現在她明白原來那個時候白姨娘是想起了自己這個皇帝老爹了呀!

穆貴妃之所以能得恩寵,最重要的一點大概便是眉目間與白姨娘的五分神似吧,可是若當初白姨娘進宮了呢?思芸心中輕歎一聲,自己那姨娘最是個心高氣傲的,若當初真進了宮,又哪裡及得上如今這穆貴妃的半分手腕?只怕在這深宮中根本就沒辦法生活下去吧……

其實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就是思芸自己也並不喜歡束縛在宮中不得自由的生活。

「芸丫頭,你盯著我瞧了好半天了。」穆貴妃睜開了眼睛,一手撫著小腹微微笑著朝思芸說道,「你是不是在看我這肚子?」

穆貴妃的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悅,招了招手將思芸喚到了身邊,瞧著她清秀俏麗的面容,打趣道:「丫頭,你說我這肚子裡會是個小皇子還是個小公主呢?」

「娘娘福澤深厚,定會是個小皇子的。」

穆貴妃搖著頭笑了笑:「依我說,我倒希望是個同芸丫頭你一般伶俐可愛的小公主呢!」

正說著,外邊傳來元帝爽朗的笑聲:「呵呵,愛妃原來是這般想的。」

「皇上。」穆貴妃趕忙要起身,被元帝止住了。

「愛妃有了身子,就好好歇著吧,剛才你說的話朕都聽見了,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朕都一樣疼愛。」

穆貴妃面露喜色,可依舊矜持道:「皇上怎麼自個兒悄悄就來了,外邊這些奴才也不知是怎麼當差的,都沒通稟一聲。」一邊說著一邊倚在元帝懷中笑了起來。

思芸有時候真是不得不佩服穆貴妃對著元帝時的姿態,拿捏的恰到好處,多一分便是矯情做作,少一分又討不得元帝這般的歡心,這該需要多麼強大的修為才能做到如她這般呀!

所謂長盛不衰,沒點本事還真是不行的。

元帝見了思芸,更是心情大好,拉著穆貴妃的手道:「還是愛妃懂朕的心意,芸丫頭也好一陣兒沒進宮來了,就在這兒多留幾日吧,朕也想同她好好說說話呢。」

這一回進宮,雖元帝仍是同前次一般留在嘉禧宮中同思芸談天下棋,可是思芸發現元帝的精神已是沒有從前好了。

「芸兒,朕輸了……」

思芸收著棋盤上的棋子淡淡笑道:「是皇上讓著臣女呢。」

「不是讓你,而是朕大概是真的老了……」元帝靠在榻上微眯了眯眼,「這陣子總覺得很是疲累,處理起朝政來也仿佛沒有從前那樣的精力了,還好能見著你……」

元帝頓了頓,寵愛地看了看思芸:「也就是同你在一處,朕才能稍稍地愉快放鬆一些。」

元帝的臉上呈現出了疲色,思芸見了元帝正當壯年的身子出現了這樣的老態神色心中微微一驚,忙道:「皇上龍體要緊,可招了太醫瞧過?」

「瞧是瞧過,不過說多注意些休息。芸丫頭,這皇帝並不好當,內有民生大計,外有南夏之亂,朕已有好幾個夜晚睡不著覺了。若是可以選擇,朕現在倒寧願不做這個皇帝,就留在當初杭州的西湖畔……」

看著眼前的思芸,思緒仿佛又將他帶回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午後,幽幽出神。

那是一段令他永生難忘的日子,那是一個令他一輩子刻骨銘心的女子。

他猶記得回到上京之後,向她表露自己是天子身份之後白靈珊的猶豫和傷心,她執意不肯進宮,只低低說了一句:「若你不是皇上,該有多好。」

若他不是皇上……

他也曾有過一瞬的衝動念頭不當這個皇帝,就隨著白靈珊天涯海角做一對普通夫妻。

可是,他到底是做不到的,天下蒼生,朝堂紛爭,若是他走了,會發生怎麼樣的混亂實在難以想像,而在他的內心深處,這至高無上的權勢終究還是不忍捨棄的。

因此,也只是那一刻的猶豫罷了,他依舊是他的九五至尊,她卻成了深閨中的一個死了心的女子。

白靈珊的死給元帝的打擊是巨大了,那一晚,他不顧自己的身份,悄悄去了忠靜侯府,在白靈珊的靈前痛哭一夜,那種錐心的疼痛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想來仍是歷歷在目。

再也看不到、聽不見,再也無法觸摸,唯有看到眼前的這個女兒,他那千瘡百孔的心才能稍得安慰。

不知不覺,元帝倚在榻上,想著那些陳年往事,竟靜靜地睡著了。

思芸不敢驚擾了他,輕手輕腳爬下榻去,去回了穆貴妃。穆貴妃瞧著元帝難得睡得這麼安穩,便命人不許去吵他,自己拿了一條毛毯替元帝蓋在了身上,又坐在他身旁,陪了一夜。

進了宮之後,白日裡元帝不來的時候,思芸便陪穆貴妃說說話解悶子。只不過自打貴妃有了身孕之後,這嘉禧宮比起以往更是熱鬧,前來送禮巴結的人絡繹不絕,幾乎就沒個間斷的時候,貴妃被攪得心煩,後來就讓小喜子一縷攔在了外面,俱說不見。

穆貴妃有了身子之後,比起往常更加嗜睡起來,白天裡有大半的時間都在睡覺。她又怕思芸閑得發慌,就准她到外邊去走走,只是命春枝陪著罷了。

思芸巴不得如此,又惦念著錦簇軒裡的那些奇花異草,待穆貴妃休息了之後,便帶上了春枝往那裡去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50、贈花

冬日裡來錦簇軒的時候,張公公便說了皇上吩咐要將那盆魏紫移株給了思芸回去種植。如今算起來時候也差不多了,張公公又得知思芸來了宮裡,便早就做好了準備,同思芸寒暄了幾句,又領她到裡邊坐了一會子。

出了錦簇軒,思芸正想著不知還有哪裡可以去逛逛的,不遠處卻見一群人走了過來,走在前頭的正是元帝。

思芸和春枝忙退到一邊,低著頭行了個禮,元帝瞧見思芸呵呵笑道:「你這丫頭可是剛從錦簇軒出來的?」

「回皇上,臣女剛去張公公那兒看花去了。」

「好好好,不必這麼拘禮,平身說話吧。」

思芸站直了身子,抬頭看去,恰對上了一雙清冽卻又頗帶著些玩味的眼神。

陸千尋,又是他!

怎麼每次進宮都會遇見他,真是陰魂不散的!

元帝也瞧見了這兩人的對視,指著思芸朝陸千尋道:「千尋,這是朕的義女,忠靜侯府的六姑娘唐思芸。」

陸千尋微低了低頭勾起淺淺一笑:「原來是皇上冊封的永寧翁主。」

思芸白了白他,仍是不太願意搭理的樣子。

元帝見她嘟著嘴,便道:「芸丫頭,這是寧懿郡王陸千尋,雖不是皇室宗親,不過郡王府自千尋祖輩起可就是我天正朝的大功臣了,就是千尋如今也是年少有為,是朕身邊得力的左膀右臂啊。」

當著元帝的面,思芸還是勉強行了個禮:「見過郡王。」

不知為何,見著思芸這彆扭兮兮的樣子,陸千尋覺得很是有趣,臉上的笑意也仿佛更盛了些。

陸千尋走後,春枝有些疑惑地問思芸:「姑娘剛才仿佛不太高興的樣子,為何姑娘每次見到郡王都好像……好像神色不太好?」

思芸怎麼可能神色會好呢?她倒是真心希望往後能少見到幾次陸千尋那才是阿彌陀佛呢!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禦花園裡頭,這時節丹桂飄香,幽幽淡雅的香氣沁人心脾,而禦花園裡頭也有幾位嬪妃正在悠閒踱著步子嬉笑閒聊。

「咦,這不是唐六姑娘嗎?」還是莊貴人眼尖,先瞧見了思芸,那其他幾位嬪妃一見了是皇上寵愛的永寧翁主也趕忙走了過來,非要邀她一起到水榭上去同坐吃茶。

思芸不知道同她們可以聊些什麼,本想推辭,可這群妃嬪她們實在熱情,容不得思芸拒絕,就已經嘻嘻哈哈拉著她的手一同過去了。

辭不過,也沒辦法,只是這群妃嬪們聊的話題,思芸實在不怎麼感興趣。說來說去,也無非就是些宮裡頭的八卦,什麼這個宮的某主子,最近得寵啦,那個宮的xxx上一回惹皇上生氣了,現下被發落到了冷宮啊,諸如此類的。

說的時候,有時候一致的羨慕嫉妒恨,有時候又各懷不同心思,只不過當著思芸的面,她們倒是不敢說穆貴妃的八卦。

說完了妃子的八卦,便開始說自己各宮裡邊的閒事。

什麼太監偷運東西到宮外被發現了打死的,什麼宮女和侍衛私相授受的,思芸一邊聽一邊暗訝,這宮裡頭還真是個是非之地,禁錮在宮裡頭久了,真是啥事兒都會發生。

不知是誰提了一句,說起了福雲宮的鶯兒來。楊小儀是同莊貴人一同住在福雲宮裡的,提著帕子頗有些惋惜地說道:「那個鶯兒從前可是莊姐姐身邊最得力的,哎,誰知道會為了個情字竟要去跳井自盡呢,也真是枉費了莊姐姐要栽培她的一番心意了。」

莊貴人咳了一聲,歎息著搖搖頭:「雖可惜,這鶯兒倒也是個真性情的,我也派人好好葬了她,又給了她家裡老母親一筆銀子。」

思芸聽了,有些摸不著頭腦,問道:「莊貴人,鶯兒姑娘是跳井自盡的?」

她剛才一直坐在邊上默默無聞,現下突然間問了一句話出來,大家的目光不由都彙聚到了思芸的身上。

莊貴人疑惑地眨了眨眼道:「芸丫頭,鶯兒不過是我從前身邊的一個宮女,怎的連你也關心起她來了?」

思芸:「上回梅宴的時候,芸兒不小心弄濕了衣裳,是娘娘讓鶯兒帶我去福雲宮的,是以剛才聽到鶯兒竟然投井自盡了,芸兒才問的。」

「原來是這樣……」莊貴人說道,「說起來也是鶯兒這丫頭福薄,她十一二歲就進了宮,跟在我身邊算是個識冷暖、知心意的。原本她老家有個從小定下了婚約的表哥,是準備著明年放出去了便要成親的。可誰想那表哥見異思遷,另娶了旁人不說,還將當初鶯兒送他的定情信物也一併還了回去,說了一些子的狠話。上回,宮裡開恩典,鶯兒見了她娘知道了之後,便是心都冷成了灰,回了宮裡哭了好一陣,隔了一日便投井自盡了。唉……」

思芸沒想到鶯兒竟是為了這個緣故才死的,為了一個負心薄幸的男人,搭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嗎?

思芸心底裡替鶯兒止不住地哀歎連連,如今她死得貞烈,可是她家裡的老母親往後該依靠誰呢?還有那個表哥,他如今佳人在側,難道還會為上曾經那個青梅竹馬表妹的死而留下一滴眼淚嗎?

想著想著,思芸黯然傷神,想起那個原有著一臉燦爛笑容的忠厚小宮女如今已成一縷芳魂,心中傷痛。

只是這麼說來,她當初卻是誤會了陸千尋,看來鶯兒的死不過是命數使然,同他卻是真沒什麼關係的。

回了嘉禧宮,穆貴妃仍在休息,思芸獨自坐著看了一會兒書,雖說鶯兒的死讓她心裡邊很是不好受,可是卻也像放下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一般。

正捧著書有些恍神,外邊的管事太監小臨子過來回稟,說是寧懿郡王送了東西來嘉禧宮,是給翁主的。

思芸有些奇怪,好好的他會送什麼東西來呀?

走到外邊一看,原來卻是一盆花,紫色的花苞緊緊收著,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思芸卻是認得這曇花的,只是不知道陸千尋送它來的用意是什麼。

來送花的內侍說道:「郡王知道翁主喜花,特派了小人送了這盆月下美人前來。郡王說,翁主見多識廣,又是懂花之人,只是這夜晚盛開的曇花不知可合翁主的心意。」

思芸笑了笑,這花白日看去沒有一點的特別之處,可是到了夜晚盛開之時,卻又是美輪美奐,陸千尋送這花來的意思是想告訴自己,凡人凡事不可只看外表嗎?

「多謝郡王贈花,改日有機會思芸一定會拜謝的。」

內侍見思芸收下了,便完成了任務,沒再多逗留,匆匆告辭。

曇花。

思芸看著這盆花不由想起了曇花的花語:剎那的美麗,一瞬間的永恆。

她的小花圃裡種了不少的花,皆都盛放燦爛,而唯有曇花卻是沒有的。這樣的花,只在夜間盛放,白日裡根本無法得見它的光華燦爛,正是因為這樣的不常見,因此多數的人不願種它,只因太容易錯失它的美麗。

思芸怔怔出神,一旁的春枝問道:「姑娘,這花有什麼特別嗎?奴婢瞧著連個花骨朵兒都沒開出來,又有什麼好看的了?這郡王怎麼送花,卻送了這樣的呢?」春枝表示很是想不通。

「這花只在夜晚盛開,春枝,你想瞧瞧它晚上開放的樣子嗎?」

「晚上?」

按照思芸所知,曇花一般是在晚上戌時三刻到亥時一刻開花。

古代人休息的早,到了那個時辰,穆貴妃早已安置下了。春枝陪著思芸守在那盆曇花跟前,她直盯著那些還閉著的花苞瞧著,不敢想像這些花真的會在一會兒的某一時刻就全都開放出來。

春枝等了好一會兒,眼睛都要盯得酸了,朝思芸問道:「姑娘,真的……會開花嗎?」

「會的,會的,咱們再耐心等等。」

屋子裡頭一片靜謐,昏暗的燭火下,兩人皆望著那一盆曇花目不轉睛,尤其是春枝,又是好奇,又是半信半疑。

一直到了二更天的時候,春枝的一雙眼睛快要撐不住閉了下來,突然聽思芸喊了一聲:「快瞧!」

那是怎樣美麗動人心弦的一幅畫面啊,那些原本還都閉著的淡紫花苞,就好像約好了一般,齊齊開放。

花朵潔白如雪,光彩奪目,一瞬間花香四溢,一股子淡雅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屋子。

春枝忍不住驚喜道:「這……這真是太神奇了!」

思芸也是頭一回看曇花盛放的情形,真的沒有想到所謂的曇花一現真有這般的奇妙,一時間也沉浸在這美景之中,許久沒有緩過神來。

她貪婪地欣賞著如斯美景,因為知道只要等到天亮,這花便要謝了。

雖然只是一瞬的美麗,可卻也足夠了不是嗎?

這一夜的曇花勝景讓思芸驚豔、讚歎,也感慨萬千。

而陸千尋他送來這盆花的用意又到底是什麼呢?

思芸越發覺得這個人深不可測,根本無法摸清他的心思,他就像是一個謎,令她害怕,令她畏懼,令她想要近而遠之,卻又令她……忍不住好奇起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51、三道難題(上)

思芸住在宮裡的這幾日,天正朝來了一批「貴客」。

天正自建朝以來,雖朝內一派和平景象,百姓生活衣食無憂,可是在天正邊境之處卻一直受到南夏蠻子的侵擾,許多年來一直沒有間斷過兩國間的戰爭。

此番,天正朝又一次南征,終於與南夏談和,兩國暫罷戰事,邊境也暫從戰火紛飛的烽煙中得到了喘息。而南夏可汗為表誠心,特意派遣了南夏大將軍耶魯不花為使臣親到天正參見元帝陛下,奉上金銀珍寶,牛羊牲畜。

元帝為了顯示天朝氣度,在皇宮紫闕臺上大擺筵席,招待南夏來使。

思芸雖只是元帝所封翁主,但因得元帝喜愛,便也特得到恩准一同參加這晚的紫闕台晚宴。

是夜,明月皎皎,夜風輕柔,紫闕臺上的桂樹散發出陣陣沁人心脾的幽香。紫闕臺上燈火通明,歌舞聲起,元帝天子威儀坐於紫闕臺上方皇座,俯瞰座下一眾臣子。

穆貴妃因為懷有身孕,元帝便讓她在宮中休息,沒有參加這一晚宴。而妃嬪之中,位份最高的便是舒貴妃,其餘還有鄭嬪、蓮嬪、莊貴人、韻貴人等幾個受寵的。

穆貴妃特意派了春枝隨在思芸身邊伺候著,思芸對這樣的場面倒也沒有太拘束的感覺,更何況今晚受邀賓客之中,還有她父親忠靜侯唐天霖在。

思芸靜靜坐著,吹著涼風,聞著花香,倒也覺得愜意。只是不經意一抬眼,正對面坐著的卻是那個寧懿郡王陸千尋,一雙冷冽清寒的目光似笑非笑望了她片刻,嘴角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來。

思芸有些琢磨不透這個人,不過倒也並不懼他,他看由他看,自己的目光不閃不避也正對上了對面那只狐狸,並也同樣報以了一個淡淡的微笑。算是前嫌的釋然,也算是對他那一盆曇花的感謝。

陸千尋對思芸的這一抹笑,仿佛頗有欣然之意,端起座前酒杯遙舉了一下,眼中閃過灼灼星輝,仰頭一飲而盡。

沒一會兒,南夏使臣已經落座,他們此番進京倒也帶了不少人來,看起來陣仗不小。

那為首之人便是南夏大將軍耶魯不花,一臉的絡腮鬍子,瞪著一雙銅鈴眼,倒與那天正朝普通百姓家貼在門上的鍾馗有那麼點相似。

他們是南蠻之地出來的人,於天正朝的禮儀禮節所知甚少。到了紫闕臺上,也沒向元帝行君臣之禮,只是簡單彎了彎身子,大喇喇便坐了下來。

上將軍沈隨也在筵席賓客之中,瞧著南夏蠻子這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心中便有火氣,朝著一旁唐天霖便道:「瞧瞧這些蠻荒之地出來的人,哪懂半點禮儀,打了敗仗進京求和討饒,看起來這氣焰倒比打了勝仗還要囂張啊!」

唐天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這些南夏蠻子這一回雖是打了敗仗,只不過他們卻也不是什麼弱勢的,這些年來給天正一朝造成這麼大的滋擾,元帝對他們也是心有忌憚的。

今天這場筵席,雖然是所謂的求和,可是看他們那個陣勢,卻是一點也不示弱的。

酒宴開始,先是習慣性的歌舞助興,這些東西其實沒什麼多大意思,只不過在歌舞的背後,席上眾人卻是各懷心思。

六皇子承奕坐在思芸身旁,看起來倒是十分怡然自得的樣子,絲毫沒有因為對面坐席上的那些南夏蠻子而感到一絲的緊張拘束,而三皇子承賢卻有些端著,臉上不露一絲笑意,看起來對這些南夏蠻子既有不屑,又有一些敵意。

酒過三巡之後,南夏將軍耶魯不花走上前來朝元帝道:「天朝皇上,本將軍此次奉了我可汗之命前來求和,除了金銀財寶之外,我還帶來三樣南夏的寶貝,獻給天朝皇帝。」

元帝假意客氣道:「伊織可汗客氣了,不知是什麼寶貝?」

耶魯不花使了個眼色,身旁的侍從便先端了一個大盤子上來,掀開盤子上覆著的紅布,那裡面原來是一把弓。

「這是我南夏的霸王弓,通身用玄鐵所鑄,有一百五十斤重,威力無比。我南夏曾有人用此弓射下一雙天上的大雕,一箭貫穿雙目。聽聞天朝勇士甚多,想必也一定能用此弓百步穿楊。」

耶魯不花說話口氣甚含輕蔑,放眼望去,此弓雖看起來渾身烏漆漆的,很不起眼,可是若如他剛才所說,倒真是稀罕的寶弓,只是天正朝素來擅用輕便的騎射工具,面對耶魯不花的這一挑釁,元帝有些擔憂,不知誰能舉起寶弓試上一試。他的目光望向了座中的上將軍沈隨,眾賓客之中,也只有他是武將出身,也許是能做到的。

沈隨會意,正要起身上前,卻聽一人說道:「父皇,不過是拉弓射箭,不如讓兒臣試試可否?」

說話的是三皇子承賢。思芸瞧了瞧他心道,看起來這個三皇子也不像是個大力士的樣子,這把弓這麼重,能將它拿起來拉開已是不易,還要什麼百步穿楊,他真能行嗎?

舒貴妃同樣也是這麼想的,忙道:「賢兒,此弓非比尋常,你當真行嗎?」

承賢點頭道:「父皇、母妃,兒臣自幼勤習騎射,雖在宮中,可也總希望能有報效朝廷的一刻。此弓雖重,但南夏既有人能射大雕,天正朝自也有人可以用它百步穿楊。」

元帝知道承賢從小喜歡練習騎射,也是有些本事的,又聽他說得胸有成竹,想想讓他試試也無妨,便道:「賢兒,你並非軍中武將,只需試試便可,若不行也不必勉強。」

承賢沉著走到耶魯不花跟前道:「將軍,既是要看百步穿楊,可否能借個人給我一用?」

耶魯不花哪裡將這看起來毫無出奇之處的三皇子放在眼裡?輕哼了一聲道:「隨便!」

承賢看了看酒宴上,隨手撈起一個盛酒用的琥珀杯,走到耶魯不花的隨身是從身邊道:「你將這杯子放在頭上,向後走一百步,此杯便是我的目標。」

南夏侍從瞧著這看起來身無三兩肉的天正皇子,又聽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當即有些猶豫,看向耶魯不花。

「好,你就聽三皇子的,快去。」耶魯不花相信,那樣重的弓,他甚至是連拿都拿不起來的,雙手叉在胸前,靜等著看他出醜呢!

陸千尋卻是瞭解承賢的,這個三殿下雖從小不是最得元帝寵愛,可是卻是個胸有大志的。他的騎射功夫要比元帝所知遠遠要好得多,那時候他同承賢一起到野外射獵,曾親眼見過承賢的箭術是有多麼驚人。

今日,也算是他表現的一個機會了。

那霸王弓雖重,可承賢稍一使力立刻便拿在了手中,用上了力氣拉開弓弦。

雖說是在夜晚,光照條件不是很好,可是承賢的臉上卻是穩如泰山的神情,那樣的自信和專注就連元帝看了也在心中暗暗讚歎。

耶魯不花到底還是小瞧了天正朝,在他滿是不屑的眼神中,三皇子承賢身如磐石,站定之後,那一雙飛鷹一般的眼睛很快瞄準了百步遠外南夏侍從頭頂的琥珀杯。

風聲夾雜著箭聲,劃破了已經凝滯的空氣,急速向前飛去。

「砰」,琥珀杯應著箭聲碎落一地,再看那南夏侍從早已是嚇得目瞪口呆,呆了好一會兒再摸摸自己的頭顱,確信了還在之後才算是安下了心來。

耶魯不花也被震住了,他哪裡能想到這看起來不過像個書生一般的承賢竟能有如此大的膂力。一個養在深宮中的皇子都有如此本事,那些在軍中長年征戰的將士就更不用說了。

原本耶魯不花總覺得這一回南夏會戰敗只不過運氣不好,大意罷了,可今日見了承賢露出的這一手才漸收了些小覷之心,深知天正一朝果然是臥虎藏龍,人才輩出的。

元帝原本還提著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面含笑意贊道:「賢兒,果然是好箭法,只是光有蠻力還是不夠的,往後可以跟著沈將軍多歷練歷練。」

陸千尋和承賢一個微妙的對視讓思芸不由想起了當初聽到的那番對話,再看沈隨,雖表面應著元帝的話,可是臉色卻不怎麼好看起來,眼光若有似無地瞟向了六皇子承奕這邊。

若是她沒記錯,沈隨和穆貴妃是中表之親,因此沈家一直都是站在穆貴妃這邊,支持著六皇子承奕。

而舒貴妃所出的三皇子承賢從前一直默默無聞,可是那一日在假山後同陸千尋的那些對話,可見他對皇儲之位是有覬覦之心的,而且陸千尋站在他的一邊,還說了要他拉攏沈隨。

今日這一箭,承賢不僅在元帝面前大大露臉,而且也算是有了預期的效果,只是不知道沈隨心中是怎麼想的,若是他改投風向,那六皇子的地位就很難說了。

哎,思芸皺了皺眉,皇家的宮闈傾軋還真是複雜,這裡邊暗流湧動,若是一個不小心被捲入其中,也許就是一個萬劫不復的境地。

筵席之上,看起來父慈子孝,君臣和諧,大家都是言笑晏晏,可是思芸的心情卻有些沉重起來。

還好她只是白姨娘生的一個女孩兒,還好她與這天家的皇位之爭沒有什麼關係。

她想要的,不過是好好過著自己的小日子罷了,思芸舉起酒杯,輕抿了一口,卻聽那邊耶魯不花將軍粗厚的聲音又再響起。

「皇上,請容我呈上獻給天朝的第二件寶物。」

眾人停下手中筷箸酒杯,一齊向耶魯不花看去。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52、三道難題(下)

這第二樣呈上的寶物原來是一隻白孔雀,白孔雀是南夏的象徵,而今次獻上的這只也是南夏的孔雀之王。

耶魯不花的臉上抹過一絲笑意,朝著元帝說道:「天朝皇帝,這是我南夏的神物,頗具靈性,可汗說了只要將它送呈天朝,它一定會感受到皇上您的威儀開屏的。」

這孔雀渾身潔白,的確有著一種高貴不可褻瀆的氣質,只是它的羽毛長長垂在身後,小眼睛左右滴溜轉著,任是內室官怎麼去召它引它,甚至連席上娘娘們的花帕子、花團扇都借了去,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這耶魯不花每每先拿言語擠兌,剛才那話中之意不就是若是這白孔雀不肯開屏,那便是元帝沒有天子之氣,連「神物」也不屑一顧?

這可是大大的臉面問題啊!

思芸眼睛一轉,腦中有了主意,但見一旁六皇子承奕也看著那白孔雀,面含微笑,仿佛也是想出了辦法。思芸便靜靜坐著,且看承奕如何解決這道難題。

「父皇,想要這白孔雀開屏並非難事,可否讓兒臣一試?」

「哦?」元帝手捋鬍鬚看著這個最寵愛的六皇子,笑問,「奕兒,你有何好主意?」

承奕答道:「孔雀愛美,好勝心又強,只有遇到能與之相匹敵的對手,才肯開屏,盡展美資。」

那邊廂鄭嬪已經低低笑了起來,玩笑道:「難不成六殿下是想要在宮中找個美人兒同那所謂的‘神物’比美?宮裡邊最美的可不就是穆貴妃姐姐,只可惜她今兒個沒能過來,不過嘛……」鄭嬪纖手指向了思芸,「永寧翁主雪膚花貌,年紀雖小,卻也是個美人胚子,說不定站到那孔雀邊上,那‘神物’不忿芸姑娘的美貌,就開屏了呢!」

鄭嬪剛一說完話,席間的嬪妃娘娘們也都笑了起來。

元帝素知她是個心直口快,口無遮攔的性子,心眼兒卻是不壞的,便也就呵呵笑著不去計較鄭嬪這句玩笑。

思芸被眾人說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小臉兒漲紅了起來,對面陸千尋眼眉稍挑,眉角含笑地看著她,仿佛也在細品著剛才鄭嬪說的那四個字——「雪膚花貌」,的確,這座中這些妃嬪女眷,也就只有唐思芸能當得起這四個字了。

承奕拱了拱手答道:「父皇,白孔雀又不是人,就是找一個再天香國色的,只怕它也不會有什麼反映,兒臣只需父皇借一面銅鏡,餘下的,大家便只管拭目以待便是了。」

元帝應了承奕的要求,一面半人高的橢圓型銅鏡被兩個內侍官抬了上來,擺在了那只白孔雀的面前。

大家瞪大了眼睛,想看看到底六皇子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就是那耶魯不花也有點好奇,他倒想看看他有什麼本事能令這只白孔雀當中開屏。

這孔雀正對著自己鏡子中的身影,起初仿佛有些好奇,對著銅鏡左右跳動了幾步。往前走兩步,又遲疑了一會兒向後退了幾步,一些嬪妃見了不由掩著帕子笑了起來。

正在此時,這只不消停的白孔雀大概終於忍受不了這銅鏡裡邊竟然還有一隻這麼美麗的同類,呼啦啦展開自己的羽毛,開屏而出。

孔雀全身潔白無暇的羽毛在燈火映襯之下顯得格外優雅動人,眾人驚呼之餘,已有人帶頭拍起了手來。

元帝見了笑道:「耶魯將軍,這白孔雀果然罕見,如此的高貴和美麗果真配得起孔雀之王這個美名。」

他又指著承奕贊道:「奕兒,朕以為你只會吟詩作賦,文章動人,沒想到卻還有這樣的主意,快跟朕說說,你是怎麼想到的?」

承奕被誇,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謙道:「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父皇見笑了。」

「好好好,你這雕蟲小技倒是著實有些意思,這白孔雀便賞了你,正好養在你的靜園裡頭。」

元帝將這所謂的南夏神物,隨隨便便就賞給了一個寵愛的皇子,可見對南夏進貢的東西並不十分在意,耶魯不花的臉色頓時便有些不好看起來了。

「皇上,還有第三件東西。」

元帝知道今日這幫南夏使臣,表面上是說前來求和、進貢,可是從剛才呈上的那兩件東西看,他們分明就是在刁難,想要折損天正朝的臉面罷了。

不過,好在兩個兒子還算爭氣,南夏蠻子不僅沒能殺敵一千,反倒先自損了八百,東西送出了手,卻沒能達到預想的效果,想來這個耶魯不花將軍回去之後也不是很好交差吧!

只不過第三樣東西送到了元帝的面前,倒是真有些讓他為難起來。

這東西是用木頭所制,上面共有九九八十一個格子,其間有一些標上了數字,而有一些卻是空白。

元帝問道:「這是何物?」

耶魯不花得意地撇了撇嘴角道:「皇上,這東西是去年秋天幾個來到南夏的東瀛人帶來的,其實說穿了不過是個遊戲罷了。這上面的空格是用來填數字的,填完之後,這八十一個格子不論縱橫都必須是一到九這幾個數字,不能重複。這東西在南夏已有人能解出,天朝人才濟濟,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耶魯不花嘴上說的輕巧,可是他沒告訴元帝,雖是有人解出,可卻也耗費了整整三個月的功夫,這一回便看他們如何出醜了!

元帝微皺著眉頭,將這東西傳到了下面,朗聲道:「諸位可以傳看一番,若誰能解出,朕必定重重有賞。」

那些嬪妃們自然是沒有這個本事的,不過看了看一笑哂之。而那些大臣們各自拿著看了許久,也是不得頭緒。

要知道在天正朝如今不過是有著最簡單的九宮格術數,而這東西卻是將九宮格又複雜了許多,八十一個格子要想全都填上,這一會兒半會兒的功夫還真是有些令人頭疼的。

只不過東西傳到思芸跟前的時候,她心裡不由笑了起來。

這不就是她前世的時候最喜歡玩的手機遊戲數獨嘛!這東西雖說看著複雜,其實也是有規律可循的,以前梅曉曉無聊的時候就喜歡捧著手機填這些數字,早就已經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因此當大家都有些束手無策的時候,思芸瞧著元帝的臉上呈現出不快之色是,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道:「皇上,臣女想要試一試,不知可不可以?」

「哦?芸丫頭,你想試?」元帝有些意外地看著思芸,這席中眾人都束手無策的時候,卻沒想到是這麼個小女孩兒站了出來。

思芸抿唇一笑,朝那耶魯不花說道:「這位將軍,我不過是隨便試一試,要是解不出來,你可不許笑話。」

耶魯不花見她不過是個小姑娘,哪裡放在眼裡,揮揮手直說:「你要試便試好了。」

就是唐天霖看著思芸也心中暗暗奇怪,知道這個女兒素來喜歡讀書不假,可是這種術數一類的東西好像沒覺得她平時表現出什麼興趣啊,而且剛才粗粗一瞧,仿佛十分複雜,就是翰林院裡的那些飽學之士只怕也是要用上好些功夫才能破解的,她當真有這本事?

元帝不過是當她小女孩起了興致,便准了讓她玩玩罷了。思芸瞧這數獨,在他們看來好像一個迷宮一般,不過於她卻並不是什麼大難題。

也許眾人之中唯有陸千尋覺得思芸所謂的「試試」其實是有著**成的把握的,他狹長的鳳目挑起一抹笑意,看著思芸輕咬著嘴唇,凝神思索解題的樣子,忽然覺得對面這個小丫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可愛勁兒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小思芸的凝著的臉上終於綻開了一絲笑意,放下了手中的筆,捧起那數獨木板走到耶魯不花的跟前問道:「大將軍,你瞧瞧,我填的對不對?」

耶魯不花完全愣怔住了,手拿著那塊數獨木板顫著嘴唇卻不知說什麼好,她不僅填的完全正確,而且在南夏那些聰明的謀士用了三個月才解出了正確答案,可是這個小丫頭卻不過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

元帝一看耶魯不花的神情便知道思芸果真是解了出來,故意問道:「耶魯將軍,我這乾女兒解的可對?」

耶魯不花一雙狐疑的眼睛盯在思芸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問:「小姑娘,你從前見過這東西,還是玩過?又或者是有高人教過你破解之法,要不然怎麼會如此神速就解了出來呢?」

思芸淺淺一笑,謙恭道:「將軍,我不過是好玩兒,誤打誤撞解對了罷了。」

南夏使臣想要用來折辱天正朝君臣的三道難題,結果一道也沒有奏效,不僅如此,還令南夏使臣再不敢對天正朝有半點小覷之心了。

不過是幾個年紀輕輕的毛孩罷了,沒想到竟就這般有本事了,看來求和休戰果然是個正確的選擇啊!

耶魯不花呵呵笑著:「皇上,天朝果然能人輩出,臣下欽佩。」

他又指著思芸問道:「這位姑娘不知是皇上的哪一位公主?」

「他是……」

唐天霖站了起來說道:「他是在下的女兒,也是皇上的義女,新封的永寧翁主。」

「果然是個玲瓏的美人!」耶魯不花贊道,「皇上,我們可汗早有意要同天朝聯姻,此番可汗派我前來,也是想要同皇上您商議我南夏四皇子的婚事,依臣看,這個永寧翁主就很好!」

思芸心中咯噔一下,臉色微變,身子向後踉蹌了一下,差點腿一軟就要摔了下去。

什麼?這個南夏蠻子想要她去聯姻?

思芸望向元帝,他的臉色也頓時板了起來。

這聯姻之事,元帝心中其實也一直在做打算,本想在親貴大臣中挑一個嫡女封個名號再嫁過去的,可是卻沒想到南夏使臣直接就提出了要求,相中了思芸。

思芸真真是悔青了腸子,原本是想替元帝爭回些面子,沒想到卻把自己拉進了一個火坑。

這可怎麼辦才好?

正心中焦急,只聽一人幽幽道:「皇上不是已經將翁主指給了臣下嗎,既已有婚約,如何能再許人呢?」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53、夜遊

循聲望去,說話之人正是陸千尋,他一襲白衣悠然而立,眉目之間似笑非笑,仿佛一點兒也不像是在說謊解圍,倒似在陳述一個事實一般。

元帝立刻會意,呵呵笑道:「耶魯將軍,你也聽見了,這丫頭已被朕指給了寧懿郡王了。天朝女子眾多,朕定會挑一個聰敏賢慧的與南夏聯姻的。」

耶魯不花聽元帝這麼說,這才作罷,不再提這件事,頗有些悻悻地回到了座位。

其時,歌舞又起,笙樂陣陣,思芸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她剛喝了幾杯酒,本就有些不勝酒力,又被南夏使臣這麼一嚇,頓時心緒有些煩亂起來,便回了元帝說是想去吹吹風散散酒氣,先告退了。

離開了紫闕台,夜晚的皇宮一下子變得幽靜起來。夜風輕輕柔柔吹在臉上,拂在肩頭,臉上的酒氣便似有了發散的地方一般,沒那麼燙人了。

思芸帶著春枝兩人信步走著,不知不覺到了蓮湖邊上。

夜晚的蓮湖邊燈火晦暗不明,放眼望去湖中的荷花荷葉並看不真切,只覺得一層疊著一層,亭亭如蓋,綿延至無窮無盡的天際。

湖邊停著一艘小木船,思芸起了興頭,忽然想要夜遊一下這蓮湖的大好風景,便提著裙子上了船。

春枝在岸上喊道:「姑娘,天晚了,奴婢……奴婢不會划船啊!」

「快上來,划船有什麼難的,咱們兩個一起劃!」

春枝果然不出聲了,沒一會兒,思芸便感到船頭跳上了一個人,撐起了船槳劃了起來。

漸漸的,小船離了湖邊慢慢向湖心劃去。從船艙裡邊向外望,小船已被層層疊疊的蓮葉包圍了起來,那猶帶著水珠的葉片觸手可及。

思芸朝外邊笑道:「春枝,你說你不會划船,我瞧著劃得還是挺不錯的嘛!」

她從另一邊船艙口鑽了出來,此時天上一輪明月,暖玉一般的光灑在整個湖面上邊。沒了那些繁瑣拘束,思芸沐著熏人的夜風,鼻端傳來絲絲的荷葉清香,心情也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便脫下了腳上的鞋襪,坐在船沿邊上,將纖纖細足放進了沁人的湖水中,一股子涼意襲上心頭,思芸將腳一挑,湖水便被潑了起來,在靜謐的蓮湖之中攪起陣陣水聲。

「哈哈,春枝,你也過來一起玩兒吧。」思芸沖著船艙後邊喊道。

正在這心情放鬆之時,小船微微搖晃了一下,人已走到了思芸身邊。

思芸睜開眼,剛才滿臉掛著的笑意一下子凝結了起來。

只見陸千尋正坐在自己身邊,胳膊肘靠在船舷上,支著腦袋十分溫和地看著她。

至於春枝……哪裡還有那丫頭的身影啊!

思芸心中一驚,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上了船,又是怎麼同自己遊了這一路,如今在這湖中央進退兩難,她赤著腳丫同一名男子呆在一處,這傳了出去可真是跳進黃河也要洗不清了!

思芸趕忙將腳收了回來,慌慌亂亂站起身來,這一下船身又猛晃了一下,思芸一個沒站穩,整個人向後仰去。

下一瞬卻被一雙手拉住,箍進了一個懷抱中。

兩人的臉一下子貼得極近起來,陸千尋看著懷裡的思芸,唇邊不禁掛起了笑意。

離得那麼近,思芸才發現這郡王的目光原來也有這樣溫和清亮的時候,他直直凝視著自己,不知是在思忖些什麼。

被他這麼看著,思芸的臉上有些燙人起來,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還被他擁在懷裡,趕忙用力一掙,向後退了一步,強自鎮定下心神來:「你是怎麼上的船?」

雖不看他,可思芸仍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自己的臉上,心裡邊愈發躁亂,又將臉更轉過去了一些。

陸千尋沙沙地笑了起來:「在湖邊不是你嚷著要人上船幫你划船的嗎?」

「可我喊的是春枝,又不是你。」思芸有些委屈,想想自己也真夠笨的,這一路竟沒發現外邊那個早就換了人了,現下可好,想要回去,還是得指著他。

思芸坐在船邊,將頭埋進了臂彎之中:「這麼晚了,郡王還是劃回去吧,要不一會兒被人發現了,還指不定會說出些什麼來呢!」

他伸過手來,大概是想將思芸埋得深深的臉蛋給「瓦解」出來,思芸不要他碰,伸出一隻手要去推他,誰料那小手卻被他反手一握,握在了掌心間,思芸臉上一紅,趕忙抽手。

陸千尋道:「剛才在紫闕臺上不是都說了嘛,你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就算是待到明日上了岸被人瞧見了,誰又敢多言什麼?」

思芸氣道:「郡王自重,芸兒很感激剛才郡王在南夏使臣面前為我解圍,可是現下若再這般胡言亂語,那往後思芸只好當做從沒認識過郡王,再不敢同你多說一句話了。」

陸千尋對她生氣的樣子欣賞得很是樂在其中,沒想到這個小丫頭還真是一點兒都逗不起。

「你怎知我剛才只是替你解圍,你又怎知皇上不會真的將你指婚給我?就算現下沒有,你又怎知將來不會有?」陸千尋一連串的反問,噔得思芸說不出話來,這陸千尋該不會真這麼幹吧?

瞧著思芸小胸脯上下起伏,小嘴唇兒緊緊咬著的糾結模樣,陸千尋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你緊張什麼?我有這麼令你害怕嗎?」

思芸這才知道他不過是在玩笑,輕籲了一口氣:「這種玩笑怎麼能隨便亂開呢?」

「剛才若不是我這麼說,說不定明天一早皇上下道摺子,你便是那南夏王子的四王妃了。」陸千尋頓了頓,又問,「對了,上回送你的曇花開過沒?」

思芸扁了扁嘴回道:「多謝郡王,只是往常送花旁人大多送那牡丹芍藥,為何郡王偏偏別出心裁,要送那曇花給我呢?」

陸千尋的剛才溫和清澈的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瞧著思芸道:「牡丹芍藥不過庸脂俗粉,白日裡展現人前,卻都被人看得一覽無餘,再沒有半分特別。曇花卻不同,白日看是一種情形,到了晚上再看,卻又是別有一番大好景致。就像你,平日裡不聲不響,看起來普通文靜,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可是在你的背後又好像有著許多可待人去發掘的新奇之處。就好像今日宴上那個繁複的九宮格,我真是十分好奇,你究竟……是怎麼解出來的?」

思芸低了低頭回道:「往日裡在書上看到過這類的九宮格,不過是一時覺得有趣試了一試,解出來也不過是運氣罷了。」

陸千尋笑起來:「芸姑娘的運氣可還真是不錯!不過說起曇花,倒是還有一個傳說,不知你聽過沒有。」

思芸偏了偏頭:「什麼傳說?」

「傳說曇花原是一位花神,卻愛上了一個凡人,玉帝知道後大怒,便將曇花仙子貶下了凡間,而那個凡人則被送到了靈鷲山出家,賜名韋陀。韋陀潛心修佛,已經忘卻了前塵往事,只是他每年卻總要下山來為佛祖採集朝露煎茶。所以曇花就選擇在那個時候把集聚了整整一年的精氣綻放在那一瞬間。她希望韋陀能回頭看她一眼,能記起她。」

「那後來呢?」

「後來……曇花一年一年地默默綻放,韋陀卻始終未能記起她。有一句話叫曇花一現,只為韋陀。芸丫頭,也許有一日你這朵曇花也會為值得的人開上一次。」陸千尋意味深長地看著思芸,話外有意。

夜愈發寧靜起來,周圍連一絲的嘈雜聲響也聽不見了。

「郡王,還是將船劃回去吧,再晚回去只怕皇上就該著急了。」

「好。」陸千尋這一回倒沒再多說什麼,走到了船頭拿起船槳撐了起來。夜風輕拂在思芸的臉上,現下那酒氣是全然散去了,只是為什麼,她臉上還是熱乎乎的,仿佛還有些微醺的感覺呢?

再回到嘉禧宮的時候,紫闕臺上的夜宴早已是散了。元帝來了這邊看穆貴妃,又獨自坐在軟榻上邊閉目養神。

思芸沒想到這麼晚了元帝還在,自己也躲不過,就乖乖進來請了個安。

「你這丫頭,怎麼跑出去吹風吹了大半夜才回來?好在春枝過來回了話,要不然朕可真要派人去尋你了。」

思芸不敢多提剛才在蓮湖上遇到陸千尋的事情,只說:「回皇上,剛才臣女去了蓮湖那邊,上了船之後竟暈暈乎乎睡著了起來,這才回來晚了。」

元帝瞧著她戰戰兢兢的樣子笑了起來,慈愛地將她招到身邊說道:「好了好了,朕又不是怪責你,不必這麼誠惶誠恐的。丫頭,今兒晚上,你可算是立了功了,剛才朕還同你父親說來著,你這般聰敏機靈,真要把你嫁給那些蠻子,朕可是萬萬捨不得的!」

思芸笑了笑:「臣女多謝皇上厚愛。」

「別謝我,今天你可真要謝謝千尋那個小子,腦筋倒是動得真快,知道朕捨不得你,立刻就扯了這麼一個謊出來。芸丫頭,你這麼蕙質蘭心一個伶俐的丫頭,將來的婚事,朕一定為你做主,斷不會虧待了你!」

思芸聽元帝這麼說著,心念一動,立刻在元帝跟前跪了下來問道:「皇上,臣女鬥膽,當初梅宴之時,皇上曾說過要許臣女一個恩典,不知如今還算不算數?」

「朕是天子,朕說過的話自然算數。芸丫頭,莫不是你已經想好了要跟朕討什麼恩典了?」

思芸點了點頭,抬起一雙剪水秋眸說道:「臣女懇請皇上恩准,將來臣女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

「自己做主?」

思芸咬了咬唇:「正是,臣女不想要大姐姐那般的盲婚啞嫁,也不希望父親母親或是皇上將來只是給臣女指一個家世匹配,門當戶對之人。若是將來臣女要嫁人,那定是要臣女真心喜歡,願意同他共度一生的,還望皇上恩准,能讓臣女自己選擇。」

元帝一時間有些怔忡,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兒看起來同她當年的母親是那般相像。

她們永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絕對不會勉強自己去將就不想要的生活。

這樣的堅定,這樣的倔強,突然令元帝不知怎麼有些傷懷起來。

好半晌,才答道:「好,芸兒,朕允了你這個恩典。」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54、岔子

能將自己將來婚事的主動權抓在手裡,思芸心裡安定了不少,她來了這裡這麼久,想來再回去也是沒太大的可能了。

畢竟在這古代,婚姻大事對一個女人來說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要是萬一嫁了個不合心意的,這後半輩子的日子可就只能每日裡苦趴趴的垂淚到天明了。

今晚這紫闕臺上的一頓晚宴下來,元帝的精神看起來已是不怎麼好了,坐著同思芸閒聊了一會兒,不知怎麼說起了承賢和承奕兩個兒子起來。

「芸丫頭,依你看,朕的三皇兒和六皇兒哪個更好一些?」

思芸自然不會傻得以為皇上是要給她做媒,可是提起這樣敏感的話題,思芸心中卻是有些怔忡,便笑了笑問:「皇上怎麼同臣女說起這個來了?」

「不必拘謹,只是隨便說說,朕也想聽聽你的看法。」

思芸抿唇想了想回道:「三殿下和六殿下都是人中龍鳳,一個勇武堅毅,一個文采風流,皆是難得的人才,今晚上也是因為兩位殿下才不致使那南夏使臣折辱了我朝。」

元帝點點頭:「說的不錯,他兩個都是不錯的人才。只是雖都有優點,卻也有缺陷。賢兒做事專注,從小便有一股子不服輸的勁頭,他能將騎射功夫練到如此,暗底下真是不知下了多少的苦功,可是賢兒心思太重,讓人有些看不透,他真正的本事若不是今日在紫闕臺上展現了出來,就連朕也是不清楚的;至於奕兒,從小便聰明伶俐,文采好,又有一顆悲天憫人的慈悲心腸,可是人卻太過單純,對別人從無防備,太容易交心,這也正是朕對他最為擔憂的地方啊!」

思芸聽元帝的話裡的意思,竟是在將這兩位皇子進行比較。元帝到現在一直未立太子,目的應該就是要讓各個皇子各展所長,讓他好好挑選一番,誰才是將來可以值得託付江山的繼承人。

以前在宮裡,因為元帝寵愛穆貴妃和六皇子,一直都是六皇子承奕一枝獨秀的勢頭,可是看起來今日這場筵席之後,元帝的心裡除了六皇子之外又多了一個可以考慮的人選了。

「皇上,臣女不過進宮幾回,真的……真的對兩位皇子不是很瞭解。」

「呵呵,也是,芸兒,朕的頭有些疼,你還像上回那樣給朕揉揉太陽穴吧。」

嘉禧宮中一時安靜了下來,可是思芸的心情卻無法平靜。

也許是因為今夜太多的事情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又也許是因為在蓮湖之上同陸千尋的那一番相遇。

只是她越來越感覺到,這皇宮是個大大的是非之地,她不願意現在或是以後捲入到這個是非的漩渦之中。

在宮裡又住了兩日,穆貴妃仍是依依不捨地將思芸送回了侯府。

剛回到熙和園,思芸便覺得整座園子的氣氛都不對了,才剛去了泠汀閣將自己的東西放下,那邊紅玉便喘著氣跑過來說:「姑娘姑娘,大事不好,武陵居那邊鬧起來了!」

「二姐姐又打丫鬟了?」思芸問。

「這回不是二姑娘打人,是老爺氣壞了,拿了那麼粗的家法棍說是要打死二姑娘呢!沈姨娘也勸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過來悄悄央我回來瞧瞧姑娘回來了沒有,過去勸勸老爺。」

思芸一驚,這是出了什麼事情要父親連家法棍也拿了出來?這沈姨娘素來和自己不對路,這個時候病急亂投醫都投到自己這處來了,想必事情一定是不小的。也顧不得再整理東西了,趕忙也往武陵居跑去了。

到了武陵居還沒進院子門,便已聽到了唐天霖暴怒的聲音。

「我唐家真是家門不幸,居然出了你這麼一個傷風敗俗的女兒,都是你姨娘把你給教壞了!要不是你母親到雲居寺去,還不知道你做出這麼丟人現眼的醜事來!今兒我打死了你,免得傳揚出去丟了侯府的臉面!」一邊說著那粗大的家法棍又要往思茉身上打去。

思茉已是渾身有如篩糠倒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沈姨娘一邊抱著唐天霖的大腿一邊哭號起來:「老爺老爺,您真的狠心就這麼打死茉兒嗎?她可是您的親生女兒啊!」

「我唐家沒有這等不知廉恥的女兒!」唐天霖一腳踢開了沈姨娘還要再打,瞧這樣子,這事兒的確是不小的。

思芸沒冒冒失失就衝進屋子,拉著思茉的貼身丫鬟杏兒到了一邊角落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父親發那麼大脾氣?」

杏兒一雙眼睛也是哭得通紅,這一遭的事情只怕到時候追究開去她也是吃不了兜著走的,遂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道:「好六姑娘,如今老爺和夫人發狠是要打死二姑娘了,她雖往日裡與你不是最親厚,可求六姑娘瞧在姐妹一場的情分上,救救咱們姑娘吧!」

思芸跺著腳急道:「你先別忙著哭,把事情先說清楚了。」

杏兒這才抽抽噎噎說起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原來自那日思茉去了雲居寺上香之後,便不知怎麼和那個門口擺字畫攤的窮酸秀才葉志遠糾纏上來。後來思茉幾次到了那雲居寺便是同那個葉志遠到寺廟後院去情意綿綿,山盟海誓。

原本幾次下來倒也沒事,可誰料就是今日,李氏也去了雲居寺,又「湊巧」也去了寺廟後院,便十分「湊巧」地聽到了思茉和那葉志遠之間正你儂我儂說著情話,這下可好,李氏當場就將兩人逮個正著,死拖活拽地將思茉給帶了回來,又把唐天霖叫過來,這事兒才這麼鬧起來的。

思芸聽了心中暗道,這二姐姐往常一心想著要攀高枝的,怎麼會這麼昏頭同一個秀才私相授受呢?

唐天霖又是個最要臉面之人,出了這等醜事也難怪他生氣成這樣了!

思芸回到院子正屋那邊,那唐天霖已是狠狠往思茉身上揍了幾下,她到底是個女孩子怎麼經受得起這麼重的棍子,頓時趴在地上,直淌著眼淚求饒道:「父親,父親,女兒是一時昏了頭,往後再也不敢了,女兒保證從今日起再也不去見那個葉志遠了,父親……求您,求您看在姨娘服侍您一場的份上,饒了女兒這回吧……」

思芸搖搖頭輕歎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時候倒是李氏發了話了。

「老爺,今兒這事不論怎麼說也是一樁家門醜事,萬萬不能傳揚出去才是首要的。你若是真把思茉打死了,到時候咱們整個侯府可不就成了上京的笑柄了?到時候丟的也是老爺您的臉面啊!」

唐天霖怒氣仍是沒有消下去,先是指著李氏道:「你是當家主母,家裡的姑娘出了這等事,你首要的便是自己好好反省,茉丫頭交給你看著,趕緊替她挑好了親事就別再耽擱了!」

接著又指著沈姨娘罵道:「往日裡我一向待你不薄,可你自己瞧瞧你都教出來些什麼東西?好好的艾哥兒被你教的不求上進,如今茉兒又學人私定終身那一套,這都是你教而不善的罪過!」

沈姨娘跪在地上,如搗蔥一般直磕著頭:「老爺,老爺,妾身知錯了……」

「這府裡是斷斷再留不下你了,明兒起你就搬到白雲庵去住吧。」

沈姨娘當即愣住了,嘴張得老大,似乎有些不相信,畢竟她在唐天霖身邊伺候了十幾年,為他生了一雙兒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如今說打發就打發,要知道那白雲庵可不是個人呆的地方,但凡上京城中貴族家的女眷犯了錯處的才被遣到那裡,而且又不是錦衣玉食養著,是要日日做粗重活兒的。

沈姨娘在府裡嬌生慣養了這麼多年,哪裡經受的住那樣的苦?頓時又是哭聲四起,抱著唐天霖又哭又求,可還是沒能軟了唐天霖的心腸。

這樣的事兒,思芸真的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想著明日去探望父親的時候消消他的火頭。

至於思茉則被李氏牢牢關在了武陵居裡頭,半步也不能出門,那個杏兒因為知情不報的錯處也被打了個半死,發落了出去。

這一晚,武陵居裡頭一直傳出隱隱的哭聲,想是唐思茉哭了一整個晚上。

思芹在自己茞蘭居裡頭聽了這件事只哼了一聲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倒也不是幸災樂禍,只是覺著思茉走到今日這步田地也算是她的報應了。

晚上思萱到了思芸處,除了來探望她之外,自是也說起了思茉這件事來。

思萱雖往日也不喜歡思茉,可是於這件事情上邊卻是同情她的,說世家貴族裡邊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僅如此,這門第之分也是頂要緊的一件。只沒想到往日裡二姐姐這麼有心思的一個人,如今卻也會栽在這個「情」字上邊。

思芸卻不這麼認為搖了搖頭道:「三姐姐,莫不成你覺得二姐姐會為了那個秀才忤逆父親?」

「她事兒都做了出來,兩下裡不知已是見了多少回的。依我說,若二姐當真與那秀才有情,真嫁過去也未必不好,兩人至少是一條心的,那些官宦人家規矩多得壓死人不說,又哪裡真瞧得上一個庶女了?」

思芸抿了抿唇,淡淡一笑:「那是三姐姐你這麼想,可二姐同你並不是一類人。我瞧著今兒她在武陵居裡討饒的樣子,怕是不會再見那個秀才了。」

思萱愣了愣:「他們不是彼此有情嗎?真會如此?」

思芸沒有回答,可是想起從前思茉做的那些事,她這一回就算是真的動了心,一時昏了頭,只怕也是不肯委屈下嫁的,只是不知母親會怎麼安排婚事,讓她不丟臉面的出嫁?

唐思茉在武陵居裡頭直是哭了一夜,可到了第二日開了院子門,卻是梳妝穿戴得整整齊齊,肅著一張臉往東屋李氏那邊去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55、思茉的心意

思茉到了李氏東屋裡頭,王媽媽出來說夫人正在習字,這時候最不喜歡別人擾她。

思茉二話不說便跪在了李氏屋門前,也不哭,也不鬧,倒是一臉的堅毅模樣。

大約過了兩柱香的功夫,王媽媽才開了門出來說是夫人喊她進去。

李氏瞧著思茉,沉著臉道:「不是讓你在武陵居裡好好自省其身的,怎麼跑我這兒來了?」

「母親!」思茉一開口便是一股子哀戚,「之前那些都是女兒一時昏了腦袋這才做下的糊塗事情,女兒如今知錯了,求母親原諒!要打要罰女兒也都全認了,那秀才也是斷不敢再見一面的!」

李氏歎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才幽幽道:「你素來都是個明白事理的,這一回卻是錯的離譜,好在那日是叫我瞧見了,及時帶了回來,我倒是要問問你,你同那秀才已是發展到了什麼地步了?那日裡聽你們卿卿我我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

思茉咬了咬唇回道:「母親,女兒雖然昏了腦袋同他多說了幾句話,可是逾矩之事卻是半點也不敢做的。不過是……不過是同他拉過一回手罷了……旁的,旁的真的再沒了!」

李氏捶了一下一旁的桌幾氣道:「你呀,可真是要把府裡的臉都丟盡了!也莫怪昨兒你父親生了那麼大的氣!原本我已是在替你物色門第不錯的人家說親,可如今出了這等事,雖說咱們侯府上下塞得嚴嚴的,可那裡畢竟是雲居寺,誰能保證就沒旁的人瞧見了?這京裡邊你是恐怕嫁不得了,也只能外嫁了。」

思茉愣了一愣,兩行眼淚珠子唰唰便流了下來:「母親,女兒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哼,知錯就好。」李氏遞了一個眼色給王媽媽,她便立刻會意拿了幾張庚帖過來送到了李氏的手裡。

「這裡幾個都是我這陣子替你物色的人家,這其中有一個黃中正家,我瞧著倒是不錯的。」

思茉抬了抬淚眼看著李氏,聽她繼續說下去。

「這個黃中正自己倒是沒什麼,不過是上京一個尚算過得去的小富之家,家中還有幾畝田地在外邊放著租子。他有個嫡子喚作黃進的,原是在京裡龍虎營裡頭不怎麼起眼,只不過自己有些本事這兩年漸漸得了賞識,過完年便就要被外調到台州府當團練副使了。」

思茉愣愣聽著,她雖是閨秀女子,可對官員品級也是知道大概的,這團練副使不過是個從八品的小官職罷了,而且還是要到台州府那個離了上京八竿子遠的地方。她看著李氏,知道這是她故意而為的,可是偏這事是她自己搞砸,半點怪不得別人,就算是心裡頭不滿意,如今也沒法去唐天霖跟前說了。說不定她那個父親,此刻也正是巴不得快些將她打發出去呢!

「怎麼了茉丫頭,你覺得母親選得不好?」李氏眉目間露著溫和柔聲問著。

思茉哪敢說不好,就算是從八品,那也還是個有頭有臉的官員不是,更何況到了地方上,那就是地頭蛇,日子倒也未必是差的。

事到如今,思茉只能點了點頭:「思茉全憑母親的安排。」

原本這事兒到這兒也該了結了,那黃家聽說攀上了侯府這門親戚,雖是個庶女,但人家門第卻是比自家高了不止一點點啊!那黃中正老爺子心裡頭可樂呵得不得了,逢人便說這門親事,不遺餘力地為自己的兒子籌謀起來。

思茉雖然心裡頭憋屈得厲害,可是到了這個境地也沒有旁的路可走了,誰讓她當初被那窮秀才花言巧語就迷暈了頭了呢?

遂將武陵居的大門關得死死的,每日裡就躲在裡邊繡著嫁妝,一點兒聲響也都沒有了。

這一日,思茉用過了午飯,本想先歇一會兒的。

可誰知桃兒慌慌張張跑了過來,臉色很是不好,朝著思茉道:「二姑娘,老爺和夫人喊你過去。」

「什麼事兒?」

桃兒搖了搖頭:「是東屋那邊洛兒姐姐來傳的話,只是瞧她神色嚴肅,仿佛是出事兒了。」

思茉不敢耽擱,放下了手裡的東西就趕忙往東屋去了。

一進了屋門,思茉倒吸了一口冷氣,整個身子都發抖起來。那個同她在雲居寺裡結識的窮秀才葉志遠正跪在唐天霖和李氏的跟前,見到思茉進來,那一雙眼眸仿佛是閃了一下,萬般相思柔情都聚在這一眼之中了。

思茉整個人在見到葉志遠的那一刻,心底起初就像著了一團火似的,她雖是一時昏頭,可對這個葉志遠卻並非無情。可是下一瞬,理智襲上心頭,她又如跌落到了冰寒徹骨的湖水中一般,整個人仿佛被凝結了起來。

唐天霖冷冷看著思茉,指著跪在地上的葉志遠道:「茉兒,你可認識這個人?」

唐思茉緩緩點了點頭,卻不作聲。

唐天霖的臉色陰沉得厲害,繼續問:「你又可知這人今日到侯府來是做什麼的?」

思茉低著頭搖了搖,心裡邊卻一直在跳個不止。

「哼!」唐天霖冷哼了一聲,不悅之情愈加在整張臉上擴散開去,「這個葉志遠倒也是個有膽色的,他今日前來府裡求我將你許配給他!」

思茉心中一驚,「啊」的一聲喊出了口。

「怎麼,你不是在雲居寺已經同他山盟海誓了麼,你自己聽聽剛才他是怎麼同我說的!」唐天霖怒視著葉志遠,那書生倒也不怯,迎著唐天霖冷厲的目光一字一頓說道。

「唐老爺,我如今雖只是個窮酸秀才,配不上思茉,可是在下一定會寒窗苦讀,待到來年考取功名,謀取官職,斷不會委屈了思茉的。」

思茉捂著心口,顯然是壓根兒沒有想到這個葉志遠會這麼大膽,直接就敢找上侯府來了,當下也愣怔在了那裡。

唐天霖看了看葉志遠那一臉誠懇,仿佛對思茉真是一片真心實意非她不可的模樣,又看了看自己女兒那個又驚嚇又害怕的樣子,心中暗道,這個葉志遠倒也有幾分骨氣,換了旁人遇上這種事哪還敢自己找上門來,他對思茉或者真是有情。

李氏看著當下的情形,站起身來朝思茉道:「茉兒,你隨母親過來。」

李氏將思茉叫到了一邊的耳房裡頭,問道:「剛才的情形你也都瞧見了,你父親看起來也沒有立刻就要將那秀才趕出去的意思,現下就等著你的一句話了。」

思茉愣了愣:「母親,你的意思是?」

「那秀才巴巴兒地找上門來,看起來倒是個實心眼,他家裡雖潦倒一些,可未必往後沒有出息,若你當真選了他,黃家的那門親事回了也罷,也算是成全你們這一雙有情人,至於嫁妝侯府自然也是不會虧待了你的。」

思茉一聽當即跪了下來:「母親,女兒不敢!」

李氏攢著帕子氣道:「如今還說什麼敢不敢?人都找上了門來了,你選不選便只說一句話便罷了!」

思茉跪在地上,眼眶裡邊含著淚,半晌才堅定滴抬起頭來朝李氏道:「母親,如今上京城裡都已知道女兒要嫁與那個黃進,過幾天便是下聘的日子了,女兒萬不能再給府裡丟臉了……」

李氏一雙杏眼直直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輕笑了一聲問:「你可都想好了?」

思茉垂淚點了點頭。

「罷了,那就出去同那秀才說個清楚吧,免得他日後再來府裡糾纏不休,鬧出去又是一樁笑話!」

葉志遠待在東屋裡頭,雙手攢拳,不知這忠靜侯爺坐在那兒一言不發是個什麼意思,他今日也算是豁出去了,要說不怕那是假的,可是自從在雲居寺初見思茉,再到後來的相約談心,他的心裡早已滿滿都是當初那個他贊為「雲想衣裳花想容」的女子了。

李氏帶著思茉回來了,那葉志遠抬起身子看著思茉,可是思茉只是別過臉去,再不肯多瞧他一眼。

「老爺,這秀才一片誠心前來提親,咱們侯府也不是不講理之人,不如就給這秀才一個明話吧。」

唐天霖知道她們已有了主意,便點了點頭讓李氏說話。

「葉秀才,素來婚姻大事都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們忠靜侯府這樣的人家更是要講求一個門當戶對。你門第不高,家世低落,本是沒資格來府裡提這樁親事,只是我們老爺仁厚,念在你是個讀書人,有幾分膽色,又對咱們茉兒是真摯一片,這才准許由茉兒自己決定是不是樂意許了你這門婚事。」

李氏這話仿佛給了葉志遠一絲希望,他朝思茉喊道:「茉兒,你同侯爺夫人說,你是願意許我的,往後一生一世我都會待你如珠如寶,斷不會虧待半分。但凡只要有我葉志遠有飯吃,絕不會讓你喝粥,茉兒……」

「你嘴裡胡言亂語什麼呢!」思茉怒喝了一聲,一雙冷澈雙眸望向葉志遠,「我同你不過萍水相逢,何來終身之約?母親剛才也說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同旁人說了親,又怎會再與你糾纏不清?」

「茉兒……」葉志遠臉上剛才一絲的喜悅被凝結成了霜,有些不相信地看著唐思茉。

「我同你明白說清楚了吧,從前是我年紀小不懂事,一時昏了頭才會受了你的蒙蔽,同你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你如今全都忘了吧。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我從此往後也再無什麼瓜葛,我就當從未識過你,你也不必再來找我。」

葉志遠愣在那裡,直到唐天霖起身喝了一聲送客,他才清醒了過來。

葉志遠被攆出了侯府的大門,他想起唐思茉那無情的眼神,從未感覺心裡會是如此的疼痛。

前幾日還同他手牽著手淺笑暢談的女子怎麼今日翻臉就如此無情傷人?

他本就是個實心眼的人,認准了這一個便再沒有別人的。

天地暈眩起來,他有些迷眩了,摸著一旁斑駁的石牆,朝著南邊走去。

唐思茉千恨萬恨,只恨自己那日去了雲居寺,恨自己被那窮秀才幾句話就迷惑住了,才引致了今日的局面。

她本可以嫁得更好,若不是那個葉志遠,她也不至於如今要到台州府這麼遠的地方去,要不是那個葉志遠,沈姨娘也不會被關到白雲庵裡。

一切的一切都是源於那個葉志遠!

莫說如今唐思茉清醒過來對他再無半點愛意,她咬著牙,已是將所有這些「不幸」都一股腦兒地推倒了葉志遠的身上!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56、納妾

思茉的婚事算是就此定了下來,離婚期還有兩個多月,思茉再也不去多想那個葉志遠,如今只能在府裡安安分分待在武陵居裡頭繡著嫁妝。

思芸從宮裡回來以後,子喬又來瞧過她一回,帶了幾本書說了一會子話,只是思芸思及上一回玉翠同她說的話,倒是不敢再和子喬太過親近了,收了這一回的書便說往後不必再帶過來了,畢竟年紀逐漸大了,要懂得避嫌了。

子喬愣了愣,動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卻最後還是將話咽了下去,只是那一日卻再沒展過笑顏。

雲嘉郡主瞧著自己兒子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邊便清楚了三分,又想著思芸這個兒媳婦那是無論如何都要爭取的,雖李氏總是曖昧不明的態度,但是卻抵擋不了她繼續堅持不懈帶著子喬往侯府跑的勤快勁兒。

只不過有此想法的並非只有她一個人,還有車騎將軍家董夫人,太常卿家王夫人這些平日裡同侯府並不不怎麼熱乎的夫人也都開始時不時登門造訪了起來。至於國公府家的林氏更是門兒精,借著已同李氏是兒女親家的關係,又加上女兒小書玉同思芸是發小,便時不時讓書玉和書琪兩個往熙和園裡頭跑。

李氏心裡自是有些氣的,私底下同唐天霖說,這林氏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已經娶了咱們家茉兒,還一個勁兒想要他們家老三同思芸拉親近。偏子喬一個倒也罷了,思芸還知道該要避嫌了,可那三郎每每都是同書玉那丫頭一起過來,偏是連拒也不好拒了,當真戳心!

唐天霖搖搖頭只道這林氏算盤真是打得太好了,小時候就把兒子女兒一起放到侯府來念書,如今同侯府結了親還不算,眼盯著思芸那還不是為了皇上的緣故?只不過她有她的小九九,唐天霖也有自己的打算,皇上已經召見他同他說了思芸討的恩典。

這樣看來,將來思芸的婚事並不能完全是他唐家說了算,至少他選的人必須是要思芸同時也滿意的。

他瞭解思芸的性子,同她姨娘是一樣的,若是她知道了沈書琪從前有過青梅竹馬表妹的事情,當是如何也不會選他的,只是將來的這個人選問題,倒是真的非常值得斟酌啊!

在李氏忙著應付思茉的婚事、家裡一撥撥來拉家常的夫人的當口,大姐兒思芙回了一趟娘家。

口裡說著不過是回來瞧瞧母親,可是李氏自己生的女兒自己心裡清楚的很,一看思芙那個心不在焉的樣子便知道定是有什麼事情,遂將思芙拉進了屋裡,母女倆說起了體己話兒來。

思芹得知大姐回來了,一向不怎麼展露的笑臉破天荒格外燦爛了一回,趕忙就往東屋裡頭奔。

只是才走到門口還未進去,便聽到裡邊母親和大姐正說起了話來。

李氏:「芙兒,瞧你樣子怎麼好生憔悴?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只管說給母親聽。」

思芙頓了片刻開口問道:「母親,婆婆她是不是前幾日來了府裡?」

李氏:「你那婆婆三天兩頭就過來,你的事兒倒是提得甚少,只是可勁問著芸丫頭長芸丫頭短的,我又不好下了面子不讓她來。怎麼,你婆婆讓你受氣了?」

思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哀哀的:「母親,這裡只有我們母女二人,芙兒也不怕跟你說了心裡的委屈。原也是我自己的緣故,嫁到了沈家快要一年光景,可是這肚子偏就是不爭氣,到如今竟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我心裡頭也著急,府裡也請了大夫來看過,只說我身體虛寒,不易受孕,婆婆聽了之後,便要……便要給大郎房裡納妾了……」

李氏一聽,聲音也高了起來,氣道:「她請的是什麼大夫,看得又做不做准?我的好芙兒,你莫要哭了,等你爹爹回來,我定同他說,讓他想法子將宮裡最好的婦科聖手請回來替你好好瞧瞧。」

思茉:「那宣太醫已是來瞧過了,他也沒說一定懷不上,只是這一年半載的,只能喝藥調理,怕是生不了。母親,我只怕納了妾室,大郎便更少到我房裡,若是真沒個所出,這往後的日子只怕愈發難過了!」

思芙素來是個沉靜性子,她在婆家受的這些委屈原本一直隱忍著,恪盡本分做好自己妻子和媳婦該做的事情,可是現在回了自己家裡,對著最親的母親,便再沒什麼隱瞞全都戚戚哭了出來。

李氏最是寶貝自己的這兩個嫡親女兒,尤其是思芙,素來溫柔懂事,在家的時候同她最最貼心,如今聽她這般委屈心裡也是難受得厲害,只是偏生林氏要給沈書瑾納妾這件事她一來不好說什麼,二來也是自己女兒無所出的緣故,並不能就說是她偏待了思芙。

李氏重重歎了一口氣,問:「那大郎對這事是怎麼說的?」

「他……?他什麼也沒說,婆婆說納妾他便答應了。」

也許思芙心裡真真傷心的並不是納妾這件事,而是沈書瑾對此全然無所謂的態度,甚至都沒有好好安慰上她幾句。她原以為自己嫁了一個門當戶對與自己般配的相公,往後便是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美滿夫妻生活。

可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當初所想的,竟都是錯了……

「砰」,房門一下子被推開,思芹漲紅著小臉,一臉怒氣沖了進來,抱住哭得滿面淚痕的大姐就道:「好姐姐,斷沒想到姐夫竟這般給你委屈受,讓爹爹和母親替你去沈家說理去!」

李氏低斥道:「芹兒,你胡說什麼?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怎麼也好來攙和這等事?」

「旁的事半點與我無關,可欺負我長姐便是不行!」思芹緊捏著小拳頭,李氏相信,若是這時候沈書瑾站在她跟前,她倒還真有那個膽子上去揍上一拳的。

瞧著這兩個丫頭,李氏心中五味陳雜,芙兒這門親事也該說是門當戶對的,只是沒想到那沈書瑾卻是這麼一個不會疼人的。

眼看著思芹也越來越大,又聽思芹身邊的玉釵曾同她提過,思芹仿佛是對蔣子喬頗有些不同的。

可是,那個子喬……李氏瞧著芹兒心中暗道,他當真是個可值得女兒託付的良人嗎?

***

沈家納妾的事情林氏終於找了個機會同李氏說了,言語之間少不了陣陣哀歎,說什麼並不是她這個做婆婆的不為媳婦兒著想,只是實在是要為了沈家的香火著想,才不得不這麼做的。還說什麼但凡有她這個婆婆在,斷不會讓思芙在沈家受委屈云云。

李氏臉上賠笑,心裡卻氣得發毛,這已經是天大的委屈,還說什麼不會給她委屈?可是卻又不能說了林氏什麼錯處,只應付了她一會兒便推說倦了要送客。

再往後,林氏再往府裡頭來,李氏十次裡有六次便推說自己身子不爽或是別的緣故,有些疏遠了起來。

思茉的親事倒是準備得差不多了,聽說那黃進已是拿到了官員調令,打算一成了婚便啟程往台州府去了。

思茉這陣子在府裡也算安生,沒再招惹什麼是非,李氏能將她遠遠送嫁出去,心裡頭便好似舒了一口氣,這一下,梨香院裡那對礙她眼的母女都不會再在她跟前惹事得瑟,總算是這段日子以來還算令她高興的一件事情了。

思茉如今也沒旁的想頭,只等著上了花轎,嫁了人,往後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只是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思茉念及自己命運不濟,一個人獨自派遣走到了熙和園的池子邊上,對月哀憐低歎。

這晚,恰巧思芸從思萱那兒回泠汀閣裡頭,路過池邊,瞧見了思茉一個人呆呆坐在一旁石塊上面,不知是在出神想著什麼。雖然思芸素來不怎麼喜歡這個二姐姐,可是既瞧見了也不好就這麼裝作沒看見,便問了一句:「二姐姐,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

思茉回了頭,瞧見是思芸。清冷的月輝之下,思芸看起來容色清麗,身材窈窕,的確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她如今已經長大了,再不是當初那個丁點兒小的傢夥了。思茉盯著她看了一會,突然冷冷笑了一聲,搖著頭眼角卻是滲出淚來。

思芸不知她是怎麼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她神情哀哀淒淒,便只能多問了一聲:「二姐姐,你是怎麼了?」

「你就是命好。」思茉淡淡說道,「我們一樣從小生在侯府長在侯府,我是姨娘生的,你也是姨娘生的,我是庶女,你也是庶女,可為何如今卻是天差地別?我只能遠嫁台州,嫁一個小小的從八品武官,你呢,卻每日裡有那麼多的夫人上門來,想要你當她們的兒媳婦。不公平,真是太不公平了!如果我也有你這樣的恩寵,今日便不會嫁得這麼委屈……」

思芸在旁靜靜聽著她抱怨,說道:「你只會抱怨命運不公,可是二姐姐,難道你就沒有起過害人之心嗎?當日你推我下水,想要嫁禍四姐的時候,不就是為了自己嗎?這世上本就有許多的不公,我們生在侯府,做庶女的覺得自己不是嫡女所以不公,走到外面,那些窮困潦倒的人看著咱們侯府的富貴又覺得自己當初沒有投個好胎。這麼多不公平的事,如果天下人人都抱怨,日子還要過嗎?」

思芸頓了頓,對著思茉終於有了種不吐不快的感受。

「平凡人家也可以過得和和美美,高門府邸也有許多的不如意,二姐姐,做人知足便是常樂,是你太看不穿了。」

思茉愣愣聽著思芸說著這一番話,一雙手緊緊攢著手裡的帕子,幾乎就要將它絞爛了。

良久,才冷哼了一聲說:「哼,不過是說些風涼話罷了。」

思芸並不想挖苦諷刺她,只是思茉想要的太多。

人有時候太想得到的東西,最後往往卻只會錯失在自己的手裡。

看著月色下思茉遠去的背影,思芸心道:希望二姐姐在嫁到台州之後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57、思茉出嫁

思茉終於出嫁了,這一日,黃家的花轎一早就到了侯府門前相迎。

這一回雖然沒有上次思芙出嫁那麼大的排場,但是卻也不算太寒酸。

李氏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思茉能順順利利嫁出去就算是她完成了一樁任務。

只是沈姨娘卻因為葉秀才那件事仍被拘在白雲庵中,雖知道女兒出嫁的消息,卻也沒法子再來看她一眼,只能在庵中遙遙望著侯府,暗自心傷。

往後,思茉去了台州,那可真的就是天各一方,也不知何時再能見上一面了。

倒是思艾氣喘吁吁跑了一趟白雲庵,去看了沈姨娘,同她說了二姐今兒出嫁的情形,還說二姐讓他帶句話來給姨娘。

思艾說:「二姐讓姨娘千萬放心,她一定會好好過日子,也望姨娘能好好保重自己身子,若將來有可能,她一定會想法子將姨娘從白雲庵救出來的。」

沈姨娘聽得淚眼漣漣,摸著思艾的頭直說:「這話可千萬不能讓老爺和夫人聽見了,你告訴茉兒,姨娘在這兒很好,讓她不必掛心,到了台州之後,時常來個信兒便是了。」

思茉是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上的花轎,將來到底如何,她心裡完全沒有一點的底,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一路上敲鑼打鼓,也算是熱鬧風光,只是那轎子抬到了黃家府門前的時候,卻突然停了下來,再沒往前走。

外邊鬧哄哄的,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情。

思茉坐在轎子裡邊,將桃兒喚了過來問:「外面怎麼了?轎子怎麼停住不走了?」

桃兒在轎子外邊也只見到黃家門前被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只聽裡邊吵吵嚷嚷的聲音不絕於耳地傳出來,卻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從人群中擠進去一瞧這才嚇壞了。

大喜之日,黃家的家丁卻拿著棍棒正在狠揍著一個人呢!

桃兒過去回了思茉,她心中暗罵真是晦氣,好好的大喜日子怎的遇上這種事情?!又等了片刻,見轎子還是停著不走,終於忍不住下來,自己也擠到了人群裡去看個究竟。

不看還好,一看卻是真被嚇了一跳。那黃家的家丁個個兇神惡煞,他們操著棍子狠狠打著的那個人不是別個,正是那個葉志遠!

思茉嚇壞了,手捂著心口站在原地,就好像被人施了法術一般,沒法子動彈。她看著那個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葉志遠,有著一股子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那為首的家丁又是上前在那葉志遠的胸口狠狠揎了一棍子,罵道:「狗不要臉的東西,讓你還敢來鬧事,留你一條賤命,快滾!」

葉志遠此時已是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可是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麼,用力地抬起頭,想要在人群中找尋什麼似的,只是尋覓了一會兒卻什麼也未找到,又失望地低垂下了腦袋。

事後,思茉雖順利完成了婚禮,可是那天晚上的黃進對她卻是格外粗暴。

在新房中,用布條將她雙手綁在了床頭,狠狠淩虐著她的身子,不夠地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成婚三日後,思茉和黃進匆匆去了一趟侯府回門,之後第二日又匆匆離了京城,往台州去了。

後來思芸聽思萱同她說,那葉秀才在思茉成親當日去了黃家鬧事,結果被一頓狂打,雖沒當場打死,可他畢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哪經得起這般的暴打?又加上他對思茉一往情深,鬱結於心,當天晚上回去之後,吐了一口血,便升天了。

而黃進知道了思茉同那秀才的事之後,鬧到了侯府,本要發作,後來還是唐天霖多添了一箱子「嫁妝」給黃進,又以侯爺的身份相壓,黃進才沒再繼續鬧下去。只是這樣一來,只怕思茉往後的日子可就要難過了……

思芸聽思萱這麼說著,有些同情起思茉來,她這個二姐姐從小到大都在算計別人,算計自己,可是臨到了頭,什麼也未算計到不說,還得了這麼一個淒淒慘慘的下場,不知道是可悲還是可歎。

驀然之間,思芸想起前一世的時候大學教授說過的一句話來:性格決定命運。

大姐也好,二姐也好,也都是因為自己的性格,才會讓自己走到今日的婚姻桎梏之中,那麼她呢,她將來的命運又會如何?

是好,還是壞?

她突然心生恐懼,顫了一顫,竟是再不敢往下想了。

***

熙和園裡少了思茉之後,頓時覺得似乎少了一些什麼。思芸和思茉仍是沒事兒便聚在一處,只是想到接下來要出嫁的便是思萱了,思芸心中總不免有些感傷。

在侯府裡邊最同她談得來的姐妹就是思萱了,若是以後她也嫁得遠遠的,那她在這裡豈不是要孤單無聊死了?

思萱笑思芸是個傻丫頭,她出嫁了,那思芸也就不遲了,算著日子,再過幾個月思芸也該及笄了,而及笄之後那些個夫人可就不再只是簡單地上門嘮嗑了,到時候只怕李氏和唐天霖對著那些世家公子,可就要挑花眼了!

思萱和思芹先後及笄,思萱因是庶女,所邀的正賓雖也是上京官宦之家的夫人,可終究比不上思芹及笄之時邀請了雲嘉郡主親自前來為她上釵來得排場大。

至於之後的思芸,李氏頗有些躊躇,去問唐天霖的意思。

古代女孩子的及笄之日說起來也是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完成了及笄儀式也就意味著女孩兒就長大了,該議親嫁人了。

只要思芸最後能順順利利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能過上安樂的生活,那李氏才算是能真正鬆口氣,這麼多年來的努力也算沒有白費。

唐天霖想了想,決定過一陣子進宮問問皇上的意思再說。

也正巧他剛接了個差事,雲州今年夏天下了連場大雨,將河堤都沖毀了,淹了幾個村莊,就是雲州城裡也跟著一起遭了秧,雖如今已是平定了這場澇災,可為了防患於未然,皇上下旨要加固雲州河堤,以防明年的洪澇,唐天霖身為工部尚書,自然是要親自去一趟的。

李氏聽了唐天霖這麼說,心念一動,喜道:「老爺,你要去雲州?」

唐天霖早就猜到李氏的心思,說道:「我剛接了旨就想到這一回去雲州倒是可以帶上你和幾個丫頭一起去,你不是也很長時間都沒見過你妹妹了嗎?」

李氏有個一母同胞的姐妹喚作李靜芳的,當初是嫁給了如今的雲州刺史余天揚,這些年一直隨著丈夫定居雲州,日子過得倒也悠哉。兩姐妹各自嫁人之後,雖也仍常有書信往來,可卻是許多年都沒有見過面,這一回倒還真是個機會。

「老爺,什麼時候啟程?」

「就五六天後吧。」

「這麼趕?」李氏又問,「那過去要待多長時候?我也好先去封書信給妹妹,讓她有個數。」

「加固河堤這樣的工程,算起來也要在那兒待一個多月吧,你同姨妹說,這一回咱們可是要叨擾她家余刺史了。」

李氏隨著唐天霖一起笑了起來,又想:「老爺說帶上幾個丫頭,是想帶誰去呢?」

唐天霖帶著精光的雙目閃了一閃,想了想道:「帶上芹丫頭……還有,帶上芸兒。」

李氏會意點頭,也有些明白唐天霖的意思了。

雲州刺史雖只是個外放的官職,可是手裡卻是有實權的,而且雲州是個富庶之地,餘天揚在那裡待了這麼些年一定也積累了不少人脈、資本,是個非常值得拉攏的對象。

雖說兩家夫人是姐妹,可若是還能結成兒女親家,那親上加親,兩家互惠互利,更是一樁美事。

那餘家不過一個嫡長子,還有幾個庶女,因此帶上思芹和思芸過去的目的也是顯而易見。

能嫁到餘家這樣的人家,到雲州去,說實話可不比留在上京的日子差,將來婆婆又是自己妹妹,若是思芹嫁了過去,定是不會吃虧,若是看上了思芸,或是思芸也中意這門親事,那這樣的好事自然是與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己家人。

唐天霖的算盤果然打得極好。

李氏立刻就派了王媽媽去收拾東西,又命洛兒去了一趟熙和園中,將要去雲州的事情告訴兩位姑娘,讓她們屋子裡也緊趕著收拾起東西來。

思芸聽說終於可以去外地轉轉透透氣了,心情大好,只是同去的是那個素來喜歡和她作對的四姐姐讓她有點小糾結。

不過嘛,遊山玩水的興致最大,這點小事她也不放在心上了,想著只要到時候不去招惹思芹就好了。

臨行前,思芸去了一趟思萱屋裡頭同她告別,想著要分別一個多月多少有些小傷感,思萱囑咐思芸要仔細照顧好自己,到時候回來的時候別忘了給她捎上一些雲州的特產便好了。

思芸自是說定不會忘的,好在思茉嫁了出去,沈姨娘去了白雲庵裡,家裡除了管事的婆子、丫鬟之外,也只有趙姨娘和方姨娘兩個,鬧不出什麼事兒來,思芸知道藏書樓那些書思萱定是也看得差不多了,便悄悄將過去子喬給她送來的那些書拿了過來,說讓她私底下悄悄看,也算是解解悶子。

思萱又驚又喜,捏著思芸的小胳膊直道:「你個促狹丫頭,怎的到現在才拿來給我?!」

一切收拾停當之後,五日後,侯府中五輛馬車向南駛去,一家四人同往雲州。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58、姐妹和解

從上京前往雲州,大約要十日左右的日程。此番工部除了唐天霖之外還有一個右侍郎也一同隨行。

越往南走,氣候越是溫潤潮濕,兩個姑娘一人帶著丫鬟坐一輛馬車,一路上面行了三四日倒也算是平安無事,沒鬧什麼事兒出來。

這天晚上,馬車已是到了毗鄰雲州的小縣城嘉縣了,唐天霖一行人在嘉縣驛館住了下來,大約不過再行一日就能到雲州了。

嘉縣的天氣依舊很悶熱,沒有一點夏日將過涼爽的跡象。

晚上,思芸睡不著覺,便想要到外邊院子裡邊吹吹夜風乘乘涼。

這裡雖是個小縣城的驛館,可是倒也佈置精巧,院子裡邊也有陰陰夏木,也有丹桂飄香。

思芸走到院子中,卻看到長夜漫漫,也有人熱得睡不著覺,正坐在院子的涼亭裡頭,一邊扇著風,一邊不知在出神想著什麼。

「四姐姐也睡不著?」思芸進了涼亭,在思芹對面坐了下來。

思芹見是思芸,好沒氣地怒了努嘴:「誰睡不著了?我這就回去睡覺去。」

說著,便起身欲走。

「四姐姐東西掉了。」思芸俯身撿起了剛才思芹匆忙起身之間掉落在地上的一個香包,借著燈火看,那香包繡工精緻,上面繡的是一株絲蘿依託著喬木綿延攀爬。

「妾本絲蘿,甘托喬木。」思芸喃喃念著,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抬頭看了看思芹。

思芹趕忙過去一把將那香包奪了回來,牢牢攥在手心裡邊,低著聲音板起臉道:「芸兒,不許同別人亂說。」

思芸眨了眨眼,故作不知,反問:「四姐姐要我不許同旁人說什麼?難不成這絲蘿,這喬木是有什麼寓意的?」思芸特意將「喬木」二字咬得重了些,看思芹的臉色果然有些變化。

細細想來這麼多年思芹一直同自己不對付,以前還覺得只是因為李氏偏疼自己一些,讓思芹覺著心裡不平衡。

可是再到後來,卻又覺得似乎不止是如此。

思芹咬著唇,似乎是真有些急了,抓著思芸的手咬牙道:「你胡說什麼,哪有什麼寓意!」

思芸見她神色如此,更覺得猜對了幾分,想起小時候有一回子喬來她園子裡頭,恰巧思芹也來了,她本以為思芹定是不樂意同他們在一處玩的,可是那一次思芹卻是欣然坐下。

之後,也聽玉翠說起過思芹與子喬間的二三事,雖不過是些小事,那時候思芸覺得並沒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可是現下再一想,便覺得並不是那麼簡單。

於是略帶著試探地問道:「四姐姐,我只問你一句話。這些年你這麼討厭我,除了母親的緣故,是不是還因為……他?」思芸指了指香包上的喬木。

思芹抓著思芸的手的手顫了一顫,坐了下來,有些心虛地看著思芸:「芸丫頭,你想說什麼?」

「四姐姐,小時候我便覺得你對子喬哥哥有些不大一樣,只是……這香包真的是繡給他的嗎?」

「不是!」思芹仍在嘴硬,可是又覺得思芸似乎早就什麼都看出來了,瞞她並不是什麼明智的決定,要是思芸將今天這個香包的事情告訴了母親,那她可就丟臉丟大了。

思芹想了想,終於軟了音調說:「芸兒,這香包的事情你別同任何人說,聽見沒有。」

「哦。」思芸淡淡說著。

「你哦什麼哦啊,我跟你說認真的,你聽見沒有!」思芹稍稍揚了揚聲調,有些著急。

「四姐姐,我只是想說,這一回母親帶咱們兩個去雲州姨媽家裡,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嗎?」

思芹心裡一震,她怎麼會不知道母親打得算盤呢?

那雲州姨媽家裡有一個表哥,聽說母親一直都是放在心裡惦記著的,這一回要帶她們兩個過去,還不是明擺著心裡有想法嘛!

思芸說起來還比她年歲小,要是議親也該是先輪到她的,可是……可是她心裡頭念著惦著的只有蔣子喬一人,什麼勞什子表哥,她才不要嫁呢!

「反正要是母親想要將我說給余家表哥,我說什麼都不答應便是了,大不了我絞了頭髮做姑子去!」

「四姐姐渾說什麼呢!」思芸輕歎了一聲道,「真沒想到,原來四姐姐心裡早有了子喬哥哥了……」

思芹被思芸說破心事,一下子臉紅了起來,只是好在是在夜晚,看不大出,這時候思芹也忘了過去同思芸的那些齟齬,也許女孩子之間便是如此,一旦觸及到了對方心底裡最隱秘的地方,所有的敵意都會一下子瞬間瓦解。

「可是他從沒將我放在過眼裡,從小到大,只會團團圍著你轉。」

思芸抿嘴笑了笑:「四姐姐,我說句話,你可別生氣。」

「你說吧,反正我對你生的氣還少嗎?」

思芸正了正臉色道:「其實子喬哥哥是個極好相處的人,若是四姐姐的脾氣稍稍軟和一些,放低一些身段,說不定便能讓子喬哥哥對你刮目相看。小時候咱們幾個雖一直在一處玩,可是如今長大了,自然也是要避嫌的,說起來如今倒是也極少見面了。」

思芹扯了扯嘴角,吞吞吐吐問:「芸丫頭,這裡沒有旁人,我問你句實話,你可要告訴我。我聽說皇上許了你恩典,將來的親事可以自己做主,那……那你會不會……?」

思芸知道她要問什麼,嘻嘻笑了笑回道:「四姐姐放心,我不會選子喬哥哥的。」

思芹臉上頓時起了笑意,一把握住了思芸的手:「當真?」

「自然是真的……」

思芸從沒有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婿是蔣子喬這樣的,蔣子喬的確是個很好的朋友,可以交心,可以在一起玩,可是若是嫁人,卻不是思芸心目中良配的樣子。

有些話一旦說開,從前的那些計較、糾結也仿佛減少了許多,就連思芹看著思芸也格外順眼起來。

從前因著蔣子喬同思芸格外親近,在思芹的心裡總是或多或少將思芸當成了自己的假想情敵,現在她的一句「不會選子喬哥哥」仿佛給了思芹一顆定心丸,突覺得思芸變得真是可愛起來了!

她的小秘密、小心思有人分享,有人知曉,一下子好像又回到了當初大姐姐還在的時候,那種孤獨感也仿佛少了一些,雖然……這個人是她從小一直都不喜歡的芸丫頭。

如果母親知道了她心裡認准的那個人是蔣子喬,不知道會不會肯為了她爭取一下這門親事呢?

思芹攢了攢帕子,心想,這都不重要,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應該就是去雲州之後,千萬別讓余家表哥和姨媽打起自己的主意才是真的。

因為這一夜的秘密分享,思芹和思芸之間的關係仿佛緩和了許多。第二日兩人坐在一起吃飯,甚至是同坐一輛馬車都沒鬧出任何的不愉快出來,仿佛還說了幾句話。

李氏心道思芹這刁丫頭怎麼轉性了?私下裡喊了她過來問:「丫頭,你同芸丫頭……和好了?」

思芹努努嘴道:「母親不是一直教導我要同六妹妹搞好關係嗎?從前是我不懂事,其實……其實芸妹妹也沒那麼難相處的。」

終於是開竅了!

李氏喜笑顏開,拉著思芹直道:「想明白了就好,本來就是這個理兒,瞧瞧現在姐妹一團和氣的多好!」

至於蔣子喬那檔子事兩人自然都是封緊了嘴,什麼也不會說的。

於是一家歡喜,又過了一日,終於一行幾人到了雲州。

雲州是天正朝的富庶之地,雲州刺史可謂是外放官員中肥差中的肥差啊!而餘天揚在這裡當了十幾年的官,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他積聚了多少的財富。

雖然接風之禮並沒有那麼高調,不過是一席酒宴罷了。但是當唐天霖帶著夫人和兩個女兒到了餘天揚的府邸的時候,還是見到了他家宅的富麗。

低調之中卻全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光那顆鑲在榮華廳牌匾上的明珠,放眼天正朝,絕不會超過三顆。

唐天霖也算是見慣富貴的人,可是上京天子腳下,那些皇親國戚、官宦世家裡邊卻真沒有這樣的氣魄。

餘天揚是個四十多歲極是精幹之人,他與唐天霖是連襟,兩人酒宴過後便到了書房議事。

男人談男人的事情,而女人則是說女人間的體己話。

幾年未見妹妹李靜芳,如今瞧去,卻是愈加的珠圓玉潤,看上去頗有富態。

李氏笑道:「妹妹,看起來到底是這雲州的水土養人,你這模樣瞧著不過三十不到的樣子,真是羨慕煞我了。」

李靜芳笑起來:「姐姐這是笑話我呢,我雖住在雲州,可是上京的事情卻也是聽說一二的。那芙姐兒聽說是許了國公爺家的大公子,還有那個養在你名下的六姑娘叫……思芸的,聽說還被封了翁主,姐姐,要說福氣,還是你的更好呢!」

「你呀你,就你這嘴會說話。」李氏呵呵笑了起來,又想起這來了有一會兒了,卻仿佛沒見到外甥朝武,便問,「對了,怎的不見武哥兒?」

「他呀,就是個馬癡,又去馬場去了。」

餘家在雲州除了官至刺史之外,家中能有如此的財富,還依賴於余天揚祖輩傳下的馬場。這馬場雖說是在餘天揚二叔的名下,但實際上卻都是他暗中一手操控著。這馬場就是在整個上京也是赫赫有名,軍中不少的戰馬也是出自其中。

李氏倒是有些想見見這個外甥,猶記得上回見他的時候,還不過是個小孩兒呢,如今這朝武不知是生成什麼樣兒。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59、初見余朝武

思芸和思芹分別被帶到了兩間房中歇下,因她們姐妹這一路看起來似乎沒鬧什麼彆扭,李氏便安排了她們兩個住得近一些,母女三人都住在一間大園子裡邊。

聽李氏提起了朝武,李靜芳的臉上又是一陣蕩漾的笑意。家裡邊攏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只不過餘天揚卻是對他從小嚴厲,是以文能寫詩作賦,武也能舞刀弄槍,只是余朝武最偏好的卻是品馬、養馬和騎馬。

李氏也不說什麼客套話,直接便將來意同李靜芳挑明瞭:「妹妹,你我是嫡親姐妹,有什麼話我也不瞞你。這一回老爺來雲州修固河堤固然是他的公差,只不過我帶著芹兒和芸兒兩個丫頭一起來,卻也是有些私心的。」

李靜芳也是個聰明人兒,自然明白姐姐心裡在想什麼,低低笑道:「姐姐的私心我自然清楚。能與侯府結親,于我而言自然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再一者咱們兩家更是親上加親,當然是再好不過的,咱們老爺心裡也是這麼個意思。」

李氏喜道:「原來妹夫也是這麼考慮的,那便好辦了。妹妹,這兩個丫頭,一個是我嫡親的女兒,一個是六歲的時候養在我屋裡的,如今卻是極受貴妃和皇上的寵愛,不論你挑哪一個,都是不錯的。」

李靜芳道:「我瞧著兩個姑娘,都是生得極好的。只是姐姐,咱們多年來分隔兩地,這兩個姑娘的性子我卻不怎麼知曉,也不知朝武和誰會更處得來一些,依我說,橫豎你同姐夫要在這兒逗留一個多月,便讓兩個姑娘多同朝武處處,至於結親的事情,到時候再做決定也不遲啊。」

李氏聽妹妹這麼說,自然不會再有什麼二話,欣然點頭。

只是回了屋子之後,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思芹,要說起這兩個丫頭的性子,自然是芸兒更好,性子謙和,又從不同人臉紅,從小到大不管是沈書琪也好還是蔣子喬都只是圍在思芸的身邊。而思芹那丫頭……

李氏想了想,將她喊了過來,打算好生叮囑幾句。

思芹到了李氏屋裡,一聽李氏話中有話說什麼收斂起性子好好同余家表哥相處,心裡便明白了三分,嘴上雖應著,心裡卻暗想,誰要同他好好相處呢?!

這天晚上,女眷們一起到了百草廳用飯,這個時候正是大閘蟹最好的時節,李靜芳得知姐姐要來,早就差人去坐船買了一簍子過來。蟹要從嘉興運過來,五錢銀子一個,這一大簍子三十二個蟹,個個都是金毛紫背,壯碩非凡。

李靜芳瞧著那端端坐著的思芹和思芸兩個丫頭,不自禁便打量了起來,又溫和地問起了兩個姑娘在家的時候都念了些什麼書,平素都喜歡做些什麼。

兩個丫頭都答得清晰簡短,仿佛不願意多說話的樣子,李氏忍不住給思芹遞了一個眼色過去,她卻轉開了眼珠,不知在看向哪兒。至於思芸,永遠都是那種淡淡的神態和語氣,不親不疏,卻將自己包裹得好好兒的。

「姐姐,我倒真是羨慕你,有兩個這麼明俏伶俐的丫頭在身邊,我倒是也想要兩個女兒貼貼心,哪像朝武那個小子,三天兩頭地就往馬場跑,我總是笑他如今可真是連身上都要帶著馬騷氣了。」

開起了玩笑,李氏姐妹兩個都笑了起來,剛才略略有些小尷尬的氣氛倒算是消散了過去。

這時候,幾盆子的肥蟹便端上了桌來,這些蟹都是李靜芳吩咐廚房用紫蘇蒸出來的,一時間桌上蟹香飄逸,令人食指大動。

管事婆子給每人都分了一套吃蟹用的銀餐具,小鉗子、小釘錘,做的極其玲瓏可愛。

丫鬟們端上了水來給眾人洗手,又在每人跟前的碟中都先分了一個。

螃蟹性寒,吃的時候,要加上滾燙的熱酒,還要配以薑醋。

大家正打算開動,卻聽一個人聲從門口傳來:「老遠便聞到了這螃蟹的香氣,怎的母親設下蟹宴,也不同我說?」

李靜芳見了,指著他笑道:「喲,武哥兒回來了。」招了招手,將他招到身邊坐下,「今兒小豆子同我說,馬場新來了一批馬,你要留在那兒,還回了說今晚上不回來用飯,我倒是沒問你,你怎的就回來了?」

余朝武一邊淨手一邊回道:「原是說了今兒要來的,只是馬販子路上遇著些事兒便耽擱了,派人來傳話說是要明早上再過來。再說了,姨媽來家裡做客,我自是要回來的。」說著起身見過了李氏和思芸、思芹。

思芸對這個余朝武是完全沒有印象,當初他隨同李靜芳來上京侯府的時候,她還跟在白姨娘身邊,連見也沒有見過。而思芹雖是小時候見過一面,可是那時候兩人年歲都小,自是也記不大清了。

李氏瞧著朝武這孩子生得棱角分明,一雙眼睛頗具英氣,看起來既沒有富家子弟的驕矜柔弱,也沒有那種自以為是的高傲之氣,對著姨媽、兩個表妹恭恭敬敬,頗是有禮。

「朝武,還記得你芹妹妹嗎?小時候去侯府的時候,同你一起玩過的呢。」

「對對對,我還記得那時候芹兒非要拉著武哥兒去爬樹,被我好一頓狠罵。」李氏眉眼彎彎瞧著朝武。

「姐姐說得我倒不好意思了,只不過小時候他兩個倒真是玩兒的好的,兩個孩子在一處自顧自的,也不管咱們大人。」

思芹忍不住了撇撇嘴角沖李氏道:「一共就見過一次,哪有姨媽說得這般好?」

頓時,氣氛又尷尬起來了……

思芸推了推思芹:「四姐姐,吃螃蟹了。」

李靜芳是主人家,也笑了笑道:「是啊,光顧著說話,這螃蟹可是要趁熱吃的呢!」

一時間大家開始埋頭吃蟹,倒沒再像剛才那麼嘻嘻哈哈,余朝武抬頭向李靜芳道:「母親,不知這一回姨媽和兩個表妹會在雲州逗留多久呢?」

李氏笑道:「你姨父是來公幹的,估摸著要住上一陣子呢。」

「那可就好了,姨媽不知,母親時常惦記著您,這一回可算是高興了。」

李靜芳笑了笑,指著余朝武:「偏就你的嘴甜。」

余朝武又問:「不知兩個表妹來了雲州有什麼想玩的,或是什麼想去的地方,只管開口便是。」

思芹和思芸,本就是跟著一起來的,她們從小不出閨門,雖然思芸在書上曾看過一些對雲州的描述,不過倒是真沒想過還真有機會能來這兒,遂也沒有什麼主意。

李氏看著余朝武真是越看越順眼,越看越滿意,心想,要是這個外甥真能當了自己女婿倒真是不錯的。

余朝武見思芸和思芹都不開口,便道:「要是兩位表妹樂意,明兒倒是可以一同去咱們家的馬場瞧瞧,不是我自己誇,二叔馬場裡的可都是上好的品種,明早送來的這一批還是大宛來的良駒!」

李靜芳搖了搖頭:「武哥兒,你瞧瞧這兩個表妹都是文文靜靜的,你倒好拉著她們往馬場去,我說可不怎麼合適。」

李氏忙道:「妹妹,我倒覺著武哥兒這主意不錯,咱們天正朝武功立國,最是注重騎射。雖說芹兒和茉兒在上京的時候,多數是呆在園子裡頭,但是偶爾也會跟著她們父親出去騎馬。剛聽武哥兒說那馬場裡的都是稀罕的馬種,帶兩個丫頭去見識見識,也沒什麼不好。」

思芹扁了扁嘴,手裡一個勁兒絞著帕子,看了思芸一眼,她也不聲不響坐著。倒是李靜芳一聽李氏答應了下來,就開始忙不迭地誇讚著自己那馬場多好多好,姐妹倆有說有笑,余朝武則在一旁時不時插上幾句話。

思芹和思芸沒什麼好說,就埋頭吃螃蟹,很快,桌子上邊就堆起了小山似的她們的「勝利戰果」。

這時節的蟹的確是味美,肉厚膏肥。待到大家都吃完了,用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麵子洗了手之後,李靜芳和李氏兩個一起到院子裡去賞今秋剛開的桂花。

思芹則給思芸使了個眼色,將她喊到了自己屋裡。

「芸丫頭,明兒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不去什麼?」

思芹看了看思芸,用手指著她的腦袋道:「還能不去什麼,自然是不去馬場騎馬啊!」

思芸看著她快要擰成兩股麻花的眉頭,笑起來:「四姐姐,你不會這麼討厭那個余家表哥吧,可是他瞧著品貌倒也端正,或許還挺不錯的。」

思芹撇撇嘴氣道:「要去你自個兒去,那晚咱倆說的話你倒是轉頭就忘記了。反正是不樂意同他走得太近,免得到時候母親和姨媽一廂情願,連問都不問就把我給賣了。」

思芸看著趴在床上的思芹,突然有些發愣起來。

思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做什麼呀?喂,芸丫頭,要不你去幫我跟母親說明兒我不去了,就說……就說我剛才吃螃蟹吃太多了鬧肚子了好不好?」

「四姐姐,從前我只當你刁蠻任性,有時候極不講理,甚至……甚至都沒發現過你有什麼優點。可是今天,我才發現,原來你對子喬哥哥竟是這麼上心的。只不過你這個鬧肚子的理由卻真是十分不好,若是我一會兒去回了母親,姨媽也定是會派了大夫來瞧你的,到時候你又如何說?」

「那……那怎麼辦?」思芹皺了皺眉甩手道,「反正我是不想去的!」

思芸想了想道:「余家表哥既然熱情相邀,咱們要是不去可不就是讓他下不來台,到時候姨媽也會不高興,母親也一定會怪責我們,就當是出去溜達一轉散散心唄。」

思芹抿了抿唇想了一會兒,眼中一亮,仿佛是想到了什麼一般,拍著思芸的肩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明天去就去吧。」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60、馬場之行

都說秋老虎秋老虎,這已是十月的天氣,日頭卻仍是毒辣辣的,好不曬人。

一大早,便有人過來請思芹和思芸兩個,說是武哥兒已在外面等著她們,這就打算啟程去馬場。

思芸穿上了昨晚李靜芳派人送來的那套束起了衣袖和褲腿的騎裝,而思芹卻是連這些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仍是穿著自己的淺粉百蝶穿花灑金裙裝,手裡搖著一把團扇,嘟嘟囔囔著便到了門口。

余朝武也不在意,笑了笑,便帶著她們姐妹兩個坐上馬車,馬鞭一揚,疾馳往馬場奔去了。

餘家的這座馬場看起來十分壯觀。馬場是建在一片一望無垠的綠草地上,四邊用木柵欄圍了起來,還未到馬場,遠遠地便已聽到了駿馬嘶鳴的聲音。

思芸掀開馬車簾子朝外瞧了瞧,有些好奇地問余朝武:「表哥,這馬場這麼大,裡面飼養了多少匹馬呀?」

一說起馬,余朝武頓時起了興致,回道:「這裡邊有蒙古馬、河曲馬、山丹馬、滇馬、川馬還有大宛良駒,加起來大概有一千匹左右,馬場裡邊最稀罕的是去年運來的一匹純種汗血馬,一會兒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思芸來雲州時的心態本就是遊山玩水,遂覺得能多長長見識倒也是不錯的事情,更何況純種的汗血馬那可不是輕易能見到的,於是便欣然點頭。可是一旁思芹一邊扇著扇子一邊無聊地左看看右瞧瞧,什麼汗血馬,她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現在如何想辦法早早脫身回去才是最重要的呢!

到了馬場,那批今早說好要運來的馬已是到了。余朝武一見到馬,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歡欣愉悅起來,走過去將幾匹馬一一檢視了一番,還用胡語同那送馬過來的商販說了幾句,接著他的貼身跟班小豆子便屁顛屁顛帶著那胡人商販拿錢去了。

「兩位妹妹,過來瞧瞧這幾匹馬,都是身膘體壯的大宛好馬,難得的緊。」

思芸拉了一把思芹,思芹只是甩甩手,撇嘴道:「有什麼好瞧,這麼多馬臭也臭死了,這日頭又毒,我還是上陰涼處去坐會兒吧!」

說著便自顧自往邊上的涼棚走去,坐在那裡,一副滿不樂意的樣子。

余朝武有些尷尬,扯了扯嘴角頗是不好意思地說:「沒想到今天天氣這麼熱的,你們姑娘家怕曬,是我沒想到這層。」

思芸知道他是好心帶自己和思芹出來玩兒的,而且這馬場是他最喜歡的地方,巴巴地趕著帶她們來這兒,不過也是想將自己喜歡的東西同別人分享罷了。思芸便道:「武哥哥,你不是剛誇這兒馬的品種多嗎?不妨先帶我去瞧瞧吧。」

「恩,也好。」余朝武這才緩了緩臉色,又吩咐小豆子給思芹送些消暑的酸梅湯過去,好生照看著,自己則帶著思芸去了馬房。

這裡的馬房分為一小間一小間,每一間關兩到三匹馬,都有專人打理,餵食、清理全都出自一人之手,可以說絕對是上賓級的服務了。

這馬場裡光這些養馬師傅就有五百多個,有的是從蜀中、雲南、蒙古等地過來的,也有從大宛來的,都是負責專門的馬種,熟門熟路,毫不怠慢。

思芸看得一時興起,便問:「武哥哥,你這般懂馬,那我可想問一問,這麼多馬中那一種的馬最好?是大宛的玉驄馬還是汗血寶馬?」

余朝武笑了笑搖頭道:「玉驄馬和汗血寶馬自然是難得的良駒,也正是因為千金難求,才格外珍貴。但若要我說,這馬和人是一樣的,每一種馬既有長處也有短處,說不上哪一種更好,哪一種卻要差些。」

「哦?」思芸倒是有些好奇起來余朝武的這個論調,「那武哥哥倒是同我說說這些馬的長處是什麼,短處又是什麼,也讓我長長見識。」

余朝武指著身前馬廄裡的馬道:「這幾匹是川馬,那是滇馬,別看這些馬貌不驚人,腿腳也生得短,跑起來沒有一點兒的速度,可是,這些馬卻是腳力極好,又能耐勞負重,商人若是要上我們這兒挑馬去運貨,這些便是上選了。」

原來那就是滇馬呀,思芸不由想起前一世看的金庸大俠寫的《鹿鼎記》中有一章便是寫到那個平 西王世子吳應熊要跑路,於是挑選了好幾匹上好的雲南滇馬,可是誰知道最後卻被韋小寶給下了瀉藥,結果還沒跑出多遠就被小皇帝派人給住回去了。

一想起來,思芸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芸妹妹,你笑什麼?」余朝武還以為思芸是在笑他的馬呢。

思芸搖搖頭道:「沒什麼,不過想起了一個好玩的故事。」

「什麼故事?」

思芸便將《鹿鼎記》中那一回「縱橫野馬群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的故事稍稍改了個架空的朝代,說給了余朝武聽。

余朝武聽了之後倒是頗是贊同那個王進寶對馬的品評,與他倒是一個看法,點頭道:「的確如此,有些馬是百里馬、千里馬,可有些馬卻是耐力馬、識途馬,有些馬可以衝鋒陷陣,有些馬卻是負重載物,就如術業有專攻,分工有不同一個道理。就好比大宛的玉驄馬和汗血馬,它們最大的特點便是爆發力極強,用來跑短途或是上陣殺敵都是再好不過。芸妹妹,今兒你既來了,要不要試試我那匹汗血寶馬的速度?」

「啊?真的可以?」思芸有些驚訝地問道。起初不過是抱著來看看便罷的心情到了這兒,卻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機會騎一騎這舉世聞名的好馬。

「放心吧,這汗血馬極通人性,早已被馴服,不會有什麼事兒的。」

思芸被余朝武說得有些躍躍欲試,正想著要過去喊思芹一起過來,她卻已是搖著團扇,板著一張臉過來了。

「武哥哥,這兒太曬人了,而且我對馬也沒什麼興趣,要不讓芸妹妹在這兒騎騎馬,我就先回去了。」思芹朝思芸使了個眼色,暗示她自己要走。

思芸過去一把拉著思芹到一邊低聲說:「你就這麼走了?要是回去母親問起來……?」

「哎呀,你留著不就好了,我就同母親說我熱得中暑了,她不會多說什麼的。這樣我也不用在這兒陪著笑臉,余家表哥也不會尷尬難堪,不是最好的嘛!」

余朝武早就看出思芹壓根兒就不樂意來,她呆在這兒也是苦著一張臉好生掃興,回去也好。於是便吩咐了小豆子好生將思芹送回府裡,又命人將他那匹汗血寶馬牽了出來給思芸看。

以前只在書上看到過對汗血馬的描寫,只知道這馬與眾不同,如今一看果然是不同凡響。全身黝黑的皮毛光亮細膩,體型飽滿健碩,頸部彎曲高昂,一看便是一匹寶馬。

「不用怕,它很和順的。」余朝武微微笑著同思芸說。

「武哥哥,這馬跑起來的時候是不是渾身的皮毛都會變成血紅色的?」思芸對以前很多書上看到的汗血馬「變色」理論十分好奇。

「也不是全身都會變成紅色,只不過是脖頸之處滲出的汗是紅色的。」余朝武牽過手中韁繩交給思芸,「芸妹妹,你可以試騎一下,放心它不會跑遠,最多是在這片草場上。」

在上京的時候,思芸也隨著唐天霖一起出去騎過幾次馬,基本的動作要領還是知道的,又聽余朝武這麼說便放下心來,一手扶著馬鞍,一手拉著韁繩,腳下稍一用力便登上了馬背。

余朝武叮囑道:「芸妹妹,拉好了韁繩,去吧!」

思芸夾了夾馬肚子,那汗血馬立刻便撒開四蹄,箭矢一般沖了出去,疾馳在一望無垠的草場上面。

這馬已經送過來有些日子了,是以從前的烈性早被馴服,思芸感受著汗血馬如風一般的速度,徜徉碧綠的草地上,心情大好,就連那毒辣辣的當頭陽光也仿佛不再那麼曬人起來。

想想要是有一天能回去,她一定要告訴閨蜜,自己曾經騎過這麼有名珍貴的一匹馬呢!

思芸逆著風,不自禁地微微俯下了些身子,雙手仍是攢緊了韁繩,半趴在馬背上。

突然之間身下的汗血寶馬好像嗅到了什麼敏感的氣味,也許是思芸身上淡淡的薔薇水香氣刺激了馬兒,它完全沒有了剛才溫順馴服的模樣,猛的一下,揚起了兩隻前蹄,當空長長嘶鳴了一聲!

思芸嚇壞了,不知道是出了什麼變故,當即花容失色,虧得還算鎮靜,兩手仍是牢牢抓著韁繩,這才沒被甩脫下去。可是汗血馬已經失去了控制,帶著馬背上的思芸突然猛跑起來,看樣子是要衝出草場了!

思芸趕忙大喊:「武哥哥,救我!」

余朝武在不遠處見到了這情形也嚇壞了,這汗血馬在他手裡一向都是十分溫順的,不明白為什麼今天會突然就發起狂來。

他趕忙牽過一匹玉驄馬,迅速翻上馬背,一邊向思芸的方向奔去,一邊口中高聲喊道:「芸妹妹,別怕,千萬抓緊韁繩!」

汗血馬越跑越快,很快就出了草場,往東邊的密林裡跑去了,余朝武又擔心又害怕,臉色鐵青,心裡一個勁兒的不住說:芸妹妹,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61、實話

余朝武一直追出去了很久,可是到了東邊的密林裡邊卻是只見那匹汗血馬在樹叢邊甩著尾巴,可是卻完全沒有發現思芸的身影。

他有些著急了,趕忙下馬在附近尋找起來。好在汗血馬通識人性,又被余朝武飼養久了,便牽引著焦急的余朝武向前邊走去。

往裡走,余朝武隱隱便聽到了喊「救命」的聲音,趕忙循著聲音的來源找過去,發現思芸竟掉進了一個深深的陷阱中,腳上還被一個鋒利的捕獸夾子鉗住了,褲腿上邊滲出一絲絲的血跡出來。

「芸妹妹,是我!」余朝武大聲喊道。

思芸剛才被突然之間發了狂的汗血馬一路載到了這裡,汗血馬發現了這處陷阱又是猛然揚蹄,這才將她狠狠摔了下去。這捕獸夾子大概是用來捕獵樹林裡的野狼的,甚是鋒利,夾得思芸疼得眼淚直冒。

陷阱做得有一定的高度,是為了防止獵物跑出來,可是現在思芸掉在裡邊,余朝武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把她救上來的好。

思芸忍著疼,掙了一下身子想要站起來,余朝武趕忙制止了她:「芸妹妹,你千萬別亂動,到時候傷到了骨頭可就麻煩了。你先坐著,我找人過來想辦法救你,放心,一定沒事的!」

思芸含淚點了點頭,只能乖乖坐在地上,余朝武怕自己走開了留思芸一人在這裡也不安全。好在汗血馬是識途的,他趴在汗血馬的耳朵邊上不知小聲嘀咕了兩句什麼,馬兒便向來時的路跑去了。

「芸妹妹你放心,我已經讓汗血馬去報訊兒了,一會兒就會來人把你救上來的!」

「它去報訊?」思芸有些半信半疑。

「放心,它機靈的很,它自己跑回去馬場的人就知道我們這兒出事了。」余朝武在邊上坐了下來,想要同思芸說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芸妹妹,剛才為什麼汗血馬會突然失控往這邊跑來,這一年多來,我還從未見過它出過這樣的狀況。」

思芸也有些茫然,只是說自己才剛俯下了身子不知怎麼汗血馬就反常了。

兩人坐著一邊聊天一邊等著人來,余朝武跟思芸講了不少雲州的風土人情,聽著聽著,思芸的腿上倒仿佛真沒有剛才那麼疼了。

不知不覺天上的日頭忽然怎麼就消散不見,天空陰了下來,還時時伴著些許的雷聲,沒一會兒黃豆大的雨點兒傾盆落下。

這裡是野外樹林,哪裡有可以避雨的東西啊?再加上思芸那麼個狀況,余朝武看了看四周,見雨勢越來越大,忙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扔給思芸:「先擋著,小心淋壞了!」

「那你呢?武哥哥,你也找地方躲躲吧!」

這樣的雷雨天氣,樹下是躲不得的,可是旁邊也再沒有什麼可以藏身之處了,等到馬場來人的時候,余朝武和思芸兩個都已是變成了濕噠噠的落湯雞了。

眾人拿了粗繩子過來將余朝武吊了下去,雖說男女授受不親,可是非常時期非常手段,余朝武只能將思芸扛在背上,再由大家將他們兩個拉上去。

回到馬場的時候,思芸淋雨受了涼「阿嚏、阿嚏」打了好幾個噴嚏,腳上的捕獸夾雖然取了下來,可是卻仍是傷得不輕。

余朝武甚是歉疚:「芸妹妹,要不是我非拉著你來騎馬,你也不會受傷,都是我不好。」

思芸知道這事怪不得余朝武,見他內疚得恨不得一頭撞死的樣子勸慰道:「武哥哥,已經上了藥了,大夫不是說了麼,過幾日就會好的。」

話雖這麼說,可是這畢竟不是一件小事。

兩人在馬場逗留了這麼久,轉眼天都已經黑了下來。家裡邊見這兩個孩子到這時候還不回來,自然是有些著急了,李氏則怪責思芹先回來了,也不知道顧著些妹妹。

李靜芳在旁勸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再說馬場那邊朝武最熟悉不過,派人過去瞧瞧,將他們接回來了便是。

可是真的等到思芸和朝武兩個回到府裡的時候,李氏姐妹可是真嚇壞了。

思芸的腿上一排的青紫齒印,雖止了血,可看起來卻還是挺嚴重的樣子,她們兩個婦道人家哪裡見過被捕獸器夾過的樣子,李氏當場驚叫一聲,差點就暈了過去。李靜芳還算鎮定,略定了定神,忙派人去傳了大夫過來,又命人趕緊去將這事回了餘天揚和唐天霖,一群女眷鬧鬧騰騰將思芸抬回了房裡。

這件事情驚動大了,餘天揚雖不知思芸的真實身份,但是卻是知道皇上對思芸的寵愛的,再說了不管怎麼樣這都是在雲州、在他家裡出的事情,難辭其咎啊!

這通火氣自然是發在了余朝武的身上,被餘天揚拿棍子狠揍了一頓,余朝武倒是也沒二話,咬著牙硬撐了下來,倒是李靜芳心疼得不行,哭著喊著求老爺手下留情這才作罷。

晚上李氏走後,思芹一個人悄悄去了思芸房裡。她今天又是受傷,又是淋雨,已經筋疲力盡,正想休息,思芹坐在床邊推了推她:「芸兒你起來,我有話問你。」

思芸的頭昏昏沉沉,甩了甩手道:「四姐姐,有什麼事明天說吧。」

思芹還是坐在她床邊,不依不撓,非將她給吵了起來,問道:「芸兒,你今天同武哥哥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有沒有說過些什麼?」

思芸揉了揉眼睛有些不解:「說了什麼?」

「比如……他有沒有提過母親和姨媽……她們,她們有什麼打算?」

思芸「哎」了一聲,甩開思芹的手道:「四姐姐,你別庸人自擾了。第一武哥哥什麼也沒同我說,第二就算真的姨媽有意將你討進門當媳婦兒,這話也不會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呀!」

思芹低低喘了口氣:「沒說最好了。」她瞧瞧思芸,嘴角微微笑道,「芸兒,依我說若是真讓余家表哥挑他一定是不會挑我的,我既不喜歡和他騎馬,又不樂意同他閒扯。倒是你……」

思芹拖了拖聲調:「今兒他送你回來的時候,那模樣可是內疚得厲害,剛才我可是親眼看見姨父狠揍了他一頓,好硬氣啊,一聲都沒吭!芸兒,要我說,他瞧上你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的。」

思芸朝她瞪了瞪眼氣道:「好你個四姐姐,如今倒是幸災樂禍起來了。你要是再渾說,看我不把子喬哥哥的事同母親說去。」

思芹噎了噎,挑眉道:「好好好,不說便是了,你睡吧,我明兒打探了消息再來同你說。」

接下來的幾天,餘家的府裡倒是格外安靜起來,除了大夫來給思芸換藥治傷之外,旁的倒是沒一點兒動靜。思芹急切地想要打聽究竟母親和姨媽是打算把她們誰配給余朝武,可是她們卻偏偏不提這個話頭子,鬧得思芹好生焦急,只能每天一轉往思芸屋裡跑去,東猜西猜,心裡就是不安定。

再過了幾天,思芸的腿傷好了一些,便能到院子裡走走了,也不至於太過氣悶。

不過有了上回在馬場裡的教訓,這一次她可是不能再往外跑了,只能乖乖地拘在刺史府裡邊,好生養著。

不過,余朝武也沒再邀過思芹和思芸兩姐妹再出去過。只是思芸的傷勢好些的時候,過來瞧過她,兩人說了會兒話,余朝武還是很自責內疚,倒是思芸勸他別放在心上,又問了他一些馬兒的問題,余朝武這才打開了話匣子兩人好是嘮了一會子嗑。

一陣子沒提結親的事情,思芹的心裡倒是放鬆了不少,就在刺史府自己的屋子裡只管做自己樂意的事情,就是思芸那兒也漸漸不去嘮叨這件事了。

可是沒想到沒過幾天,李氏將思芹喊到了自己屋裡頭,其時李氏正看著李靜芳給自己送來的幾匹新綢緞,樂得眉眼彎彎,將思芹招到自己身邊道:「這是你姨媽特意送來的上好蜀錦緞子,這一匹顏色深些的我自己做了褙子穿,你和芸兒一人挑一匹,正好可以做新衣服了。」

思芹喜歡杏黃色,便先挑了,還有一匹翠綠的便留給了思芸。

李氏今天喊思芹過來自然不是只是挑緞子這麼件小事,是有話要同她說的,於是揮了揮手,摒退了左右丫鬟,將她拉到榻邊坐在自己身旁,說道:「芹兒,你覺得……余家表哥這人怎麼樣?」

來了,終於來了!

思芹咬一咬唇嘟囔道:「什麼怎麼樣?!」

「芹兒,我也不瞞你。這一回我和你父親帶著你同芸兒來雲州本就是有意要同餘家結親的,你是我的嫡親女兒,要知道這門婚事可是天賜的大好姻緣,我心裡邊自是希望你能嫁過來的。」

李氏本以為思芹會高興的,可是卻沒想到看著女兒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那牙咬著嘴唇愈發厲害,眼眶裡仿佛也有什麼東西盈得滿滿的,好一會兒,思芹才回過臉去看著李氏倔強地說:「母親覺得是大好姻緣那就讓給芸兒好了,反正,我是不稀罕的。」

李氏被她的話震住了,愣了一愣才低喝道:「什麼不稀罕?芹兒,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呢?不錯,我和你父親的確一直都對芸兒很好,可是論起親疏,你才是我的嫡親女兒,這樣的事情我自是先要為你考慮,什麼叫讓給芸兒?」

突然,李氏似乎想到了什麼,拉著思芹問:「難不成芸兒同你說了什麼?她……她露過意思對武哥兒有意?」

思芹不知道該怎麼說,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可卻仍是倔著,只是那一句話:「反正,我不樂意!」

李氏奇怪了,這丫頭雖然脾氣一直不好,可是這麼逆著她的意思卻是破天荒第一遭。

到底是什麼緣故呢?

李氏看著思芹的樣子,眼中含著些許淚水,心神卻是恍惚的模樣,突然想起了在上京的時候洛兒同她說過思芹給蔣子喬縫補衣服的事情。

難道……

李氏一把拽過思芹的手,厲聲問道:「芹丫頭,你同母親說老實話,你有沒有同你那個不爭氣的二姐姐學,在上京就同人私相授受了?!」

思芹的臉漲得通紅,尖聲嚷道:「母親,你說什麼呀?什麼……什麼私相授受?女兒是那樣不知廉恥的人嗎?」

「好,芹兒,你是我生的,我只要你答我一句,你不樂意,是不是因為蔣家二郎的緣故?」

一句話,戳中了唐思芹的心事,她頓時再說不出半句話來,只是愣愣看著李氏。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62、山雨欲來

看她這個樣子,不用問便知道答案了。李氏重重捶了一下床榻,搖頭道:「芹兒啊芹兒,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思芹咬著嘴唇不說話,李氏看了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雖然論起門第家世,蔣家同侯府的確也是般配的,可是李氏自己心裡知道,雲嘉郡主攏共蔣子延和蔣子喬兩個兒子,都是心肝寶貝得和什麼似的。若是思芹真要嫁到了他們家去,一來難免保不齊要看這難纏婆婆的臉色,二來子喬看起來也不是一個能擔當有魄力的哥兒,郡主自恃身份本就壓了一頭,這往後的日子並不一定好過啊!

「這裡就我們母女兩個,你倒是說話呀!」

「哎呀母親,什麼什麼時候的事兒,不過是從小在一處玩過幾次罷了。母親,女兒說句心裡話,也只同你說,從小到大我同芸兒不對付,有一大半的原因也是因為她總是同子喬哥哥在一處,我心裡不服氣不甘心。我也不知為什麼,看著別人不痛快不舒心的時候看到了子喬哥哥卻都好了,也只有同他在一處的時候,心裡才覺得是樂滋滋的。」

思芹低著頭,一字一句緩緩說著,連李氏都驚訝起來,這可是唐思芹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如此小女兒的情態,看來她對蔣子喬倒是真心的。

只是……

李氏頓了頓道:「芹兒,話既說到這個份上,母親也不怕同你再說開些。蔣家的確起過結親的意思,可是雲嘉郡主也好,子喬也好,看上的都是思芸。而且,從我這兒來看,你若是嫁到蔣家,真的未必是件好事。女兒呀,女子出嫁並不只是嫁一人,嫁的卻是一大家子。你想想雲嘉郡主那個性子,你又是這麼個脾氣,若是以後一言不合吵了起來,那你又該如何自處?子喬從小是在郡主手心底裡長大的,最聽母親的話,若是往後郡主也和你大姐的那個婆婆一樣要給你往房裡納妾,你又該怎麼辦?就是子喬,他又肯為了你逆了他母親的意思?」

思芹只是一味心裡喜歡子喬,可是李氏說的這些她卻從來都沒有細細考慮過,這麼一聽下來,思芹有些愣住了。

李氏拉過女兒的手,真心勸道:「你姨媽家雖是外放的,可雲州這地方卻是絲毫也不比上京差的,餘家有多少家底你多多少少也瞧見了一些,嫁過來日子斷是不會差的。其二,你姨媽只有武哥兒一個嫡子,你嫁過來之後,這府裡邊也沒什麼勾心鬥角的煩心事,姨媽這麼疼你,自然凡事都會為你做主,等以後你就是餘家的當家主母,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其三,若是沒見過武哥兒,母親心裡也不十分放心,可如今見到了,他倒真是個不錯的。要我說,比起子喬有過之而無不及,芹兒,你可千萬別犯傻啊!」

李氏說的句句在理,若是換了思芙的話早就聽了進去照母親的話去做了。

可是唐思芹卻從小便是個倔強性子,認准的事情輕易不會改變,執拗得厲害。

她在一旁呆呆坐著,好半晌還是那句話:「母親,反正我是不願意的,還是讓芸兒吧!」

李氏氣壞了,這丫頭怎麼就跟個榆木疙瘩一樣,好歹不分,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呢?

「你……芹丫頭,你是想氣死我呀!」李氏捂著心口,真是鬱悶極了。

「母親,你不必再說了,反正女兒就是那句話,我不樂意嫁到雲州,不樂意嫁給余家表哥,若是母親再要逼我,我……我就絞了頭髮做姑子去!」

李氏一愣,那攢著帕子的手氣得直是發抖,當即揚手便甩了一個耳光到思芹臉上,可是看著她依舊倔強不已的神情心裡卻明白,她是真逼不得了,唐思芹這丫頭,絕對是個說得出做得出的主兒啊!

思芹走後,李氏將今天的這番對話挑了緊要的同唐天霖說了,至於什麼「做姑子」這樣的話卻是不敢多言的。

唐天霖皺著眉頭道:「你是說將芹兒說給蔣家?」

「老爺覺得呢?」

唐天霖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道:「家世倒是般配,只是那蔣二的母親你是清楚的,芹兒嫁過去不會吃虧?」

李氏陪著笑道:「郡主的性子雖是強勢,可到底還是心疼兒子多一些的,只是之前她總是來府裡提思芸的事情,我是擔心……」

唐天霖「哼」了一聲,「全都看中了芸丫頭,可我們家就一個芸兒,皇上也只一個永寧翁主,那麼多人都想要,夫人,你說到底是給誰好呢?」

李氏會意:「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唐天霖的算盤早就打好了,其實就是在他本意中,他最希望的也是思芸嫁到餘家,這樣兩家結親,以後的好處是難以計算的!

至於讓思芹嫁到蔣家,他自然有他自己的辦法。

於是李氏的談話物件發生了改變,由思芹轉向了思芸。

思芹見母親終於肯聽了自己的話,不由阿彌陀佛拜了菩薩,可以安心睡大覺了!

李氏笑靨如花,親到了思芸屋子裡頭看她的腿傷。其實敷了好幾天的藥,腿傷早已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別說下地走了,跑也應該不成問題了。

思芸被李氏笑得心裡毛毛的,又想起昨兒思芹來說她脫難了,心想莫不成李氏開始調轉槍口,要來說服自己了?

「芸丫頭,在這裡住得可還習慣?」

思芸點點頭:「母親,都挺好的。」

「這幾日武哥兒來瞧過你嗎?」李氏瞧著思芸,明顯話中有話的樣子。

「嗯,昨兒來瞧過,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哦……」李氏頓了頓,還是問,「芸丫頭,你覺著……武哥兒怎麼樣?」

思芸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時候還是愣了一愣,「啊」了一聲,裝傻道:「武哥哥啊,挺好的。對長輩孝順,對我們這些晚輩也挺關心的。」

李氏不由失笑:「他是你表哥,什麼晚輩,沒得把自己拉矮了輩分。芸兒,你同武哥兒是不是……挺談得來的?」

「武哥哥對我就當自己妹妹一般,常來也是關心一下我的腿傷,別的倒是也沒多說什麼。」

李氏每一句話都被思芸四兩撥千斤一般推了回來,說來說去就是饒不過「哥哥」呀「妹妹」呀。李氏又不好像和思芹一般說得太直接,怕會嚇到了思芸,反正他們還要在這兒住上一段日子,等等也是無妨,便對思芸說:「武哥兒既常來,你們便多聊聊天,多處處好了。」

哎,母親大人,你要不要這麼明顯啊!

李氏走後,思芸長歎一聲,托著腦袋直搖頭,古代人的婚姻觀都是這麼直接明瞭的嗎?

一個才認識沒幾天的人就要急著談婚論嫁,生怕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一樣,她還沒及笄呢,要不要把她當大齡剩女一樣緊趕著就往外推銷啊?!

真是糾結……

***

思芸離開上京快半個多月了,這一陣子元帝的身體似乎愈發不好起來,太醫說皇上是操勞過度,身子骨漸漸有些頂不住,如今每日裡雖靠著藥物維持著,但卻是朝不保夕的事兒了。

原本熱鬧的後宮一下子變得肅靜起來,爭風吃醋的事情少了,暗地裡竊竊私語的倒是多了起來。

元帝每日裡處理政事的時間減短了,手中的奏摺分別讓三皇子承賢和六皇子承奕一起處理,每晚不是歇在穆貴妃的宮裡便是去了舒貴妃宮中。

原本明朗的情勢倒是一下子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以前不管是朝堂上也好還是後宮也好都覺得元帝最寵愛的莫過於六皇子承奕,雖遲遲未立太子,可是將來的皇位十有八九卻一定是傳給他的。

可是自從紫闕台夜宴之後,這樣一家獨大的局面仿佛有了些改變。

三皇子承賢開始漸漸受到了元帝更多一些的寵愛,終於在朝堂上也能與承奕分庭抗禮。

承奕擅文,承賢尚武,兩個皇子各有所長,元帝對承奕的寵愛不減,但對承賢也開始有所倚重。後宮倒還好,朝堂之上,那些個大臣卻開始頭疼站隊的問題了!

站隊很重要,要是一個不小心站錯了隊,跟錯了人,那最後很可能就是身家性命全都賠了進去。

大多數人在這時候選擇的是中立和觀望的態度,也有一些人開始明確自己的陣營。

上將軍沈隨自然是毫無疑問站在穆貴妃這邊的,只是穆貴妃如今身子漸重,元帝為了讓她好好歇息,反倒是去舒貴妃那兒的時候多了一些,偏思芸又不在上京,她這陣子鬧心得厲害,便召了林氏進宮來了一趟。

林氏雖是夫人,可國公府家的夫人當然不可能真的一點政事都不過問。更何況眼下已經到了非常時期,沈隨進宮不方便,便讓林氏進宮同穆貴妃之間互通一下消息。

穆貴妃自然知道眼下的情勢,可是元帝的心意她真的一點也摸不透了。以前她倒是很篤定,可是現在,元帝對承賢的態度卻不得不讓她害怕起來。

承賢比承奕年長,心機也比他更加深重。

雖然早年在承奕身邊早有了一群忠心的大臣追隨,可是誰又知道承賢就沒有了呢?況舒貴妃也不是個好對付的,她如今想著法子將元帝留在她那裡,枕頭風都不知吹了多少,光這點上,穆貴妃便是落了下風了。

「表嫂,表哥那裡有沒有什麼消息?」

林氏搖了搖頭:「娘娘,老爺原是想讓臣妾進宮來探聽您這兒的消息的,看起來……」

穆貴妃搖搖頭:「皇上遲遲沒有透露意思,到底他在想什麼呢?」

林氏頓了頓,低聲問道:「娘娘,今兒進宮老爺讓妾身問娘娘一句話。」

「什麼話?」

林氏壓低了聲音道:「若是……若是皇上到時發詔要立三皇子,娘娘還要不要爭?」

穆貴妃心中一跳,這也是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的問題,若是最後真的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她該如何是好?

不行,她不能輸,一定不能輸!

她在宮裡叱吒風雲了這麼些年,不知有多少人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還有那個舒貴妃……若是一旦她輸了,最後狠狠踩上最後一腳的一定是她!

那到時候,她也好、承奕也好還有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都會沒命。

若真要那樣,一定非爭不可!

穆貴妃定了定神問林氏:「表哥怎麼說?」

「老爺說……咱們沈家同娘娘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若是娘娘要爭,老爺一定傾盡全力幫助娘娘!」

沈隨身為金吾上將軍,手裡握有十萬大軍的兵權,只要他肯站在穆貴妃這邊,她的心裡多少安定許多。

更何況,也許並不一定會走這最糟的一步……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63、回京

遠在雲州的唐天霖也收到了上京的來信,信是沈隨寫來的,希望唐天霖這個親家可以同他站在一條線上,聯名上奏皇上,懇請他儘快立六皇子為太子。

唐天霖在朝中一直獨善其身,並沒有明顯地偏向哪一方的意思,他所忠於的那個人只有皇上。

無論……是現在的元帝,還是將來的皇上。

唐天霖將沈隨的密函燒了,這件事他沒有同任何一個人說起。涉及到奪嫡這樣的事情,一個不慎便會全家受到牽連,聯名保六皇子,若是他將來登基倒還好說,他們都是功臣,可若是將來起了變故,最後是別人,那試問又有哪一個皇帝會將競爭對手的支持者留在身邊的?

這樣的蠢事他不會做,更何況元帝若是真的要去,臨終前也一定會為思芸考慮好一切,那麼將來無論是誰當政,他唐家都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雲州修固河堤的工程進行得十分順利,唐天霖盤算著日子,覺得應該儘快結束工期趕回上京,若是皇上在這個時候大限將至,一定會想見思芸的。

來和餘家結親的這件事情,最後也沒說出個什麼定論來。思芹就不必說了,就是思芸和余朝武之間,也仿佛沒有擦出什麼火花來,李氏倒也不急,只是同妹妹說這件事大家彼此放在心上,將來還可以慢慢再談。

臨行前,自然又是一場盛宴,李氏姐妹依依惜別,餘天揚和唐天霖兩個則是談得起了興頭。

思芸和思芹坐了一會兒,見他們都談興正濃,便先告辭了。

思芸原本是想去園子裡走一走,乘一乘涼的,卻沒想遇到了余朝武。

「芸妹妹,你來得正好,我本來還想去找你來著呢。」

思芸眨了眨眼睛問:「武哥哥找我有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你們快要走了,我想著妹妹難得來一趟,便想將這自家馬場裡頭釀的酒帶一瓶子給妹妹回去。」

思芸從余朝武手裡接過了那一小瓶子酒笑道:「武哥哥的馬場裡還會釀酒,是什麼東西釀的?」

余朝武失笑道:「這是馬場裡的師傅們自己閑來無事釀出來自個兒喝的,味道香醇,卻是難得的,妹妹放心,自然不會是馬尿釀出來的。」

拔開瓶口一嗅,這酒頓時香氣四溢,甚是醉人,不由想起了那天在馬場迎風策馬的情形來。

說真的,臨走之前倒真的很想再去一次馬場那裡,再吹一吹大草地上清新舒爽的風。

余朝武仿佛看出了思芸的心思一般,問道:「芸妹妹,想去馬場嗎?」

「現在?」思芸有些為難,「時候已經晚了,況且母親她……」

「放心吧,姨媽和母親一定有好些話要說,我們快去快回。」

思芸還是跟著余朝武一起去了馬場,這裡是她來雲州之後覺得最好的地方。策馬馳騁在這無邊的大草場上,風兒拂過臉龐,吹過發梢,無比的愜意自在。

在上京侯府也好,在皇宮也好,還是在雲州的刺史府裡,都沒有這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感覺。

「還想騎馬嗎?」

思芸笑道:「上回已經摔成那樣,還嫌教訓不夠麼?」

余朝武道:「上回你從汗血馬上摔下來之後,我找過專門飼養它的師傅問了緣由。原來這汗血馬雖然已經很溫馴了,可是它卻最是受不了女兒家身上的脂粉香氣,是以才會突然變了性子,將你摔下來的。不過,別的馬就沒有這個壞毛病了。」

「原來是這樣。」思芸笑起來,「你這汗血馬什麼都好,卻是最見不得女子的,當真好笑。」

說話間,小豆子牽了一匹青驄馬過來,思芸也不懼怕還是翻身上了馬。這一回,這青驄馬倒是聽話得很,在夜風中騎馬,天上是璀璨的星辰,點點星輝灑在思芸的身上,夜色之下,她是美麗的,恣意的,是快樂而自由的。

一瞬間,余朝武仿佛有些晃了神,思芸這樣的女子怎麼會屬於侯府這樣的地方呢?那樣的條條規矩,那樣的重重禁錮又怎麼會教出這樣的姑娘呢?

她的天性中有著一絲的灑脫不羈,令人即使只是遠遠看著,也會怦然心動。

騎了一陣馬,乘著夜色兩人坐在樹下將剛才那一瓶子酒打開,喝了起來。

望著天上的點點星輝,她的思緒仿佛回到了前一世的時候,那個時候她是自由自在的,家裡邊條件不差,每年一到暑假就會到處去旅遊。世界各地想到哪裡帶上一個行囊,買上機票就可以走了。

在這裡已經生活了十多年了,她自己心裡清楚,已經沒有什麼希望可以回去了,可是這樣難得的自在卻是彌足珍貴,讓她不由心中生出許多感慨來。

「可惜上京侯府裡邊沒有這樣的草場。」

思芸看了看余朝武問:「啊?」

他笑了笑:「我是說若是侯府也有這樣的地方,我倒是想送匹馬給妹妹的。」

「武哥哥有心了,只是回了上京,只怕就又要過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生活了,偶爾能同三姐姐、書玉妹妹玩上一陣已經算很好了。」

對著星空,兩人又飲了幾口,思芸朝余朝武問道:「武哥哥,你有想過平生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嗎?」

「最想做的事情?」余朝武想了想,道,「我喜歡養馬,所以從小就呆在二叔名下的這個馬場。這些年來,看著這裡養出了一匹匹的戰馬送到上京,送到邊疆,我就常想,若有朝一日我也能上陣殺敵該有多好!」

思芸愣了一愣,她不過隨口一問,卻沒想到原來這個余家表哥從小錦衣玉食,卻還有這這樣的抱負和理想。

余朝武繼續說道:「我雖住在雲州富庶之地,不過也常聽父親說起南夏、北疆蠻子滋擾天朝邊境的事情,我既是天朝男兒,長大後自然應該是要上陣殺敵,為國出力的。只是……只是每次我同母親說起,她總是不允。」

「那是自然的,姨媽攏共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自然是不捨得的。」

「雖母親捨不得,不過等到三年一期的武舉應試我是一定要去參加的,等以後若有機會我一定要披掛上陣,殺退那些侵擾我天朝土地的蠻子!」余朝武說得十分慨然,仿佛這就是他的願景,他的追求。

又飲一口酒,朝思芸道:「芸妹妹,那你呢?你平生最想做的事又是什麼?」

「你猜?」思芸倚在背後的大樹上,嘴角是淺淺的微笑。

「唔……我猜芸妹妹最想做的事一定不會是嫁人生子吧。」

微醺的夜風暖暖拂過思芸尚帶著些許酒意的面頰,一時間仿佛有些出了神。

「最想做的事……」思芸喃喃說到,「我最想回家……回到那個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無憂無慮、無拘無束的地方……」

二十多年?余朝武有些茫然,愣愣看著思芸。

「我很想家,想爸爸媽媽,還有我養的那只小貓阿萌,為什麼我會到這裡來,為什麼我會變成現在的我?太多的事情我想不明白,也不知該怎麼想明白……」思芸朦朧著雙眼,漸漸有些模糊了意識,她喝了大半瓶的酒,後勁上來,其實已是醉了。

「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我只想回到從前,回到我的家裡。可是,沒有人能幫我……沒人能幫我……」

余朝武扶起思芸問:「芸妹妹,你說你想回家,是回侯府嗎?」

「不,不是那裡,是我自己的家,是二十一世紀的家……」

余朝武越聽越糊塗了,完全聽不明白究竟思芸在說些什麼:「那……那怎麼才能幫你呢?」

「沒人幫得了我,沒人……我頭好沉,武哥哥……我想回家……」

思芸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馬場回的家,反正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自己的房裡,唐思芹坐在她的床邊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瞧。

「哎喲,頭還是好沉。」思芸扶著額頭起了身,「我怎麼在這兒啊?」

「還說呢,你在馬場喝醉了,是武哥哥送你回來的。」

「我……我好像才喝了半瓶啊……」思芸敲敲額頭,一定是她到了草場,起了思鄉之情,不知不覺就喝多了。

「好了好了,反正醉也醉了。」

「那母親……」

思芹嘻嘻一笑道:「母親沒說什麼,反正她不是同你說了麼,要你多同余家表哥處處,那可不是正合了她和姨媽的心意嗎?」

思芸搖搖頭沒多說什麼,哎,古代最讓人麻煩的便是這男女大防了,兩個人說得投機一些便會被人想東想西,她和余朝武之間天地可鑒,不過就是談得來一些罷了,只是表兄妹要當好朋友還真是難度很大呀!

好在,這檔子事兒沒再被提起來,因為一日之後,唐天霖便帶著李氏和兩個姐妹要回上京了。

唐天霖雖沒對李氏多說什麼,但卻仍是時時關注著上京的形勢。驛站送來的信說,元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這幾天已經常臥在床,甚至都很少出玉龍殿了。

而三皇子黨和六皇子黨也都在暗中籌謀部署,大概就等著最後宣佈遺詔的那一刻了。

唐天霖歸心似箭,下令日夜兼程趕回上京。李氏雖沒有多問,但看著唐天霖的肅然神色,也知道一定是京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是思芸也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

一路上披星戴月,很快就到了滻州和上京的交界之處了,這裡多有山林,路形錯綜。

這天晚上,思芸和思芹兩個正在馬車裡邊迷迷糊糊睡著,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嘈雜聲起,仿佛還有刀槍箭矢的聲音。

思芸立刻被驚醒了起來,心中暗道了一聲不好,推了思芹一把,兩人忙起身撩了撩車簾向外看去。

天啊!他們的馬車已經被一夥手舉火把蒙著面的賊盜給包圍住了!

思芹嚇得手都發抖了,顫著聲趴在思芸耳低聲問:「怎麼辦?」

思芸咬了咬唇,明顯敵強我弱,若是他們只是求財,大不了不要了這些隨身財務就好,可若是他們另有目的,那可就……糟糕了!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64、真真假假

唐家出行雖帶了些懂拳腳的護衛,可是怎麼會想到盛世之下,居然還會有人敢攔截朝廷官員?

唐天霖也算是鎮靜的了,被那些賊盜團團圍住,看了一眼馬車裡邊被嚇得面如土色的妻女朗聲道:「好漢,你們想要錢財,我唐天霖雙手奉上,只要你們不傷害我的家人,放我們走,唐某對天發誓,事過之後絕不追究!」

「哈哈,大哥,這麼幾輛馬車裡邊一定裝著不少金銀財寶,今兒咱們弟兄可算是賺大發了!」

「不光如此,那邊幾個小娘子也是細皮嫩肉的,看起來很是不錯!」

這些賊盜目露淫邪凶光,看著露出了臉的思芹和思芸,她們嚇了一跳,趕忙放下馬車簾子,兩姐妹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身子止不住顫抖起來。

「哈哈……」一陣陣放肆的淫~笑從外面傳來。

唐天霖怒道:「大膽賊子,若是你們敢動我妻女一根汗毛,唐某定會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呵……你嚇唬誰呢?如今你自己的性命都在我們手裡,還顧得上別的?」

他們顯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其中兩個蒙面賊盜,幾步走到了姐妹倆的馬車上邊,一人一手一個,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思芸和思芹姐妹倆抓了下來。

她們越是害怕,那夥賊盜便越是得意地瞧著她們的模樣,那油膩膩的手指在思芹和思芸臉上摸了幾把,嘖嘖道:「果真是嬌生慣養的小姐,臉上這麼細滑,不知道身上是怎麼個模樣?」

思芹瞪著雙眼怒道:「大膽!你們知不知道我父親是誰?不怕死的就趕緊放了我們!」

「喲,還是個火爆脾氣,好!就先拿你開刀了!」

那蒙面賊一把抓過思芹,拖到一邊,伸手便要撕她身上的衣裳。

李氏瞧見這一切撕心裂肺地哭喊道:「芹兒!我的芹兒啊!」

思芸也被另一個男人拉了過去,推到了為首的賊盜面前,嬉笑道:「老大,這個小娘子長得倒是標緻,聽老大的發落。」

「呵呵,先留著,一會兒帶回山寨好好享用!」

唐天霖心中又急又怒,可是他們人多勢眾,自己這邊幾個人根本就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思芹被人摁倒在地上,手臂上的衣服「撕拉」一聲,已被撕開了一大條的口子。她就算平素再蠻橫,可到底只是個弱女子,這時候早被嚇壞了,除了哭喊,再不知該怎麼辦的好。

就在唐天霖一家陷於如此困境之中的時候,突然一支利箭劃破夜空而來,箭速異常之快,迅猛有力地射在了那個正在對著思芹動手動腳的賊盜額頭上邊。他剛才還是一副張牙舞爪的情狀,現在卻是悄默聲地倒在地上。

「老六!」賊盜中有人大喊,引起一陣譁然。

思芹趕忙坐起身子,跑到母親李氏身邊。

唐天霖這才稍稍放下了些心,再看到不遠處火光一片,已有一群官兵將那夥賊盜團團圍住。

為首那人騎在馬上,揮著長鞭道:「大膽賊子,連忠靜侯的馬車也敢劫,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將他們統統抓起來,帶回上京!」

思芸有些愣住了,陸千尋……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巧合,還是……

「侯爺,驍騎尉魏源在此,讓侯爺受驚了!」

蹄聲陣陣,唐天霖向東邊望去,夜色之中竟又來了一隊人馬,他們也是前來營救的?

魏源的人馬一到了此處,看到眼前情景,立刻下令:「來人,將這群不要命的大膽賊子統統殺了!」

陸千尋心中暗道一聲不好,朗聲道:「魏源,你受何人之命前來?留下活口?!」

「原來是郡王,在下受龍虎衛徐沖將軍之命前來迎接侯爺進京,將軍有令,若途中遇到不軌之徒,格殺勿論!」

這魏源生著一張雷公臉,一對銅鈴眼瞪得極大,他話音剛一落下,驍騎尉的人就沖了上去,將剛才那群欲對唐家圖謀不軌的賊子統統一人一刀,殺倒在了血泊之中。

陸千尋半瞇著眼,看著魏源如此快的動作,臉上的表情笑中帶著些些陰鬱。

「郡王,咱們怎麼辦?」丁安湊在陸千尋的耳畔低聲問道。

陸千尋抬了抬手道:「他們既要滅口,暫且不急,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這些賊盜共有二十餘人,雖然都是些野蠻漢子,可到底敵不過驍騎營的這些訓練有素的官兵,他們很快全軍覆滅,只剩殘照火光之下的一具具觸目驚心的屍體。

思芸也跑到了李氏身邊,母女三人均嚇得抱成一團。思芸看著馬背上陸千尋的神色,總覺得今晚的事情有點蹊蹺。

這些賊盜的屍體被驍騎尉魏源下令就扔到附近的亂葬崗上,而不遠處便有驛站,魏源請唐天霖先帶著家人過去住上一宿,明日再回京。

驛館之中住下之後,唐天霖細細思索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覺得裡邊有許多不解之處。

第一、滻州和上京交界之地雖然多有山林,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一夥這麼有組織的盜匪。

第二、這些盜匪出現之後,陸千尋和魏源兩撥人又都非常及時地出現了,若說什麼湊巧路過那是天大的鬼話,看起來仿佛他們兩撥人都是知道唐家會遭到此劫的,那麼他們是如何得知的,這裡又有什麼關竅?

第三、陸千尋吩咐手下留下活口,而魏源卻是直接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雖然都是來救他,可是這一點不同仿佛又是一個關鍵所在。

究竟在今晚這件事裡邊,是誰在幕後做了黑手,自導自演了這麼一出好戲?

唐天霖想了想,只帶了貼身隨從,想要回到亂葬崗去再查個究竟。

唐天霖著著披風剛一出房門,恰遇上了陸千尋正走過來。

「侯爺。」陸千尋拱了拱手,看起來好像有話要說。

「原來是郡王,怎麼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唐天霖的語氣表情均是淡淡的。

陸千尋勾起唇角淺淺笑了笑道:「侯爺不是也沒休息,這麼晚了是要去哪兒?侯爺不會說只是想要出來吹吹夜風吧。」

唐天霖冷眼看著陸千尋,從前他和老郡王有點交情,可是對他這個兒子卻並不是太瞭解。可是自從陸千尋襲爵之後,唐天霖冷眼旁觀,看他一步一步慢慢取得皇帝的信任,慢慢成為了元帝得力的左膀右臂,許多事情都要找陸千尋進宮商議便知道這個郡王,並不簡單,他的心機和謀略遠比他想的要深的多。

「侯爺,我有幾句話想同您說,不知侯爺可願駐足一聽?」

唐天霖瞇了瞇眼道:「你說。」

陸千尋走到唐天霖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侯爺,你一定奇怪今晚這件事為何在下會和驍騎營的人一起出現吧?」

唐天霖心中一震,臉上卻仍是神色不改:「郡王是想告訴我為什麼?」

陸千尋繼續說道:「不瞞侯爺,今天這場盜匪劫車的戲碼很明顯是有人在自導自演。在下收到密報,知道有人會在侯爺回京的路上攔途行劫,圖謀不軌,於是便趕忙調集人馬想搶先一步前來,一是替侯爺解圍,第二也能將盜匪活捉,審問清楚,只是沒想到他們來得倒也不遲,所有的人都已被滅口,想要問卻已是不能了。」

唐天霖皺了皺眉頭:「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魏源派來的?」

「魏源不過是個小小的驍騎尉,他能有什麼本事導這麼一出?背後另有黑手。」

唐天霖細細推敲了一下,心裡已經有些明白了過來,只不過陸千尋也只是執著一面之詞,他心裡也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侯爺這麼晚要出門,想來也是對這件事心裡起了疑惑,莫不是想要回亂葬崗上查看一下那些所謂的‘盜匪’吧?」

陸千尋果然是個聰明人,唐天霖心裡想什麼他一清二楚,遂也沒有隱瞞的必要,唐天霖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若侯爺不介意,在下可以陪侯爺一起前去,也弄弄清楚到底這件事真正的幕後推手是什麼人。」

***

李氏的房裡,思芸和思芹都同她在一處。

今晚的這件事情真是嚇壞了李氏,她怎麼會想到會在太平盛世裡遇到這樣的事情?而她的思芹差一點就被人毀了清白!就是現在想來,仍是後怕不已啊!

思芹的手臂上被抓開了幾條,細紅的抓痕之下滲著些血珠子,看起來觸目驚心。

李氏一邊給思芹上著藥,心裡仍是突突跳個不停。

「好在有人過來營救,要不然今兒晚上還不知會是怎麼樣呢!」李氏素來堅強,可是此時也禁不住落下了眼淚,一把將思芹摟在懷裡。

在一旁坐著的思芸,咬著嘴唇心裡卻想,哪有這麼簡單?哪有這麼湊巧?

他們全家人如今是被人當成了棋子了,只是不知道究竟執黑執白的是哪些人,他們目的是什麼,下一步又會怎麼做?

也許,上京是出了什麼事情,要不然父親也不會這麼急匆匆地就要趕回京去,也不會十分蹊蹺地就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一種黑雲壓頂的感覺襲上心頭,令思芸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李氏瞧了瞧她,見思芸面色有異,以為這個芸丫頭被剛才的事情嚇得還沒回過神來,忙將她也喚到了身邊,拉著她的手撫慰道:「丫頭,別怕,如今已是沒事了。等明日回到上京,回到侯府,就一切太平了。」

思芸緩緩點了點頭,倚在李氏懷中,可是心裡卻仍是不能平靜。

回到上京,一切……真的就會從此太平了嗎?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65、捉摸不透的陸郡王

那亂葬崗上鴉聲陣陣,令人聽了渾身忍不住就要發起顫來。

剛才那些囂張跋扈,差點將唐天霖一家陷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盜匪這個時候全都安安靜靜,化作了再也無法動彈和開口的死屍。

借著燈火,唐天霖將其中一個黑衣人的面巾扯了下來。伸手在他胸口摸了摸,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陸千尋拿起一旁掉在地上的刀劍,遞過去給了唐天霖。

人身上雖沒發現什麼,可是在燈火之下仔細看,那刀劍的柄上卻都印有「龍虎衛」的字樣。

唐天霖雙眉微皺,冷哼一聲道:「難怪他們這麼急吼吼地想要殺人滅口,什麼龍虎衛徐沖命他們前來接我回京,分明就是他們派出的人!」

他又朝陸千尋問道:「郡王,你說你得了密報才會前來,老夫可以問一問是什麼人傳的消息?」

陸千尋頓了一頓,慢慢悠悠說道:「侯爺,想必您在雲州的時候已經收到了密報京中將會有大的變故。如今皇上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可是卻遲遲沒有定下儲君的人選,大家在猜測之餘,卻也開始明爭暗鬥。不瞞侯爺,在下同三皇子殿下早已連成一線,誓要相助三殿下,而另一邊則是六皇子一黨的人,這兩派之間如今表面上雖是波瀾不驚,可暗地裡卻已是都有所動作。今日這件事是六皇子黨中龍虎衛將軍徐沖一手策劃的,而向我告密的人也正是當初在下安插在徐沖身邊的人。我得知他想要借此手段拉攏侯爺,便先帶了人過來,可沒想到他驍騎營手下的那群人卻是下手狠辣,對自己人也一點不留情面。」

唐天霖看著陸千尋,聽他將自己的底牌都亮了出來。

「原來郡王是三殿下的人。」

這裡也沒有別人,陸千尋知道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便道:「侯爺,在下今日前來,只是想讓侯爺看清這件事的真相。也想請侯爺好好思度一番,究竟站在哪位殿下一邊。」

唐天霖冷冷道:「老夫在朝堂上一向不會拉幫結派,郡王,三殿下也好,六殿下也好,不管是誰老夫都不會偏幫。如今皇上仍在,我效忠的便是天子一人,若他日皇上仙去,我效忠的便是新任天子一人。至於現在要我選擇站在哪位殿下一邊……郡王,這件事你也好,那個徐沖也好,怕是都找錯人了。」

唐天霖說完這番話,甩了甩衣袖便想要離開。

陸千尋在他身後叫住了唐天霖:「侯爺,有幾句話請聽小侄說一說。」

「還有什麼好說的?剛才我已經說的再清楚不過了。」

陸千尋走上前去,毫不避忌唐天霖冷厲的目光,直言不諱道:「侯爺應該知道,三皇子和六皇子是如今最有可能繼承皇位之人。兩位皇子各有自己的優勢,也各有自己的黨派,侯爺想要在這場奪嫡之爭中保持中立,您覺得當真有這個可能嗎?就算侯爺自己心裡是這麼想的,恕小侄說句心裡話,接下來免不了是一場腥風血雨,就算侯爺不算計別人,難道別人就不會算計侯爺了嗎?」

唐天霖心中一震,他說的這些話的確不無道理。自己在朝堂之上的人際法則向來是與同僚之間不親不疏,保持中立,獨善其身。可是,就今天晚上這場「精彩」的大戲來看,想要在接下來的這場奪嫡之戰上再萬葉叢中過,絲毫不沾身,仿佛是不大可能的了。

「侯爺的身份、地位以及皇上對侯爺的信任都是侯爺身上最重要的籌碼。皇上如今遲遲未定儲君之位,也就是說隨時都可能會有變數。三殿下是什麼樣的人,上一回在紫闕台夜宴上侯爺也瞧見了,殿下有雄心壯志,如今欠缺的也只是這麼一點助力,若是此番回京侯爺能替三殿下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幾句的話,將來三殿下能夠登上天子之位,自是會記著今日侯爺的相助的。」

陸千尋說得頗是誠懇,朝堂之上、皇帝心中最忌諱的事情便是結黨營私。因此雖然朝中大臣各有不同派系,但也都是私下裡的事情,若不是最親近之人,是不會拿到面上說的。而今天陸千尋能夠將自己的這些話對著唐天霖和盤托出,看起來三殿下的心意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現在還未到上京,那裡邊的情勢如何他還不知道,他不能貿然答應什麼,一切都要等他進京見了皇上,聽了皇上的意思再做決定。

也許,正如陸千尋所說,接下來的日子,他再也無法過得平平靜靜,他必須要好好想一想,接下來該怎麼做……

***

回到驛站的時候,已是三更時分了,唐天霖回了李氏屋子,而陸千尋看著思芸屋子裡邊猶亮著的微弱燭火頓了頓腳步,沒有回房,卻是朝她那邊走去了。

站在思芸屋子門口,陸千尋負著雙手,不敲門也不出聲,只是怔怔看著那個燈下剪影,不知在想著什麼。

燈火微亮的屋中,思芸托著腦袋心裡邊也在想著事情,一抬頭卻看見了門外一個頎長的身影。

思芸心中微微一顫,走過去隔著門問道:「誰在外邊?」

「是我。」

聽到他的聲音,思芸蹙了蹙眉,手裡的帕子攢的更緊了一些。

「這麼晚了,郡王怎麼不去休息?」

「的確已經不早了,芸姑娘可是剛才受了驚,所以也睡不著?」

思芸咬了咬唇回道:「多勞郡王關懷,我這就睡了。」說著便想要回身吹熄了桌上的燈盞。

「芸兒……」陸千尋在門外突然輕喚一聲,那薄紗紙下的窈窕身影突然頓了一頓。

「郡王還有事?」

「沒什麼大事,只是想過來問問你可受了傷,今天你嚇壞了吧?」

思芸看著另一邊那個秀雅的身影,想起今天的諸多猜測,那燈火之下模糊朦朧的影子讓她覺得神秘莫測,完全看不透一般。

「其實郡王應該早就知道,就算今天我們全家都落入了那些賊匪的手裡,也是不會有事的吧。郡王出現的這麼及時,想來早已是一切都運籌帷幄,早在你意料之中的。」

「不錯,我是早就知道。今天的這件事並非偶然,芸姑娘這麼聰明應該已經能想到一二了。這樣拙劣的戲碼,也只有那些沒什麼腦子的蠢材會自導自演一番。」陸千尋幽幽說道。

「不管是誰導演的都好,」思芸側了側身子,「我們全家都只想平平安安回到家裡,至於旁的事情,都與我們無關。」

「芸兒,你這次回京,皇上一定會見你。」

「那又如何?」

陸千尋站在門外,語聲之中頗是惆悵:「你可知道,皇上如今病得很重,大限將至了……?」

「皇上病重?」思芸的聲音有著一絲的發顫。雖然這個皇帝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是他的女兒,以前白姨娘還在的時候,也從來沒有在侯府裡面見過他。

可是在皇宮裡的那些日子,他對思芸的疼愛,他所給思芸的那些恩寵卻是無法抹滅的。

他並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可是那是因為他天子身份的桎梏,因為他同白姨娘的有緣無分。他的心裡對自己如何,思芸不是木頭,都是知道的。

心裡,到底是有著一絲涼涼的悲傷。

「芸兒,皇上心裡對你重視,你說的話也許在皇上心裡都會有不小的影響。」

「郡王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陸千尋清了清嗓子,突然換了個話題問她,「對了,那盆曇花如今開得怎麼樣了?」

「曇花?」思芸愣了一愣,「郡王怎麼想起問這個來了?」

「還記得我曾說過你同這月下美人很是相像,既是我送的,自然希望你能珍之重之,也希望這花每一次開放都能美麗動人。」

「郡王放心,我自是會好好照顧那盆花的。」

陸千尋淺淺一笑:「那就好,希望將來能有機會同你一起看這曇花開放的樣子。」

思芸咬了咬唇,沒再答話,轉回頭將燈燭吹滅了,一下子屋子裡邊一片漆黑,兩人的身影都在這夜幕下再不可琢磨。

「郡王請回吧。」

這一回陸千尋沒有再纏磨下去,簡單地說了一個「好。」字,果真回房去了。

陸千尋的腳步聲漸漸在思芸的房前遠去,她躺在床上,腦中回想起剛才他同自己說的話來。

他今晚過來找她,究竟只是尋常的關懷探望,還是另有目的?

為什麼每一回,他總是給自己一種難以揣測的感覺?

今晚,當她和思芹被那些賊匪抓住,差點被侮辱的時候,她見到了陸千尋,是他救了思芹,救了自己,那一刻她無疑是感動的。可是之後,這些感動慢慢地被心底的猜疑覆蓋,她很像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卻又害怕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所嚮往的平淡安然的日子,也許從今夜起便會不復存在。

這個陸千尋,在她的生命之中到底扮演著怎樣的角色?為何她有一種預感,他就像是一個牽引者,走在她的身前,拉著她要往一個迷霧重重的未知之地走去。

而她,無法掙脫,無法逃離,就這樣被他一步一步帶著,向前走……繼續向前走……

至於那個地方,她不知道到底是人間仙境還是泥潭沼澤。

腦子裡邊亂哄哄的,整整一宿,思芸都沒能睡好。

一直到驛站外面雞鳴三聲,便有丫鬟過來敲門,伺候她起身。

今兒一早,唐天霖和她們母女三人便會在陸千尋和驍騎營兩隊人馬的護送之下,回到上京。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66、駕崩

上京的天氣陰沉沉的,整座城的上空仿佛籠罩著一層陰霾,令人一回到這裡,就頓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唐天霖一回到上京,皇上果然召見了他,還讓他將思芸也一起帶進宮來。

再見元帝,他的精神果然是越來越差,整個人躺在了床上,面瘦肌黃,唐天霖不由慶幸自己還算回來的及時,若是再晚一些,說不定皇上真的就此歸天。

「天霖,你坐。」元帝摒退了左右伺候的宮女太監,「朕今日宣你進宮,是有件事想同你說。」

「皇上有何吩咐,天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元帝點點頭:「你是朕最信任的臣子,因此也才會將靈珊和芸丫頭放在你身邊這麼多年。在朝堂上,你從不結黨營私,最是中立。朕自己的身子自己心裡清楚,今日宣你進宮便是要將遺詔交給你,待朕大限之日,你就宣讀此詔,助新帝上位。」

元帝咳了兩聲,唐天霖眼中盈滿淚水,低泣道:「皇上洪福齊天,萬不要如此想啊!」

元帝擺擺手:「天下人都說什麼天子萬歲,可又有誰真能長命百歲呢?天霖,奕兒和賢兒兩個都是朕的兒子,朕都很喜歡。他們各有優點都很能幹,在立儲君的問題上朕也想了很久。賢兒勇武果敢,做起事來雷厲風行,只是可惜有時候未免有些不擇手段,不顧他人;奕兒有仁心仁德,凡事能先為百姓考慮,雖然有時候太過慈悲,但是朕還是欣賞他的。若是天正朝剛剛建朝,需要一個大刀闊斧的開國明君,那麼賢兒最適合不過,只是如今天正朝民心漸穩,國家愈漸富庶,正是守業的時候,卻是需要奕兒這樣的仁君。」

這一番話,唐天霖聽在耳中也明白了遺詔中皇帝所立為何人。

六皇子承奕,最後的贏家還是他啊!

是他也好,唐天霖在心中暗想,穆貴妃也好、沈家也好都與忠靜侯府有牽扯關聯。六皇子登基,那麼沈家必然身價倍增,自己是沈隨的親家,也自然是不會差的。

「天霖,你可記住了朕的話?等到那個時候……就替朕宣讀遺詔……」元帝看起來已經甚是疲累了。

「皇上放心,臣都記住了。」

元帝揮了揮手:「好了,你先下去吧,我想見見芸兒。」

病中的元帝看著思芸,心裡邊泛起一絲絲的酸楚,她長得愈發像白靈珊了,恍惚之間,元帝愣怔出神,好像自己也跟著一起回到了當年的歲月,回到了西湖邊,看著那個猶若出水芙蓉一般的女子。

「靈……靈珊……」

思芸怔了怔:「皇上,臣女是思芸。」

元帝的眼角微微泛濕,心生感慨,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緩了緩情緒。

「芸丫頭,你來了啊。」

「皇上的身子可覺得好些了?」

元帝將思芸喚到身邊坐下,勉強打起了些精神:「朕的身子你也瞧見了,已經一日不如一日了。芸兒,朕今日宣你進宮是有件事想要告訴你的。」

思芸心裡大概已經猜到了幾分,點了點頭,聽元帝說下去。

「這些年你一直住在唐家,唐天霖夫妻一直待你和你姨娘甚好。只是,哎……芸兒,其實你並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思芸雖然心裡早就知道,可是如今聽元帝親口說了出來,還是有些發愣。

「當年朕在西湖畔與你娘靈珊一見鍾情,本想帶她回宮,可是你娘性情執拗,又是個不願與別人爭的人,因此便執意不肯。當時你娘已經懷有身孕,朕無可奈何,只得將她託付給忠靜侯夫婦照顧,直到你出生、你娘過世。芸兒,其實……其實你是朕的親生女兒啊!」

元帝再也忍不住心頭的哀戚,一時間老淚縱橫。

思芸咬著唇,一雙手放在膝上輕輕顫著,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朕知道這一世對不住你們母女二人,可是朕心裡卻是一直都惦念著你們的。芸兒,朕一直想等你長大之後為你定一門好親事,讓你以後可以有個良人託付,不過朕相信唐天霖一定會好好為你挑選的,就算選的人你不滿意,你也可以用朕那個恩典,挑一個你自己心裡喜歡的。還有這個……也是要給你的。」

元帝的手顫顫巍巍從玉枕底下拿出了一個龍佩,交到了思芸手中。

「前朝有丹書鐵券,朕這裡有兩塊這樣的龍佩,一塊先皇賜給了當年的靖國公,後來靖國公家破落,那龍佩也輾轉失落,如今不知是在何處。還有一塊,朕今日便賜給了你,有此龍佩,便能保家門平安,若將來發生什麼事情,可保你和你一族人平安無憂。」

思芸聽了忙道:「皇上,臣女受不起。」

「你若只是臣女,自然受不起,可是芸兒,你是朕的親骨肉,如今朕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了。以後的事情難以預測,你就當是拿著防身也好啊!」元帝鄭重地握住思芸的手,他只希望這個女兒以後的日子能夠過得安樂和美一些。

走出玉龍殿,天上已經飄起了細雨,手裡的那塊龍佩還帶著微熱的溫度,握在掌心,分量是沉甸甸的。

她和元帝之間並沒有太深的父女之情,可是雖是短短的幾次,他想要彌補的心情卻也是十分明顯的。

思芸心底裡有些難過,將龍佩珍而重之地放了起來,向天祈求,希望老天能再多給元帝幾年壽命,讓他再多享一享兒女之福也是好的。

這天晚上,那塊龍佩放在思芸枕邊,她翻來覆去,卻是如何也睡不著,便起了身披上一件外衣,也沒叫醒玉翠、玲瓏。獨自從泠汀閣出去,往祠堂那邊走去。

夜晚的侯府已是一片寧靜,秋風乍起,到了晚上,還是起了陣陣涼意,思芸將身上的衣服攏了攏,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走過百芳園的時候,西面也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叢微弱的燈火透了過來。思芸心下奇怪,這麼晚了,是什麼人?

於是往一旁的樹蔭下站了站,卻發現管家正帶著一個男人往父親的書房走去。雖燈火微弱,可是思芸卻還是看到了那個人的樣子,那不是曾在紫闕台夜宴上見過的國公府的大將軍沈隨嗎?

這麼晚了,他怎麼來了?

待沈隨走後,思芸才走了出來,繼續往祠堂走去。只是心裡邊也存了一個疑竇,說起來從雲州回來之後,仿佛有許多事情接踵發生,一件一件都與侯府有關,她心裡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侯府的祠堂在趙姨娘的南園西邊,思芸進去的時候,發現裡邊居然亮著燈火,大門也虛掩著。

「母親,你怎麼在這兒?」

思芸走進去,瞧見李氏正跪在祠堂的牌位前面,雙手合十,虔誠地不知在祈禱什麼。

李氏回過頭來,看著思芸的眼神帶著一絲柔和:「芸兒,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思芸到李氏身邊的一個蒲團上跪了下來道:「睡不著,所以想來同姨娘說說話。」

李氏頓了頓,拉著思芸的手柔柔問道:「芸兒,你如今也大了,你可知道為何當日你姨娘過世可以將牌位也貢在我侯府的祠堂裡,為何我這個當家主母不但沒有阻攔反倒贊成呢?」

思芸抿了抿唇,李氏繼續說道:「芸兒,從前我同你父親一直瞞著你,可是今日皇上宣你進宮想來也都告訴了你實情。」她指了指上面白姨娘的那個牌位,上面沒有寫唐門白氏,只是簡簡單單的「白靈珊之靈位」幾個大字。

「你姨娘,原本該是進宮當娘娘的啊!」

「母親,這是姨娘自己的選擇,也許真的進了宮,姨娘也並不會開心。」

李氏點點頭,頗有些感慨地說:「芸兒,只是這些年要你一直呆在侯府卻是委屈了你了。」

「母親千萬別這麼說,這些年父親和母親待芸兒如同己出,一直珍之愛之,芸兒心中都是知道的。」

李氏慈愛地撫摸著思芸的頭,頓了頓道:「眼下是非常之期,咱們一路回來也出了不少的事兒,就是芹丫頭那日受了驚,這兩天也一直呆在她的院子裡頭,好在大夫來瞧過,說沒什麼大礙,我這才放下心來,過來求祖宗保佑,家門能夠一切平安。芸兒……今兒皇上召見你,都……同你說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思芸心想,李氏既然已經知道皇上跟自己說了身世,那定是父親回來說的,雖說唐天霖夫婦將自己養大有著莫大的恩德,自己心裡也是心存感激的,不過卻還是沒先將那塊龍佩的事情說出來。

李氏倒也沒再追問下去,只是說:「芸兒,雖說我們只是女眷,不該過問朝廷大事,但是眼下的情形,咱們自是要小心謹慎,不能出了一點的差錯。我想著再過一陣便是你要及笄的日子了,也有好多事情要準備起來了,你若是這陣子常進宮見皇上,倒是不妨聽聽皇上說該怎麼給你辦這件事,想來皇上也是不會慢待了你的。」

思芸點點頭,卻總覺得李氏仿佛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遮著沒說出來。

之後的日子,三皇子和六皇子二人輪流侍疾,元帝又准許思芸可以時時進宮。

她來探望了元帝兩次,每一次都只是陪著他坐一會兒,這些日子元帝已經沒有多大的氣力說話了,更多的時候是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靜靜地聽思芸念些詩詞給他聽,聽著聽著,便就睡著了。

直到第三次思芸進宮的時候,這一天,下起了傾盆大雨。

這場雨突如其來,沒有一點徵兆,快走到玉龍殿前的思芸頓時渾身都被淋濕了。

還沒來得及找個地方躲雨,只聽玉龍殿裡傳來哭聲一片,執事太監尖利哀戚的嗓音從裡邊傳了出來,在整座皇宮的上方彌漫了開來。

「皇上——駕崩!」


第二卷 芙蓉如面柳如眉 67、沈家受封

一聲雷響劈過長空,將發呆的思芸怔了一怔,她站在雨中,眼簾前是迷蒙的雨水,淅淅瀝瀝從眼前滑落。

「皇上……駕崩!」這四個字就像一把錘子一般狠狠砸在思芸的心上,兩隻腳如同灌了鉛一般,重重地被定在地上,仿佛再也沒法子向前走了。

「翁主,還愣著做什麼,快跪下啊!」一旁的領路太監扯了扯呆呆站著的思芸的衣袖,讓她趕緊跪下。

這個時候,整座皇宮一片哭聲,隨著雨聲淒淒切切飄散在整座皇宮的上空,聽得人心裡一陣一陣空落起來。

這氤氳不絕的哭聲,有人真心有人假意,思芸知道,這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始。

她的手在微涼的雨中慢慢攢了起來,眼角還是落下了兩行熱淚。

驀地想起了已經過世許多年的白姨娘,想起當年她對著還很小的自己自言自語說過一句話。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若是沒有別離之苦,那她也許不會鬱結於心,如花般的生命那麼早就隕歿了。那麼現在,她和元帝在另一個未知的世界,又會不會再次相逢,再續前世未解之緣。

元帝駕崩,舉國服喪。

不過國不可一日無君,元帝駕崩之後,唐天霖遵照元帝當初的吩咐,宣讀了遺詔,在金吾上將軍沈隨的支持之下,六皇子承奕登基為帝,奉穆貴妃為皇太后。

一切看起來順順當當,三皇子那邊的人甚至都沒有一個站出來有一句反駁之聲。可是越是這樣的順當,越是這樣表面上的謙恭平和,卻越讓人覺得心裡不安起來。

承奕登基之後,先是大赦天下,免去百姓三年糧稅,繼而又開始大施仁政,想要大刀闊斧改革一番,正和手下的謀臣們商議著要搞一個新政。

穆貴妃的胎已經六個多月了,雖說之前元帝駕崩的事情也鬧得她好一陣心傷,只是將養了幾天倒是也沒什麼大礙了。如今她登上太后的寶座,這後宮之中便是她的天下了,什麼舒貴妃,從此往後再也不在她的眼裡了。

林氏進宮探望穆貴妃,自然又是好一陣的阿諛奉承。穆貴妃人逢喜事精神爽,聽林氏話中的意思,仿佛是想要替她的大兒子沈書瑾討個一官半職,這不是什麼大事,穆貴妃笑說回頭跟承奕說了,過兩天便給大郎在朝中找個合適的官職。

承奕剛剛登基,許多事情還需要人在旁幫手。他又是個孝順兒子,去探望穆貴妃的時候,聽她說了沈書瑾的事情,穆貴妃說如今他剛剛登基,必須要多提拔一些值得信任之人,大郎是個勇武能幹的,放在身邊定是有些幫助的。

承奕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便答應了下來。

穆貴妃又說,沈家雖是親戚,不過以後要仰仗的地方還有很多,尤其是沈隨,他手握兵權,能讓他死心塌地幫著那是十分重要的,是以要承奕給他們沈家加官進爵。

兩日之後,新皇下旨,大賞沈家。

沈隨本就是正二品的金吾上將軍,如今除了繼續保留這一職位,握著手中兵權之外,還被尊為當朝太傅,官至一品,位極人臣。

沈夫人林氏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而長子沈書瑾則直接提拔了一個正四品的諸衛大將軍。

聖旨一下,林家眾人自然是忙不迭的謝恩。

可是朝堂之上其他官員卻是私下裡頗有些閒話,說皇上舉親不舉賢,說他才剛登基就先想著鞏固自己一派的地位,這樣大封沈家,勢必會招來原先三皇子一黨人的不忿,還有那個沈書瑾,以前不過是個世家子弟,從沒做過官,一封便是個正四品的,如何服人?

這麼多的封賞給了沈家,最高興的莫過於林氏了。她在府裡頭喜上眉梢了好幾天,給家裡頭的一眾女眷都添了一撥的新衣裳和胭脂水粉。

又過了一日,帶著書玉跑唐家去了,說是許久沒見親家母,過來閒聊幾句,其實說穿了便是來炫耀罷了。

因著這兩日沈家風頭正盛,李氏也不好閉門不見,便同林氏兩個在屋裡一邊吃著茶點,一邊閒聊起來。

林氏眉飛色舞,假意抱怨說知道你們從雲州回來了,原該早幾日就過來的,只是,咳咳,親家母你也知道的,如今皇上倚重,家裡邊的事兒也著實多了起來,前兩日忙著招呼那些登門的夫人得不了閑,這才到今日才上門的。

李氏垂了垂眼眸,撇撇嘴笑道:「也是,如今你可是一品的誥命夫人了,沈家又得了這麼多的恩典,那些想要巴結的可不都是緊趕著要到府裡去走動麼?對了,昨兒我聽老爺說了,大郎如今是被封了個正四品的官兒?」

「是個諸衛大將軍,」林氏掩了掩帕子,卻是難掩心頭的喜悅驕傲,「雖叫起來是個大將軍,不過卻是擱在上京的閒職罷了,也不是真要他帶兵出去打仗的。」

「那就好,大郎有出息,我們芙兒也是一樣跟著沾些榮光的。」

提起唐思芙,林氏的笑意有些凝了凝,又見李氏面上的神色始終是淡淡的,就是提起了這個話頭,也並未再深談下去,便知道李氏心中還是記著當初給大郎納妾的那樁事的。

其實這件事於理而言,林氏並未做錯,只是在李氏看來,卻是自己的寶貝女兒在沈家受了委屈。

原本剛成婚的時候,大郎同思芙還算是恩愛,可是後來夫妻之間卻漸漸的仿佛有了些隔閡,到後來林氏做主給大郎納了個姨娘之後,大郎同思芙之間的感情更是開始「相敬如冰」起來,就算是歇在思芙房裡,也常常是冷冷淡淡,沒什麼話說,更別提什麼情趣了。

好在思芙是個性子和順的,雖心裡受了委屈,但到底還是本本分分,恪守自己做媳婦的本分,每日裡去林氏,去沈老太太那兒請安從未間斷,只是偏這肚子不爭氣,大郎房裡的姨娘肚子已經有了動靜,她這兒卻還是一點音訊也無。

李氏心裡著急,卻偏生一點法子也沒有。只能在思芙回府的時候多勸慰幾句,可心裡到底是不痛快的。

思芸去了雲州這麼久,也是好一陣子沒見書玉了。

沈書玉到了泠汀閣裡的時候,瞧見思芸正在那兒擺弄著那一盆曇花,她從未見過這花,有些好奇走過去問:「芸姐姐,這是什麼花呀,花苞都收在一起,垂垂蔫蔫的,看起來一點兒精神也沒有。」

思芸一見是書玉,不由笑了起來:「玉妹妹,你幾時來的?這花呀叫曇花,又名月下美人,現在瞧著不好看,可到了晚上開起了花來,可最是好看不過的。」

閨蜜來訪,思芸的心情頓時大好,趕忙將書玉拉到了一邊的竹椅上坐了下來,盯著她打量了一番,笑道:「玉妹妹,一陣子沒見,你可是長高了不少啊。快同我說說,這陣子可有什麼好玩新鮮的事兒?」

沈書玉兩手托著小腦袋直晃著道:「還說呢,你去了雲州一個多月,我悶也要悶死了,整天便憋在家裡。如今母親對我也嚴苛起來了,說什麼年歲大了,不能再同小時候一般瘋玩了,要我多學學女兒家的禮儀。專給我請了個厲害的嬤嬤不說,還從宮裡給我請了個什麼勞什子繡娘,這下好了,上午學禮儀,下午便就關在屋子裡頭繡女紅,瞧瞧我這一雙手,都快要給紮成馬蜂窩了!若不是今兒央了母親好半日,求得她肯帶我來瞧瞧你,我可真是要被悶壞了呢!」

還真是如此,思芸想想要沈書玉這麼一個坐不住的毛丫頭靜下心來繡什麼富貴牡丹、雙蝶翩舞倒的確是為難她了。只不過林夫人的用心也是良苦,眼看著書玉也漸漸大了起來,自然是希望她端莊賢淑,能許個好人家的。

「對了芸姐姐,三哥哥知道我今日要過來,說是有東西要我帶給你的。」一邊說著,書玉從袖口裡拿了一隻精緻的玉制九連環出來,模樣甚是小巧玲瓏,每一環也皆是上好的玉翡翠所制,通體碧綠,煞是好看。

思芸愣了愣:「這東西小時候玩兒的多,如今卻已是不玩的了。」

書玉一把塞到思芸手裡咯咯笑說:「三哥哥也是這麼說的,不過他說這東西卻是難得的,送給芸姐姐讓你做個紀念的,就是你放著當個擺設也是挺不錯的。」

書玉見思芸仿佛還在躊躇,不肯收下,只管籠著她的手道:「這是三哥哥一番心意,好姐姐就別推辭了,趕緊收下了吧!」

「倒不是別的,只是玉妹妹,如今我們大了,這番私相授受,似乎……似乎於理不合。」

書玉跺著腳氣道:「哎喲芸姐姐,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磨嘰不過了?這東西是母親送了三哥哥,三哥哥當時見了便說了一聲給芸妹妹倒是最合適不過的,母親便笑道,你既要送人我也不攔你,要給芸丫頭給她便是了,這才讓我帶了過來。好姐姐,這說來又叫什麼私相授受呢?」

思芸聽書玉這麼說了,既是林夫人發的話,她再推辭反倒顯得小氣,便還是收了下來,讓玉翠將東西抱起來小心收了起來。沈書玉這才展顏樂了起來。

這天晚上,書玉央著林氏說要在思芸這兒住上一宿,她們兩個姑娘許久沒見,林氏知道她們也定有許多話要說,便也沒多阻攔,允了書玉的央求。

好久沒有連床夜話了,這晚,兩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聊了起來,書玉聽思芸說著雲州的風土人情,說著那一大片青青綠草的大馬場,頓時神往不已。

只是,年歲漸大,兩人卻仿佛再沒有小時候那般能鬧騰的「激情」了,說了一會兒子話,到了外邊敲起了二更的銅鑼,兩人便都睡了過去,漸漸進入了夢鄉。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68、及笄

思芸終於要及笄了,這個唐家的麼女自出生以來便受著萬千寵愛,及笄這樣的大事自然也是絲毫馬虎不得的。

原本在為思芸挑選及笄正賓的人選上李氏頭疼不已,雲嘉郡主雖笑言不介意再為唐家姑娘當一回正賓,不過李氏還沒決定這件事,宮裡頭太后——也就是從前的穆貴妃娘娘派人來傳旨說,思芸是先帝的義女,又深得先帝和自己的喜愛,便決定及笄那日太后親臨,來為思芸當一回正賓。

懿旨一下,對唐家而言那是無尚的榮光。無論是前朝還是本朝也好,均沒有太后為世家女子親自當正賓的先例。可見太后對思芸、對唐家那是頗為重視的。

自那日林氏來了之後,李氏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趕忙命王媽媽緊趕著準備好一切事宜,相信到那一日,前來觀禮的人就要不少呢!

到了那一日,思芸一早就起來了,書玉也早早過來,一直陪在她左右。府裡邊已是絡繹不絕來了不少賓客,所送的賀禮滿滿當當,堆在李氏屋裡,好不壯觀。

思芸沐浴之後,便坐在李氏東屋隔壁的廂房中靜靜等著。

太后大腹便便來到侯府的時候,唐天霖和李氏皆是受寵若驚。

唐天霖道:「小女及笄,未想驚動了太后,實在令臣心下不安。」

太后纖手微抬,淡笑道:「侯爺,芸兒是先帝最寵愛的義女,記得小時候她也常來我宮裡,今日能由哀家親做正賓,為她及笄,哀家心裡也極是高興的。」

李氏忙扶著太后將她迎了進去。

那些前來府裡觀禮的女眷們見了太后親臨,不由都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了起來。

「真沒想到,這個侯府的庶女丫頭竟好大的臉面,連太后娘娘都給驚動了,親自過府來給她加釵,可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喲,蕭夫人,你這話怎麼聽著酸溜溜的?這唐家六姑娘得到先帝爺和太后娘娘的寵愛早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整個上京誰又不知道了?」

林氏搖著團扇在眾貴婦中間,旁邊有人也起哄起來:「林夫人,說起來你們國公府如今可是風頭最盛的。太后娘娘又是沈將軍的表妹,想來到時候你家小妹及笄的時候,也定是太后娘娘親臨的吧?」

林氏淡淡一笑:「董夫人,太后今日親自前來那是為了先帝爺的恩情,先帝爺生前最喜歡芸丫頭,還在世的時候便同太后提過將來要好好操辦這芸丫頭的及笄禮,太后如今不過也是借此了了先帝爺的一個心願罷了。至於我們家書玉,到時候就算不是太后娘娘親臨,總也會有上京有身份的貴婦來當她的正賓的。」

其實這些貴婦表面上看著羨慕,心裡卻是妒忌不平的很;雖個個都圍著李氏、林氏奉承,心裡又有幾分是真心的?

雲嘉郡主最不喜歡瞧這些跟紅頂白,拜高踩低的事兒,見她們一個個媚眼諂笑,心裡就不舒暢,只遠遠坐著,也不樂意過去湊在人堆裡。

只等人散了一些,才過去同李氏說了幾句話,問了問思芸的近況,將帶來的禮物送了過去。

李氏吟吟笑著收了下來,聽雲嘉郡主左一個「我們思芸」右一個「我們思芸」不停地問著,心道你還真是已經將思芸當成自家媳婦,這麼不客氣起來了?

一旁的那些貴婦聽著雲嘉郡主的這些話也都,面呈狐疑之色,以為李氏也已是替思芸定下了蔣家的。

李氏倒沒多說什麼,將郡主迎了進去。心中卻想,這雲嘉郡主果真是個難纏的貨色,若是將來芹兒真的執意要嫁他們家二郎,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才好。

待到賓客已經都落了座,外面樂聲奏過之後,唐天霖起身致辭,宣告思芸的及笄成人禮正式開始。

思萱和書玉兩個陪在思芸身邊,陪著她換衣、出去見客,然後是一加、二加。

待到太后娘娘,將那支琉璃翠鳳穿牡丹的髮釵簪到思芸頭上之後,她算是真正成人了。

思芸向太后行了拜禮,接過思萱遞上的醴酒,做完祭酒,持酒象徵性地沾下嘴唇,一旁再奉上飯,她又接過象徵性地吃了一點。

接著思芸還要聆聽父母訓誡,一番儀式下來,人已是累得恨不得骨頭都要散了架了。

她完成了自己的及笄禮,從此以後唐思芸再不是侯府中的一個小丫頭了,她長大了,成人了,這也意味著,從今往後她要面對的東西會愈發多起來。

欣喜之餘,心底裡卻多了幾分忐忑。

晚上,思芸被李氏叫到了屋裡。

李氏正吩咐王媽媽將那些賓客送來的及笄禮物一項一項好好歸攏起來,見思芸過來,不由笑眯眯地向她招了招手,喊到了自己身邊。

「芸丫頭,讓我好好瞧瞧,今兒這一遭可累壞了吧?」

思芸回道:「今日家中場面盛大,女兒倒是沒什麼,想來母親忙裡忙外,才是真的累了。」

李氏抿了抿唇笑道:「還是芸兒你這嘴甜,最能哄得我高興。快過來坐下,我喊你過來是要同你一起瞧瞧你今兒收到的這些禮物的。」

思芸依言坐了下來,這滿桌子的大小盒奩看得她眼花繚亂,不過這些東西裡邊最惹人注目的還是太后娘娘贈的一隻梨花木黑漆梳妝盒。

這梳妝盒上部可支銅鏡,下部共有七八層抽屜玲瓏小巧,擺放梳妝用物,頗為實用。上面配有蝙蝠、如意、蝴蝶、花果,山水樓閣等各種紋飾,莊重典雅,寓意吉祥。一看便是宮裡出手上好的東西。

其他的上京貴婦自然也都七七八八送了不少的好東西,有一些送的是綢緞,有的送的是首飾。林氏送來的是一對小巧別致的點翠琉璃寶藍耳璫,還有雲嘉郡主則是送了一小盒子的珍品螺子黛過來。

只不過李氏在看到寧毅郡王府送來的東西時愣了一愣,朝王媽媽問道:「今兒咱們有請郡王府的人嗎?」

王媽媽想了想搖頭道:「似乎沒有。只是一早的時候,郡王府那邊倒是來了個人把禮擱下了便走了。」

自從老郡王過世,陸千尋襲爵之後,侯府與郡王府之間似乎也沒什麼交情,兩家漸漸也沒有來往。只是怎麼今日思芸及笄,老郡王夫人卻會派人送東西來呢?

思芸聽到李氏說出郡王府時,心裡已是跳了一跳,再一看老郡王夫人送的東西,卻是一隻由十八顆翡翠珠子和兩顆碧璽珠穿成的手珠,下麵穿著珍珠和紅寶石,還結著一朵白玉雕成的曇花。整串手珠玲瓏剔透,每一刻珠子都熠熠生輝,的確是件難得的好東西。

思芸頓時明白過來,這東西同陸千尋必定脫不了幹係。

李氏拿著這串手珠仔細瞧了又瞧,知道這可算是份大禮了,就是在這麼多的禮物當中,也算是頭一份好的,只是實在不明白怎麼老郡王夫人會出手這般闊綽,給思芸這麼個小丫頭送這般的大禮?

便問:「芸丫頭,你從前在宮裡見過老郡王夫人?」

思芸垂了垂首搖頭道:「並未見過。」

「那就奇怪了,早聽聞老郡王夫人是個清淨之人,這些年一直潛心向佛,也極少同上京的女眷來往,怎麼無端端的今日卻送了禮過來?」

思芸臉上驀地一紅,愈發低了低頭:「女兒也不知其中緣由。」

李氏心裡存了個疑竇,不過倒也沒多說什麼。別人送禮過來總是好意,既如此東西是該收下的,只是免不了過幾日要帶上芸兒去一趟寧懿郡王府還了這個禮才是。

是夜,思芸回去歇了之後,李氏將今天收到這串手珠的事情同唐天霖講了。他也有些奇怪,以前一直都沒聲沒息的,怎麼突然之間郡王府也開始對思芸動起了心思?

李氏拉著他問:「老爺,那寧懿郡王府的老夫人是不是瞧上了思芸,也想著要結親?只是他們家有同思芸年齡相當的嗎?」

唐天霖想了想道:「老郡王膝下共有兩個兒子,長子陸千同年輕的時候得了時疾,早就已經過世了,次子就是現在的郡王陸千尋,要說年齡雖不是很大,可也要比思芸大上了七八歲,那陸千同膝下倒是有個男孩兒,好像是叫陸辰,說起來他倒是同思芸年紀差不多的……莫不成老郡王夫人是想給孫兒說親?」

雖說思芸在宮裡見過陸千尋幾回,再加上上一回驛站救人,不過唐天霖並不知道其實思芸同陸千尋已經認識,更不知道如今擺在思芸泠汀閣裡頭的那一盆曇花便是陸千尋所贈。

李氏聽這麼一說,覺得唐天霖分析得有理,兩人也覺得只有這個可能讓老郡王夫人能這麼大的手筆送禮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小丫頭。

只不過他們夫妻倆早已是打定了主意要讓思芸嫁到雲州餘家的,只要思芸不說她想嫁旁人,那就是再多的禮往府裡送來,也是不頂事的。她們要爭就且讓她們爭破頭去,思芸的婚事橫豎也不急在一時,倒是眼下家裡頭該要說親的應是輪到思萱了。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69、思萱的親事

天氣漸冷,泠汀閣裡的花花草草也都要準備起過冬來。這兩日思芸一直閑在園子裡邊,擺弄花草,讀書習字,日子雖過得平平淡淡,倒也悠閒愜意。

這一日剛過午,院子裡邊日頭正好,思芸本想修剪好了那株牡丹的花枝回屋去打個中覺,可是玲瓏來回說是三姑娘來了。

思萱來了泠汀閣,思芸只覺得她神色仿佛有些不對,滿面愁容的樣子,趕忙將她拉過來坐下問道:「三姐姐,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芸兒,剛才姨娘到了我屋裡,聽她說昨兒母親找了她,說起要給我說親的事來。」

思芸雖知道也該要輪到思萱了,卻沒想到這麼快,拉了拉她的手問:「那三姐姐可知道了母親的意思?是哪家的?」

思萱搖搖頭,歎口氣說:「六妹妹,你素來是知道我的。其實我並不想許一個什麼高門大戶人家裡的,就和大姐姐一般,就真是能過得好的了嗎?還不如小富之家,不需要太多人,大家湊在一起能和和美美過日子便行了。」

「三姐姐,我明白你的心意,那……母親那邊是什麼意思?」

思萱頓了頓回道:「姨娘也沒多說,只說了母親還在甄選,等過幾日再拿了我的生辰八字同門當戶對的去廟裡合一合。妹妹,自剛才姨娘過來同我說起這事,我心裡就一直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我與你不同,你至少還有先皇的恩典,可以自己選擇,可是我……卻是只能聽天由命了。當初,我看著二姐將那個葉秀才拒之門外,也看著她嫁給那個黃進,六妹妹,二姐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回門的時候卻形容枯槁,憔悴成什麼樣兒了,你也是看到的呀。我真不想……將來同她一樣……」

「不會的不會的,」思芸知道思萱是個心思敏感,心裡頭又容易裝事兒的,趕忙勸道,「三姐姐,你切莫胡思亂想的。二姐姐那是當初有了秀才的事情在先,最後才會這樣的,你又怎會和她一樣呢?」

思芸安慰了思萱幾句,可是知道她的性子,雖說臨走的時候應承了不會多想,但思芸知道三姐姐的親事若要是一個辦不好,她那樣性子的人將來會做出些什麼還真是難以想像的。

當晚思芸喊了玉翠過來,知道她同李氏屋裡的大丫鬟洛兒素來交好,便囑咐她得空去洛兒那裡打聽打聽,看看到底李氏是什麼打算,想把三姐姐許配給誰。

李氏這陣子的確是在忙著給思萱相看親事。隔了一日,正巧李氏吩咐洛兒來思芸泠汀閣裡頭送東西過來,玉翠見私下沒人便拉了洛兒到後邊小廚房裡吃茶去了,兩人閒聊了幾句,玉翠便打聽起思萱的親事來。

洛兒仿佛是有些顧慮,臉色略略有些尷尬,起初只推說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後來經不住玉翠的纏磨才悄悄說了兩句,說是好像李氏有意同右司郎中連明家的二郎結親,只不過還沒定下來。

思芸聽了玉翠的話之後,便讓艾哥兒悄悄想法子出去托人打聽打聽這連家二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是不是一個值得三姐姐託付終身的良人。

不打聽倒沒什麼,一打聽回來頓時將思芸和思萱聽得呆愣住了。

原來那右司郎中連家雖家底子不錯,與唐天霖也有些交情,只是那二郎卻是個喜歡尋花問柳的,聽說家裡雖沒娶妻納妾,可已是安置了幾個通房在屋裡頭,平素也常去那些秦樓楚館閒逛。

思萱聽了之後,臉當下就變得煞白,咬咬唇說:「若真是這樣的人,打死也不會嫁的。」

思芸勸慰道:「三姐姐莫急,一來最後也未必就是這個,二來打聽回來的事情也未必就是真的,父親和母親怎會讓你嫁到這樣的人家呢?」自己雖是這麼說,可心裡到底也還是也打著鼓。

這般過了幾天後,一日李氏將方姨娘找了過去,同她說思萱的親事已經定了下來,就是那個右司郎中家的連二郎。

方姨娘便問那是個什麼人家,李氏笑說自是不差的。

原來這個連家雖說官職不高,可家中卻有個女兒是從前的六皇子也就是現在的皇上身邊的人,皇上對這個連嬪甚是寵愛,想來將來封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方姨娘一聽頓時樂得合不攏嘴,這麼說那連家也算是皇親國戚了,自己的女兒嫁過去怎麼也是沾光的事情,其他的便也沒再多問,只是忙著跪謝李氏為思萱找的好人家,笑顏逐開邁著小碎步就到思萱那邊的幽然苑去了。

思萱見方姨娘笑得那麼開心,還當了是什麼好事,一聽她說了已定下了親事,還是那個「臭名昭著」的連二郎時頓時摔下手裡的繡樣氣道:「姨娘這般高興作甚?若是那個人,打死我也不嫁的!」

方姨娘一聽,頓時凝住了笑容,走過去問道:「這叫什麼話?這麼好的人家打著燈籠也找不著,萱兒,夫人可是花了心思的,那連家怎麼說也是皇親國戚,那連二郎算起來還是皇上的小舅子呢,這麼有頭有臉的人家,旁人家的庶女還挑不到這般好的親事呢!」

思萱一張秀臉氣得煞白:「姨娘只知道人家是什麼皇上的小舅子,你覺著好,我可不覺著,誰喜歡誰去嫁就是了,別扯上我!」

方姨娘提著帕子就往思萱臉上摔去,跺著腳又氣又惱:「你這丫頭怎麼說話的?我可同你說了,這親事夫人已是定了下來,你仔細想想一過門就是人家的正房,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那連家若不是瞧在老爺的面子上,又哪裡肯結這門親事?你可千萬放明白了,別糊塗!」

「是我糊塗還是姨娘糊塗?」思萱一雙眼中漲滿了淚水,眼眶紅通通的,「那連家再富貴與我又有何關係?只那連二郎是個什麼樣人姨娘可打聽清楚了?母親可打聽清楚了?那連二郎生性風流,最愛沾花惹草,尋花問柳,這樣的人姨娘要我嫁過去不是白白受氣?難道這便是好的了?!」

方姨娘倒並不知道這些,如今聽思萱這麼一說,頗有些愣了愣:「你是聽什麼人說的,別是聽來的瞎話!」

「什麼瞎話,早幾天芸兒便打聽到了母親有意要把我嫁給那個連二郎,便讓艾哥兒托了人出去打聽回來的,這樣的事情別人會胡亂傳嗎?若他真是個品行規矩的,又怎會有這樣的話出來?姨娘,若你真為我好,便同我一起去求求母親,這門親事我是萬萬不願意的!」

方姨娘呆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擠出了一絲笑勸著嚶嚶哭泣的思萱道:「萱兒,這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平常的事兒,也不能就此便說他品行不好了吧。你父親不是還有幾個妾室的,更何況這樣的世家子弟沒幾個通房沒幾個妾室反倒是少見的不是……」

思萱抬起朦朧的淚眼,看著方姨娘,她雖是姨娘,可畢竟是自己的親娘,若說李氏還有旁的考慮,可是方姨娘該是站在自己一邊的啊!

「好萱兒,這男人都是一個樣子的,哪裡真能找到一個待你一心一意的?只要對方家世好,你嫁過去好好恪守本分,孝敬公婆,伺候丈夫,日子一樣過得滋滋潤潤,你聽姨娘的,切莫胡思亂想了,如今可該要緊趕著做起嫁妝來了!」

思萱冷冷看著這個生自己養自己的姨娘,她想的竟也只是家世門第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這個家中,大家都在計較這些,每日裡來來往往的人,每天裡說的話做的事,說好聽一些是為了侯府,說簡單了還不是為了自己的臉面,可是又有誰真的想到了過日子這回事?

譬如思芙,譬如思茉,她們的親事便真的好嗎?若是當初能為她們挑一個真心以待的,如今又該是怎樣?

而她,便也要步上這樣的後塵,嫁給一個只是空有家世卻無人品的人?

不,她不樂意!

思芸眼看著這幾日思萱心緒不佳,整日裡悶悶不樂,便常到幽然苑這邊來看她,有時候也邀了思萱去她那兒賞賞花,聊聊天。

可是思萱一直都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臉上沒有一點笑容,有時候還會呆呆出神,思芸見她這個樣子心裡著急難過,可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幫她。

李氏那兒,思芸實在不好多說什麼,想來想去,只有去求唐天霖了。

唐天霖有個習慣,每月初八這一天他都會獨自一人去祠堂拜祭白姨娘,今天也不例外。

思芸走進祠堂的時候,唐天霖正負手而立,怔怔看著白姨娘的靈位,喃喃說著話。

「靈珊,你如今可好?芸兒已經及笄了,她如今長得和你真像,越發靈秀動人,你要是見著也會歡喜的。你放心,她現在過得很好,我答應過你會好好照顧她,一直到她出嫁的那一日……」

思芸站在門外,心中泛起些許酸楚,輕輕喊了一聲:「父親。」

唐天霖轉過頭來,眼角已是都濕了,他趕忙拭了拭眼淚道:「芸兒,你怎麼來了?」

「女兒想來看看姨娘。」

思芸過去給白靈珊上了一炷香,心中感慨,說道:「父親,姨娘地下有知,看到這些年你這般照顧芸兒,一定會高興的。」

「你是我的女兒,我自然是要好好照顧你的。」

思芸垂了垂首道:「父親說的是,只是父親的女兒卻不止芸兒一個。」

唐天霖看著思芸:「芸兒,你想說什麼?」

「父親,本來女兒不該多話,可是女兒同三姐姐自小便感情深厚,如今實是不忍心見著三姐姐嫁給一個浪蕩公子,她自己也是不願意的。」

唐天霖的臉頓時沉了下來,甩了甩衣袖道:「芸兒,我雖素來疼愛你,可是你畢竟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樣的閒事又如何該是你管的?」

「女兒知道不該管,可是父親……」

「好了,你別再說了。萱兒的親事是我同你母親一起選的,她怎麼說也是我的女兒,我自是全都考慮了好的。連家如今雖不是炙手可熱,但將來也是不容小覷的,連二郎雖然是偏好些女色,可是萱兒嫁過去是正室,這樣的地位便已足夠了,至於將來能不能拴住丈夫的心便要看她自己了。芸兒,我知道你同萱兒感情深厚,既是如此,你就更應該勸慰她。女兒家最要緊的便是能嫁個合心意的,這合心意首要一點便是將來的日子不能過得差了,這個虧我是斷不會叫她吃的。」

思芸一聽唐天霖話裡的意思,這事仿佛是再沒什麼轉圜的餘地了,心裡著急還想再說幾句,卻被唐天霖打斷了:「芸兒,今兒我來瞧你姨娘只是想同她安安靜靜說些話的,別的事情不必再提,天色不早了,你也該早些回去休息了。」

從小到大,唐天霖都不曾對思芸這般疾言厲色過,可是今天卻真是板起了臉。

思芸沒法再說什麼,只是心裡擔心著思萱,真希望她可千萬別想不開才好啊!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70、早冬

思萱與連家二郎的親事算是正式定了下來了,李氏親自走了一趟幽然苑,將這件事說與了思萱聽。話裡邊不外說些那連家是個怎好怎好的人家,嫁過去以後多麼多麼的衣食無憂,還說那連家的夫人脾氣最是和順,是個再沒有好相處的婆婆了。

思萱倒也沒再多說什麼,李氏說什麼她便在一旁靜靜聽著,也不回答,也不搖頭。

李氏一個人說了一大通的話,末了朝思萱問道:「三丫頭,你心裡可都明白了?」

明白,還有什麼不明白了?

你們既已將此事決定了下來,她又有什麼能力可以去改變呢?

接下來的幾天,思萱成日便將自己關在幽然苑裡頭,聽綠蘇說三姑娘也沒在繡嫁妝,只是時常一個人呆呆坐著,有時候手裡頭捧著一本書,卻是恍神不知在想些什麼。思芸心裡擔心她,想過去看看,可是思萱卻是什麼人也不見,就連思芸也吃了好幾回子的閉門羹。她生怕思萱別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出來,牢牢叮囑綠蘇和綠柳兩個一定要好好守著三姑娘,平時也多勸著幾句,希望她能解開心結,別再胡思亂想就好了。

而此時,皇宮裡也有喜訊傳來,太后臨盆,生了一個小公主出來。一時間後宮中人頭攢動,先皇的妃子也好,當今聖上的妃嬪也好,全都往太后的宮裡跑去,送這個送那個,一個個巴著趕著去噓寒問暖。

李氏找來思芸,同她說,往日裡太后對她多有疼愛,這一回按理是該要進宮去探望一番的。李氏雖是誥命夫人,但同太后之間卻並無太深厚的交情,是以思芸這一回是一個人進宮,帶了一條自己親手做的百子被送給太后,算是賀禮。

太后看起來精神倒是挺不錯的樣子,雖剛生產完,但卻是面色紅潤,看起來這幾日滋補保養得甚是不錯。

思芸送上的這條百子被甚和太后的心意,忙命人收了起來,又朝思芸道:「到底還是你這丫頭是個有心的,旁人來來去去送的不過是些沒用的東西。還是你這自己親手做的東西甚合哀家的心意。」

「太后言重了,芸兒手藝拙劣,太后別嫌棄才好。」

「怎麼會呢。」太后起了起身子,想起以前她每回招思芸進宮,先皇也必定會來這兒看她,可是如今卻是只剩了她一個了,心裡不免起了些惆悵。

「太后,臣女可以看看小公主嗎?」

「當然可以。」

思芸走到一旁的嬰兒搖籃邊,瞧著才出生幾日的小公主睡得甚是安詳,粉嫩嫩的小舌頭還吐在外面,臉上掛著一絲恬靜的笑容,仿佛是做了個好夢一般,真是可愛。

思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公主粉嘟嘟的臉蛋,太后瞧著笑道:「女兒就是惹人疼愛,瞧這小丫頭哀家心裡頭就是說不出的高興。芸兒,如今你是長大了,當日哀家也曾聽聞先皇給了你一個恩典,准你將來可以自己選擇親事,你心裡……可有什麼主意沒有?」

太后突然問起了這件事,思芸怔了一怔:「太后,臣女才剛及笄,還不急著考慮這些。」

「怎麼就不急了?你從小就生得雪膚花貌,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哀家早就聽說那些上京貴婦們早就都忙不迭地往你們侯府去了,都是想著要你做她們的媳婦兒呢!」

思芸微微垂了垂首,聽太后又繼續說下去。

「芸丫頭,哀家聽說你小的時候也同沈家三郎在一處念過書,你們感情應該是不錯吧?」

「回太后,臣女同玉妹妹玩得比較好,至於書琪哥哥,雖一同讀書,平素卻說話不多。」

太后抿唇笑了笑,一雙鳳目柔柔看著思芸,仿佛目中有意:「那也算是從小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了,雖說你家大姑娘許了沈家大郎,按說你再許到沈家並不合適。不過芸兒,只要兩下裡是有情意的,倒也沒什麼不好的。」

思芸明白了,原來太后是希望自己同沈家結親,嫁給沈書琪的,只是太后應該也是知道的,沈書琪早已有了他那個真正青梅竹馬、情深意重的好表妹了,她自己可是不樂意去淌這趟渾水的。

「芸兒,若是你心裡覺著三郎也是不錯的,哀家倒是樂意同你做這個媒,你意下如何?」

思芸忙道:「不……太后,臣女家中還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尚未成親,這些事情可容臣女以後再想?」

太后微微斂了斂笑意,不過還是說:「也好,哀家不過這麼一說罷了,此事也要同你父親母親商量才是的。」

走出嘉禧宮,天上竟開始飄起了小雪。雪珠子細細密密,帶著一絲絲冰涼沁人的涼意落在臉上,一轉瞬便又全都化開了去。

馬車在宮外候著,走出去還需要一長段的路程,春枝請思芸先在一旁的樹下稍等片刻,她進去拿一柄雨傘再出來。

天氣是愈漸寒冷起來,連風吹到手上都帶著一股子的冰寒刺骨。思芸不禁將雙手攏到嘴邊,一邊呵著熱氣一邊心想,下一回要出來的時候,可要記得帶上暖手的銅爐了。

雪珠子有些大了起來,那冬日的樹木不比夏日,早沒了繁茂的枝椏,又能擋得了多少雨雪?思芸正四處看著想找個屋簷下頭躲一躲,卻沒料頭頂上驀地已多了一把雨傘。

轉身看去,那一雙鳳眸離得如此之近,眼中一汪深不可見的潭水仿佛要將她整個兒人襲卷淹沒進去,令人失了抗拒之力。

他極少有這樣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眉梢舒展,思芸第一次發現這個她一直捉摸不透的人,這個一直讓她覺得陰陰冷冷的人,竟然也可以笑起來有如朝陽初升,一時間被迷眩了雙眼,愣怔出神。

「怎麼一個人傻呆呆站在這裡?」

「我……我在等春枝送傘來。這麼巧,怎麼郡王也在宮裡?」

陸千尋望著思芸的雙眼,眼眸中裝著太多深意,他的笑容那樣接近,幾乎要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思芸只有別轉過頭不去看他。

突然之間手腕一緊,思芸「哎」了一聲,一隻手已被陸千尋握在了手裡,他看著白玉一般的皓腕皺了皺眉頭問:「怎麼不帶?」

「什麼不帶?」思芸趕忙甩脫了他的手。

「你及笄那天,我母親不是送了一串手珠到你府裡的,你怎麼就不帶呢?」

思芸回道:「我與老郡王夫人素未謀面,我一個小小的侯府庶女,這樣重的禮又怎麼受得起?是老夫人太高抬芸兒了,那東西如此貴重,過幾日芸兒便會同母親一起拜訪郡王府,將東西還給老夫人的。」

陸千尋那兩彎眉不由蹙得愈發緊了,低沉著嗓音氣道:「誰要你還?」

他看了看思芸,真是又氣又恨:「我當你是個玲瓏心竅的,瞧得出我送你那東西的心意,卻原來是個沒心沒肺的,還說什麼要還給我的混話。唐思芸,你我相識時日不短,難道你當真沒有一點感覺?」

他的話這樣直白,仿若雷聲近在耳邊轟鳴而下,將唐思芸怔在了原地。

陸千尋的手上仍替思芸打著傘,可是那握著傘柄的指節卻節節發白,他嚴肅而又認真地說:「如今你既已及笄,便該考慮婚嫁之事了。芸兒,過一段時日我自會讓母親上門向你提親的。」

「啊?」思芸被他這一波又一波如潮水一般的驚天言語嚇壞了,什麼什麼……他還要上門提親?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郡王,你……你莫不是在拿我開玩笑吧?」思芸說起話來顯然有些不利索起來了。

「誰同你開玩笑?終身大事也是可以用來玩笑的嗎?我知道先帝爺曾答應過你讓你可以自己挑選夫婿,芸兒,除了我你不會有更好的選擇!」

思芸撇嘴笑了笑,反倒鎮定了下來,反問:「郡王,你太高看了自己吧?你的家世門第的確很高,你也許可以說服我父親和母親,只是我也未必一定是要選你的。」

陸千尋倒也不惱,他有這樣的自信總有一天可以讓思芸的心裡只裝著他一人,遂也沒再多說下去,只言:「如今你也許還不明白,不過總有一日你總會知道,這個世上你能嫁的只有我一人,這一天的到來也不會太遲的。」

真真是個高傲自信的人啊!思芸不去理他,心想我只不肯嫁你,到時你又待如何?難不成還真能將我綁到你家裡同你拜堂成親了?

哎哎哎,這都想的是些什麼呀?唐思芸啊唐思芸,你怎的好好的就被這陸千尋的幾句戲言給攪亂了心神呢?

他不過是玩笑罷了,又怎能當真?!

不遠處,春枝打著傘,邁著步子正急急匆匆往這邊趕來。陸千尋見了,也不好再久留,只怕宮裡的人嘴碎,不知嚼出什麼話來,便道:「我先走了,你且記著我說過的話。」走了幾步又回頭道,「還有,下一回記得把那手珠帶上,那顏色,襯你。」

他的一襲白色鶴氅在迷蒙的雨天裡飄逸絕塵,擾得思芸心中直是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春枝打著小傘跑到了思芸身邊:「姑娘久等了,可曾淋濕了?」

思芸搖了搖頭,臉卻不知什麼時候通紅通紅。

春枝奇道:「姑娘這是怎麼了?臉怎的這樣的紅?剛才奴婢走來依稀看見……仿佛姑娘是在同人說話?」

「是遇著了郡王閒聊了兩句罷了,春枝,咱們快些走吧,瞧著著雪怕是要下大了呢!」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有些早,這一年的雪下得早,也下得久。

人說,多事之秋,可是這一年的冬天卻發生了不少的事情,這一樁樁的事情對思芸來說每一件都是人生中的一個巨大轉折,待到許多年後再憶起,恍如一夢。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71、離家

遠在台州府的二姑娘思茉來了家書,信中如思茉自己所說她在台州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最要緊的是她上個月已是為黃進生下了一個兒子。

李氏讀完了信,心裡邊頗多感觸,一時間晃了神。坐在一旁的思芹正剝著核桃吃,低低笑了一聲:「沒想到二姐姐命還挺好,至少有個兒子了。」

思艾之前總是擔心二姐嫁到台州日子會不好過,如今看來,興許也是不差的。

好半晌,李氏才微微笑了笑道:「她日子能過得好那當初也算是沒嫁錯了人。」又轉身朝李全家的道,「王媽媽,去準備些小孩兒用的精巧東西到時候一併打個包袱派人送到台州去,也算是咱們娘家的一點心意。」

王媽媽趕忙應了去操辦去了。

思芸看著李氏臉上雖笑著,可那一副悵然若失的表情,便知道她是想到大姐姐了。

大姐姐的肚子到現在依舊沒個音訊,李氏雖不說什麼,可是心裡卻是著急的很。尤其是現在又看到最不喜歡的思茉也有了,她心裡一定是五味陳雜,說不出的滋味來。

古代女子的命運便是如此,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個女人的一生總是要依附著男人,可是思芸不想,她不想要這樣的命運,這樣的生活。她不想成為某一個男人的附屬品,更不想成為他生孩子的工具。

若要嫁,定要選個真心相待,對自己好的人;若要嫁,便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一天思芸的眼皮一直在跳,總是覺得好像要有事發生,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寧。

去了兩次幽然苑,綠蘇只說三姑娘在房裡,不見人。思芸也不勉強,只讓綠蘇、綠柳兩個多瞧這些三姐姐,切莫出什麼事就好。

思萱同那連家二郎的婚期將近,按著思萱的性子不該這般沉靜,不該這麼連一點爭鬧的聲響也沒有。

三姐姐,不該是一個認命的人啊?!

這天晚上,思芸睡在床上,帳中淡淡的鵝梨香氣絲絲縷縷鑽進鼻中,她沉沉睡去,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仿佛是有一頭紅眼獨角的巨獸在追著她跑,她氣喘吁吁不停地拔足奔跑,一直被迫到了一條寬闊的河邊。那河水黝黑黝黑,還泛著噁心的氣泡,思芸抬頭一看,卻發現河面正中是三姐姐思萱,她的身上被一條條吐著信子的蛇纏滿了,臉上是哀戚的笑容,她在河水中朝思芸招著手喊:「六妹妹,來……我在這兒等你……」

「啊!」思芸驀地驚醒,大喊了一聲「三姐姐」挺身坐起,才發現身上的中衣已被汗水浸濕,額頭上也滲著細密的汗珠。

門外是玉翠焦灼的聲音,她跑進屋子,哽咽道:「姑娘,快去幽然苑瞧瞧吧。三姑娘……出事了……」

思芸心中一跳,手捂著胸口,顫著慘白雙唇問道:「三姐姐……她尋死了?」

玉翠搖搖頭:「沒有,只是……姑娘還是去瞧瞧吧。」

思芸聽到思萱並未尋死,算是略略定了定心,趕忙起身穿起一件外衣就匆匆往幽然苑跑。

那邊早已是一片燈火通明,屋子裡邊傳來幾個丫鬟抽泣的聲音。

思芸跑進屋子裡一看,頓時被眼前的情景怔住了:

思萱身上穿著一件淺黃色的中衣正呆呆坐在地上。她那一頭烏黑如瀑的長髮竟都被她用剪子絞了,零零落落散在地上,一旁的綠柳手裡拿著剛奪下的剪刀哭得雙眼紅腫,不停地抽噎道:「三姑娘,你這是何苦來哉,要這般想不開啊?!」

「三姐姐……」思芸低低喊了一聲,眼淚已是湧出了眶中,走過去拿起一件衣服披在了思萱身上,將她抱在了懷裡。

「三姐姐,地上冷,快些起來吧。」

「芸兒……」思萱的聲音聽起來乾澀沙啞,一雙手冷得如冰塊一般,「我不嫁,做姑子去也不嫁。」

滾燙的眼淚從思萱的眶中顆顆滾落,看得思芸直是心疼,抱著她也是哭個不止。想要安慰思萱幾句,卻聽外面人聲嘈雜,原來是唐天霖和李氏過來了。

李氏一進屋子見了這個場面也被嚇住了,指著幾個丫鬟就罵了起來:「你們是怎麼伺候三姑娘的?怎麼會搞成這樣?」

唐天霖的臉色沉得和鍋底一般黑,氣不打一處來,看著那滿地散落的青絲,額上的青筋突突跳個不停,走到思萱面前怒道:「三丫頭,你這是要做什麼?」

「父親,三姐姐她……」

「芸兒,我在問你三姐姐話,這件事與你無關!」唐天霖嚴厲地打斷了思芸的話,玉翠趕忙將自家姑娘扶起站到了一邊。

思萱跪在地上,雙目含淚,重重朝唐天霖磕了一個頭:「父親,女兒不孝,從此往後不能再在父親身邊伺候左右,只求父親母親長命安康,女兒願青燈古佛,日日夜夜為父母祝禱安康。」

「你……!看來你是鐵了心要去做姑子了啊?」

思萱含淚點點頭:「女兒不孝,望父親成全。」

門外一陣騷動,方姨娘從人群中擠進來,瞧見這情形不由大呼一聲:「我的萱兒啊!」

她跑到思萱身邊,又是生氣又是心疼,直拉著思萱的手問:「你這是怎麼了,好好兒的,你絞了自己的頭髮做什麼?你,你,這往後……」方姨娘心中大亂,已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唐天霖冷哼了一聲:「絞了頭髮做什麼?你的好女兒不願嫁去連家,寧可出家做姑子也不願意嫁去當正房!我唐天霖真是不知前輩子造了什麼孽,生出來的女兒一個兩個全都不成樣子,一個在外頭同人家秀才有了私情,這一個更好,直接就把這婚事撂在這兒了!唐思萱,你這是擺明瞭要給我沒臉啊!」

李氏在一旁幫腔道:「是啊三丫頭,這前幾日不是說得好好的?那連家如今可是貴戚,你嫁過去只享富貴,半點虧也不吃的,今兒這樣究竟又是怎麼說的?如今你倒好,橫下心來頭髮絞了一了百了,你要咱們如何去同連家交代的好?」

思萱咬了咬唇:「女兒自己會去交代?」

李氏哼道:「你去交代?三丫頭,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這樣的女兒放在上京哪家也是從未有過的。」

「女兒?」唐天霖提起來怒意更起,指著思萱就道,「我唐天霖何來這等不忠不孝的女兒?你既要悔婚,你既不想嫁要到庵裡去。好,我成全你便是,只是從此往後,我唐天霖只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以後你是死是活都同我再沒一點幹係!」

「不,老爺!」方姨娘哭著跪到唐天霖身前,拽著他的袍角求道,「老爺,萱兒她只是一時想不開才做了這傻事,可她,可她畢竟是老爺您的親生女兒啊,您怎麼能不認她呢?」

思芸在旁也再也忍不住了,走上前去一併跪下道:「父親,三姐姐不想嫁是因為那連家二郎是個尋花問柳之輩。三姐姐說過也求過,可是父親和母親執意而為,才將三姐姐今日逼到了這麼一個地步。父親,你素來教導我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為何您就不能體諒一下三姐姐呢?她現在心裡……心裡已經很苦了呀……」

「芸兒,你這話的意思是我和你母親逼得萱兒如此的?大逆不道!」唐天霖怒瞪著雙眼指著思芸厲聲罵道,將思芸也罵出了一眶眼淚來。

思萱扯了扯思芸的衣裳,低聲啜泣著說:「六妹妹快別再說了。我命如此,不需再多爭什麼。」

事已至此,唐天霖知道這門親事是鐵定要黃了,甩了甩衣袖道:「罷了,我只當少生了你一個。明兒一早你就收拾東西到白雲庵裡去吧。你是去做姑子不是當小姐的,這府裡的丫鬟一個也不准帶了,從此往後你在白雲庵潛心修佛,凡人問起莫要再說你是我的女兒。」

思萱兩頰淌著淚痕,朝著唐天霖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父親養育之恩,萱兒永世銘記於心,望父母保重身體,百歲平安。」

方姨娘再也受不住這個打擊,哭號著暈了過去。

連家的親事自然就此作罷了,誰也沒有想到思萱會用如此剛烈和極端的方式拒絕和結束了這一門她從一開始就不樂意的婚事。

對連家那邊,李氏自是好一番的解釋,說是思萱突染重病,無法出嫁,現下已是送到了白雲庵養病。

連家雖然心中不悅,但是又礙著唐天霖的面子不好多說什麼,兩家退了定禮,此事便也就算作罷了。

思萱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便往白雲庵裡去了。

方姨娘哭了整整一日,幾次暈了過去,最後都沒能去送一送思萱。

她雖是庶女,可曾經畢竟也是堂堂的侯府千金,如今隻身出門,穿著布衣布鞋,看上去好不淒涼。

雖唐天霖不准她帶人入庵,但綠柳、綠蘇兩個伺候了思萱多年,實是不忍心見到她這般淒苦的樣子,便去求了李氏好歹讓她們倆將思萱送上白雲庵去。

此去白雲庵,一路上白雪紛紛,北風呼嘯。

冬日的風仿佛利刀一般,刮在臉上是刺骨透心的疼痛。只是如今的思萱卻已是沒有感覺了,心死的人又能有何感覺呢?

「三姐姐!」遠處思芸披著一件白色大氅飛奔過來,見著思萱身上單薄的衣裳不由又是紅了眼眶。

思芸將手中的一個大包袱遞了過去給她:「三姐姐,白雲庵裡邊太過清苦,這裡有些日常用得到的東西,你且先拿去。待過一陣子,我再去庵裡瞧你。」

思萱搖了搖頭:「妹妹,這是何苦?我當初下了決心絞了頭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將來會走的是一條什麼路了。只是我心中無怨、亦無悔。」

「三姐姐,你千萬保重自己。」

思萱不讓思芸再送,蒼茫的大雪天裡,她穿著那身淺灰的棉褂慢慢走著,看起來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單薄,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這鋪天蓋地的茫茫冰雪覆蓋起來。她的路從此坎坷,可對三姐姐來說,在她的心裡或許卻是一種解脫。

不知不覺,看著思萱遠去的背影,思芸的臉頰緩緩滑落淚珠。

這淚熱得燙人,卻又是那樣的脆弱無力。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72、起禍

上一回思芸及笄的時候,寧懿郡王府的老夫人送了那極珍貴的一串翠玉手珠過來,算是極大的禮了。李氏早想著要抽個空兒去一趟郡王府裡拜會一下老夫人,這謝意總是要表的,另一面也好看看到底他們究竟打得是什麼主意。

今兒思芸穿著一件湖藍鏤金絲鈕玉蘭花紋對襟褙子,下頭一條薑黃色直紋長裙,外邊是一件大紅兔毛領鶴氅,看起來襯得整個人膚色愈加白淨。

老郡王夫人平素極少見客,不過聽說今兒是忠靜侯府的夫人和六丫頭思芸來訪,還是派人將她們迎了進來。

陸老夫人著一身淺青色的蝙蝠雲紋對襟褙子,看起來倒是個面容和善,又頗有雍容之氣的老夫人。

李氏見了老夫人趕忙行禮道:「給老夫人請安,今兒咱們母女兩個冒昧來訪,不知可擾了老夫人的清淨?」

陸老夫人呵呵笑道:「什麼擾不擾的,我如今年歲大了,這兒平素也沒什麼人願意過來,你們算是稀客。」回頭又朝身邊的丫鬟吩咐道,「暖兒,去將舊年裡存下的桂花用雪水沏了端上來,給李夫人和思芸姑娘。」

李氏是頭一回來寧懿郡王府,同陸老夫人也不是十分熟悉,除了問一些身體可還硬朗的老話之外,便也就沒什麼別的好寒暄了,因此也就直奔了主題。

「老夫人,承蒙你對我家芸丫頭的厚愛,上一回芸兒及笄,老夫人人雖未到,卻差人送了那極貴重的一串手珠過來,讓我們心裡好生過意不去。因此今兒我帶芸兒前來,也是特意來給老夫人請個安,道個謝的。」

思芸走上前去,端端行了個禮:「多謝老夫人對芸兒的厚愛。」

陸老夫人瞧著思芸眉眼靈秀,人生得好,言行舉止也皆是得體,雖是初見,可心裡卻已是存下了幾分好感,點頭道:「果真是個可人心意的,那手珠可帶著了?」

思芸點了點頭,伸出皓腕,那十八顆翠玉珠子映襯著思芸雪白的肌膚,更顯得青翠欲滴,煞是好看。

陸老夫人彎眉喜笑:「東西雖好,可還是要襯得起的人帶才好,看來這手珠是沒送錯人的。」

李氏在旁道:「老夫人真是太客氣了。前幾日府裡剛得了一支長白山的野山人參,是上好的品級,我想著今日過來便帶給老夫人,也算是咱們孝敬您的一點心意。」

禮尚往來,這野山參送的分量恰到好處,又正對老人家的心思,陸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愈發盛了一些,同李氏兩人倒是有一句沒一句閒扯了起來。

因陸老夫人聽說思芸是個愛讀書的,便讓身邊的暖兒帶她去府中的「嫏嬛閣」裡,那邊藏書甚多,說是思芸喜歡的挑回去看便是了。難得還有這樣的好事,思芸自是十分樂意。

思芸出去後,陸老夫人便朝李氏問道:「你家這芸丫頭十分討人喜歡,對了,如今親事可說定了?」

李氏早就猜到陸老夫人是這個心思,面上微微一笑道:「還不急呢,不過也正在替芸丫頭看起來了。」

原本李氏以為陸老夫人還有下文,可沒想到她卻只是「哦」了一聲,淡淡一笑,便再沒繼續說下去了,倒弄得李氏心裡糾結起來,摸不透到底這陸老夫人是個什麼意思。

思芸在嫏嬛閣裡挑了幾本書,隨著丫鬟暖兒出來的時候,瞧見抄手遊廊西邊正在不知修造什麼,管家領著好多工人過去,還有一些人正抬著沉沉的花盆底子往裡面走去。

只聽一個女人略帶尖細的聲音喊道:「哎哎哎,你們可小心著些,這可都是二爺吩咐了要放在花房裡的,磕壞碰壞了一些,你們擔當得起麼?」

那管家回道:「喲,香姨奶奶,您都盯著一上午了,放心吧,二爺交代的差事咱們哪裡敢怠慢的?」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雖不敢怠慢,但總也有些人粗手粗腳的,二爺的脾氣你們也是知道的,一個鬧得不順心了,那還不是自個兒倒楣的事情,自然是要盯緊著些的。」

思芸身旁的暖兒嘻嘻笑了笑道:「府裡正在修園子呢,二爺也不知起了什麼興頭想要修個像樣的花房,這不才搞的有些亂糟糟的。唐姑娘咱們還是從東邊繞一繞,省得這兒泥灰弄髒了衣裳。」

剛才那些人和暖兒現在嘴裡說的二爺應該就是陸千尋沒錯了,思芸隨著暖兒朝東邊走了,說了一句:「沒想到郡王也是愛花之人。」

暖兒噗嗤笑道:「從前也沒見二爺是喜歡花的,只是最近不知怎麼了,倒是研究起種花來了,府裡頭專請了個巧手花匠不說,還特特地修了個新的花房起來,所以這香姨奶奶才跟在後邊巴巴的擔著心思呢!」

「這香姨奶奶……是什麼人哪?」

暖兒回道:「是二爺的妾室,抬到房裡有幾年功夫了。」

思芸愣了一愣,突的想起了之前在宮裡遇著陸千尋時,他對自己說的那番話來。原來他早就房中有了妾室了,雖說古代男人三妻四妾並不算什麼大事,可思芸心裡突然便像擱了一根刺般,覺得有些紮心。

李氏見思芸回來了,母女二人又再同陸老夫人說了幾句客套話,便也沒再久留,告辭回府了。

一路上,李氏總覺得思芸的神情有些不對勁,便問了她幾句,思芸只說沒什麼事兒遮掩過去便罷了,李氏就也沒再多問。

她們走後,陸老夫人將暖兒喚了過來問道:「怎麼樣?」

暖兒一邊替老夫人捶著肩一邊說:「奴婢瞧著唐姑娘人品樣貌倒是不錯,說話也是柔言細語,客客氣氣的。」

 「她去嫏嬛閣裡都挑了些什麼書?」

「挑了一本詩詞選注,一本棋譜、一本種花的,還有兩本遊記。」

陸老夫人點點頭:「倒是個玲瓏心竅不同旁的閨閣女子,我瞧著倒也不錯,若是個普普通通的,千尋又怎麼看得上?」

暖兒轉了轉眼珠說道:「老夫人,剛才奴婢帶唐姑娘回來的時候特意去了正修著的花房那邊,姑娘也瞧見了香姨奶奶。」

「她可說了什麼?」

暖兒搖搖頭:「說倒是沒說什麼,不過問了一句,只是瞧著倒是往心裡揣事兒了。」

「她既是個會自己找先皇要恩典的,必定也不是個性軟好欺的。想要嫁到郡王府,這點容人之量可是定要有的。別說是一個香姨娘了,千尋堂堂一個郡王,往後難道還會少了三妻四妾?」老夫人揮了揮手,「罷了,今兒我也有些乏了,待到千尋回來,讓他來見我,再商量此事吧。」

李氏回了府裡之後,唐天霖也問起了老郡王夫人的意思,李氏說客套的、拉家常的話倒是說了不少,可老夫人心裡頭到底是什麼意思卻是滴水不漏,一點點底都沒露出來的。

唐天霖不由皺了皺眉頭,這倒是也奇怪,難道老夫人還在試探什麼?

***

先皇駕崩不過半年不到的功夫,邊疆又起禍事。

南夏蠻子在邊疆尋釁,繼而派出兵馬進宮涼州城。很快城門失守,一時間邊關戰火紛飛,戰報傳來,新登基的皇上承奕頓時有些慌了手腳,他從前雖幫著元帝一同處理過國事,可是邊關軍務卻是知之甚少。這一陣子以為邊關已經太平,便將大部分的心思放在朝內的新政改革上。這一下出了亂子,他第一時間便是想到沈隨,將他招了來商議對策。

涼州城乃是邊關十七城的一道屏障,如今南夏蠻子趁虛而入,一下子就先占了涼州,這可是對天正朝一個巨大的打擊。

沈隨同承奕商議再三,覺得除了自己帶兵出征外,再無他法。

承奕親自替沈隨掛帥,送他出了上京,並祈祝大軍能夠平定這場禍事,平安歸來。

這夜,陸千尋去了上京城裡一家煙花之地名為——百媚坊的,那些鶯鶯燕燕見他衣著華麗,又是通體的氣派,自是不敢怠慢,一群粉頭簇擁著陸千尋進了最大的一間包間。

只是,這包間裡邊並無什麼頭牌花魁,也沒什麼青樓名妓,有的不過一個男人罷了。

陸千尋行了一禮道:「殿下久等了。」

承賢已經陰沉了許久的鐵板面容上終於勾起了淺淺一抹笑意,晃著手中的酒杯淡淡道:「不過半年功夫,也不算久。」

「三殿下能夠冷靜持重,半年來絲毫不動聲色,這才令皇上和沈隨那幫人放低了戒心,也全然沒有想到,這一回所謂的‘邊關禍事’也不過是我們導的一齣戲罷了。」

是的,這只是一齣戲。陸千尋有他的人脈,有他的本事,他自是能夠想辦法收買人心。涼州兵敗是一齣戲,真正的目的不過是調沈隨大軍前往邊關,也只有將沈隨這只利爪從承奕身上拔去,承賢才有勝算!

半年時間,他早就同陸千尋兩人在暗中籌謀安排好了一切,等的就是接下來的一舉成事。他從來不是一個服輸之人,也從來不會在別人跟前伏低求軟。

承奕何德何能?在承賢的眼中,他不過是個只會吟詩作對、風花雪月的無用書生罷了,若是當初元帝不過選他當個閒散王爺也就罷了,如今走到這一步,那就只能手足無情了!

陸千尋一直都知道承賢的野心,而他樂意傾力相助承賢也是看出了他身上所具有的帝王應有的忍耐,那是承奕所做不到的。他相信自己是不會看錯人的,而寧懿郡王府的興衰現如今則是扛在他一個人的肩頭之上啊!

「殿下,還記得當時臣同你約定的條件嗎?」

承賢點點頭:「記得,我當初答應你,一旦成事,便加封郡王府,讓你在朝堂之上大展宏圖。」

陸千尋淺淺一笑道:「殿下,如今臣想要再加一個條件。」

「你說。」

「事成之後,請殿下賜婚,將忠靜侯府的唐思芸許臣為妻。」

承賢挑了挑眉,略有些狐疑地看著他:「那個思芸?從前你接近她,我以為只是因為父皇寵愛她罷了,怎麼,莫不成你對她真動了心了。」

陸千尋一雙清澈明眸仿佛可以晃出水來,輕抿殘酒,道:「她是第一個讓我起了想要娶回家念頭的女子。」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73、壬戌之變

這幾日錦簇軒裡來了一些上好的牡丹花種,張公公稟了太后,太后念及思芸最喜歡擺弄花花草草,便傳了懿旨招她進宮來。

思芸得了花種,到嘉禧宮向太后謝恩。其時,太后正抱著小公主逗著她玩兒,小公主已經兩個多月大了,依依呀呀的格外可愛,太后的臉上也是一派慈母的溫柔笑容,看上去真是和樂融融。

思芸見過太后,也逗小公主玩了一會兒,小公主似乎格外喜歡思芸手上戴著的那串翠玉手珠,手扒著想要去拿。太后見了微微一哂道:「芸丫頭,這珠串瞧著倒是上好的成色,只是從前沒見你帶過。哀家倒是依稀記得,被封嬪的那年吧,有暹羅國的使臣進貢了一串這個模樣的手串,仿佛是賞給了……當時的寧懿郡王夫人。」

「回太后,這手珠是當日思芸及笄的時候,老郡王夫人送來府裡的。」

太后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愉之色,不過倒是並未多露出幾分,只說:「原來如此,也是你這丫頭聰慧玲瓏,這才這般討人喜歡的。」說著又將小公主抱在了自己懷裡。

思芸見太后仿佛不怎麼高興,也不知道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話得罪了她,見她興致不高,便想請安告退的。

突然這時候,嘉禧宮裡的小太監匆匆忙忙跑了進來,將宮門牢牢關住。他一臉的神色慌張,衝到裡邊,跪在地上整個人直打哆嗦。

「太……太后……不好了……」

太后不悅地掃了他一眼,悠悠道:「小喜子,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回,回太后。宮裡頭進了刺客!」

「刺客?」太后怔了一怔,立刻將小公主抱給了一旁的嬤嬤,「好好兒的宮裡怎麼會有刺客?皇上現在在哪兒?還有那些禦林軍呢,他們可在保護皇上?」

「回太后,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進的刺客……現在禦林軍都往玉龍殿那邊去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你倒是快說呀!」

小喜子面如土色,結結巴巴回道:「剛才刺客來襲,禦林軍內訌,江副總管指責李總管故意拖延時間,其心可誅,已經將李總管拿下,如今整個禦林軍都聽江副總管的指揮了。」

「什麼?怎會如此?」太后心中一驚,整個人向後重重摔坐在了軟榻上,思芸趕忙過去扶著她。只見太后一張俏臉煞白煞白,手也在顫著。

外面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仿佛是來了許多人將嘉禧宮團團圍住。

禦林軍江副總管推門而入,那些禦林軍士兵也一起跟了進來。

「太后,宮中有刺客滋擾,為了保護太后的安全。屬下奉命將太后和小公主帶離嘉禧宮,去一處安全的地方。」

「大膽,太后寢宮也是你想進就進的?你要帶哀家去什麼地方?」

「太后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就算是傻子這時候在旁看了這一切也知道宮裡出事了,還是大事。

思芸心裡有些發慌,可是她一個弱女子一來還弄不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二來她也的確什麼都做不了。

那江副總管走到她的身邊,陰沉的臉上是毫不客氣的神色:「唐姑娘,也請你跟我們一同去吧。」

根本就沒有什麼刺客,一切不過是一個幌子。

坐在這間安靜而又密閉的石室中,思芸開始將一件件的事情在腦海中細細回想,並將它們串在了一起。

從她第一次在宮裡遇見陸千尋和三皇子起,他們那時候應該就已經對皇位起了謀奪之心。

接下來,陸千尋的刻意接近,然後是從雲州回來的路上唐家遭遇盜匪。

先帝駕崩,三皇子隱忍不發,然後是一個多月前的南夏戰事再到今天這一場禦林軍之變,一切都是籌謀算計好的。

思芸一邊想著一邊心裡不自禁地打著冷戰,如果她所想的這一切都沒錯的話。

那接下來便是一場改朝換代的血雨腥風,太后、皇上、沈家、唐家……

她不敢繼續再往下想,只覺得心裡怕得厲害。她不想呆在這裡,她想回家,想離開這個陰雲遍佈的是非之地。

思芸跑到鐵門處狠狠拍著門,可是沒有人答應她。她和太后是被分別帶走的,如今她和小公主也不知怎麼樣了?

就好像一個無助的人漂流在海面上一般,思芸現在心裡一團亂麻,又是恐懼又是無助。

她想要喊,可是理智告訴她,如果那些人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放她,那麼就算她喊破喉嚨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可是靜靜地等在這裡,卻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父親,他會來救自己嗎?

不知是過了多久,那扇鐵門終於打開了。

思芸覺得很累,眼皮也有些發沉,她倚在石牆上看著那個一襲白衣的男人向她一步步走過來,他的手帶著溫熱的體溫,將思芸攬在自己懷裡。

「好了,沒事了。」

凝滯的雙眼緩緩眨了眨,思芸將他推開看著陸千尋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太后呢?」

陸千尋望向她的眼睛帶著些微的寵溺,只是這整整一夜的關押讓她看起來有些憔悴疲憊。他替她將垂落下的髮絲小心理好,卡在了耳朵後面。

他並未回答她的問題,只說:「芸兒,我送你回家。」

外面大雪漫天。鋪天蓋地的瑩白卻帶著壓迫得人喘不過氣的陰霾和沉重。一路上,思芸坐在馬車裡邊一句話也沒有再多問多說,在她的心裡已經大概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了。

地上的雪積得漸厚,思芸下車的時候一個重心不穩,突然便摔到了地上,手心裡是沁涼冰寒的積雪,滲得她的心都愈發冷寒。

「芸兒。」陸千尋要過來扶她,思芸卻下意識地抬了抬手,沒讓他扶。

「郡王,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麼。從前不知道,現在不知道,以後也不想知道,你接近我究竟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我也不想知道。郡王,望你憐惜芸兒不過是個沒有一點本事的弱女子,請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你們的是是非非我也半點不想攙和在裡面。」思芸咬了咬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給了陸千尋聽。

她的眼中有著一股子的堅定,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目光,有那麼一瞬刺痛了陸千尋的心。

他到底是驕傲的,那伸出去欲要相扶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刻,終於還是伸了回去。

望著茫茫雪地之中那深深淺淺的馬車印子,思芸的心裡突然空蕩蕩起來。

想起從前念過的一句話「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又要變天了,明天不知還會不會是這樣的漫天大雪。

就這樣,一場從禦林軍內部而起的兵變引發了整個天正朝又一場的改朝換代。

宮裡傳來的消息是,皇上被一群南夏細作進宮刺殺,當場身亡。太后悲痛欲絕,臥病不起。

因天正朝正與南夏交戰,為了國祚安穩,眾大臣悲痛之餘苦苦上諫,稱國不可一日無君,尤其是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之上。於是三皇子承賢,在一再的推讓下,「情不得已」不得不挑起了這副重擔,登基稱帝,並言定要一舉擊退南夏蠻子,重振國威。

這件事情雖然疑點重重,可是既已走到這個地步。從前六皇子一黨的人群龍無首,又能如何?他們見識了承賢這般雷厲風行的手段,知道除了歸附之外,再無其他法子。

如唐天霖這樣原本便中立之人,大勢所趨,也一同擁立新帝,只有這樣才是明哲保身的最佳方法。

承賢即位,改年號為建元。

這一場政變,史稱「壬戌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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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靜侯府的東屋大院子裡,李氏正籠著一個手爐在榻上坐立不定,一臉的焦灼。

王媽媽勸道:「夫人,別著急了,老爺一會兒就會回來了。」

「不急?怎麼能不急?!你沒瞧見現在是什麼時候嗎?這天都變了,你要我還怎麼坐得住?!」

正說著,洛兒掀了簾子,唐天霖從外面進了屋裡。大概是又下雪了,唐天霖的衣服上邊還沾著些零零碎碎的雪珠子。李氏走上前去替他輕輕撣了撣,幫他換下了身上的衣服,又斟了一杯熱茶過去。

「老爺,如今……怎麼樣了?」

唐天霖喘了口氣道:「咱們侯府總算是沒受到牽連,只是沈家這一回只怕是不妙了。」

李氏心中一沉:「不妙?老爺……皇上可說了怎麼處置沈家?」

「雖沒說,只怕是不會好到哪裡。如今皇上已經派了人監視起了國公府,至於沈隨,還在邊關,現在也暫時沒有什麼消息。」

「那芙兒怎麼辦?」李氏急得哭了起來,思芙可是她最疼愛的長女啊!

「如今只能先靜觀其變了,找個機會我想辦法去跟皇上求求情,看能不能把芙兒接回來。對了,那郡王府的老夫人不是相中了芸兒嗎?陸千尋同皇上關係十分親厚,想辦法去找他想想辦法,也許會有些用。」

「找郡王府?」李氏喃喃說著,想了想,也許這也是一個法子。只是那日皇宮事變,思芸回來之後,好像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每日裡也沒什麼精神。

李氏只當她是嚇到了,想要細細問些詳情,思芸卻每回都推說累了乏了,再不肯多言。涉及到宮闈中事,李氏知道自己本也是不該多問的,便也就作罷,因此根本就不知道思芸同陸千尋之間發生的事情。

沈家周圍如今到處都是探子,裡面的人不能出來,外面的人也不能進去。

李氏想給思芙送個信,想看看女兒好不好,可是塞了再多的銀錢,那在門口守著的官差也是半點不肯通融,李氏又急又惱,晚上翻來覆去都失眠了,怎麼也睡不著。

沈家也是一片愁雲慘澹,沈隨不在家中,家裡連個主心骨也沒有,只有一眾女眷和三個還不成氣候的兒子。

沈老夫人悲愁在心,一下子便病倒了,林氏侍奉左右,除了安慰老夫人,自己也是焦急愁苦,除了盼望沈隨快些回來之外,也不知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可尋。

往日裡沈家一貫是門庭若市,來往的上京貴婦絡繹不絕,如今樹倒猢猻散。改朝換代,沈家剛倒,門前哪還有丁點兒的人影,全都明哲保身,自顧不暇了。

書玉想要出門,也被門外的守衛攔了一回。

書玉是個潑辣性子,被那兩個官差髒手碰了下衣服袖子,頓時便鬧了起來,借此怒道:「這裡好說也是國公府呢!咱們家裡人到底是犯了什麼罪過,有罪名的就按上來,若是沒有的,就別整天同看門犬一般待在咱們府門前,白白的惹人討厭!」

那官差是受了皇命在身的,她這幾句冷嘲熱諷,在他們聽來根本不算什麼,也不生氣,也不理睬,反正就是不讓沈書玉出門。

林氏知道後狠狠訓斥了一番書玉,說如今這個情形哪還有什麼國公府小姐的脾氣可擺?還是等著你爹爹回來再說吧!

從前同沈家交好的,大多都是昔日裡六皇子一黨的人,他們自身難保更別提是為沈家說話了。

李氏思來想去,雖說唐家沒受牽連,可女兒到底是自己的,總不能扔下不管。想了想還是決定要帶著思芸上郡王府去。

思芸起初聽說又要去那裡,心裡便像壓了一塊石頭一般,說什麼也不樂意,李氏不明白她是怎麼了,心裡又是著急,說話的語氣便也有些不怎麼好起來了。

「芸兒,那郡王府的老夫人對你青眼有加,如今是什麼時候你也瞧見了,你大姐姐被關在國公府裡也不知怎麼樣了,若是有一天沈家真被坐實了什麼罪名,難不成你當真便袖手旁觀不管?你雖不是我親生的,可是這些年,我同你父親待你如何,你大姐姐又待你如何?莫不成你連去為她求個情也不肯?」

李氏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又落下淚來。思芸自是不好再拒絕,趕忙扶著李氏坐下收拾起自己的心情來,說:「母親,我心中也擔心大姐姐,我陪你一同去郡王府便是了。」

到了郡王府。陸老夫人聽了李氏的來意,眼瞧著思芸道:「我還當李夫人是帶思芸過來串串門子的,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啊!」

李氏有些訕訕道:「老夫人,我知道郡王同皇上素來交好,郡王又是個孝順兒子,最肯聽老夫人的話,若是老夫人肯為芙兒說上幾句話,助她脫了這個困境,我定是感激不盡的。」

陸老夫人瞥了瞥李氏道:「倒不是我不想幫這個忙,只是李夫人,我素來念佛,不過問這些事情。千尋在外面做些什麼我也是一概不知,他得不得皇上的寵,說的話夠不夠分量我不知道,也不去多問。若是夫人真想找千尋幫這個忙,倒不如找別人去同他說這件事會來得更好。芸丫頭,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

思芸怔了一怔,朝李氏道:「母親,老夫人既這麼說,咱們也不必強人所難,還是先回去再想別的法子吧。」

陸老夫人看起來是個素雅清靜的人,可其實卻極不好應付,思芸覺得多說也無益。她既然已經這麼明白說了不會攙和這件事,那再苦苦哀求也是徒勞。

回去的路上思芸勸母親放寬了心,不管如何父親在朝中也是有地位的,也許事情並不會真的如她想的那般糟糕。

李氏心裡直是悔青了腸子,若是早知今日,她真是說什麼也不會讓芙兒嫁到沈家的,可是這世上又哪裡有後悔藥可吃的啊?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74、各方說親

在整個上京一片愁雲慘澹之中,侯府裡邊卻有客來。原來是雲州李靜芳身邊的貼身嬤嬤吳嬤嬤,她今次來上京除了給李氏和唐天霖送上一些餘家準備的禮品之外,最要緊的一件事便是給李氏送上了武哥兒的庚帖。

吳嬤嬤本就是當初李府裡頭出來的,是以李氏也是十分熟悉的,便也沒什麼拘束,就同她在東屋裡頭說了起來。

吳嬤嬤道:「咱們夫人說她原該是親自來這一趟的,只是身子一向不是十分爽利,如今又有些頭疼腦熱的,便不便過來,千叮萬囑要老奴將這事給辦妥了,待姨夫人你這邊落定了,咱們夫人再親自過來走一遭。」

「妹妹的意思是,給武哥兒相中了咱們芸兒?」

「正是呢,就是不知姨夫人這邊可捨得將姑娘遠嫁到雲州去?」吳嬤嬤呵呵笑著,將李靜芳的意思一一傳達了。

李氏也不瞞她,歎了口氣道:「吳嬤嬤,我同你說句實話。芸兒同武哥兒這門親在雲州的時候,我就想答應了妹妹的。只是當初匆匆回京,如今又出了這麼多的事,這陣子我這心思全在大姐兒的身上,無暇顧及其他。這件事先擱在這裡,待我同老爺商量決定下之後再給妹妹一個答覆吧。」

當初在雲州的時候有當時的考慮,只是如今形勢全然不同,到底思芸的婚事該如何安排,現在也不是李氏自己能說了算的。

唐天霖對這個問題也考慮得頗是糾結,嫁給餘家固然是好,可是郡王府那邊又是什麼個意思呢?要知道如今的寧懿郡王可謂是最炙手可熱的權貴,要是得罪了他,也有的自己受的。

唐天霖覺得此事還是先緩一緩,看看接下來的情形再說。

可令唐家沒有想到的是,接下來的情形不但是沒有簡單明瞭起來,反而變得愈加複雜。

過了兩日,雲嘉郡主親自登門拜訪,又提起了子喬與思芸結親這件事情,李氏原以為經過元帝過世,天正朝改朝換代這些事情之後,蔣家應該已經沒了這個念頭,沒想到今日舊事重提,雲嘉郡主仍是當初的意思。

李氏一邊想著芙姐兒,一邊想著餘家、陸家,又想起了思芹,這一回看到雲嘉郡主真是愁腸百結,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話好了。

雲嘉郡主見她這個樣子,便道:「李夫人,我也不瞞你。咱們家二郎是個實心眼,他同我說打小就喜歡芸丫頭,我原只當是小時候大家一塊兒玩玩鬧鬧說的玩笑話罷了。可沒想到他是真下定了心思,還同我說了這輩子非芸丫頭不娶,非嚷著要我上門來提親。家裡邊我只兩個兒子,子喬這孩子性子又倔得很,李夫人,思芸這孩子我心裡也是歡喜的,聰明靈巧又聽話懂事,如今她也行了及笄禮,我便算是將這事認真地提了出來。咱們家子喬的庚帖我也帶來了,還請李夫人好好考慮一番,再給我一個答覆吧。」

已經夠亂的局面如今愈發如一團麻一般,李氏表面上自是禮貌客氣地應下了,可是這思芸的親事到底該如何安排還真是愁煞了人了!

泠汀閣那邊也是忙得不得了,玉翠這丫頭消息最是靈通。

一會兒一個消息往屋子裡傳著。

起頭先說是雲州餘家來說親了,滿屋子的丫鬟都圍著思芸要問那余家表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兒。過了兩天,玉翠又過來說是洛兒那邊聽說蔣家也來說親了,屋子裡邊又熱鬧了起來。

丫鬟們本就是有著一顆八卦的心,這一下可好,這兩日泠汀閣裡頭的話題都圍繞著思芸的親事。有的說蔣家二郎好,有的說那個沒見過的余家表哥聽著也不錯,還有的說沈家三郎也不錯,說這話的人立刻頭上挨了一記好打。

這沈家還提了作甚?這當口沒牽連就萬幸了,哪還有可能同沈家結親呢?!

思芸在府裡頭倒是也沒露出什麼意思來,她們說她們的,她照舊安安靜靜種花看書。

如今這府裡的姑娘是越走越少了,除了艾哥兒和慕哥兒之外,就只剩了她和思芹兩個。自打雲州一行之後,思芹與思芸的關係緩和了不少,有時候也會到泠汀閣裡來小坐一會兒,只是這陣子聽說了蔣家又來府裡提親的事情,臉色又有幾分不好看了,心裡起了些疙瘩,便有幾日都不往思芸這兒來了。

這繁複的情勢下,唐天霖還沒捋出個頭緒來,事情又是一件一件接踵而至。

首要的一件對沈家來說便如同驚天霹靂。邊關傳來消息,說是截獲一封沈隨與南夏將軍暗地裡頭來往的信件,按著信件上的內容所寫,沈隨通敵叛國的罪名便算是坐實了。

消息傳到上京,皇帝大發雷霆,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怒斥沈隨,並立即下旨將沈隨押回上京,查明之後再行定罪。

沈隨是什麼樣的人,這滿朝文武心中大多都是有數的,他一個世襲的一等公,又是上將軍,根本沒有理由去做通敵叛國這樣半點好處也沒有的事情。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根本就是一個局。

一個皇上早已設好,給當初的六皇子,給沈隨的致命一擊。

難怪當初元帝遺詔將大位傳給六皇子承奕的時候,承賢會如此的淡定。他早已想好,就算元帝心目中的繼承人不是自己,他也照樣能夠反轉這一切。

從沈隨離京,到宮中刺客、到現在沈隨的叛國,一切都是早已佈置好的。

承賢心中的這盤棋一步一步,都在照著他所設想的在走。

只要沈家一倒,承奕一黨的氣數便算是盡了。

沈家自然也聽到了這個驚天噩耗,原就在病中的沈老夫人急火攻心,一下子又暈了過去,醒來後拉著林氏的衣袖直嚷嚷:「不……不可能,隨兒怎麼可能叛國呢?絕不可能!皇上是要趕絕我們沈家呀!」

整個沈家哭聲一片,家裡的人,不管是哥兒姐兒還是丫鬟婆子,全都被這個消息震住了,他們除了哭之外,便是在等待著皇上下旨定罪的時候了。

而第二件事,是唐天霖聽說的,說是陸千尋懇請皇上下旨賜婚,將思芸許配給他。

李氏愣住了,她起初以為陸家是為陸千同的辰哥兒說親的,沒想到會是郡王。只不過李氏現在最關心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沈家最後到底會怎麼樣,還有她的芙兒,思芙的命運現在才是她最為憂心的事情。

皇上雖答應了陸千尋的賜婚,不過還是宣了思芸進宮,他知道當初元帝許過思芸恩典,上京知道的人也不少,若是他不尊重思芸的意見,只怕是會讓別人說他不孝。

剛剛才登上帝位,承賢知道萬事都要小心謹慎的好。

看到思芸,承賢有點明白為何當初父皇會這般疼愛她,這樣冰雪可人的女子,若不是他的妹妹,或許他也會想著要將她納入後宮的。

只是思芸雖雪膚花貌,可是神情之中卻透著些倔強。

承賢同她說了郡王府懇請賜婚之事,希望思芸能夠答應下來。

雖說是徵求意見,可是承賢的語氣擺明瞭非答應不可的,若是換了旁人早就不敢多說什麼,聽皇上的話便是了。

偏思芸卻不是,她坐在一旁,聽承賢將事情說完,只問了一句:「皇上,若是臣女不答應會如何?」

承賢愣了一愣,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反問:「為何不答應?以如今郡王府的權勢地位,你嫁過去也算是高嫁了,又是正房有什麼不好的?別的不說,就是千尋的人品相貌,也是配得起你的。再說,朕親自做媒,也是給你們侯府天大的面子了!」

思芸沉默了一會兒,回道:「皇上,臣女不願。臣女嫁人只求是良配,郡王府有沒有權勢,郡王人品相貌是不是好都不是最重要的。皇上也說了,臣女許給陸家算是高嫁,臣女何德何能,不過是侯府的一個庶女,高攀不起。」

她這一番話說得十分平靜,不卑不亢,就是承賢聽在耳中也奈何不得,畢竟她有元帝的恩典,不是他一道聖旨就可以勉強的。

只是他既答應了陸千尋,總是想法子讓思芸答應下來的,只要她還沒有決定,事情並非沒有轉圜餘地。

出了宮,思芸的心底裡仿佛有些念頭清晰了起來,也似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馬車一路顛簸,思芸朝外面趕車的車夫說了一聲:「先別回府了,去一趟白雲庵吧。」

從宮裡到白雲庵,路程並不近。白雲庵在荒郊之中,雖清靜,但裡邊的女尼日子卻是過得清苦。

思萱一身緇衣,跪坐在佛前靜心誦經。

那是她的三姐姐,曾經同她一起繡百壽圖,讀書種花的三姐姐啊!

她的背影看起來那樣的蕭瑟,仿佛已是與世隔絕的另一人,她不再是當年侯府裡那個讀著《逍遙遊》,說著嚮往自在生活的思萱,如今的她煢煢孑立,這樣消瘦孤寂的背影,令思芸一看到,眼淚便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三姐姐……」

思萱聽到了身後的聲音,轉過頭去,只見思芸披著一件大紅鶴氅正站在自己的身後,一時間也紅了眼眶。

「妹妹怎麼來了?」

「三姐姐!」思芸跑過去抱住思萱,這幾日來積蓄的淚水再止不住落了下來。

「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

思芸搖搖頭:「沒有。倒是姐姐,怎的看起來憔悴了這麼多?」

「庵裡的日子便是如此,快別哭了,咱們到後面廂房去慢慢說話吧。」

思芸點了點頭,同思萱一起去了後邊。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75、決定

「三姐姐,你如今在這裡過得怎麼樣?是不是很清苦?」思芸喝了一口思萱遞來的熱茶,有些心疼地朝她問道。

思萱倒是看淡了許多:「雖是粗茶淡飯,可日子倒是清靜許多,沒有那麼多糟心事情,心境上卻是好了許多。芸妹妹,我瞧著……你像是有心事的樣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思芸將這幾日來接踵而來的說親的事情同思萱說了,思萱聽了沉默片刻問:「芸妹妹,你心裡可有了打算?」

「三姐姐覺得,芸兒該如何選擇呢?」

思萱想了想道:「陸家以皇權相壓,子喬同你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至於雲州餘家,也是中表之親,如今要看的便是芸妹妹你自己的意思,不過依我看,你定是不會選陸家的對嗎?」

思芸點了點頭:「三姐姐,其實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漸漸想清楚了一些事。大姐姐在沈家,如今生死未定,一旦獲罪,不管是大姐姐也好還是書玉也好都會出事,我不能眼看著她們不管。從前先皇曾給過我一塊豁罪龍佩,說是能夠保一族平安,若想要救沈家,只有一個法子。」

思萱呆了一呆,顫著手抓住思芸問:「所以……你想選沈書琪?」

思芸倚在思萱的懷裡,靜靜說道:「其實,若真要依了我的心,未必是不想去雲州的。三姐姐,你真沒見過那牧場上青綠青綠的草,一望無際蔓延到天邊,盡頭便是碧藍的天空,那兒的空氣清新自在,如果真能過上那樣的日子,真是挺好的。」

思萱扶起了思芸,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道:「妹妹,這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情。你確定你要選的當真是沈家三郎嗎?你不是說過他還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再說了,那龍佩難道就不能給了沈家?」

思芸搖搖頭:「若這龍佩只是一件簡單的東西,能給我自然會給。只是那是先皇賜給我的東西,除非我嫁沈家,否則根本沒法子幫到他們。其實,三郎對我一直算是不錯,也許真嫁了他,也並不會太差……」

思萱自來同思芸交好,自然知道她做出這樣的選擇實是不容易。

「你當真想清楚了?」

「嗯,三姐姐,且不說父親母親對我有養育之恩。光是大姐姐自小待我的好,我和書玉打小一同長大的那點情分,都不可能讓我對沈家袖手旁觀。至於其他,我如今無法多想,雖說我也曾憧憬過無拘無束自在的幸福,可是人活在世卻無法做到那麼自私,只為了自己而活。如果我的婚姻能換回他們一族的性命,也算是一件功德了,是不是?」

思萱看著思芸臉上淡然的笑容,知道她是真的想清楚了,那除了希望她嫁到沈家之後能夠平平靜靜地好好過日子之外,也沒有必要再勸什麼了。

從白雲庵再回侯府,又是好一段的路程。思芸心裡頭有事,倒也不覺得行車時間久,只是外面雪地難行,大約在快到侯府門前的時候,馬車的車軲轆嘎吱一聲,竟陷在了一處雪地中。

「怎麼了?」思芸問。

「姑娘,馬車陷了進去,小的下車將它推出來。」

思芸留在馬車裡邊,只是那車夫推了幾下,怎麼卻沒了動靜。思芸有些奇怪,欲要掀開車簾瞧一瞧,沒想外面卻站著一個她不想見到的人。

思芸趕忙想要放下簾子,外面一手卻抓住了,發白的指節映在思芸眼裡,馬車外的陸千尋看起來面色陰沉,眼中一片冷寒。

他已經在這裡等了有一會兒,身上黝黑的大氅毛皮上積起了一層薄薄的雪。

「為何拒絕了皇上的賜婚?這天底下從未有過一個女子有你這般的膽子,你可知道這樣會觸怒皇上……?」陸千尋的臉上掛著薄怒。

「不光是會觸怒皇上,也會觸怒郡王你吧。」思芸淡淡說道。

「你明知會觸怒我,會觸怒皇上,為何還要拒絕?」陸千尋看著車裡坐著的思芸,又愛又恨,可卻全然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得好。

也許初初的時候,他接近思芸的確是有些目的,可是在發生了這麼多事之後,他接觸思芸,也漸漸瞭解她,心裡是真心想娶她回去的。

原本他十分篤定,皇上的聖旨又有什麼人敢不尊?可是他卻低估了思芸的倔強。

「郡王請回吧,思芸不過蒲柳之姿,又哪裡能高攀的上?就當是思芸與郡王無緣,從此往後,還是不要再有瓜葛的好。」

對著陸千尋,思芸的心裡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也許是因為在他的身上帶著太多權利鬥爭的陰霾,所以思芸總是對他敬而遠之。是的,她看不清他,她害怕他,她不知道他的心裡在想著什麼,也不知道在他的身邊會發生些什麼。

如果嫁給這樣一個人,那就算是夜裡也不會睡得安穩吧。

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不想活在成日無休無止的算計之中。更何況,如今的她還有需要救的人,她的婚姻已不再是單純的婚姻。

「唐思芸,你難道不記得我曾說過,這世上你能嫁的只有我一人?我既說得出,也必有這信心和能力能做得到。就算今日你抗旨,他日你也必定會是我的妻子。」

思芸臉上的神情愈發絕強,看著陸千尋道:「郡王若要再使什麼手段相逼,思芸未必不會學我三姐也絞了頭髮上白雲庵一同陪她去!」她用力扯下了馬車簾子,不想再看見陸千尋的那雙冰冷眸子。

外面安靜了好一會兒。

車夫繼續使勁,沒一會兒馬車從冰雪泥淖中解脫了出來。她的心終於安穩了些許,沒有人再攔她,也沒有質問,他由著她走。

她在心裡默默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不知是對是錯,也無法預料將來的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模樣。

可是至少,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思芸回到府裡之後,還未平復下心情。那邊玉翠過來回說子喬來了,正在院子裡等著她呢!

按說如今不比小時候,子喬這麼隨隨便便再來找她,當真是有些於理不合的。只是瞧著子喬焦灼的神色,思芸也不好趕他,便問:「子喬哥哥,你來找我有事兒?」

「自然是有事!」子喬情急之下伸手便握住了思芸,她忙將手抽開,退了一步道:「子喬哥哥有事就快說吧,閨房之中,久留頗有不便。」

「芸妹妹,我母親已經來府裡提親了,你是什麼個意思?」

思芸抬頭看看他,蔣子喬一點都沒變,小時候的他就是這般單純卻又衝動,如今的他還是這樣。

他自小生活在雲嘉郡主的疼愛呵護之下,從來都是想要什麼便直言不諱,也許他從小到大,還沒有過得不到的東西吧,這才會如此著急地找到了她這兒,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

其實蔣子喬這樣脾氣性子的人最簡單不過,可是也正是因為他太過簡單,所以他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喜好,卻不曾考慮其他。

思芸低了低頭:「子喬哥哥,婚姻大事豈是你我可以這般說的?你今日前來找我已是於理不合,更遑論這般說話?你還是先請回吧。」

思芸低著頭就要進屋,子喬還想拉著她問,已被玉翠攔住了:「二爺,您還是先回吧。姑娘的話你也聽見了,不管姑娘怎麼決定你總是不好這麼逼她的對吧?」

蔣子喬心中猶是焦灼,可是思芸已經進了屋子,他也沒什麼辦法。只能又在外邊待了一會兒,見思芸仍是閉門不見,沒奈何才只好走了。

當天晚上,思芸突然病了起來。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她這場病突如其來,卻是來勢洶洶。

是到了後半夜的時候,玉翠在外間聽到裡邊思芸屋裡東西掉落地上摔碎的聲音,趕忙跑進去,一摸思芸的頭已是滾燙滾燙。她不敢怠慢,趕忙回了李氏,大夫來了之後替思芸診了診脈,見她面色燒得通紅,整個人又昏迷不醒,便說六姑娘是鬱結於心又感染了風寒,這才會病得這麼重,先服幾劑藥看看效果再說。

這個當口又出了這樣的事情,李氏心中更是一團亂麻,將洛兒也留在了思芸這邊幫著一起照看。

整整一晚上,思芸身上一直發著冷汗,人昏昏沉沉,只有口中一直不知在喃喃說著什麼,湊近聽,才依稀聽到仿佛是在喊著「媽媽,媽媽……」

她看起來難受極了,雖一直出著汗,可是燒卻沒退下來,嘴唇也發幹的厲害。

玉翠和玲瓏都不敢去睡了,一直守在思芸身邊,直到第二天天亮,卻還是沒有一點的好轉。

這時候,沈隨已被押解回京。

這日唐天霖回府之後的神色極是難看,一看便知道是出了大事。

李氏心裡也有預感,卻還是問道:「老爺,是出了什麼事兒嗎?」

唐天霖長歎一聲,不由老淚縱橫:「夫人,你聽了這個消息,可千萬要經受住啊。沈隨通敵叛國的罪名已被坐實,皇上盛怒之下下令沈家男丁統統斬首,而女眷則被發配滄州,充為官妓……」

「什麼……」一個驚天霹靂仿佛就在耳邊應聲落下,李氏呆呆張著口,好一會兒才哭了出來,「芙兒……我苦命的芙兒啊!老爺,你怎麼不救她,為何不救她啊!」

唐天霖哭道:「我自己的親生女兒,我怎麼會不想救?若是當初芸兒答應了陸家的婚事,也許芙兒還有一絲希望,可是如今……我剛一開口,皇上便讓我不必多言,還說留了沈家女眷一條性命,已是法外開恩了!」

李氏怎能禁受得住這樣的打擊,一邊哭口中一邊喃喃念了兩聲「芙兒」,兩眼一黑,直挺挺便暈了過去。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76、思芸面聖

天正建元元年二月初三,這一天天空彌漫著柳絮一般的大雪,迷眩著人的眼睛,這天地之間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仿彿再沒剩下什麼。

沈家一大家子的人跪在院中,聽著宣旨太監尖利的嗓音飄忽在空氣之中:「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金吾上將軍沈隨通敵叛國,其罪當誅……」

林氏扶著已經虛弱無比的老夫人,自己也快要支撐不下去了。唐思芙同沈書瑾跪在一起,聽著這樣的判決,心裡好像空了一樣。

雪中夾起了無情的雨水,開始沖洗著整座宅院,仿佛這裡真的有十惡不赦的罪惡一般。

一個白色的身影突然從唐思芙的身邊猛地站了起來,瘋了一般地沖向宣詔的公公。她嘶啞著嗓子高聲喊著:「冤枉,我們是冤枉的!我還年輕……還年輕,我不想去滄州,我不想死啊!」

那是沈書瑾房裡的秦姨娘,身懷六甲,已是快要到臨盆之日了。當初被抬到沈書瑾房裡的時候,還以為從此能過上富貴生活,一世無憂,卻沒想到孩子還沒有出生就要落到這樣的一個下場。

她不相信,也不甘心!只是可惜,秦姨娘還未沖到那宣召的公公身邊,棍棒如雨一般打了下來,落在秦姨娘的身上。

地上血跡斑斑,她一個弱質女子如何禁受得起這些?秦姨娘很快就癱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皇上有旨,若有違抗,一律杖殺!」宣旨公公的尖利嗓音不帶一絲感情,仿佛不管眼前死多少人對他而言都是毫無一點意義的事情。

沈書玉整個人在雨中抖個不停,她害怕,怕得不得了。從小到大,又幾時見過這樣的情形?一下子從世家貴女跌落到了即將被發配充妓的女囚,這樣天差地別的落差令她太難接受。書玉的手被一旁的沈書琪握在掌心,也只有這樣些許的溫暖和安慰才能讓她稍稍鎮定下些。

「妹妹,別怕別怕,有三哥哥在這兒。」

安慰著妹妹不要害怕,可是沈書琪自己的心中又何嘗是安定的?他正值血氣方剛之年,正想要出人頭地將來有一番作為,又怎麼能想到突然之間這樣的慘禍會降臨到自己一族人的身上?他氣恨自己無用,什麼也做不了,他痛心疾首,殺人不過頭點地,他死便死了,卻難以想像母親、妹妹將來會受到怎樣的□和虐待,如果可以他寧願代替她們去禁受這一切!

皇上的聖旨宣讀完了,冰寒徹骨的冷意籠罩著這座當初還門庭若市、炙手可熱的府邸,不過才半年時間,一切便都不一樣了。

沈家的男子被收監關押,等待處決的一日,而女眷們則是立即便要上路,千里迢迢發配到遙遠而又苦寒的滄州。

李氏在國公府的門前站著,眼瞧著思芙穿著一襲白色囚衣從裡面垂頭而出。這哪裡還是當初那個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大姐兒啊?李氏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想要撲上去再同思芙多說幾句話,可是卻早已被一旁的人攔了下來。

「李夫人,節哀順變,人犯就要上路了。」

李氏將手中的一錠足量銀子塞到了公公手裡:「我就同女兒說幾句話,還請公公千萬通融一下。」

那溫公公看在銀子的份上,撇了撇嘴道:「夫人別講太久,也別讓奴才為難。」

思芙早已哽咽無聲,看著母親心中如在滴血,唯有兩行清淚無聲滑落,融在雨中。

「母親……」

「芙兒,母親無用,救不了你,你答應母親千萬照顧好自己,只要留著性命,將來一有機會,母親定會替你想法子的。」

思芙含淚點了點頭,她雖答應了母親,可心裡卻早已是下定決心,她出身名門,如今遭此劫難,若他日當真受人侮辱,也無他法,只有一死已謝清白了。

「李夫人,時辰到了,不能再耽擱了。」

這樣的相送,無異於生離死別,她只悔恨當初將女兒嫁與了沈家,如今卻要同他們一起來承受這滅門之災。

眼看著沈家的一眾女眷漸漸向西走去,李氏無能為力,除了哭泣,再也沒有別的法子來排解此時心中錐心的疼痛。

「夫人,夫人……」是玲瓏乘著馬車來了這裡。

「你這丫頭,不好好在六姑娘跟前伺候著,跑這裡來做什麼?」

玲瓏氣喘吁吁急道:「夫人,剛起早的時候姑娘醒了,一醒轉便問了沈家的事情,奴婢不敢隱瞞,便都同她說了。哪知道姑娘聽了之後,也不顧自己身子也沒好全,便起了身說是要進宮見皇上救大姑娘和沈家。」

李氏一驚:「什麼?芸兒說要救沈家?她有法子?」

玲瓏搖搖頭:「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姑娘這麼說著,便讓玉翠扶著她去了。老爺也不在府裡,奴婢心想還是過來回一聲夫人的好。」

要是思芸當真能有辦法救沈家就好了,李氏剛剛熄滅的希望之火仿佛又重新被點燃了一些起來。也許當初元帝駕崩之時,曾對思芸有過別的許諾,若真如此,說不定芙兒還是有救的……

***

思芸身上的高熱並未好全,一出門吹了冷風,便覺身上熱一陣冷一陣的,難受的要命,頭又疼了起來。

玉翠將馬車簾子放了下來,又將大氅蓋在思芸身上,替她籠得緊緊的,心裡頭擔憂她的身子:「姑娘,你當真支撐的住?」

思芸啞著嗓子道:「快點走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宮裡,皇上正同陸千尋坐在梅園的水榭上喝茶、賞梅、黑白對弈。聽說思芸求見,陸千尋的臉上凝了一凝,手裡正要放下的白子顯然略有些遲疑。

承賢看出了陸千尋的神色,微微一哂道:「只為一個小女子就變了臉色,阻了思路,千尋,這不像你。」

陸千尋收回那顆還未落下的棋子,對著已經是滿盤的山河淡淡道:「皇上,不必再下,臣認輸了。」

承賢飲了口茶:「也好,就傳那丫頭進來,瞧瞧她到底是有什麼事。」承賢朝陸千尋身前湊了湊,低聲道,「也許她是來改變主意的。」

陸千尋沒有想到這一次看到的思芸會是這般的模樣,他見過嬌俏動人的思芸,見過才思敏捷的思芸,見過堅定倔強的思芸,可卻從未見過病病懨懨,沒有一點精神的思芸。

眼前的她就如同冰天雪地中一株快要被風雪摧折的嬌花,看起來就要迎風而落。她的面色煞白,腳步也虛浮著,走路不穩的樣子,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了。

為什麼,看著這樣的思芸,他的心裡會起了那般的憐惜之意,甚至有一種衝動想要將她攬入懷中好好安慰關懷一番。可是,他不能,他的自尊和驕傲令他仍是端端坐著,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瞧向思芸站立的方向。

「臣女……參見皇上,參見……郡王……」思芸跪在雪地上,嗓音喑啞低沉,一聽便知道是染了風寒。

承賢並未有請她平身的意思,仍是由著她跪在雪地之上,悠悠問道:「唐思芸,你今日未經通傳就擅自進宮,可知道是不敬之罪?」

「咳咳……臣女知道,只是事急從權,請皇上恕罪。」

「事急從權?」承賢眯著眼看向水榭下跪著的思芸問道,「那我倒要聽聽,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急事才來找朕的?」

思芸顫著手從懷中拿出當日元帝所贈的那塊龍佩,雙手奉上:「皇上可認得這個?」

承賢當然認得,那是他蕭家世代所傳之物,稱帝之後,將之賜給有功之臣,興可添家族榮耀,衰可保家族平安。

一旁的太監將龍佩遞給了承賢,他的指腹摩挲過上面的龍紋,心生感慨,他今日的這個皇座得來不易,弒弟、篡位,他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情,而眼前的這塊帶著他家族之氣的龍佩呈在面前,突令他心生一點敬畏之情。

「皇上,這龍佩是當初先帝爺賜給臣女的,曾說過可保家族一世平安,今日臣女呈上這塊龍佩,便是請皇上兌現諾言的。」

承賢哼了一聲道:「唐家如今不是好好的,只要你父親好好輔佐朕,自然是可保一世平安的。莫說如此了,將來再加官進爵也是有可能的,你又何需這般擔心?」

思芸頓了一頓,清亮的雙眸不懼不畏地看著承賢,說道:「臣女所求並非唐家,而是……沈家……」

「啪」,一記清脆的爆裂之聲在這寂靜的空氣中顯得尤為刺耳。陸千尋的臉色變得陰沉至極,他的手上是玉瓷杯的碎渣,一縷鮮血順著手指淌下,將那白瓷碎片也染成了血紅。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思芸,那一雙冰澈的雙眼仿佛想要刺穿眼前這個女子的心,他想好好看一看,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沈家?沈家?!她憑什麼替沈家求情?!!

承賢一聽「沈家」二字,臉色也陰鬱了下來,不悅道:「沈家犯得是通敵大罪,罪不可赦,聖旨早已頒了下去,豈能隨意更改?更何況,父皇說了,這龍佩是保你一家一族平安的,可沒說能贈與姻親的。」

「不是姻親,」思芸咬了咬唇,「皇上大概不知,臣女同沈家三郎早有婚約在身,臣女既是沈家的人,自然要保沈家一族平安。皇上的聖旨固然是天命,可是這龍佩所承載的東西,難道皇上就不管了?」

承賢哪裡想到思芸會來這一手,不由勃然大怒,拂袖而起怒道:「不必再說,沈家必死!你不過是與沈家有婚約,解除了便是,你這龍佩好好收回去,父皇給你不是讓你救這些亂臣賊子的!」

「亂臣賊子……」思芸冷笑一聲,「他們當真是亂臣賊子嗎?」她的雙眼直直望著承賢,一點也不退縮。

陸千尋趕忙上前,拉起思芸道:「你是不是燒糊塗了,這些事情哪裡輪得到你來管?」他將思芸拉到身邊,低聲道,「快些回去,激怒了皇上,連你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了。」

「讓她說!」承賢看了陸千尋一眼,他倒要聽聽,這個小女子究竟有多大膽子,還有什麼樣的話要說出來。

思芸既是進宮求情,早已想過了種種後果,她既已邁出了這一步,也斷沒有退縮的可能,便硬著頭皮道:「那日宮中政變,臣女也在,到底事情真相如何,臣女雖不清楚,可卻也能猜到幾分。沈家是不是通敵叛國,皇上自己的心中最清楚不過,如今將沈家滅門、流放,雖說除了皇上的心腹大患,可旁人又會如何評說?」

陸千尋心中焦急,有些話是底線,不能碰觸。承賢這個人陸千尋是瞭解的,他心機深重,又因為從小在元帝身邊不受重視,性格又很陰沉隱忍,要是思芸真的惹惱了他,後果不堪設想。

陸千尋狠狠握著思芸的手,告訴她,別再說了,再說就是死路一條。

思芸被他捏得生疼,心裡知道陸千尋是在提醒她,如今橫也是死,豎也是死,只有豁出去這一條路了!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77、珠碎

頭頂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承賢篡位登基,雖表面功夫做得漂亮,可是心裡到底並不是那麼舒服的,午夜夢回之時他也會夢見故去的元帝怒斥自己,也會夢見承奕渾身是血前來索命質問。

外表的堅強之下,內心卻並非沒有軟肋。

那塊龍佩仿佛在提醒著他這樣的事實,讓他心裡多了一點畏懼。

他招來了唐天霖,將今日之事與他說了。唐天霖回府之後聽聞思芸進了宮,心裡著急,便也一同過來靜待在宮外,如今聽承賢這麼問他,說明沈家的事並非沒有轉圜餘地的,只看皇上如何下決斷了。

「唐愛卿,今日唐思芸進宮說與沈家已有婚約,可有此事?」

唐天霖愣了愣回道:「回皇上,從前小的時候是定過……只是……」

「我只問你是不是真的?」

唐天霖頭頂都要冒出汗來了,無法只得說:「是有這麼回事,芸兒中意沈家三郎,這才挑的他。」

承賢頓了頓,仿佛是在思量什麼,玉龍殿裡一片肅殺的寂靜,良久才道:「既然她拿了先帝的龍佩說要保沈家一族性命,那朕也無法違拗,只是唐愛卿,你可想清楚了,你這女兒從此往後的一輩子也就算是毀在沈家手裡了。」

事到如今,再無他法,能將思芙救了便是大幸,唐天霖哪還會有別的主意?!

承賢左思右想,以先帝龍佩為說辭,雖饒了沈家一族的性命,可是沈家手中再無任何實權。

削爵、貶為庶民,禁止朝中官員與其來往。

只不過,好歹算是留下了一條命。

在皇宮梅園那樣冷的地上跪了這麼久,思芸的雙腳早就已經麻了。她出宮的時候,遇著了那時正要準備進去面聖的唐天霖,父親的眼中是難以言說的複雜神色,也許是感激,也許是不解,可是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陸千尋跟在思芸身後,看她被丫鬟扶著,走得異常艱難,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將她背在了身上。

思芸的聲音愈發沙啞,揪著陸千尋的衣領道:「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你自己能走嗎?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就敢自己一個人跑進宮來,唐思芸你當你是誰?龍佩是龍佩,皇上是皇上,他現在才是一手遮天的人,你以為真有什麼能約束得了他?莫說如此,就是你自己的性命,剛才也差一點就丟了!你果真是為了那個沈書琪連命也不要了?」陸千尋背著思芸朝門外的馬車走去,一路上來往宮人、侍衛紛紛側目,可他卻毫不在乎,他只是心裡疼得厲害。雖知道她是為了救人才說了那樣的婚約,可若是……真有那麼個萬一,承賢答應了,那麼她……是不是就真的要成為他人的妻了?

思芸人在病中,也掙紮不了,玉翠在旁勸慰道:「姑娘快別多說話了,剛才已是受了極大的寒了。」

「謝謝……」趴在陸千尋的背上,思芸低著嗓子輕聲道,「謝謝你剛才在梅園……」

「誰要你謝?!」陸千尋好沒氣地道,「唐思芸你欠我的還多著,你以為只一句謝便能算了?」

思芸不再說話,終於讓他將自己背到了門外的馬車上。

她的臉通紅通紅,大概是燒又起來了。

「回去趕緊找大夫給你們姑娘好好瞧瞧,千萬不要耽擱,還有她剛才在雪地跪了這麼久,也別忘了同大夫說,免得往後落下病根。」陸千尋囑咐著玉翠,卻不再看思芸一眼。

馬車的厚棉布簾子放了下來,他孤傲孑然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前,他可以不用對她這麼好的,他甚至可以不用去理睬她的。

驀地,思芸仿佛記起了什麼,喊了一聲玉翠。

雪地裡,陸千尋回頭走去,長長籲了一口氣,可心裡卻波瀾起伏,有太多的事情令他難以平靜。

「郡王,郡王……」玉翠從後面追上來,喊住了陸千尋。

「怎麼了,是姑娘有什麼不妥?」

玉翠的臉色頗有些為難,她搖了搖頭,伸手遞過去一樣東西:「這是姑娘讓我給郡王的,還有一句話也要帶給郡王。」

那一抹翠綠在這樣的冰雪天氣裡顯得那般觸目,就如尖刺的針一般直直紮進陸千尋心中。這串碧玉翡翠手珠,每一顆都那麼圓潤亮眼,每一顆又都好像在嘲笑著他的失敗。

他本以為篤定會贏的,卻未想到,最後還是沒能猜透她的心思。

「姑娘說,東西是郡王的,這般貴重她再也承受不起,特將東西歸還,希望郡王能為它找到真正合適的主人。」

真正合適的主人……陸千尋冷笑一聲,好像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伸手接過手珠,猶疑片刻,狠狠一扯,那線便斷了。十八顆碧玉翡翠如同掙脫了束縛一般,一顆一顆掉落在了雪地上,被那漫天瑩白掩埋起來,再也不見。

「告訴你家姑娘,我陸千尋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的道理,她既不要,也沒有旁人再受得起!」

陸千尋走了兩步回了回頭,朝玉翠道:「再帶一句話給你家姑娘,他日她與沈書琪成婚之日,我一定攜禮道賀,喝她一杯喜酒!」

這天晚上,皇上留了陸千尋一同用膳,看得出他的心情極是不好,臉上陰沉得仿佛天都要塌陷下來了。

承賢笑了起來:「千尋,這裡沒有旁人,你同朕情分非比尋常,有什麼話不妨同朕說一說,也許朕能解你之憂。」

陸千尋搖了搖頭:「我從前只當唐思芸是個心思玲瓏的人,怎知道她真是燒糊塗了會做這樣的蠢事?她以為單靠一塊龍佩,就能救得了沈家,太天真了……」陸千尋仰頭喝下了一口烈酒,心裡也好似被灼了一個口子。

「救得了……」承賢悠悠搖著杯中酒說道。

陸千尋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怎麼可能?皇上是下了狠心要誅沈家滿門的,他是承賢不是承奕,怎麼可能因為唐思芸一個小女子的幾句話,就會改變自己的主意呢?這不像是皇上的為人啊!

「你一定奇怪為什麼朕會突然改變了主意,不殺沈家了?」承賢頓了頓,說,「其實朕想了另一套對策來對付沈家,他們雖不用死,可不僅翻不了身,而且朕還可以知道到底這朝中上下,哪些人是站在朕這一邊的,而哪些人是有異心,圖謀不軌的。沈隨可以不用死,甚至整個沈家的人都可以好好的,明面上那是朕施與的恩典,可是只要有一點的風吹草動,朕隨時將他們一網打盡!千尋,朕是絕對不容許在身邊有貳心之人啊!」

承賢鷹隼般的眼神突然令微醺的陸千尋心裡打了一個冷戰,他果真比之從前更加冷靜成熟了,這樣的皇帝能夠在治理國家的時候雷厲風行,使用非常手段,可卻也能在剷除異己的時候,下手毫不容情。

對沈家,他是在……欲擒故縱?

***

聖旨傳下,李氏終於喘了一口氣,林氏帶著思芙和書玉親自上門。林氏哪裡還有之前那般的高姿態了,如今撿回一條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更何況唐家救了沈家滿門,還有思芸在這個時候肯下嫁沈書琪,都是令她滿懷感激之事,若不是還有從前名門貴婦的些許尊嚴,可真是恨不能給李氏跪了下來。

李氏能再見到思芙好好地在自己跟前站著,心裡再無所求,思芹早等著大姐姐回來,一見了她兩人便抱在一起哭了起來。

書玉瞧了瞧屋子裡,沒瞧見思芸便拉了拉母親的袖子低聲問:「芸姐姐呢?」

李氏聽見了,便道:「芸兒之前染上了風寒,如今身子還沒大好,還在屋裡養病,這才沒過來的。」

「我想去瞧瞧她。」經此一事,沈書玉也似乎少了許多往日跳脫的性子,低低問道,徵求著李氏的意見。

「那自然是好,芸丫頭一直惦記著你們,去瞧瞧她吧。」

其實林氏今日前來,除了對唐家感恩戴德之外,另一樁便是想要談談思芸和沈書琪的婚事。如今整個上京都知道,唐思芸懷有先帝龍佩,這才懇請皇上赦免沈氏一族,既如此,那思芸和沈書琪的婚事再不能拖延,定要先定了下來,再給辦了。

李氏雖知道如今的沈家今非昔比,已是沒落得不能再沒落的了,就算當初她再想將思芸許給自己妹妹,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就當一切是為了大姐兒,也只能再結一次這門親戚了!

只李氏言語之中提起了書琪似乎從小還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不知這姑娘如今怎麼了。

林氏便道,說是青梅竹馬,不過小時在一處玩過,都是不作數的,這些年早已是不來往的了,如今那李墨菡也被父母關在了閨閣中,聽說正相看著親事。

李氏這才放下心來,畢竟思芸要嫁過去,她還是希望盡可能好一些,免得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起了膈應,鬧得心裡不痛快。

沈書玉到了泠汀閣,只有紅玉一個在外面打理著花草,便問:「芸姐姐呢?」

紅玉忙起身道:「呀,是玉姑娘來了,我家姑娘正在屋裡歇著呢,這兩日病還沒大好,一直臥在床上,精神不怎麼好的樣子。」

「我進去瞧瞧她。」

書玉進了屋子,裡邊地龍、暖爐一起用著,倒是比外面暖和上許多。書玉脫下了外面披著的鶴氅,到思芸床邊坐了下來。

思芸因才喝了藥睡下,還沒醒來,書玉便也就安靜坐在一邊不去吵她。

「芸姐姐的病可好了一些了?」

玉翠回道:「這兩日開始有了起色,大夫來瞧過說是再多喝兩日的藥應該就無礙了。若是姑娘知道玉姑娘來了,心裡定是高興的。」

書玉靜靜看著沉睡中的思芸,輕聲道:「我只來瞧瞧,別去擾她了。待芸姐姐醒了,還煩玉翠姑娘說一聲,就說我心裡惦記著她,只是先養好了身子要緊,過幾日我再來看她。」

玉翠應著聲,心裡卻道這玉姑娘可真是同從前不一樣了,以前來泠汀閣總是拉著思芸又嚷又笑,嘰嘰喳喳就沒個停歇的時候,可是今日再見,卻覺得她沉靜收斂了不少,再不同往日。

以前就是同她們丫鬟在一起,沈書玉也是有說有笑,今日來了,不過就只坐了片刻,也就告辭了。

家中經此一劫,那以往如百靈鳥一般的沈書玉,卻是再也不見了。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78、子喬的親事

思芸同沈書琪的婚約算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下定了下來,可是要是論起長幼之序,總也該要思芹先出嫁才能輪到思芸。

而思芹這個死腦筋,就是認死扣非蔣子喬不嫁。而雲嘉郡主也是快要愁死了,她那個寶貝兒子也是一樣是非思芸不娶的,雖說還沒告訴她思芸同沈家的親事,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說服兒子同別家說親也是她最為頭疼的一個問題。

雲嘉郡主親自來了一趟唐家,心裡那個焦愁啊,眉頭都快要皺得擰成兩股麻花了。

「李夫人,你早該同我說了思芸許給了沈家三郎。他們幾個從小一起長大,你早說了,我也早就能斷了我那傻兒子的念頭,可是如今他是同著了魔魘一般,非芸丫頭不可,我現在都不敢讓他知道芸丫頭婚事的事兒,你倒是說說,這可叫我怎麼辦?攏共就這麼兩個兒子,莫不成真要看他一輩子不娶媳婦兒?」

雲嘉郡主手提著帕子捂著自己的心口,實在有些氣憤,心裡頗有些埋怨李氏到現在才把這婚事的實情說了出來。

李氏訕訕道:「郡主,你也莫要生氣。你是知道的,芸丫頭的親事可不光是我們可以做主的,當初先皇給了恩典,她是可以自己挑選的。這丫頭最後選了書琪,那也是他們的緣分。」

雲嘉郡主白了李氏一眼:「何止是緣分?你家芸丫頭可算是救了他們一整個家子的人的性命了!哎,李夫人,我自己生的兒子自己心裡清楚。打小他同芸丫頭在一處之後,心裡就認准了她,同我也是不止一回兩回地說過除了芸丫頭他都是不要的,可現在叫我如何跟他說才好呢!」

李氏頓了頓道:「郡主,其實子喬真要討了媳婦兒,或許就真能把芸兒給忘了,小時候的事情哪裡就做的准了?」

雲嘉郡主哼了一聲:「說的容易,他哪裡肯讓我去別家說親,認死了只要唐家不可!」蔣子喬雖然平素看起來十分單純,又很聽母親的話,可是一旦遇到了自己認死理的事情,卻是雲嘉郡主這樣強勢的母親也沒奈何了。

「郡主,恕我說一句,咱們唐家也並非只有芸丫頭一個女兒啊。」李氏悠悠說道,話中有話。

雲嘉郡主本來是來發牢騷的,聽她這麼說,不由愣了一愣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氏這才猶猶豫豫,仿佛頗有些為難的說:「郡主,我也不怕同你說了。小時候子喬常到咱們府裡來玩,芸丫頭雖沒對他上過心,可是咱們芹兒卻……」

「你是說你的嫡親女兒思芹?」

李氏點點頭:「前一陣子我本想將芹丫頭說給我妹妹雲州余家,可偏這丫頭說什麼也不答應,我心裡蹊蹺,就找了她仔細問了,哎,這才知道,她同你家喬哥兒是一個性子,也是認准了一個便就再不肯旁的了。郡主,不瞞你說,我這心裡也是愁得很啊!」

「芹丫頭喜歡子喬?」雲嘉郡主倒是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的事情。

「也都怪我沒教好女兒,卻是不知她什麼時候便有了這樣的心思。原本女孩兒家總該是矜持一些,若不是咱們攤到了明面上,這樣的話我也是斷不會說出口的。只是郡主你瞧瞧,咱們這兩個孩子,一個不肯娶,一個不肯嫁,這不是讓咱們當母親的愁死嘛!」

雲嘉郡主坐在梨花木椅上想了想,明白李氏這話的意思,便道:「李夫人,依我說芹姐兒也是不差的,配咱們子喬我心裡也是樂意的。」

「那喬哥兒若是不肯?」

「只需瞞住了他不讓他知道芸兒許親之事,到時候只管哄了他成了親、洞了房,真娶了媳婦兒,說不準從前的事也就罷了。」雲嘉郡主仔細想想,覺得這一招偷龍轉鳳未必不行,到時候他只知道花轎是從唐家抬出來的,又哪裡知道是誰了?只要子喬肯娶,往後的事還是有法子慢慢轉圜的。

而且從雲嘉郡主這邊看,同唐家結親是她一直所想的,如今元帝過世,思芸也早沒了往日那般的恩寵,可唐天霖在朝中卻仍順風順水,唐思芹是唐家嫡女,要論身份自然還是思芹更好。

李氏見雲嘉郡主答應了此事,這才算安下心來。 思芹、思芸兩個丫頭到時候一起出嫁,也算是侯府裡的一件大喜事了。

思芹聽李氏說要同蔣家結親,心裡自然是高興,拉著母親問:「是子喬哥哥自己要來提親的嗎?」

李氏知道思芹嫁過去之後免不了會起一場風波,便同她將這裡面的因由講了清楚,疼惜道:「芹丫頭,你可千萬想好,若是你現在不樂意,母親便同郡主說去,可要是真嫁過去,受了蔣子喬的委屈,那母親可就沒法子了。」

思芹想了想說:「母親不是說了嗎,小時候的事情做不得准。子喬哥哥對芸兒不過是求而不得才格外上心,只是如今大家都大了,芸兒要嫁琪哥兒,他難不成還會再巴著惦念旁人家的媳婦兒?母親儘管放心,待真嫁過去了,我自會想法子好好收住子喬哥哥的心的。」

李氏見女兒還是這般堅持,也無他法,明知道這條路並不好走,可是思芹這樣的性子,她是真的怕……若是真挑了個她不中意也會學思萱絞了頭髮去白雲庵裡做姑子去。

思芸這幾日開始繡起了嫁妝,她並沒有即將出嫁的媳婦兒那般的歡欣雀躍之心,只覺得整顆心有說不出的安定。

泠汀閣裡的一切變得靜謐和緩慢起來,沒有人嘰嘰喳喳大聲說話,也沒有人會在不適宜的時候過來擾她。

她只是靜靜地打理花草,靜靜地繡著自己的喜服。

外面的天氣日漸變暖,就快是春天了呀!院子裡的幾株春梅已經開了,紅豔豔的花蕊給這素淨的天地添上了一抹喜色,就連玉翠也說,前兩日聽著了喜鵲的叫聲,那是報喜來了。

報喜……出嫁也是樁喜事。這樣平平靜靜地出嫁,往後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對她來說,也許真的不是太差。更何況沈家還有大姐姐,還有書玉,思芸抿了抿唇微微笑了一笑,驀地想起小時候書玉同她連床夜話之時最喜歡說的一句玩笑話——芸姐姐,你嫁到我家來當我三嫂子吧!

當初是玩笑,如今卻是一語成讖了。

臨出嫁前,思芸又去了一趟白雲庵看望思萱。思萱問了幾句家中父母、姨娘身子可好,又見思芸才病了一場臉色瞧著不好,心裡也不由疼惜起來。

「芸兒,嫁妝準備得如何了?」

「七七八八也都差不多了,雖說沈家如今是這個狀況,可是該有的表面功夫卻還是要做齊全的。」

從前先帝還在的時候其實也早已為思芸備下了一份嫁妝,放在了侯府,十分厚重,普通人家光是吃先帝的那份嫁妝也夠子孫十幾代衣食無憂了。

思萱拉著思芸的手道:「如今事已至此,你可後悔過?芸兒,你我自小在一處,你清楚我的性子,我也明白你的心,你從前總說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那沈書琪會是那樣的一心人嗎?」

「會的,他會對我好的。」這句話思芸不知道是真的這樣以為,還是她自己在安慰著自己,也許真的是會的吧……

***

三月十八,黃曆上說宜嫁娶。

今日,唐家的兩個閨秀都要出閣,一個嫁往蔣家,一個嫁到沈家。

只是,這兩門親事因為種種原因,都沒有大張旗鼓。當初唐思芙出嫁時那樣熱鬧喧嘩、十裡紅妝走長街的情形也是再沒有的了。

兩個新娘子坐在花轎裡頭,心情也是各不一樣。

唐思芹心裡雖期待,卻是忐忑更多一些。心裡既希望這花轎快些到蔣家,卻又害怕它走得太快。在家雖都說的好好的,可是一顆心卻都吊在了嗓子眼。

那蔣子喬在家中倒是高興得很,旁人只說新娘子是唐家姑娘,他理所當然以為他今日娶的定是思芸。也虧得雲嘉郡主保密功夫做得好,又同兒子說芸丫頭從小看的書多,他若是不上進,只怕芸丫頭心裡就瞧他不起,便哄得子喬這些日子成日在家上進讀書,至於沈家那檔子事他竟是渾然不覺,府裡的人得了郡主吩咐,哪裡敢透露半句?

眼瞧著今日蔣子喬歡天喜地娶媳婦兒,知情的人卻都隱隱擔憂,等拜了堂,揭了喜帕,可不知二爺會鬧得怎麼個天翻地覆。

就是蔣子喬他老頭子蔣宏也是覺得這件事十分不妥,拽著雲嘉郡主悄聲嘀咕:「能行嗎?這能行嗎?一會兒兒子鬧起來,你可收拾得住?!」

蔣府裡邊,素來都是雲嘉郡主說的算,她好沒氣地甩甩衣袖道:「行了,你別再嘀咕了好不好?難道眼看著兒子真鬧著性子脾氣一輩子不娶你就滿意了?你沒聽他從前嚷嚷,說什麼芸丫頭嫁了旁人,他就剃髮出家去?如今除了生米煮成熟飯這一條路外,你還有別的好法子嗎?你倒是說說啊?」

蔣宏不吭聲了,知道雲嘉郡主說的是個實在的理兒,況且他懼內慣了,哪敢同郡主質疑置氣?

只能說:「好吧,好吧,不過一會兒鬧了起來,你可得想法子收拾好局面啊!」

能把唐思芹的轎子抬進來,雲嘉郡主自是早就想好對付兒子的法子了,抿了抿唇微微笑道:「放心,我自有辦法。客人都來了,咱們還是趕緊招呼去吧!」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79、沈府大婚

相比起蔣府那邊辦親事的熱鬧和歡騰,沈府就冷清了許多了。因沈家如今的地位一落千丈,不過是剛從垂死邊緣被拉回來的罷了,早就沒了當初門庭若市的榮耀,這樣的大喜之日卻是冷冷清清,連個前來道賀的人也沒有。

沈府不敢大張旗鼓吹吹打打,因此所有儀式也都一切從簡。

思芸手裡拿著紅綢被牽引到裡邊拜堂的時候,老夫人和林氏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空蕩蕩的府邸配合著這鋪天蓋地蔓延的喜色,顯得那樣不搭,那樣令人惆悵。

沈書玉同思芙站在一處,看著思芸和自己的三哥哥拜天、拜地、拜父母,感慨萬千,想要哭,思芙在旁捏了捏她的手勸道:「今兒是大喜的日子,要開心一點。」

是啊,是該高興的,可是從前最愛笑的她,如今卻是仿佛被一團棉花堵住了胸口一般,書玉使勁嗦了嗦鼻子,擠出了一絲笑臉。從今兒起,她和最要好的芸姐姐,總算是一家人了。

沒有什麼賓客,一切也就簡單了許多。儀式過後,一家人在花廳裡坐著,一席菜、一桌酒,也算是喜酒了。

沈家從未辦過這麼冷清的喜事,沈隨在經過了生死之間,仿佛蒼老了許多,只略坐了一會兒,便說身體不適,要回房休息去了,老夫人年紀大了,身子也一直不怎麼好,沒一會兒,林氏也攙著老夫人回房,花廳裡便只剩下了小一輩的幾個坐在一起。

林氏說:「今兒是大喜日子,雖沒什麼人道賀,你們總也要好好喝上幾杯才是,別拘著我們就都散了。」

沈書瑾、沈書玨,書琪和書玉四個兄妹,還有思芙、玨哥兒的媳婦幾個一起坐在圓桌前。

沈書瑾先敬了書琪一杯,頗有些死後逢生的感慨:「三弟,如今咱們三兄弟都成家立室了,這沈家將來的興衰可就都落在咱們身上了。」

書琪鄭重地點點頭。

沈書玨雖是姨娘所生,但是三兄弟素來感情還是不錯的,他平日就不太愛說話,這時候一切盡在無言中,同書琪乾了一杯,只拍了拍他的肩,說了一聲「好!」

最後是書玉起身敬書琪,她年齡最小,從小在家裡又最受疼愛,她走到書琪身邊說:「三哥哥,往後可要好好待我芸姐姐,要不然,親妹妹也沒情面可講。」

書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點頭道:「不必你說,我自是會好好對芸兒的。」

憋了一天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沈書玉使勁拿衣袖抹著眼淚,想要擦去這些不應景的傷懷,可是偏偏那樣不爭氣,這淚水就如決堤一般,止也止不住,最後只能伏在大嫂嫂思芙的懷裡小聲抽泣了起來。

一下子,原本就冷清的婚宴,顯得更多了幾分愁緒。

「今天是大喜之日?怎麼沈府裡頭哭哭啼啼的,這麼不吉利?」

迎聲看去,寧懿郡王陸千尋不知什麼時候來了沈家,身後的小廝丁安低頭跟著,手裡捧了一個錦盒。

陸千尋一臉冰霜,那嘴角勾起的一抹冷笑,更令人瞧了心裡發寒。

沈家眾人怔了一怔,還是書瑾先站了起來躬身道:「原來是郡王到訪,未曾遠迎,真是失禮了。」

陸千尋是什麼人,沈家上下都知道。就是書玉也知道眼前的這個人便是當初幫著承賢殺了六皇子,篡奪皇位的逆賊。她好沒氣地翻了翻眼,轉過身去,板起臉不去理他。

陸千尋走到沈書琪身邊,眸中的寒光尖利逼人,仿佛像要刺穿他的心肺一般:「沈三公子,今日是你大婚,我特意過來道賀,討一杯水酒來喝。」

沈書琪並不畏懼眼前陸千尋咄咄逼人的氣勢:「郡王有心了。」

沈書琪拿起桌上空置的酒杯,倒了一杯酒遞給陸千尋:「郡王既是來喝喜酒的,就乾了這杯吧。」

陸千尋今天拿著賀禮走進這個門,看到沈家辦喜事這般的門庭冷落,心裡本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解氣,可是看著眼前神情自若,表現得十分鎮定的沈書琪,他原來那一股子醋意還是迸發了出來。

可是,他不認命!

這些日子,他輾轉反側,滿腦子都是思芸的身影,這樣的感覺以前從未有過,她在雪地中跌倒,她在紫闕臺上輕而易舉解出了難題,她的一顰一笑都映在了腦海中,努力告訴自己想要忘記,卻仍是做不到。

原以為,那不過是一場隨時可以由他喊停的遊戲,可卻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已是入戲太深。

陸千尋仰頭喝下這杯帶著苦味的喜酒,走近一步,在沈書琪耳邊低語道:「別以為你娶了芸兒就萬事大吉了,沈家不過是暫時保住了而已。再有下次,可沒有什麼人能拿龍佩來救你們一家子人的性命了!」

「郡王!」沈書琪正色回道,「我們沈家安分守己,已是不問任何政事,我們一家人也不過是想平平靜靜過日子罷了。在下不知道郡王言中到底在指什麼。」

「哼……」陸千尋冷笑一聲,「沒指什麼。安安分分自是最好不過。只是我卻是十分可憐你。」

「可憐什麼?」

「大好男兒要靠一個弱女子來救你們一家性命,這麼重的恩情你當得起嗎?芸兒心裡真的喜歡你嗎?我看未必,她只是捨不得自己的姐姐,捨不得你那妹子罷了……為了你們,她舍掉了自己的幸福,這恩情你又還得起嗎?」陸千尋一字一頓慢慢說著,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鋼針狠狠紮在沈書琪的心中。

這些他都知道,只是他未曾直面。當陸千尋將這一切攤開來說,他一個男兒的自尊重重受到了踐踏,那比陸千尋直接羞辱他要來得更令他難受。

書玉走過去,擋在沈書琪面前,對著陸千尋好沒氣地說道:「這位郡王,咱們府裡和你不是很熟。你既是誠心來道賀,酒喝完了,就請回吧,咱們這裡也該要散了。你要是再胡言亂語,這裡好歹還是咱們自己家,信不信我喊人轟你出去?!」

書琪拉了拉書玉,讓她別說了,陸千尋這個人心思陰沉,同他明著鬧哪裡討得到好?

好在陸千尋本也不打算再多逗留了,將丁安手中的錦盒交給沈書琪道:「這是我送給芸兒新婚的賀禮,你記得帶給她。」

被陸千尋這麼一攪合,大家也再沒興致繼續坐下去了。書玉還在那裡生氣,說是要好好罵一罵門房上的人,怎麼什麼人都給放進來的?

唐思芙勸著她說,人家既是拿著賀禮過來道賀的,伸手不打笑臉人,怎麼好趕他出去呢?更何況他不過嘴上討些便宜,還不是這麼走了?還是別再放心上了。

新婚之夜,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

可是沈書琪的這個洞房總有那麼點變了味道。

思芸身上穿著大紅喜服端端坐在床上,那錦被上的戲水鴛鴦栩栩如生。

床墊下早撒滿了蓮子、核桃、紅棗這些東西。

她說不清心裡頭現在是什麼感受,有些緊張,有些害怕,甚至希望不妨就這樣一直坐下去,坐到天亮也好的。

門嘎吱一聲開了,她的心也隨之「砰」的跳了一下,攢著帕子的手絞得更緊了。

思芸在心裡跟自己說,別怕,別怕,他是沈書琪,他是從小在一起玩大的書琪哥哥,沒什麼好怕的。

「芸兒。」他的嗓音聽起來有些喑啞,沈書琪伸手揭開了思芸的蓋頭,燭火之下是明豔動人的她。

她和小時候看起來不一樣了,如今的思芸更多了一分婉媚和溫柔,令他瞧著心頭就暖了起來。

「書琪哥哥。」思芸低低喊了他一聲。

沈書琪伸手握住思芸柔柔的手掌,那樣的溫熱貼心。從什麼時候起,他的目光不再注視著表妹李墨菡,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喜歡同書玉一起到唐家去,他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的心裡就已經裝下了她。

「外面的客人都散了?」

沈書琪苦笑了一聲:「哪有什麼客人,不過是自家人坐在一起喝了幾杯水酒。」

思芸並不知道婚禮的狀況會這般慘澹,不由低了低頭:「自家人也好,落得清靜。」

婚禮用上「清靜」這個詞,真是有些嘲諷。沈書琪知道思芸是在安慰自己,心裡更多了幾分感激。

喝過合巹酒,夫妻結髮之後,便到了洞房之時。

就這樣吧……思芸在心裡默默地說,這是自己選的路,她會好好走下去的。

沈書琪看起來成熟了不少,眉眼間更多了幾分英氣。想起小的時候,他總是不怎麼愛言語,跟在自己和書玉的身邊,那一回他跳下荷塘幫自己在淤泥裡找那掉了的金鎖片,那個時候,思芸也曾想過,沈書琪是個不錯的。

也許原本就該是這樣的,沒有子喬,沒有表哥,也沒有……陸千尋……

也許回到最初,回到那個初夏的午後,她早已註定是要同沈書琪在一起的。

思芸閉上了眼睛,默默等待著他即將映上雙唇的吻。

你以為芸兒心裡真的喜歡你嗎?她只是捨不得自己的姐姐,捨不得你那妹子罷了……為了你們,她舍掉了自己的幸福,這恩情你又還得起嗎?

陸千尋剛才所說的每一個字突然之間又像電擊一般掠過沈書琪的腦海,他突然之間晃了神,停了下來,那吻終未落在思芸的唇上。

思芸睜開眼睛,看著一臉錯愕,神情複雜的沈書琪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問道:「三郎,你怎麼了?」

「芸兒……我,我有些醉了,出去吹吹風,你先睡吧,不必等我……」沈書琪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喜房,留下莫名其妙,懵然不知的思芸。

那只錦盒放在桌上,思芸不知那是什麼,走過去將它打了開來。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80、思芹洞房

思芸打開錦盒,裡面的東西將她整個人怔住了,腳步一下子不穩起來,向後踉蹌了一步。那裡面赫然放著那串曾被她退還給陸千尋的碧玉翡翠手珠!顆顆碧翠在搖曳燈火的映襯之下

那斷了線的珠子在雪地中被他顆顆撿起,最後仍是穿回了原先的模樣,在她的新婚之日送到了沈府。

思芸明白了為什麼剛才沈書琪會出現那樣的神情,是陸千尋,他果然來了!她以為自己早已說得清楚明白,同他撇清了關係,如今她以是沈家的媳婦兒,他這般不依不撓,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呢?!

思芸重重扣上了錦盒的蓋子,將陪嫁過來的玉翠喊了進來。

沈書琪進房的時候,婆子丫鬟都一併退了下去,如今玉翠過來見這裡只有思芸一人,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情。

「姑娘,出什麼事兒了?姑爺……上哪兒去了?」

思芸揉了揉太陽穴坐了下來道:「你去瞧瞧姑爺在哪兒,春夜天涼,讓他小心別著了涼。若是……若是他在書房歇下了,就多送一床被子過去。」

玉翠聽得有些發愣,回過神道:「姑娘,今晚可是你的洞房花燭,姑爺他……?」

「別問那麼多了,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

這夜變得更加靜謐起來,思芸拿下了那沉甸甸新娘鳳冠,靠在床榻上。從她下定決心的時候起,她想過許多種自己大婚的情形,卻沒想到,最後是會變成這樣。

漸漸地,龍鳳喜燭的光變得有些黯淡微弱起來,思芸倚在喜枕上,瞇了眼,打了一個小盹。

****

沈府這邊的大婚之夜平靜地甚至有點淒冷,而蔣家那邊卻是熱熱鬧鬧,繁花勝景一般。

前去蔣家道賀的人一波接著一波,有些並不在受邀賓客名單之中的也都為著兩家的名頭屁顛屁顛過去,喝不到喜酒,把禮送了,留下個名也算是好的。

賓客一多,場面話一多,蔣子喬敬著酒不由有些飄飄然起來。雲嘉郡主也不去勸他,由得他喝,一直到賓客散去,月上中天,府裡才算安靜了下來,而這時候蔣子喬也喝得醉醺醺,臉上都是歡喜的醉意。

「好了好了,時候也差不多了,快點扶二爺到喜房去吧。」雲嘉郡主自己身邊的貼身丫鬟將子喬送到喜房裡去。

蔣子喬心裡高興啊,都不要人扶,甩開了手道:「不用不用,母親,我自己能去。」

屋子裡的龍鳳喜燭爆出了燭花,思芹心裡邊緊張了一天,聽到嬤嬤過來說二爺來了,心裡又喜又怕,點了點頭,卻是不知說什麼好。

蔣子喬的腳步聲在房中響起,思芹的心也跟著噗通噗通跳個不停起來,說不出的羞怯慌亂。

「二爺,該先同新夫人喝了合巹酒啊!」一旁的婆子拿著酒杯過來,子喬朦朧著醉意,心裡歡喜,這個時候實在不想讓別人打擾他,遂拿過了酒杯遞給思芹道,「咱們先喝了這酒,再好好說說話吧。」

喜帕之下的思芹含羞點頭,接過了酒杯。

好不容易走完了那一套程式,一旁伺候的婆子丫鬟也早見了子喬等不及的性子,便不在多逗留,都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門。

子喬握著思芹的手,只覺心裡有如吃了蜜糖一般,醉意朦朧卻掩不住心內的歡喜,將她的手捂進懷中道:「妹妹,我可算是盼到了這一天了。你可知道,若你……若你真的不允了我,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再要別人,便是出家當和尚去了。」

思芹伸手掩住他的嘴嗔道:「渾說什麼,大喜的日子也不怕不吉利?」

「對對對,是我不好,不該再說這些,如今有你在我身邊,我便都知足了。好妹妹,你可知道,打小起……我便,我便喜歡你……」醉意襲來,子喬只覺得頭中暈乎乎的,撐不住身子,倒在了床上。

思芹只有自己拿下了頭上的喜帕,看見躺在床上的蔣子喬已經是醉得不省人事,只還有一些殘存的意識存留。

「二郎,我幫你把衣服換下來。」思芹說著,伸手幫子喬去解喜袍。突然之間手上一緊,被子喬整個兒拉到了懷裡,她從未有過和他貼得這樣近,一下子臉上騰得燒熱了起來。

他的眉眼朦朧迷醉,他的唇角棱角分明,是從什麼時候起,她見到了他,便將一顆芳心全都懸在了他的身上。

現在,終於一切如她所願,可是她心裡卻還是忐忑得厲害,有著莫名的恐懼,下意識地想要離得稍稍遠一些,可未想到子喬已摟住了思芹的腰肢,將她整個兒壓在了身下,一個灼烈肆意的吻覆蓋而上,將所有的害怕擔憂統統化去。

她沉迷陶醉在了這樣的吻裡,忘了所有,她願意做他的妻子,蔣子喬的妻子!

雲嘉郡主在屋子裡毫無睡意,一直等了好一陣子,身邊的趙嬤嬤才邁著小碎步歡天喜地地到了她這兒回話來了。

「郡主,一切順利。」趙嬤嬤喜滋滋的。

「沒出岔子?」雲嘉郡主稍微安了安心。

趙嬤嬤回道:「郡主放心吧,老奴是眼瞧著二爺同新夫人喝下那杯合巹酒的,估摸著不消一盞茶藥效便會發作的。而且,老奴遵著郡主吩咐,不敢走遠,是……是聽著了屋裡的聲音,才過來回話的。」

雲嘉郡主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放下了心來。

很好,這生米總算是煮成熟飯了!

唐思芹初經人事,一晚上折騰得腰肢酸痛,一早醒了過來,只見身旁子喬正熟熟睡著,嘴角仍餘著一抹恬淡笑意。

她撐著身子做起來,靜靜看著自己的丈夫,那一種無以言表的喜悅佔據了心房,哪怕就是讓她這樣一直看下去,看上一輩子,她也不會厭煩,也覺得那是種難得的幸福。

子喬翻了個身,也醒了過來,想起昨晚上醉生夢死,如入雲端的感受,真像是一場美妙的夢。

可是,當他反轉過身,看到唐思芹在他身邊的時候,愈發懷疑他是不是做夢了。

使勁掐了自己一下,疼……再掐一下,還是疼!

這,不是夢?!

蔣子喬頓時有些慌了神,也不管自己衣衫不整,從床上跳了下來,指著唐思芹道:「這……這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怎麼在這兒?芸兒呢?」

「二郎,你在說什麼?什麼芸兒?我是你的妻子思芹,從來……就沒有旁人。」

蔣子喬愣住了,看著一臉無辜的唐思芹,腦子裡邊有如一團亂麻。怎麼會這樣?這裡邊到底出了什麼差錯?他娶的明明是思芸不是嗎?為什麼今天一早醒來就變成了唐思芹呢?

床上那塊白帕子上的血漬觸目驚心,蔣子喬一下子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旋轉了一般,他慌了、亂了、迷糊了……披上外衣,發了瘋一般就衝到母親的屋子裡,想要去問個明白!

雲嘉郡主和蔣宏兩個早就起了,正坐著等著喝兒媳婦過來敬的茶,沒見著思芹過來,倒是子喬一個人急急匆匆地衝了進來。

他一進屋子就抑制不住激動的情緒,朝著雲嘉郡主就喊了起來:「母親,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今天一早起來,發現……發現我的新娘子不是芸妹妹,而是……而是……」

「而是思芹啊。」雲嘉郡主早就預料到了兒子的這種反應,慢慢悠悠,不急不慌地說道。

子喬噎住了,看著神色若定的母親,頓時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愣了愣道:「這麼說,母親是早就知道了?」

雲嘉郡主看著兒子的這幅模樣,心中道,好在真的嫁進門的不是思芸這丫頭,看兒子為她失魂落魄這樣子就知道若真是芸丫頭進了門,子喬哪裡還有上進心思,只怕一顆心就撲在了那丫頭身上,從此便就是一個寵妻廢人了!

雲嘉郡主板了板臉道:「子喬,你可知道那芸丫頭的親事是她自己可以做主的。她早已選定了人,那人卻根本不是你,不瞞你說,昨兒你同芹兒成親的時候,那芸丫頭也嫁去了沈家。她現在是沈家的媳婦兒,你再這麼巴著緊著惦記著,傳出去成什麼話?」

子喬更呆了,思芸嫁到了沈家?為什麼事先他一點都不知道呢?!

「母親,你……你騙的我好苦!」蔣子喬大聲吼道,一臉激動。

蔣宏就怕出現這樣的局面,現在看著兒子如此,心裡也頗是埋怨雲嘉郡主,但又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坐著看夫人是怎麼收拾這個局面的。

雲嘉郡主過去將子喬一把拽住,低斥道:「我騙你?我若不騙你,你今兒是不是真要上了山廟剃度出家?我同你父親生你養你,從小又請了鴻儒教你學問教你做人,你倒好,為了一個丫頭,卻是要將這些都忘了?你可對得起父母,對得起蔣家?」

子喬被郡主說得有些慚愧,可是心裡到底不甘願就這樣被瞞天過海娶了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人。

「子喬,芹丫頭是唐府的嫡女,身份地位難道配不上你?我知道你心裡中意芸丫頭,可沈家是她自己挑的,怨不得旁人,你同她註定沒有緣分罷了,可若是為此你真要離了府裡出家去,你又要母親怎麼辦呢?難道……難道真當沒有生過你這個兒子嗎?」郡主一邊說著,一邊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蔣宏趕忙過去勸道:「哎呀夫人,這是大喜日子,你……你哭什麼?」他拉了拉子喬道,「你也是,你母親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要真一輩子不娶,我第一個先打斷了你的腿!」

子喬不敢說話了,雲嘉郡主又拉著他道:「孩兒,你聽母親一句。如今你同思芹既有夫妻之名,又有夫妻之實。過往的那些事情就全都忘了便算,往後你們小夫妻好好過日子,我心裡便也就安心了。」

正說著,那邊廂思芹已經穿戴妥帖,過來給公公婆婆敬茶了。

思芹倒是一改往日在家的嬌慣脾氣,溫聲細語,甚是懂事的樣子,雲嘉郡主瞧著思芹,越看越滿意,敬完了茶便拉著她到屋子裡,婆媳倆又說了好一陣子的話。

蔣子喬心裡不平,可是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他也再無辦法,也許這就是天意如此吧……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81、約定

大婚第二日,一早思芸也該是要去給公公婆婆敬茶的。她昨晚原本就是和衣靠在床榻上微微瞇了一會兒,也沒過多久,天便亮了。

門開了,她只當是玉翠,便半眯著眼道:「玉翠,替我更衣梳洗吧,一會兒還要去奉茶呢。」

掌心一熱,卻是被人緊緊握住。思芸睜開眼,沈書琪一臉歉然坐在她身前。

「你就這麼睡了一夜?」

思芸坐起身子不答反問:「三郎,你這一整晚是上哪兒去了?」

「身上帶著酒氣,怕你不喜,所以便出去散了散,沒想卻在碧園裡頭睡著了,真是對不住你了。」

思芸搖搖頭:「那倒沒什麼,只是這乍暖還寒的天氣最是易得風寒,仔細身子才是。」

沈書琪的雙眸中帶著複雜的神色,仿佛是憐惜疼愛,又好像是抱歉無奈。思芸也沒工夫多去細想,那邊玉翠和玲瓏進來,端了盥洗用品,過來替他們梳洗更衣了。

好在出嫁的時候,這兩個丫鬟一起跟著陪嫁過來,這才令思芸覺得沒有那麼陌生。

兩人整理好了之後,正要一起出門,思芸拉住了沈書琪:「三郎,等一等。」

她過去將昨夜擱在桌子上的那錦盒拿了過來道:「昨兒你拿了這東西回來,我也沒來得及問你,這是……」

沈書琪沉了沉臉,頓了一會兒才說:「這是寧懿郡王送來的賀禮……」

思芸「哦」了一聲,將盒子拿給了玉翠:「好好收起來吧,雖說是別人的一番心意,不過咱們也不缺他這些勞什子的東西,平日裡就別拿出來了。」

沈書琪握了握思芸的手,柔了柔聲道:「這樣也好。時候不早了,咱們過去請安吧。」

沈老太太坐在上座,沈隨和林氏分坐左右。思芸先給老太太請安、奉茶,再然後是公公婆婆。

沈老太太瞧著思芸,一臉慈祥,心裡卻是感慨萬千。她喜歡這個孫媳婦兒,若是沒有沈家出的事情,思芸嫁了過來,她現在一定也是眉開眼笑地喝著奉上的茶。可是現在的她,心裡卻總覺得有些彆扭,總覺得是他們欠了思芸的。

老太太將思芸招到了身前,褪下了手上的翡翠鐲子戴到了思芸手腕上:「芸丫頭,往後你便是沈家的人了。咱們府裡雖不再風光,可到底也不會薄待了你的。你同三郎夫妻和順,便是我最大的心願了。」

這話聽著頗是傷感,一旁站著的書玉差一點又要掉下眼淚珠子來。林氏忙道:「老太太,今兒是高興的日子,說這些做什麼?芸丫頭剛嫁過來,新婦的衣裳還沒做上幾件,今兒一早,雲繡坊的人倒是送了料子過來,書玉,你先帶芸兒去我屋裡瞧瞧去。」

心思機敏如思芸,知道看衣料不過是個幌子,支開自己怕是他們有話要同沈書琪說,遂也就點了點頭,同書玉先走了。

這裡只剩下了沈隨夫婦、老太太和沈書琪四人之時,沈隨看著書琪,低斥了一聲:「跪下!」

書琪跪是跪下了,可心裡不解,抬頭問道:「父親,孩兒做錯什麼了?」

「你做錯什麼了?」老太太的語氣也甚是嚴厲,咬著牙氣恨道,「三郎,你同我說,昨晚上你歇在了哪兒?」

「我……」

「你呀!」老太太狠狠地將手中的拐杖杵著地,氣道,「你當我們都是老眼昏花糊塗的嗎?你昨晚上是跑碧園去了!三郎,芸兒是什麼人?她不光是你的妻子,還是咱們沈家的恩人,新婚之夜,你丟下她一個人獨守空房,你可對得起她?!」

沈書琪低著頭道:「老祖宗,昨晚孫兒喝多了些酒,本是想出去醒醒酒的,結果沒想到卻在碧園睡著了……」

「別拿這些藉口來糊弄我!芸兒哪裡不好,你不喜歡她嗎?莫不成你心裡還想著你那個李家表妹?我同你說,這樣的心思勸你趁早斷了!」

「不,不是的老祖宗!」沈書琪抬起頭,神色堅定,「我同表妹不過小時候在一起玩得多些,但是等長大一些,我便知道我同她不過兄妹之情,她並非是我的良配。我心裡亦是早將她當做妹妹看待,再無其他。我對芸兒……我對芸兒……卻是真心喜歡的。」

林氏問道:「既是如此,那昨晚你為何不同芸兒圓房?」

「母親!」沈書琪心中一團糾結,頓了一頓才說,「並非我不想同芸兒圓房,只是生怕委屈了她。老祖宗,父親、母親,我知道芸兒對我沈家的大恩,可正是這樣的恩情太深太重,我根本就承受不起。我是不敢……我怕她不願意,我怕傷害了她,我現在這樣的狀況又有什麼資格擁有她呢?」

林氏眼中泛著淚花,知道兒子說的是實情,是啊,這樣深重的恩情,他們整個沈家怎麼還得起?

***

和沈書玉在一起,思芸的心情也不由放鬆了下來,畢竟是從小在一塊兒玩大的好姐妹,雖然如今的書玉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丫頭,不過兩人的情誼卻是絲毫也未減的。

單獨只有她們兩個的時候,書玉忍不住拉著思芸問道:「芸姐姐,有句話我擱在心裡好是難受,非想問一問你不可。」

思芸微微笑道:「咱們兩個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到底是什麼事?」

「芸姐姐……你嫁給我三哥哥,是真的……真的挺喜歡他,還是只是為了救我們一家子性命?」

思芸微微斂了斂笑意,低了低頭道:「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書玉搖著思芸的手:「我定要知道,定要知道,若你只是為了救我們一家子而嫁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我這一輩子心裡也不會安樂的。」

「傻妹妹,我還沒有那麼偉大,肯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幸福。」思芸拉著書玉的手道,「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咱們一同在宋先生那兒讀書,先生曾問捨身而取義這一句?」

書玉點點頭:「我記得。」

「那個時候三郎說,若有一日生命與大義擺在他的面前,他也一定會舍生而取義的。小時候我就想,三郎是個很有正氣的人,直到現在也沒變過這個念頭。玉妹妹,其實當初我同先帝討恩典可以自己做主婚事的時候,並未想到這一天,只不過是不希望有全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啞嫁。三郎同我從小熟識,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也清楚,我並不後悔做了這般抉擇。」

「可是芸姐姐,如今的沈家已不同往日,你也瞧見了這裡現在冷清成了什麼樣子,就是昨兒喜宴,也沒幾個人過來道賀。」

「嫁人過日子,並非是門第越高越好。我瞧著府裡邊大姐姐、二姐還有三姐……玉妹妹,只要府裡邊家宅安樂,夫妻和順,日子一樣可以過得很好,你說是嗎?」

思芸柔柔的笑容讓書玉一直以來抱著的不安和歉疚終於減少了許多,她一把摟住思芸道:「好姐姐,好嫂子,那從此往後咱們便在一處,安安樂樂好好過日子!」

思芸點了點書玉的鼻子笑道:「傻妹妹,這叫什麼話?難不成你就不出嫁了,瞧著吧,婆婆定是現在要為你相看人家了呢!」

「哎呀呀,好你個芸姐姐,又要笑話我,看我饒不饒你!」

……

春日的午後,沈府中總算多了一絲歡笑,多了一點溫馨的場景。

這夜,書琪回了屋子。思芸著了一件杏黃色的中衣,正倚在小榻上看著書。

書琪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拿過她手裡的書道:「這麼晚了還看,仔細傷著眼睛。」

「不過打發時間,沒留神已是這麼晚了。」思芸看了看屋裡的更漏,的確已是夜深了。

「我剛才在父親那兒,他同我說了些話。芸兒,你在府裡覺得悶嗎?」

「不悶啊,」思芸笑了笑,「有書、有花還有玉妹妹,又怎麼會悶呢?」

「我會多陪陪你的。」書琪看著思芸的眼睛認真地說。

思芸低頭「嗯」了一聲,卻不知再說什麼。

「夜晚天涼,你一個人就這麼坐在這兒,可是要著涼的。玉翠她們也是,怎的都不過來好好伺候著。」沈書琪一邊說著,一邊伸手一撈,將思芸抱在了懷裡,放到了床上,拿過被子將她裹了起來。

思芸眨著眼道:「本沒覺著冷,時候也不早了,便讓玉翠她們先歇著去了。」

「你倒是知道要叮囑我,自己卻是一點兒也不注意著。」

沈書琪疼愛地看著妻子,他多想多想真正地擁有她。若不是當初沈家出了事,他也早就求了母親上門提親去,雖然如今這個結果是他所想,可是他男人的驕傲和自尊讓他對思芸更加憐惜、更加……不知所措。

「三郎,你怎麼了,怎麼這樣看我?」

沈書琪回了回神,除去了外衣,頓了頓道:「沒什麼,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安置吧。」

思芸心裡微微緊了一緊,昨夜他們沒有做的事情,那今天……?

可是一切卻並非如她所想,沈書琪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卻是規規矩矩,只是握著她的手,然後再沒有其他更親密的舉動了。

「芸兒……」

「嗯?」

「我喜歡你,很喜歡你。」沈書琪靜靜說著,思芸靜靜聽著。

「正因為這樣的喜歡你,所以我現在才不可以擁有你,因為我……現在沒有那樣的資格。芸兒,等我好嗎?等到有一日我有保護你的能力,等到有一日我能配得上你,真正做你的丈夫……」

他的心裡始終隔著一道障礙,他現在無法說服自己跨越過去,他只有等待,等自己真正強大起來的那一天。

黑暗中,思芸只是靜靜點了點頭。這樣,也好,也許不管是他,還是她,都需要這樣的一個過程吧……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82、回門

新婚三日之後便是新媳婦回門,林氏親自將思芸和沈書琪送到了門口,看著他們上了馬車才重新進了府裡。

只是進府門的時候,林氏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總覺得有什麼人在附近看著他們,可是仔細瞧,卻又不見什麼人影,林氏只當自己是眼睛發花看錯了,倒也沒放在心上,見沒什麼事便進去了。

思芸同沈書琪到得忠靜候府門前的時候,恰好有一輛平頂藍綢墜銅燈腳的大馬車也一起到了。

那馬車裡下來的年輕少婦,穿一身蜜合色細碎灑金鏤桃花的紋錦長衣,下麵是銀白閃珠的鍛裙,頭上挽著一個斜斜的墮馬髻,上面是鎏金掐絲點翠轉珠步搖,一對琉璃翠耳璫輕輕地晃,通身的貴氣。

相比之下,思芸的衣著、首飾就簡單許多,沈書琪在旁握著思芸的手,看著蔣子喬同唐思芹兩個走了過來。

「芸妹妹,我差點都忘了今兒也是你三朝回門的日子,還納悶了一下怎麼會在門口就遇上你了。」思芹帕子掩著嘴,微微笑了笑,偏了偏頭見子喬正愣愣看著思芹,不禁走過去一步,擋在兩人之間,拉著思芸的手道:「快別在門外站著了,咱們趕緊進去吧,母親定是在等著咱們呢!」

李氏早在東屋廂房裡邊等著兩人了,見了思芹和思芸進來,立刻便樂了起來,將兩個丫頭拉到身邊坐了下來。

還好,思芹看起來氣色還算不錯,並沒有她之前擔心的回來哭天鬧地,面色也算紅潤。思芸雖穿得樸素了些,可是渾身卻透著一股子恬靜,也沒覺著好像沈家苛待了她。

李氏將思芸拉在懷裡,一時間又是紅了眼眶,感慨道:「好芸兒,真是委屈你了……」

「母親千萬別這麼說,也沒什麼委屈的。」思芸淺淺一笑,淡淡回道,「沈家雖不如從前那般富貴,沒了爵位,抄了大部分的家產,但總算還是留下了一些的。日子雖過得沒那麼體面,可卻也是不愁吃、不愁穿,說不上委屈。況且,我還有那些嫁妝傍身呢。」

李氏點點頭,撫著思芸的手背:「那倒也是,好在你素來也不是個一心想攀高枝的。對了,那三郎待你可好?」

思芸頓了一頓,點點頭:「母親放心,三郎他……待我很好。」

有她這句話,李氏也算是安了安心,寬慰許多。

思芸見李氏仿佛是有體己話要同思芹說的樣子,便先推說要回泠汀閣去瞧一瞧,還有幾盆花也要一起帶到沈家去,李氏便也就允了。

思芸走後,李氏趕忙問思芹:「芹兒,那日子喬發現他娶的不是芸兒,可對你大發脾氣了?」

「脾氣自然是發的,還鬧到了公公婆婆那兒,差點沒把整座蔣府給拆翻了天。」

李氏咬咬唇:「可我瞧你們剛才進來,倒像是夫妻挺和順的樣子?芹兒,他待你可好?」

芹兒嘻嘻一笑說道:「母親放心,他原本是榆木腦子,認死扣了磕在芸兒身上。只是現在一切已成定局,他又能怎樣?這兩日他雖不理我,我卻只管先孝敬公婆,討了郡主婆婆的歡心,她喊了幾次子喬過去訓話,好歹今早上對我態度好了一些。」

李氏歎了一聲,指著思芹的頭道:「真不知道你是圖什麼,也好在你那個郡主婆婆還是站在你這邊的,要不然啊,你這日子可算是難過了!」

思芹抿了抿嘴:「母親,我心裡喜歡二郎,他現在雖覺得受了騙不怎麼喜歡同我親近,可這不是才開始麼?日久天長的,我就不信他會不同我好好過這日子,今兒讓他瞧見芸兒和沈書琪一起,也正是叫他死了這條心,往後死心塌地地對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氏聽思芹這麼說著,覺得這個女兒真的是長大了。她雖依舊執著、任性,可好在看事情通透了許多,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必須努力爭取,自己得來的東西也需要努力守護,這樣才能把自己的幸福牢牢握在手裡。

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再勸她的了,只希望思芹能在蔣家好好經營,將蔣子喬的心慢慢收在自己的掌心。

思芸帶著玉翠走回泠汀閣,想當日熙和園剛建成,大家一起住在裡邊,雖姐妹間有些齟齬,可到底還是親近熱鬧。

如今再過來,女孩兒們都已散去,那幽然苑和武陵居早已是空關了許久,平日也只有兩個丫鬟過去打掃一番。在府裡,思茉和思萱的名字是不怎麼提起的,下人們也知道說了討不到好,漸漸地,似乎大家也開始遺忘起曾經那個在府裡邊處處想要出頭的二姑娘和那個低調到沒有脾氣的三姑娘了。

就是泠汀閣裡,也沒什麼人聲,想起從前在這裡居住的日子,難免起了些感傷之心。

咦,怎麼花圃裡還有一人?思芸走過去卻見蔣子喬獨自站在幾盆還留著的花旁,一個人不知在出神想著什麼。

「四姐夫,你怎麼來了這兒?剛才你不是同三郎一起到父親那兒去了嗎?」

蔣子喬回過神來,見是思芸來了,臉上的神情更是複雜難以言說。

「四姐夫……」蔣子喬喃喃道,「芸妹妹,習慣了聽你喊我子喬哥哥,一下子這四姐夫,真是讓我……」

「你是我四姐姐的丈夫,於禮自然該叫四姐夫的。」

看著思芸站立在身前,蔣子喬心裡五味陳雜,他一心想要的想娶的本該是她啊不是嗎?為何陰差陽錯會造成現在的狀況呢?

蔣子喬內心激動,一時之間難以自持,走上前去握著思芸的手又是動情地喊了一聲:「芸妹妹,我……」

思芸大驚,趕忙掙開蔣子喬的手,退了一步道:「姐夫自重。」

這裡沒有旁人,玉翠也早就識相地先退到了外面。蔣子喬哪裡還管其他,將心裡的話全都嚷嚷了出來。

「姐夫姐夫,誰要當你勞什子的姐夫!芸妹妹,我待你之心如何,你自是知道的,哪怕如今我被瞞騙娶了思芹,可心裡卻還是惦著你的。芸妹妹,我今日只想問你一句實話,你當初選了書琪是不是因為要救他家一族人的性命?若沒有……若沒有沈家這件事,你又可會選我?」

思芸在心中暗歎了一聲,每一個人都要來問她當初選沈書琪的目的是什麼。

其實目的是什麼,真的那麼重要嗎?重要的是現在的結果,重要的是她已經是沈家的媳婦,書琪的妻子,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若是沒有當初沈家那件事……?

思芸苦笑了一下,人生哪來這麼多如果?去想這些已經不可能的事情又有什麼意義?

她抬起清澈的雙眸非常誠懇地看著蔣子喬道:「子喬哥哥,我同你還有書琪、書玉,我們打小都是在一處玩的。你待我好,我心裡知道、清楚。可是子喬哥哥,我心裡一直都將你當成我的好哥哥一般,其他的卻是再沒有的了。如今,你是我的姐夫,剛才那樣的話往後休要再說了。」

「哥哥……哥哥……」子喬愣了愣,攢緊了雙拳不甘心地又問了一句,「芸兒,你說將我當成哥哥,難道你從來都未對我有過一絲男女之情?若是沒有沈家的事,你也不會選我的,是不是?」

思芸知道這個時候定是要斷了他的念頭,否則要她往後如何同思芹相處?

她點了點頭:「四姐夫,以前你是我的好哥哥,往後你是我的好姐夫。大家以禮相持,便是最好的了。」說完轉過身去,竟是再也不瞧他一眼了。

思芸的這一番話,令子喬心裡的那把火徹底被撲滅了。

他本以為這一切是天意弄人,是陰差陽錯,他原以為思芸也有她的苦衷、她的不甘。可是,當他清清楚楚親耳聽她說出這一切的時候,他知道原來不過是他自己自作多情罷了,思芸的心裡根本從來也沒有過他。

「也罷,也罷……」子喬心中黯然神傷,就算沒有了沈書琪,今天的自己所走的也許也還是同一條路。

「四姐夫,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大概不知,其實我四姐姐……心裡很早便已經有你了。」

子喬張了張口,有些發愣。唐思芹?他怎麼從來不知道?

「四姐姐素來心眼極高,什麼人都是很難入得她的眼。可她若是認准了一個人,卻是會全身心都撲到他的身上。姐夫,我四姐姐對你便是這樣的,她很早便同我說過,她心裡喜歡你,若是將來能同你在一起便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她對你一定會是極好的。」

子喬本以為所有這一切都是唐家和自己母親一手安排的,卻未曾想原來是思芹自己的主意,她寧可瞞騙也要嫁了他,真是……真是太傻了……

一席話卻將子喬原本對思芹的厭惡之心減少了許多,他對思芸曾為情癡,卻未想這世上還有另一個人也在癡戀著自己。如今他與思芸也已是再不可能,那麼對思芹好一點點,好好過日子,也許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在唐家待了一天,改盡的禮數也都盡了。新媳婦回門一般不能在娘家留夜,趁著天色還未黑下來,兩姐妹同自己的丈夫便向父母告辭了。

馬車裡,沈書琪將思芸攬在懷裡,說了一句:「委屈你了。」

「無端端的怎麼說這個?」思芸抬了抬頭。

書琪看著妻子的眼睛,她的眼神中並未有一分的不如意和不滿,他突然不再說下去了,只是握著思芸的手微微笑了起來。

這笑容是沈家遭劫之後他第一次真誠而又幸福的笑,他第一次覺得上天總算還是待他不薄,在這樣困苦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個願意陪在他身邊,沒有一句怨言的女子。

他在心中暗暗發誓,不必等太久,他一定要給思芸一個不再落於人後的身分。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83、沈隨過壽

在沈府平平靜靜過了幾日,思芸倒也不算無聊。而經過沈家這件事後,沈書瑾待思芙倒是好了許多,沒了那個秦姨娘,如今書瑾倒是看到了思芙的好,一心都在思芙身上,在思芸嫁進沈家約莫一個月後,思芙的肚子也有了好消息,終於是有喜了!

這算是愁雲慘澹的家中難得的喜事,林氏高興極了,給思芙送了不少的滋補東西進去,還同她說免了每日的請安,平日也不必太過操勞,安心養胎才是要緊。

李氏得了消息,總算是喘了一口氣,雖不方便去沈家探望女兒,但也派了人送了不少東西過去。自己當即便到了那雲居寺裡燒香拜佛還願去了!

思芙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這幾日看起來氣色也好了不少。大夫說思芙才剛有身子,又加上她本身底子不好,因此需得靜心保養。

平日裡,思芙連自己的房門都是不讓出了,實在氣悶的緊,思芸便過去同她一起說說話,做做女紅。

好不容易才懷上了孩子,這幾日思芙已經等不及地開始給肚子裡的小寶寶做起小衣裳來了。思芸瞧著那些小鞋、小襪、小衣,甚是可愛,朝思芙笑道:「大姐姐,你都不知道這孩子是男是女,怎的便這般心急?」

「反正也是閑著沒什麼事兒做,這鞋子、襪子不管男女反正都是可以穿的,便先做起一些來也是好的。」思芙停了停手裡的活計,瞧著思芸抿了抿唇道:「芸妹妹,你也嫁過來有些日子了,倒是什麼時候也趕緊生個大胖小子出來。我在沈家這兩年,也算是看得透透的,旁的什麼都不要緊,生個孩子出來將來有個依靠才是真的。如今,我倒是能明白當初母親為何那麼想要生個男孩兒,又將慕哥兒記到自己名下了。」

思芸只是淺淺一笑,沒說什麼,這些道理她也知道。只是,她卻沒同任何人說,她和書琪成婚一月,雖夜夜同床共枕,但卻並無夫妻之實。他夜夜握著她的手,有時也會摟她入懷,最多的時候,也不過親親她的臉,至於那一步,他始終還是沒有勇氣邁出的。只是旁人卻並不知道這一切。

「對了芸妹妹,下個月是公公的五十大壽。從前本說過今年是要大辦一場的,只不過現在這樣的景況,怕是也不能了。我這兩日正想著到時候該送什麼賀禮給公公才好,便想起了當初有一年父親過壽辰,你繡的那副百壽圖來,父親著實高興了好一陣子的。」

那百壽圖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大家還都一起在府裡邊。她的繡活並不好,是同三姐姐一起繡出來的。想起往事,又念及如今物是人非,不由心中起了慨歎。

「芸妹妹,我想著今年不妨繡一副仙鶴圖送給公公,祝他老人家長命百歲,只不過我如今容易困倦懶怠,一個人怕是做不了。」

思芸忙道:「大姐姐不必擔心,妹妹同你一起繡便是了。」

思芙點頭笑道:「如此便最好了。」

沈隨的五十大壽是這段日子沈府上下最緊趕著辦的事情,雖知道不能大張旗鼓,也不能宴請客人。但是自己家的這些人卻還是要盡些心意的。

沈書琪聽思芸說了和思芙一起繡仙鶴賀壽圖覺得倒是甚好,只是叮囑妻子也不要太過傷神勞累。兩人坐著說了一會子話,如今沈書琪雖在外沒有什麼差事,不過在家卻也是沒有閑著,時常在書房裡讀策論一讀便是一下午,有時同大哥、二哥練練功夫、騎馬射箭,回到自己屋裡的時候已是十分疲累了。

思芸見他手上又起了一層薄繭,便拿了些膏藥過來替他抹在掌心,細細揉開,說道:「三郎,不知你最近有沒有發覺,咱們府門周圍多了許多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思芸說道:「前一日,我本想去一趟花卉市場瞧瞧近來有沒有什麼新的花種,出門的時候,總覺得好像有人在我們府外邊盯著一樣,好不舒服。」

書琪握了握思芸的手道:「沒事,你別多心,也許只是些路過不相干的人。」

沈書琪這麼對思芸說,可自己心裡卻是清楚的。那些人在府外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功夫了,很明顯他們是來監視沈家的,也許根本就是皇上派下來的人。

他心中苦笑不已,如今的沈家不過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又能起到什麼樣的威脅?為什麼皇上還要這樣不依不撓地盯著他們,竟是仍不肯放過他們?

這樣的環境下,他們自己更是需要謹言慎行,沈書琪知道,在沈家所有人的一言一行,也許都在皇上的眼裡。

***

沈隨的五十大壽半點沒有張揚,不過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頓飯便算是慶祝了。

席間,兒女媳婦兒們自是都拿出了自己準備的壽禮孝敬了沈隨。

除了思芙和思芸準備的這一幅仙鶴賀壽圖之外,還有新做的手套、鞋襪,有書籍、鎮紙……還有沈書玉給父親寫的一幅字。

沈書琪的禮物最是令沈隨感懷不已,他在南夏戰場上的時候,手中的那柄麒麟弓在殺敵的時候折斷了,雖帶回了上京,可是卻一直擺在書房裡頭不再去動。

而沈書琪卻不知什麼時候,將這柄折斷的弓箭修補好了,那弓身斷裂之處用鑲金圈給緊緊箍住,看起來同原先並沒有很大不同。

沈隨拿過這柄陪伴他征戰多年的麒麟弓,一下子老懷感傷,禁不住淚流滿面起來。手撫著弓身歎息道:「這柄弓箭當年隨著先帝爺走南闖北,打了多少的仗,只是如今雖修好了,卻是再沒什麼用的了。」

「父親,不管有用沒用,這到底是您的東西,上面記載著您這一輩子的功勳,孩兒實在不忍心看著它就被扔在了一旁。就算是留個紀念,也要將它完整地收好。」

沈隨拍了拍書琪,他知道,自己家裡的三個兒子,長子書瑾為人太過庸弱,沒什麼大志,實在難堪重負;次子書玨是在姨娘身邊長大的,雖品性尚佳,但是欠缺膽魄,要說同他最像的也只有三子書琪了。

若是沈家沒有敗落,也許他日書琪可以在朝中也有一番作為。可是現在……他真的就要這般埋沒了嗎?

他看著兒子清亮的雙眸,那眼中明明訴說著一種不屈的決心。

不,不會的!他沈隨不會認輸,他的兒子也一定不會!

古時有勾踐臥薪嚐膽,今日的衰敗並非就無出頭之日,他鄭重地拍了拍書琪的肩膀,他相信,他日要復興沈家,只有依靠沈書琪!

一家人坐在一起都也算是和樂融融,林氏瞧著書琪和思芸坐在一起,看起來夫妻恩愛和諧,心裡頭也寬慰許多,便道:「芸兒,你大嫂子如今已有了身孕,你什麼時候也給沈家再添個孩兒就好了!」

書玉在旁起哄道:「是啊是啊芸姐姐,我也可盼著呢!你生個孩兒出來我就成日過來擾你,好好享受享受這當姑姑的滋味!」

思芸笑了笑嗔道:「偏你這嘴就是沒遮沒攔。婆婆,你瞧瞧這丫頭,只知道渾說。」

林氏拉著書玉道:「也渾說不了太久了,這陣子我也要為你的婚事上心了,玉兒你也是的,年歲不小了,這性子是該好好收斂幾分了。」

「是啊是啊,把她嫁了出去孝敬公婆,持家理事,唔,玉妹妹,責任可是要重大了!」思芸同她開著玩笑,書玉一下子臉都紅了。雖說她知道這陣子母親開始在為她的婚事操心,只是這樣的場合突然說了出來,女孩兒家終還是有些害羞的。

「哎呀呀,不同你們說了,芸姐姐你倒好,如今成了我嫂子,倒是只知道來笑話我了。」

一時間席上說說笑笑倒是一片和睦景象。

「將軍大壽,怎的也不喊屬下們來喝碗壽酒?!」一個粗啞的聲音響起,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雷公臉、銅鈴眼的人物正提著兩罎子的酒朝院中過來。

沈隨又驚又喜,顫聲道:「你們……怎麼來了?」

這人思芸是見過的,就在上一回在雲州回來的時候,他曾自報家門是驍騎尉魏源,那麼他是……沈隨的舊部下了?

「將軍,我們這班兄弟如今日子雖過得不好,可心裡卻還是時常想著將軍您的。那鳥皇帝說將軍通敵叛國,就是砍下老子的頭那是也信不得的!將軍是什麼人,南征北戰這麼多年,過得都是刀口上要命的日子,奶奶的,為他們蕭家打下天下江山,現在卻要將您趕絕,咱們這些兄弟心裡沒一個服氣的,你們是不是?!」

「是!」後面幾個軍營裡的士兵也跟著附和起來。

「將軍大壽這樣的日子,難道咱們過來賀個壽還不行了?我魏源就不信這個邪了,來將軍,這兩罎子上好的女兒紅是屬下孝敬您的!來,大傢夥兒敬將軍一杯!」

說著一群人同沈隨喝起了酒來。

有人來賀壽,本該是喜事。

可是,沈書琪和唐思芸的心裡卻是七上八下,跳得厲害。今日魏源帶人來賀壽,想必外面那些密探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只要有一句傳到了承賢的耳中,那就是死罪一條。

他們渾然不知,在沈府裡頭盡興喝酒,卻不知道一場彌天大禍已然降下。

第二日,宮裡傳來消息,說是魏源對皇上有異心,已被收押進監。

消息傳到沈家,大家口中雖不說什麼,心裡卻是人人擔憂。就是沈老太太也知道,在他們沈家周圍早有人在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沈隨心如死灰,沒有想到不過是來賀個壽,他的舊部下竟會落到這樣地步。一時間他心灰意冷,心中鬱結難舒,終於在五天之後病倒了。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84、放下

沈隨這場病並不算突然,或者說能夠撐到現在發作已經是很不錯了。不過好在,大夫來瞧過,說只是心緒鬱結,倒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如今所需要的便是臥在床上好生調養,別再操心其他事就好了。

「可不是嘛,」林氏照顧著沈隨歎氣道,「如今這樣也好,你躺在床上,好好休養生息,旁的什麼人來都是一概不見。皇上拿不著咱們把柄,安安生生過日子也好的。」

沈隨點頭道:「夫人說的不錯,就這麼病著也許未必就是壞事了。」

如此一來,府裡倒是愈加清靜了。如今承賢已經漸漸將朝政引上了軌道,他開始培植起一批自己信任的臣子,而沈隨這個前朝大將,也漸漸淡忘在了大家的視線中,慢慢的,沈府成了一個冷清到門可羅雀的地方,家中這些人靠著一些存本過著日子,也只能期待先平平安安,若將來有機會再等子孫後代重振國公府了。

日子過得安靜雖有安靜的好處,可是現在說起了書玉的親事,林氏卻很是頭疼。以沈家現在的狀況,想要說個世家子弟基本是不可能的了。算來算去,也只有平民百姓的小富之家或是商戶能許。

官媒來過幾次,說是上京米商譚家有個四郎品貌還算不錯,雖說身份地位不高,不過好在家境還算殷實,若是玉姑娘嫁過去想來日子也是不會差的。

林氏同沈老夫人商量起來,覺得如今自己也沒什麼挑挑揀揀的資格,商戶就商戶,只要對方人品尚好,別讓玉兒受委屈就行了。

就這麼同官媒說了幾次,倒是差不多也能定了下來,男家雖起初有些猶豫,不過想著沈家到底是世襲的國公世家,雖說現在敗落了一些,但朝政之事起起伏伏,誰又知道哪天又變了天就會再翻身起來也未可知。又聽媒婆說著沈家千金人品樣貌樣樣俱好,便應承下了這門婚事,連庚帖也叫媒婆給帶到了沈家。

府裡攏共這麼大的地方,這樣的事情哪裡瞞得住?

這日過午,書玉去找思芸看她種的牡丹已經開花,便拉著她想要討一盆回去放在自己屋子裡。

思芸嘻嘻笑著打趣她:「拿去放你屋子裡自然可以,只是……我擔心卻是放不了多少時候了。」

書玉嘟了嘟嘴問:「為何?」

「因為……你快要嫁人了啊,難不成你要將這花當做嫁妝給帶回去?」

書玉的臉唰得紅了,捏著思芸的胳膊嗔道:「哎呀,哎呀,好個芸姐姐,你又笑話起我來。」

「怎麼是笑話呢,可不是如此的?聽說那男方家的庚帖都已是送來的了。」

書玉停下來,不再和思芸笑鬧,而是嚴肅起來,抿了抿唇道:「是啊,聽母親的意思也大概是要定下來了。」

思芸拉著書玉到一旁坐下,她們從小在一處,思芸很瞭解書玉的脾氣,看她現在這個樣子,仿佛並不是十分高興,還有些小小的失落,便問:「怎麼,你不樂意?」

「不是,」思芸搖搖頭辯駁道嗎「也不是……不樂意,芸姐姐,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景況,就是母親不說我也知道如今能嫁到這樣的人家也已經算是好的了。只是,心裡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思芸安慰她道:「你莫要害怕,婆婆這麼疼你,若不是打聽好了那男方的家境、人品,也斷不會胡亂就將你給嫁出去的。雖是小富之家,可到底圖個安穩踏實,做點小本生意,日子過得殷實便也足夠了。」

「芸姐姐,我知道你說的沒錯。只是,心裡總不免仍有些惆悵。」

思芸頓了頓,想起小時候她們幾個在一起玩的情形,試探問道:「玉妹妹,莫不成……你心裡還放不下子喬哥哥?」

書玉被她說中心思,心緒頓時有些亂了起來,想要反駁,可是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是啊,她也是打小就喜歡蔣子喬,可是她知道子喬哥哥的心裡只有思芸,所以她總是站在一旁看著他對思芸百般討好。

說心裡不吃醋,不妒忌是假的,可是那是她最要好的芸姐姐,更何況書玉並非一個執拗的人,她知道有些事情勉強不來。雖然她的心裡對蔣子喬一直未曾忘懷,可是卻也不願意去強求別人。

如今蔣子喬已經成親,她知道有些人有些事,也不過是過往歲月中的一段美好回憶罷了,該忘掉的該放下的,總要學著去舍去。

書玉淡淡笑了笑,靠著思芸道:「芸姐姐,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小的時候在侯府裡邊。你、我、三哥哥還有子喬哥哥,咱們一起爬山、玩捉迷藏,那一回子喬哥哥掏了鳥蛋,差點從樹上摔下來,還好三哥哥托著他,只不過兩個卻是都倒在了地上,那樣子真是可笑。」

憶起這些童年往事,連日光也仿佛變得更加柔和起來。思芸的嘴角掛起一層淺淺笑意:「記得,怎麼會不記得呢?」

「那些事情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了,只是芸姐姐,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把它好好封存,偶爾拿出來回味就如今天這般可以會心一笑。但是以後的路,卻仍是要自己走下去的。就好比現在,你和三哥哥成親了,子喬哥哥成親了,那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了。」

灑金的日光照在書玉的身上,她是跳脫可愛的,是任性調皮的,可是思芸卻第一次看到,其實書玉是個這樣通透的姑娘,她對未來看得那樣清晰,那樣肯定,她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路要走。

晚上,思芸和沈書琪在一起說起了白日裡的事情,書琪也聽說了書玉將要說親之事,雖覺得書玉配這樣的一個商戶人家太過委屈,但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倒是白日裡書玉說的那一番話聽在書琪耳中,別有感觸,也不由唏噓起來:「玉妹妹喜歡子喬我倒是很早便知道了,原以為子喬成了親,她心裡定是會起疙瘩,卻沒想到她倒是個豁達能放下的。看來,玉妹妹是長大了啊!」

思芸歪頭瞧著書琪,也心有所感:「是啊,要說心裡放下一個人,的確是不容易的事情。三郎,若教了是你,你可會這麼容易便放得下?」

沈書琪笑了笑,坐到思芸身邊將她抱在自己的膝上,摟著妻子柔聲道:「我已經娶你為妻,還要我放下什麼?」

思芸回眸看他,見沈書琪神色認真,並無半點輕佻玩笑,心中不由柔軟微顫。卻驀地又想起了小時候曾見過的那位李家表妹,想起那個時候他們倆甚是親密的樣子,便問:「三郎,你那表妹如今倒是怎樣了?」

沈書琪斂了斂笑容,將思芸在懷中摟得更緊了一些:「好好的,怎麼問起了她來?」

「不過是想起了她,記起仿佛你們小時候也是極親近的。」

沈書琪扳過思芸的臉認真看著她,突然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芸兒,你吃醋了?」

思芸掙開他的懷抱,坐到一旁,側了側臉道:「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你倒來取笑我。」

沈書琪看著思芸的眼睛,只覺得這一生最大的福氣大概就是能夠認識她、娶到她了,雖然他現在給不了心愛的人富貴榮華,可是他定會努力爭取,希望總有一天能讓她過上體面的日子。

這一個多月的日子下來,他已經無法想法,若是沒有她,失去她,自己的生活將會是變成怎樣……

一向感情內斂的沈書琪突然一個暖暖的擁抱將思芸抱在了懷裡,說道:「芸兒,我不瞞你,小時候母親的確想過以後讓我同墨菡表妹結親,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心裡卻只有你了。到侯府去,我和你們在一處,聽你們說笑,和你們一起跑動跑西玩耍,為的便是能多同你在一起。那時候我心裡便清楚了,你和表妹是不一樣的,我待她好,卻更多是兄妹之情。而對你,卻是一步一步,刻骨銘心……」

思芸仰起臉,看著他真誠的雙眼。

「你說的……都是真的?」

沈書琪鄭重舉起手來起誓:「剛才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假話,教我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好了好了!」思芸跺著腳趕忙掩住了沈書琪的嘴,「信你便是了,發這樣的毒誓做什麼?對了,這幾天仿佛仍是沒有見到公公出門,他的身子如今怎麼樣了?」

「不好不壞,就是纏綿病榻,一時半會兒估計也下不了床。不過瞧著外面那些獐頭鼠目整日盯梢的人倒好像是消停些了。」

那些探子到仿佛是安靜了幾日,沈家雖如今仍是沒有什麼人上門,不過家裡的女眷時而出去走走,倒也不是被人跟得那麼緊了。

過了幾日便是七夕了。七夕節又名乞巧節,家家戶戶的少女都穿針乞巧,還要禮拜七姐,為的是求七姐能賜自己一段大好姻緣,上京城裡也有鬥福、乞巧這樣的活動,在護城河邊還有花燈會呢!

思芙大著肚子笑說自己就不湊這個熱鬧了,書玉心裡倒是有些癢癢,畢竟也好一陣子都沒出過門了。林氏想了想,便讓思芸同書玉兩個帶上丫鬟們出去瞧瞧,只是別太晚回來就好。

思芸拉著書玉說,定會好好看著這個丫頭的。

今年的七夕節似乎比往年更加熱鬧,承賢即位後,注重民生,今年上京又新添了不少的遊藝活動,大街小巷人山人海。

思芸拉著書玉兩人一邊看著熱鬧,一邊還得小心別走散了。

只是今天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原本穿過永福巷,思芸想要拉著書玉到南河邊去的,可是卻沒想一回頭,書玉人已是不見了……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85、夜探

思芸轉過頭去,身前身後都是陌生的面孔,可是書玉卻已是不見了人影,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一定是剛才人多的時候給擠散了,思芸朝身邊的玉翠問道:「你可看到玉姑娘了?」

玉翠朝周圍瞧了瞧,也焦急地搖頭道:「沒有啊,怎麼這一轉身玉姑娘就不見了?!」

「應該就在附近,只是走散罷了,玉翠咱們分頭找找,等一會兒到南河邊再會和吧。」思芸心裡也著急,不過想著書玉也不是小孩子了,雖然走散了,也不至於就一定出什麼事。

這一晚的街道人山人海,思芸在人群中尋找著走散的書玉,可是只有人聲鼎沸,只有滿街的喧囂繁雜,卻不知道這個小妹妹是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到了南河邊上,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護城河兩邊的人們都在往河裡放著花燈,水波被搖曳的燈火晃出遍佈的碎金,那些嘻嘻笑著的人兒,心裡大概也都懷著祈願吧。

思芸坐在河邊樹下,等著同玉翠會和,一邊看著河裡的燈兒在水中靜靜漂流。

身後好像有種奇怪的感覺,思芸感到仿佛是有人站在她的身後,驀然回頭,不由卻是愣了一愣,忙站起了身,退了一步。

陸千尋微瞇著眼看她,手中摺扇輕搖,淡淡一笑道:「你在這兒等人?」

思芸定了定神,行了個禮道:「沒想到會遇到郡王,真巧。」

「不是巧,」陸千尋說,「你和你的小姑子走散了,所以在到處找她是不是?」

思芸看著陸千尋,難道,他竟一直都在跟著自己?

「你不必這樣看我,剛才我碰巧遇見了你身邊那個丫鬟玉翠,她找到你走丟的小姑子,我便命人送她們先回沈府了。我自己過來見你,是有些話想要同你說的。」

思芸垂了垂眸,陸千尋的心意她是知道的,大婚之夜送到的那串重新鑲好的手珠,不是不讓她震撼的。可是她也早就有了自己的選擇,對他,真的已經無話可說。

「郡王,於公,我只是一名小女子,不會有什麼好同你說的,至於如今沈家的狀況,想來你要比我更加清楚;於私,我是沈家的媳婦,同你在這裡這樣見面已是不妥,更別提還有什麼好說的了。」

陸千尋撇嘴笑了笑,倒也不在乎思芸的冷漠和抗拒,只問她:「他待你可還好?」

「這與郡王有何關係?」

「芸兒,你總是這麼倔強。」陸千尋的臉上閃過一抹疼惜,多少次他多想把這個女子摟入懷中,可是一次一次,他表達了自己的情意,可最終她卻依舊成了別人的妻子。

「你已經救了沈家全家的人性命,如今你也不必再委屈自己,若是他待你不好,你又何必再留在沈家?」

「這是我的事,不勞郡王費心。既然玉翠已經同玉妹妹回去了,我也該回府了。」思芸低頭行了行禮,便要告辭。

陸千尋攔住思芸,知道她的性子,便軟了語氣道:「好吧,你既不想同我說,不說便是了。只是這裡人來人往,你又孤身一人,怎麼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府,我送你回去吧。」

陸千尋見思芸似乎不大願意的樣子,心裡的那股子傲氣又上來了,便道:「我陸千尋好歹也是個郡王,難道你還怕我會擄你身子?你放心,我只送你到沈府門口,不會讓沈家的人看到的。」

思芸想了想,自己一個人回去,的確是不太方便,況且陸千尋這麼說,她再拒絕倒顯得自己心裡有鬼,便點了點頭,由著他走在自己的身後。

天色漸晚,城裡的喧囂也漸漸開始靜了下來。走在回沈府的路上,思芸刻意同陸千尋保持了一段距離,她走在前面,而他則跟在自己的後面。一路上,思芸並不回頭,知道他在身後,卻也沒什麼話再要說的。

到得沈府前的小巷子邊,陸千尋的貼身小廝丁安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郡王,可算等到你了,沈姑娘和玉翠姑娘已經回府了。」

思芸見了等在這裡的丁安,才明白過來,原來陸千尋在市集見到玉翠和書玉的時候就早安排好了,他心裡到底是在想什麼呢?

沈府的門口便在那邊,思芸從巷子過去也不過幾步遠的路程。她正要同陸千尋告辭,卻見沈府門外似乎有個身穿緇衣之人邁著急急的腳步正走過去。

思芸提著燈籠過去,那緇衣之人她在白雲庵是見過的,好像是法號圓心,同思萱關係還不錯的樣子。

「圓心師傅?」思芸喊著她。

「呀,芸姑娘真是你。」圓心見了思芸仿佛十分激動著急,她也不管思芸已經嫁人,仍是喊著她芸姑娘。

「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這兒,是不是三姐姐出什麼事兒了?」思芸心裡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圓心忙道:「正是呢!今天早上起,圓靜就發起了高熱,白天裡倒還好些,我給她煎了藥喝下去了些,可是到了晚上卻是越發嚴重起來了,如今已經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渾身都燒得厲害,我實在見著沒法子,便趕緊過來找你了。」

思芸一聽,急道:「起早就發了高熱,怎麼不去請大夫,卻要拖到現在?」

圓心也有些無奈:「芸姑娘,你是知道白雲庵是個什麼地方的。我們這些出家人雖在裡邊靜心修習,可說穿了卻都是些遭了唾棄的人。原本我早上想去回了主持,替圓靜請個大夫瞧一瞧的,可是主持卻是沒什麼好眼色,說什麼不過是小病,自己熬些藥便也就過去了。已經到了白雲庵出家,難不成還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圓靜氣不過,便也不肯再去求她,只是現如今我瞧著那樣子,仿佛是熬不過去的樣子了,我心想你素來對圓靜極好,總能想到法子幫她的。」

「對對……」思芸顫著聲,她聽到了思萱遇到這樣的事情,又是心急又是心疼,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就飛到白雲庵去照顧她。

「我……我喊人去備馬,還有大夫……」思芸正要敲門,手上一緊,卻是陸千尋拉住了她,眼神中是不容置喙的堅定。

「來不及了,你和這位師父先上馬車,我先送你們去白雲庵。」

「那……那大夫……」

「你放心,你這裡也請不到什麼好大夫,我這就讓丁安去將趙太醫請過去,一定不會有事的!」陸千尋看著思芸,他的眸中仿佛有著一種令人不得不去信賴的力量,這個時候,思芸知道陸千尋說的不錯,思萱病成那樣,的確是耽擱不起,若是回了沈家再趕馬車,再去白雲庵,已是不知什麼時候了。

這個時候,思芸的心裡全然念著思萱,顧不了那麼多,便聽了陸千尋的,上了他的馬車,一路疾馳,奔到了白雲庵上。

一進思萱的房間,思芸的心便揪了起來。微弱的燈火之下,思萱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口中仿佛夢囈一般喃喃自語。思芸過去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嚇人,趕忙起身絞了一條帕子替思萱敷在了額頭上面。

陸千尋在旁邊勸道:「別急,丁安已經去喊趙太醫了,應該很快就到了。」

思芸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轉過身對圓心道:「圓心師父,我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芸姑娘請說。」

「我剛才匆匆忙忙趕過來,都還沒來得及回去打個招呼,我留在這兒陪著三姐姐,你能不能替我再去一趟沈府,同他們說一聲,免得他們擔心。」

圓心點點頭:「芸姑娘放心,我這就過去。」

圓心剛走,趙太醫便提著藥箱趕了過來。思芸朝他行了個禮,急道:「太醫,請你快瞧瞧我三姐姐,她看起來……好像很不好。」

趙太醫認得這是唐思芸,心想她不是沈家的三少奶奶麼,怎麼會同郡王在一處的。只不過他心裡想想,口中卻是只道:「翁主放心,先待在下把一把三姑娘的脈再說。」

陸千尋將思芸拉到一邊,安慰道:「你別急,趙太醫是太醫院的副院判,他看過之後,一定不會有事的。」

思芸心中難過,看著思萱病得這麼重,心裡有如刀絞。她的三姐姐如今過著的便是這樣的日子,就連病了,也只有她一個親人會過來看她。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選擇,思芸不知道思萱有沒有後悔過當初她要來白雲庵的這個決定,如果她將來能有多一點的能力,一定要讓三姐姐不要再過這樣的生活!

陸千尋看著思芸皺著眉頭心焦的樣子,心中不由一痛,她的喜怒哀樂從什麼時候起已經可以影響他的心情。

今天他在南河邊上看見思芸的時候,覺得自己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同她說,想要問問她好不好。他希望她過得好,可是又不想聽到她和沈書琪之間的恩愛。他看到了她,便想要同她多待一些時間,仿佛只要能在她的身邊,哪怕只是像現在這樣,靜靜陪著她,便也已經足夠了。

趙太醫替思萱診了診脈道:「三姑娘的確病的不輕,若是再晚些請大夫醫治,後果不堪設想。好在現在還算趕得急,一會兒我開了藥方,就讓人趕緊去抓藥,立刻就要給她煎了服用,另外這幾日也需要人在她身邊好好照看著,免得病情起什麼反復。」

趙太醫一邊說,思芸便在邊上一邊不住點頭:「趙太醫多謝你了,我會留在這裡好好照顧三姐姐的,今晚真是麻煩你了。」

趙太醫承的是陸千尋的面子,他是個聰明人,在旁瞧著郡王與思芸之間仿佛就是有些不對,但是這些事情他自是要裝作不知道的好。陸千尋又同他說了幾句客套話,趙太醫知道自己不便久留,就先由丁安送了回去。

至於藥材,陸千尋身邊也沒有別人,他也不顧自己是堂堂郡王,親自出去跑了一趟同和堂替思萱將這些藥抓了回來。

要知道現在可是半夜,若不是陸千尋鍥而不捨地敲門喊人,那同和堂的老闆哪會在半夜起來給人開門啊!

思萱服下了趙太醫開的藥之後,似乎平靜了一些,虛汗發的也少了一點,後半夜倒是安安靜靜睡了起來。

思芸忙了一夜,真是累壞了,一回頭去,看到陸千尋同樣也顯出疲憊的臉,不由有些歉然,說道:「郡王,今晚真是多謝你了。」

陸千尋淺淺一笑:「芸兒,你我之間不必這麼客氣。你三姐姐現在似乎看起來好些了,你先回去歇一歇,這邊我派人好生守著便是。」

思芸想想也是,自己一晚上沒回府總是不好,也該回去一趟。

她同陸千尋一起走出了白雲庵的大門,陸千尋知道庵裡的那些人也都是些跟紅頂白、拜高踩低的,便讓思芸先去門口等他,他過去囑咐幾聲。

思芸走到了山門外,天色仍是漆黑一片,只是門外卻有燈火,好像是有人等在那裡。

「三郎?」思芸見著走來的那人,不由驚呼起來,跑過去眼淚已是淌了出來,「三郎你怎麼來了?你可知道,三姐姐病得好生厲害……?」

沈書琪的臉色看起來有些沉,他見著思芸輕籲了一口氣,將她摟在自己懷裡道:「我聽圓心說了,這就趕來了。她現在可還好?」

思芸含著淚搖搖頭:「不怎麼好,這幾日我需得過來好好照看著她。三郎,我三姐姐是個可憐人,她現在……她現在身邊也只有我一個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月華之下,陸千尋的一襲白衣出現在思芸身後,見到正摟著思芸溫言細語的沈書琪臉色頓時有些不愉起來,同樣,當沈書琪看到陸千尋的出現時,大婚之夜他的那番羞辱又重現在眼前。

他在思芸耳邊問道:「他怎麼在這裡?」

思芸咬了咬唇道:「今晚我遇到了郡王,是他送我到白雲庵來的,也多虧了他找了太醫過來,三姐姐現在才好了一些……」

沈書琪上前一步冷眼看著陸千尋,他並不懼怕他是個權傾天下的梟臣,也不怕他再用什麼手段來對付沈家,他冷冷說道:「寧懿郡王,多謝你今晚仗義相助。只是你應該知道,芸兒是有夫之婦,你這樣只怕於禮不合吧。」

陸千尋冷笑一聲,不屑道:「迂腐。」

沈書琪走到陸千尋身邊低聲道:「我是不是迂腐都好。郡王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也希望郡王明白,我沈書琪如今雖不是什麼大人物,可是保護自己妻子的能力還是有的,希望你以後……離思芸遠一點!」

說著沈書琪過去牽起思芸的手,說了一聲「走」,便帶著思芸匆匆離了白雲庵。

這個陸千尋,在他心裡就仿佛是一個陰魂不散的人,他的每次出現都深深打擊了他曾經驕傲的自尊。他不想再看見他,更不希望思芸再看見他。

上了馬車,突然之間,沈書琪抱住思芸狠狠向她吻去。這吻有如突然之間決堤的潮水,那樣令人措手不及,思芸感覺自己的呼吸仿佛都要被他吞沒了一般。

他的舌尖長驅直入撬開齒關,尋覓到了她的丁香小舌,狠狠糾纏在了一起。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書琪,即使他們成婚這一個多月,他也一直都是謙恭有禮,從沒有這樣的失態,為何今晚就……

他的手撫上了思芸的胸部,一陣用力的揉搓,幾乎就要將她的呼吸扼斷。

他壓在思芸身上的某個部位,讓她清晰感覺到了那裡的變化。

思芸心中一驚,猛地推開了沈書琪:「不,不要在這裡……」

被打斷的激情,讓沈書琪清醒了過來。他剛才是怎麼了,為什麼他那樣嫉妒,嫉妒得簡直就要發瘋,嫉妒得再也不像平日裡那個溫文爾雅的沈書琪了。

他整個人就好像被泄了一股氣一般,癱倒在了馬車的座椅上,清醒的意識逐漸恢復。

「對不起芸兒,我……我剛才失控了……」

他拉著思芸的手,十分誠懇而又認真地對她說:「只是芸兒,你答應我,你答應我好嗎?再也不要單獨和這個陸千尋在一起了好不好?」

思芸有些心疼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原來他的內心深處是這樣的懼怕著陸千尋,是她讓他產生這樣強烈的不安嗎?

她點點頭,倚在沈書琪懷裡答道:「好,三郎,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再也不單獨和他見面了,哪怕只是偶然遇見,我也躲他躲得遠遠的好嗎?」

沈書琪這才安靜地放下心來,重重點點頭,手裡將愛妻摟得更緊了一些。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86、李墨菡的麼蛾子

思萱的病來的迅猛沉重,雖晚上喝下了藥好了一些,不過第二日卻仍是燒著,只是人倒是清醒了過來。

見到她醒了,思芸喜道:「三姐姐,你昏昏沉沉一天一夜了,謝天謝地,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芸妹妹……」思萱啞著嗓子,面色憔悴不堪,「你一直陪在這裡?」

思芸替思萱掖了掖被子,忍著眼淚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勸慰道:「三姐姐,太醫已經來替你瞧過了,你儘管放心,沒有什麼大礙,只管靜養兩天便就好了。」

思萱握著思芸的手,說起話來卻依舊提不起勁來,她搖搖頭道:「芸妹妹,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這一場病只怕是不輕的。我落髮那日已是料到總有一天會孤孤單單在這庵中悄無聲息便去了,只是好在,這個時候還有你在,妹妹,如今這世上……我便也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

「三姐姐快別這麼說,得病的人心境最要緊,你只要自己放開了心境,這燒沒多久就退了下去,你若整日渾想,豈不是同自己過不去?」

思萱輕歎一聲道:「我也沒什麼放不開的,只是現在覺得人活著和死了都是一樣,沒什麼不同。念了這些日子的經文,我倒是更加通透了,這凡塵俗世汙穢太多,留在這裡不過是自身受罪,倒不如閉了眼,落得個乾淨……」

思萱的性子思芸是知道的,可是她如今這般的情緒實在令思芸心中難過,一個人若是失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和信念,又該如何才能好好地走下去呢?

「芸姑娘,」圓心將煎好的藥端了進來給思芸,說道,「郡王來了,說是想見見姑娘的。」

思芸拿著藥碗的手頓了一頓:「他人在哪裡?」

「正在外邊等著呢。」

思萱看了看思芸有些躊躇猶豫的面色,便朝圓心道:「你出去回郡王,就說芸妹妹剛才已經走了,請他回吧。」

圓心走後,思萱拉著思芸的手道:「妹妹,當初你選沈書琪時我曾問過你,是不是真心喜歡他,當時你並未答我。今日我還有一句話想要問你,妹妹,你對那寧懿郡王是不是心裡一點感情也無呢?」

這話正問到了思芸的心坎上邊,令她心頭不由一顫。

這個問題她不敢去想,不敢去碰,她告訴自己從下了決定的那一天,從她在宮門外將那串碧玉手珠還給他的那一天起,她就該對他再無一絲一毫的情意。

可是,他卻一直出現在她的身邊,她的周圍。原本那微弱的情愫在他一次次的出現後,被慢慢撩撥了起來,燒得她心中直是發慌。她不該如此的,陸千尋早已註定該是個路人,可是為什麼偏偏藏不去、躲不過呢?

思萱看著思芸的樣子,便知道了她的心意,低歎道:「局內人往往看不清楚,總容易被自己給迷惑了。我在局外卻看得清楚,芸兒,你既已選擇了沈書琪,陸千尋此人你還是避忌一些,他的為人你比我更清楚,他心裡明白自己要什麼,又是個可以不擇手段,沒有顧忌的人。他太可怕,不是你所能把控得住的。」

是啊,思萱說的這些她都清楚明白。昨晚她也答應了三郎,再不同陸千尋見面。也許過一段日子,他便會漸漸失去了對她的興趣,慢慢地,她也可以忘記這個人,不再為他的出現而心中微顫。

***

回了府裡,思芸渾身都是藥草味道,玉翠便替她先沐浴更衣,又換上了熏香。她照顧思萱,自己也是疲累的很,頭一沾上了枕頭,便睡了過去。

待到睡醒的時候,已經快到晚上了。思芸起了身,喚過玉翠問道:「什麼時候了?」

「姑娘,已經酉時三刻了。」

時候倒是真不早了,思芸想著今兒還沒去林氏那兒請過安,便趕緊起了身梳洗穿戴了一番,去了林氏那邊屋裡。

原本不過是過去請個安罷了,可是到了林氏屋裡,思芸卻見沈老太太也在那裡,還有一個未曾見過的夫人坐在一旁,眼睛有些紅紅腫腫,不知是在說著什麼。

沈老太太看起來面色凝重,見了思芸進來,才算是稍稍和緩了些神色,招了招手,將思芸喚到身邊坐了下來。

林氏的面色看起來有些尷尬,低了低頭朝老太太說:「老祖宗,要不我先送妹妹出去,這事兒改日再……」

「何必改日?你們在這裡商量著,難不成還打算瞞著芸兒?有什麼話咱們便攤開了明面兒說!」

思芸見老太太神色頗是不愉,心裡頭也有些惴惴,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情。聽老太太剛才這麼說這夫人該是林氏的妹妹,也就是……那個李家表妹的母親?

而思芸也沒有猜錯,今天李姨媽來這兒的緣故還真是為了李墨菡的。

原來李墨菡和沈書琪小時候青梅竹馬,兩家有意是要結親的,而李墨菡女孩兒心思,更是一顆心就放在了沈書琪身上,心裡也一直覺得將來是要嫁給表哥做妻子的。誰知後來,沈書琪對她似乎漸漸冷淡起來,而沈家敗落之後,沈書琪娶了思芸為妻,更是令李墨菡心兒都碎了。雖說家中父母也想著要為她找個好夫婿嫁出去的,可卻未想到她認定了沈書琪卻是再不肯嫁了別人,整日在屋裡便是傷心抹淚,還說寧可嫁了書琪為妾,也不嫁旁人。李姨媽心疼女兒,實在沒法子,這才只好過來找林氏商量。

林氏是李墨菡的姨母,聽了妹妹這般陳述,心中也頗是不忍,可怎奈老太太得知了這事一起過來,臉上神色頗是不佳,林氏便只好同妹妹打著哈哈,也不敢將這事應承下來。

思芸在旁聽了這事的前因後果,心裡算是明白了。她當初嫁給沈書琪,心中最大的疙瘩便是這個表妹,原想著以後她嫁個好人家,大家沒什麼瓜葛,這事便也就過去了,可誰料卻是沒那麼容易。

沈老太太指著林氏道:「墨菡那丫頭也是從小在我們家呆著的,我心裡也喜歡,若說今日你要給書瑾、書玨納妾,我是斷斷不會反對的,可是書琪這事,除非芸丫頭點了頭,不然的話,我可絕不容許委屈了這丫頭的。」

李姨媽看向思芸,眼中滿是懇切之色,說道:「芸姑娘,我那女兒是個可憐的人兒,只要你點頭,肯讓她進了門,我保證她定會安安分分,不會逾矩半分,要不然她再成日這麼傷心下去,我真是怕……」李姨媽再說不下去,提著帕子只是不住抹起了眼淚來。

林氏猶猶豫豫,也看著思芸道:「芸兒,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墨菡是個性情溫和的好姑娘,就算讓她進了門,也是一起更好地服侍丈夫,於你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若肯答應,對菡兒是大大的恩典,她往後為妾也定會對你感恩的。」

思芸心裡不由一涼,她的這個婆婆還是為著自己的外甥女考慮啊!當初沈書瑾納妾的時候,沈家還算風光,那趙姨娘是如何膈應大姐姐的她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那場突如其來的災禍令趙姨娘喪了命,現在大姐姐和沈書瑾會慢慢好起來嗎?

她既已知道李墨菡對沈書琪的心意,若是讓她進門為妾,將來指不定會鬧出什麼麼蛾子來?她要是答應了,豈不是給自己以後的日子埋下一個大大的隱患?

思芸抿了抿唇,朝林氏問道:「三郎是什麼意思?」

沈老太太在一旁揮了揮手道:「不必問三郎,芸兒只要你一句話,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你若點頭,老祖宗無話可說,你若不答應,這事也自有人替你做主。」

這麼一說,林氏的臉色更加尷尬難堪了起來。

思芸起身福了一福,朝李姨媽道:「姨媽,李家表妹今日可也來了?」

李姨媽訕訕回道:「也一同來了,只是我們這裡說話,便先讓她到西邊暖閣裡頭去了。」

「那……不如讓我見一見李家表妹,有些話我親自同她說一說或許會比較好。」

李姨媽愣了一愣,但見思芸神情誠懇,又知道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心想這樣也好,說不準思芸去見了墨菡現在的樣子便會心軟,答應了下來也未可知,便點頭應了。

兩人走後,沈老太太看著林氏的臉色愈發不好起來,重重在案幾上拍了下去斥道:「你呀你,心裡頭就想著自己娘家的那些人,這樣的事情想也不用想就該回了的,居然還大模大樣商量起來,我倒是問你,你可是忘記了當初芸兒是怎麼把咱們沈家這四十三口人給救出來的嗎?」

林氏趕忙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下來,泣道:「老太太,媳婦是有私心,可是……可是妹妹她說的那麼可憐,菡兒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難道便眼睜睜瞧著她為了琪兒傷心憔悴,香消玉殞嗎?」

「好了好了,別說這些聽了讓人添堵的話了,原本就沒名沒分的,如今卻要這般鬧著要死要活,不是我說這姑娘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我只擔心她若真要進了門,難道便真會就此安分下來了嗎?要我說,人心都是一般,得隴望蜀,等她真的進了門給琪兒做妾,只怕便想著要如何留住琪兒,讓他多分些寵愛給自己,那到時候我們又該如何面對芸兒?你仔細想想,我說的可是不是這個理兒?」

林氏心裡早就明白這些道理,可是到底還是多存了幾分私心,也無法,只能一句句應著老太太,心裡頭盼著芸丫頭能真點下這個頭才好啊!

***

李墨菡見到思芸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凝了一凝,也算是她反應得快,趕忙過來福了一福,端的是嬌嬌弱弱,弱柳扶風的模樣,口中說道:「原是姐姐來了,妹妹這裡見禮了。」

思芸忙將她扶起來,笑道:「論理你該隨著三郎喊我一聲表嫂的,怎的倒是喊起姐姐來了?」

李墨菡低了低頭,反倒是不知說什麼好,看來母親同姨媽那裡似乎還沒決定下來,她有些吃不准思芸現在過來找她,到底又是什麼意思呢。

兩人坐到了軟榻上邊,思芸見李墨菡果然形容消瘦,看起來有如病中西施,倒真是楚楚惹人憐愛,便輕搖了搖頭說:「菡表妹,你我雖是親戚,但是仿佛也沒什麼交情,今日我過來不過想同你說幾句心裡話罷了。」

思芸頓了頓繼續道,「今兒李家姨媽過來已是將你的心思同婆婆和老祖宗都說了,我也都知道了。只是我如今過來瞧你,是有幾句話想要勸一勸你。」

李墨菡冷冷看了思芸一眼,仰起臉淡淡道:「表嫂直說便是了。」

思芸搖著手中繡金團扇緩緩道:「以你的家世何苦要委屈自己做妾?嫁個好人家當正室不好嗎?你對三郎是這番情意,非他不可,可是他的心意你又知道嗎?」

李墨菡咬了咬唇,迎著思芸的目光道:「我和三表哥從小就在一起,我們感情一直很好,他不過是為了救全家人的性命才娶了旁人,三表哥心裡自然是該有我的。」

「該有你?」思芸止了手中的扇子,同樣也直直迎上了李墨菡的目光,她的眼神雖不是冷厲狠辣,可溫和中卻猶透著一股子的令人敬畏,「你們不過是表兄妹,一沒雙方定過親,二也沒有私定終身,我倒是想問問,這個‘該’又是從何而來的?是他同你說過,還是你自己以為的?」

李墨菡答不出來,只微顫著身子低著頭,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唇。

「菡表妹,這世上並非只有三郎一個男子。小時候的事情是小時候,也許他早已不是當初圍著你的那個三哥哥了,你又何苦如此?你就算進了門,要與我一同分享三郎,你的心裡便就好受了嗎?再一點,我是妻,你是妾,你心裡便就真的心甘情願了嗎?倒不如從此往後只將他當成哥哥一般,兄妹之情反倒日久彌長,這不是最好不過的嗎?」

李墨菡紅著眼看著思芸,心內有如翻江倒海,好半晌才吸了吸鼻子道:「這麼說,你是不答應三表哥納我為妾了?」

思芸正色道:「不錯,我心裡不樂意。他納你為妾,於你、於我還是對三郎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菡表妹,你回去仔細想想這個道理,有時候想要斷了一個念頭不過是看自己能不能下這個決心,等以後你嫁為人妻,過上和諧美滿的生活時你就會知道今天選擇放棄三郎,並不是一件壞事。菡妹妹,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嗎?」

李墨菡站起了身來,她瘦弱的身軀看起來就像風中搖搖欲墜的樹枝,若不是一手撐著桌角,思芸覺得她是真的會倒在地上的。

她轉過頭來,看著思芸,她多恨這個女人,若是沒有她,沈書琪又怎麼會對她漸漸冷淡?若是沒有她,現在成為三郎妻子的也該是她。唐思芸可以不在乎沈家如今的境況,難道她又在乎了嗎?她也是可以同三表哥同甘共苦的呀!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就連做妾這麼一個卑微的請求,她都不肯答應?李墨菡的心裡好狠,若是她可以,她真希望唐思芸從此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她恨她,恨她!

再多的恨卻依舊沒有表現在臉上,她的臉色有如冰霜,仿佛都被凍結了起來,顫顫說道:「既如此,那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母親還在等我,我也該走了。」

思芸見她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妥,便跟在了李墨菡的身後,同她一起去李家姨媽那裡。

玉翠守在門口,見了她們兩人出來,朝思芸道:「姑娘,這李姑娘怎麼看起來這般神情?」

思芸搖搖頭:「她現在是還沒想明白,只盼著她回去後能能好好想通了道理,咱們同她一起過去吧。」

玉翠陪著思芸一起走在李墨菡的身後,走過池塘邊的時候,拐角處一人著著青翠衫子正走過來,眉梢鬢角那般熟悉,可不正是沈書琪嗎?

李墨菡見了他突然喊了一聲:「三表哥!」

沈書琪愣了愣,看著表妹和身後的妻子,有些不知道怎麼她們倆人會在一起,正想上前問一問,只聽李墨菡哀戚著哭喊道:「表哥,菡兒今生不能同你在一起,便只有期盼來世了!」說著,竟一轉頭,連絲毫猶豫也沒有,立刻就跳進了一旁池塘裡邊!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87、堅決

思芸大驚失色,沈書琪也沒想到會突生這樣的變故,想也沒想,立刻就也跳下了池塘,先將李墨菡救了起來。

聞訊而來的林氏和李家姨媽見了這情形都嚇得心肝直顫,那李姨媽過去抱著渾身濕漉漉的李墨菡哭道:「菡兒,我的菡兒,你到底是為何這般想不開,竟要尋了短見呢?!」

林氏忙勸道:「好了,先別哭了,趕緊把菡兒帶到我房裡,給她把身上的濕衣服先換了下來再說。」又吩咐身邊的丫鬟去熬上一罐薑湯,一會兒送到屋裡邊去。

沈書琪身上也都濕透了,他還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思芸扶著沈書琪,讓他先回房裡也先換了衣服再說。

到了自己屋裡,思芸這才將今天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沈書琪,她心裡邊當真是堵得難受,原以為這個李墨菡該是個知書識禮明是非的,就算是一時間腦筋沒轉過來,過幾日想清楚了其中道理,應該也就會好了,卻沒想到她卻是個有心機的,如今當著沈書琪的面來了一招投水自盡,按著三郎的脾氣,他心裡哪能不歉疚自責的?

果然,沈書琪聽了思芸說的之後有些愣怔出神,看他的神情,估計腸子都要糾結住了。

思芸頓了頓道:「三郎,如今你既已知道了,那你是怎麼想的呢?我是說,你到底想不想納你表妹為妾?」

雖然他從前曾同他說過自己心意,可是這個時候,思芸需要他的一個肯定答覆。

只是,沈書琪還未回答,外面卻傳來了林氏身邊龐媽媽的聲音。

「琪哥兒,夫人喊你去她房裡,李家表姑娘醒過來了,哭著直喊著你的名字呢!」

沈書琪看了看思芸,道:「芸兒,我還是該過去看一下。」

思芸知道現在實在不是她多說什麼的時候,起身整了整衣衫,走到沈書琪身邊:「也好,那我同你一起過去吧。」

用玉翠的話說,這個李墨菡簡直就是個臭不要臉的,哪有大家閨秀這般腆著臉不要命地非往人身上湊的?還巴巴的說只要當個小妾,現在尋死覓活,拉著沈書琪就哭得心肺俱裂一般,好像全沒將站在一旁的正室思芸給放在眼裡的。

那李姨媽也是戚戚慘慘切切,好像沈家全家都欠了她們兩母女一般,也沒了個體面人家的樣子,哭天嚎地喊道:「菡兒啊,我可憐的菡兒啊,你這是何苦來哉?如今為了你三表哥,可是要將性命都要搭了進去?想想你從小同他青梅竹馬,現下他卻是連個妾室的名分都不願給你,這真是叫人心都要寒了啊!你也不想想,你今日這麼往水裡一跳,真丟了性命,你要母親往後可怎麼活下去啊?」

林氏雖不出聲,可臉上表情也甚是悲戚不悅,連看著思芸的眼神也有些不滿起來。那李墨菡更是拽著沈書琪只說:「三表哥,我這輩子若是不能同你在一處,還活著有什麼意思?倒不如你親手結果了菡兒的性命,倒也落得清靜。」

話說到這裡,思芸知道現在的局勢已是不能再由自己控制了。她心中輕歎一聲,只能在旁看著李氏母女繼續自導自演著這一齣戲碼,想想李姨媽也真是為了女兒,若不然只怕也是不捨得讓她如此的。

而沈書琪被李墨菡拉著左右為難,那拒絕的話就在嘴邊,可這個時候又怎麼說得出口?他看著思芸,仿佛很是無奈,思芸搖了搖頭終於退了出去,不想再看這一出鬧劇。

玉翠問道:「姑娘,如今咱們該如何?難道真讓那表姑娘進了門?」

「你瞧著她那樣子,還能不進嗎?我再不樂意,只怕也拗不過婆婆。好了,他們裡邊要唱這齣戲便只管讓他們唱就是了,咱們再待著也是惹人厭煩,還是先回屋去吧。」

然而那李墨菡在水裡這麼泡了一泡,倒是賴在沈家不走了,在林氏院中的暖閣裡頭一待就是四天。

沈隨雖在病中,知道了這事也喊了林氏過來問她,便說若是思芸不點頭,李墨菡想進沈家除非等他死了!林氏表面敷衍,心裡想著如今沈隨也好,老太太也好,可都是站在思芸這一邊的,的確是該從思芸這兒入手才是。

可思芸自那日李墨菡事件之後,第二日起便關在自己屋子裡頭,只是讀書、做花樣子,林氏倒是想找機會說,可是看著思芸卻也不知從何開口。

這事兒就攤到了沈書琪身上,沈書琪萬分不想答應,可是他到底是個念舊情又心軟的人,雖然心裡邊對表妹並無什麼男女之情,可是看著她如此這般形銷骨立,日日住在府裡頭又憔悴柔弱的樣子,也著實為難。

再加上林氏成日地同他說著,讓他多體諒體諒表妹的一番深情,不過是將她納妾罷了,往後不要太虧待就是了。

沈書琪真是好生無奈

沈書玉從小便看不慣李墨菡,見她如今又再家裡整這些個麼蛾子出來,心中更是來氣,便過來找了思芸。

思芸倒是沒她想像中的氣惱,只是靜靜坐在窗前繪著花樣子。

「芸姐姐,你怎麼還這麼坐得住呀?」書玉走過去奪下了思芸手中的筆,「那李墨菡成日待在府裡不肯走,我見了都來氣!」

思芸笑了笑道:「我跳起來就有用嗎?她這般尋死覓活的,到時候可不成了是我逼死她的?」

「那你就由著她進門?」

思芸看了看書玉道:「我自是不肯,不過這件事全看你三哥哥的。若是他當真敬我愛我,便一定會想法子處理好這件事,想一個既不讓我難受,又能讓李家表姑娘好好死了這條心的法子;可若是他本身心裡也是樂意如此的,那婆婆的話也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就算我百般阻擾,到最後也是無用。」

「芸姐姐,你的意思是……?」書玉托著腦袋問她。

「我只是在等三郎對此事的態度,若是他真的允了李家表妹為妾,也許……」

「也許什麼?」書玉焦急問道。

思芸看著窗外梧桐樹下飄落而下的樹葉心生感慨,她搖頭笑了笑:「也沒什麼。好了,不說這個了,倒是你同那譚家的親事怎麼樣了?我聽說似乎對方已在準備聘禮了?」

書玉小臉紅了紅,微有些嬌羞地低頭道:「已是八~九不離十了,母親這幾日總是盯著我在準備嫁妝,我也是偷閒才溜到你這兒來瞧一瞧的。」

也好,嫁到譚家對書玉來說或許是件不錯的事情,她的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出閣了。

只是如今思芸才真正體會到,要想經營好一段婚姻,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太多橫生的枝節,有太多突發的狀況。那些恩愛一世不相疑的夫妻,他們又是經過了多少的磨難和考驗,才能真正同心斷金的?

沈書琪還是對思芸開了口,他的語氣近乎懇求,他說:「芸兒,你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你要相信我並不喜歡李家表妹,可是她現在這般尋死覓活的樣子實在讓我看了太不忍心。我想要她走,可是她已是認定了,只說就當一個地位卑微的妾,或是丫鬟也行,她這樣不顧身份的話都說了,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拒絕……芸兒,你……」

他雖然待她一貫不錯,可是思芸也知道,沈書琪最大的毛病就是優柔寡斷,就是心太軟。李墨菡小小的伎倆就讓他沒了方向,現在居然還來徵求她的意見?

林氏和他不是都已經決定好了嗎?

思芸靜靜坐著,聽沈書琪將這些話慢慢說完,仰起臉來看著他,突然有些啞然失笑。她真傻,當初還以為沈家雖然門第敗落,可到底還是能過上些舒坦安穩的日子的,可沒想到才不過月餘的功夫,他們早就忘了這一切,忘了當初她的下嫁,忘了那時候的千恩萬謝。

納妾……納妾……?

思芸說道:「三郎,我是明白事理,可不是說就能由著你們任意拿捏。大婚之夜你說的話我仍記著,你說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個可以真正擁有我的男人,雖然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有身份有地位,可我既嫁了你,所求不過是你一心待我,如今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都好,你能保證李墨菡進門之後你會對她不聞不問嗎?若不能,你又憑什麼說對我一心一意?你覺得我小心眼也好,不賢慧也好,但我今日也只有一句話,若李墨菡真要進門……那你我便只有和離這條路了。」

沈書琪怔了一怔,他沒有想到思芸會如此堅決。他原想只要多勸勸思芸,她總是能答應的,可是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難道是他一直想錯了她?

「芸兒,你聽我說……」

思芸起身打斷他的話頭:「三郎,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這樣一個決定也要拖泥帶水,你要我做妻子的往後如後死心塌地信你?話我已經都說了,該如何決定你自己看著辦吧。」

在思芸看來,那李家表妹最愛的人當真便是書琪了嗎?倒真不見得,她這樣逼迫著也要進這個門,最愛的不過是她自己罷了,這樣的人,她哪裡真就捨得了結了自己性命了?

沈書琪聽著妻子的話,知道她的心意如此決絕。他愛著思芸,他絕對不會容許為了李墨菡而將他們夫妻逼迫到和離這條路上的。

當晚,他便將思芸的話告訴了林氏和沈老太太。

老太太敲著拐杖朝林氏氣道:「瞧瞧,瞧瞧,做人要知道感恩!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納妾這樣的話往後再也不許提了!」

林氏無法,只能作罷,只是說李墨菡落水得了風寒,就讓她現在府裡住上一陣,等養好了身子再走,她這邊也正好想法子替李墨菡相看親事。

場面上的話是這麼說的,老太太雖不滿意,可現在畢竟是林氏管家,也不好太駁了她的面子,便說那等身子好了就送她回去。而林氏心裡頭卻還是有著自己的計較的!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88、親事

李墨菡進門為妾的事情總算是先按了下來,可是看著她好死不死賴在府裡的樣子,沈書玉第一個心裡頭來氣。

唐思芙知道思芸這陣子心裡不爽快,便時常喊她過來說說話,她的肚子倒是越來越大,臉上滿是將為人母的喜悅之情,她同思芸說,凡事多看淡一些日子便也會過得舒服一些。如今她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只是從前趙姨娘的事情雖說翻了篇兒,可在她心裡不是沒有傷痕留下的。

沈府裡邊算是消停了兩日,可沒想到一波未平卻是一波又起。

這一日,書玉到了思芸那邊陪她一起擺弄園中花草,眼瞧著那株魏紫開得越發繁茂,還有其他爭奇鬥豔的花兒皆是令人讚歎不已。好在思芸總算是有不少事情可以用來消遣,也不至於在家裡太過煩悶。

書玉挽著思芸的手道:「芸姐姐,這幾日你可是在生三哥哥的氣?我瞧著他連日來總是皺著個眉頭,好像心事極重的樣子。」

思芸抿了抿唇,道:「玉妹妹,你我最是知己,我也不妨同你說。生氣倒不至於,可是心裡卻是有些失望的。我原以為他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此事,可沒想到他並沒有那般的果決,若不是我心意堅決,也許此刻李墨菡已經進了門了。」

書玉也說:「芸姐姐我知道你心裡頭不痛快,從前大哥哥納了那個趙姨娘的時候,大嫂子也是整日愁容滿面的。母親總說什麼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經地義的,可爹爹不也只有一個姨娘嗎?我倒沒見母親同她好到了哪兒去,總是心裡會起膈應。」

思芸笑了笑,點著書玉的鼻子道:「你還沒出嫁,說起來倒是一套一套的,依我說往後你那譚家四郎可是要被你拿捏得穩穩的了。」

正說著,書玉房裡的冬梅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臉上焦色頓現,一邊跑嘴裡不停說著:「姑娘姑娘,不好了!」

「哎呀呀,什麼事兒呀,這麼緊趕著的,喘勻了氣再說。」書玉一把拉住上氣不接下氣的冬梅,指著她笑道。

思芸也說:「是啊,什麼事情不好了?」

冬梅終於緩了緩氣,說:「姑娘,剛才夫人屋裡的芬芳來說,聽說那譚家過來退親了!」

「什麼?!」思芸吃了一驚,忙問,「你聽的可是真的,不是都要下聘了嗎,怎麼好好的又退親了?」

書玉也整個兒人都愣住了,呆呆站在那兒,只是咬著自己的唇,疑心是不是聽錯了。

冬梅搖了搖頭:「錯不了,芬芳姐姐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她素來同我交好,便過來告訴了我聽。我就……我就趕緊過來告訴姑娘了。」

「那譚家的人呢?」思芸問。

「說是已經走了,如今夫人正在屋裡頭氣得直哆嗦,還不敢告訴了老爺聽,生怕他聽了又再氣過去。」

書玉咬著唇道:「不用問,定是這譚家思前想後又覺得咱們府邸如今敗落如此,我也是個名不副實的千金,這才改了主意,又或是如今那譚家四郎有了更好的選擇,便瞧不上我這了。」

思芸拍著書玉的肩膀寬慰她:「妹妹,那譚家若真是如此人家,如今退了倒是好事,總好過將來嫁了過去又受他們的閒氣好。」

思芸陪著書玉一起去了林氏屋裡,林氏正為了譚家退親的事情氣惱不已,見了書玉更是傷心起來,搖著頭不住歎氣道:「玉兒,你已知道了?」

書玉過去坐到林氏身邊:「母親,何苦傷心。譚家要退親難不成咱們還好硬逼著人家要娶?大不了女兒這輩子不嫁人,陪在母親身邊,伺候孝敬您難道不好嗎?」

林氏含著眼淚,心裡酸酸的:「傻丫頭,哪有姑娘家不嫁人守著父母過一輩子的道理?只是我著實是想不通,起先全都說的好好的,怎麼突然之間那譚家就上門來說不提婚事了?瞧著他們倒也不像是真心想要退親,那譚老爺、譚夫人面色倒是誠懇,仿佛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一般。」

龐媽媽掀了簾子進來,見思芸和書玉都在,面色略有些尷尬,朝林氏福了福,欲言又止的樣子。

「龐媽媽,什麼事兒?」

「夫人,外面……有人求見。」

林氏整了整略有些鬆散的鬢髮問:「譚家的人剛走了,現在又是什麼人啊?」

「回夫人,是……是郡王府的人,還是寧懿郡王親自前來,說是……說是要見夫人的。」

林氏愣了愣,沈家的敗落要說起來同陸千尋也是脫不了幹係的,可是人家現在是如日中天,正是朝中炙手可熱的權貴,林氏難道敢給郡王這個閉門羹吃?但是卻又猜不透這個一向同沈家沒什麼交情的人,怎麼就突然到這兒來了?

思芸在一旁聽到了陸千尋的名字不由心中跳了一跳,正想著他怎麼就這樣找上門來了,也不知是要做什麼。

龐媽媽卻說:「郡王說了,是有玉姑娘的事情想要同夫人商談。」

大家更加驚訝了,包括思芸也在想著,陸千尋仿佛從未見過書玉的,為她上門又是哪般緣故?

林氏不方便在內室見客,便同龐媽媽一起去前廳裡邊。

書玉湊著思芸奇道:「我同這人素來沒有半點瓜葛,怎麼他卻是為我而來?芸姐姐,你可知道這裡邊因由?」

思芸哪裡知道,心裡頭也是一樣好奇,便拉著書玉道:「咱們也去前廳,就在屏風後面聽聽他們說什麼。」

「好好好!」沈書玉突然有點興奮起來了,想起小時候她們一起聽牆角的事情,一時倒也忘了剛才得知譚家退親的氣憤了。

站在屏風後面,聽著陸千尋若寒冬冰泉的聲音,思芸的心坎上好似打了一個激靈,書玉握著她的手,兩人屏息凝神,聽著外邊的談話。

林氏雖恨陸千尋,可是表面上卻仍是對他恭恭敬敬:「郡王今日前來,不知有何貴幹?我們老爺如今已經臥病在床,也無法起來見客,還請郡王見諒。」

陸千尋幽幽道:「無妨,我今日前來所為之事同夫人說便行,不需要勞煩別人。」

林氏頓了頓,心中詫異:「剛才聽龐媽媽說,郡王今日是為了小女書玉?」

「不錯,正是。」

透過屏風的縫隙,思芸瞧見陸千尋從袖中拿了一張帖子出來遞到了林氏手中。

「這是小侄陸辰的生辰八字,今日我上門來是為他提親,希望陸家能與沈家結為親家。」

林氏也好,書玉也好,包括思芸皆都被陸千尋的話怔住了!什麼,他今日是來上門提親的?

林氏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郡……郡王……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陸千尋微微一哂:「這還不明白嗎?上次七夕燈會,我侄兒陸辰見過你家書玉姑娘,覺得甚是不錯,既然書玉姑娘尚未婚嫁,那我便替侄兒走一趟,希望能結了這門親事。」

思芸瞧著身旁的沈書玉,只見她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沒錯,那日在街上她與思芸走散的確見過陸千尋和陸辰,可那時候她並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只當是思芸認識的朋友。卻沒想到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來!

她想不通,那日她和陸辰根本沒有說過話,而且後來陸辰也先自己回家了,怎麼可能就這麼短短一會兒工夫就喜歡上她了?沈書玉自知自己並非那種會令人一見傾心的人兒,這陸千尋究竟葫蘆裡在賣著什麼藥?!

林氏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卻是頗是躊躇,手裡拿著那張庚帖,收起也不是,還了也不是。

「夫人,莫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難道是書玉姑娘已經定下了親?」

「那倒……也沒有,只是這件事來得突然,而且是同郡王府結親這樣的大事,我需要問一問老爺和老祖宗的意思。」

陸千尋點頭含笑:「那倒是,夫人也不必急著回我,家裡人先好好商量一番,三日後我再來等你的答覆。」

思芸看著陸千尋起身的背影,咬了咬唇,從後面跟了出去,一路追著他到了花園子裡頭,見陸千尋慢慢悠悠正在往外走著,思芸想了想,還是喊道:「郡王留步!」

陸千尋仿佛是早就料到思芸的出現一般,那轉過頭來的笑容帶著幾分溫和狡黠,他看著思芸道:「你還以為你現在看到我就像見到瘟神一般,避之唯恐不及,叫我又有何事?」

思芸沉了沉臉說:「我有話要問你。」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89、隔閡

思芸沉了沉臉對陸千尋說:「我有話要問你。」

「你是想問我我侄兒同沈書玉的婚事?剛才在前廳裡邊,我同你婆婆已經都說清楚了啊。」

思芸知道陸千尋說的話中有許多不盡不實的地方,這件事突然而發,來得蹊蹺,她總覺得裡邊有些不對勁。

「實在太巧合了,今早譚家剛來退親,後腳你便過來給你侄兒提親,郡王,這前因後果究竟如何?莫不是你讓譚家退的親?」

陸千尋微瞇著眼,淺淺一笑:「他們退他們的親,又與我何干?我堂堂郡王還不至於自降身份去同一個商戶人家爭一份親事。芸兒,如果沈家答應了這門親事,那往後咱們是不是也算是親戚了?」

「郡王真是言之過早了,這婚事成不成還不一定呢。我只是好奇,如今沈家這般境況,又曾是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為何郡王卻要做出這樣的決定,不怕皇上生氣嗎?」

陸千尋一雙鳳眸凝望著思芸,走到她身邊幽幽道:「心之所鐘,我也是無法。」

他這話說得別有意味,不知到底是在指陸辰和書玉,還是另有所指。

他湊到思芸耳邊低語的樣子真是有些過於曖昧了,思芸心中驚了一驚,立刻向後退了一步。突然聽到花園假山石邊發出了一個小小的驚呼聲,思芸看過去,卻見李墨菡不知怎麼站在那兒,剛才也許是腳步踉蹌了一下,正扶著假山石。她看到思芸正瞧著自己這邊,便也不好就此走開,走過去恭恭敬敬喊了一聲「三表嫂」。

思芸也顧不得問她怎麼在這兒,點了點頭。陸千尋卻是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這個弱柳扶風,一臉嬌滴滴的女子,隨後便同思芸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反正三日後……我還會再來的。」

李墨菡低著頭,微抬了抬眼看了看陸千尋,手裡的帕子不由更攥緊了些。

陸千尋走後,思芸瞧了瞧李墨菡,問道:「菡妹妹,看起來你身子仿佛是好了許多,這幾日可還在吃藥了?」

李墨菡忙道:「雖是有些起色,可這病症卻是纏綿的很,今兒本是見著天氣不錯想要出來走走的,沒想便遇著三表嫂了。對了,剛才那個男人……是寧懿郡王府的郡王?表嫂同他說什麼呢?」

思芸沉了沉臉,李墨菡又道:「表嫂別介意,我不過隨口問問罷了,想是……為了書玉妹妹的親事吧。」

思芸不得不佩服起李墨菡的八卦能力來,不過是一會兒的事情,她卻都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這個女人可並不簡單呢。思芸皺了皺眉,心想,這日子若是想要安安生生過下去的,還真是不能再留她在府裡了。

今日這退親、提親鬧了一遭,林氏的心裡邊翻江倒海一般,久久不能平息,這婚事她自己也做不了主,便先過去同老太太說了聽聽她的意思。

沈老太太一聽是陸家來提親,一張臉頓時板了起來:「那寧懿老郡王倒是個忠直不阿的,可現在那個郡王同他爹卻完全不是一路人,當初那場變亂他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你我雖不說,可心裡難道不清楚了?他今天這麼一遭,究竟是真有意結親,還是另有所圖,我們全然不知,玉兒從小是在我們的庇護之下長大的,最是個沒心沒肺的主兒,要是嫁了過去,豈不是將她推入一個龍潭虎穴裡?」

林氏訕訕回道:「老祖宗說的也是,我也是沒有想到玉兒竟還會和那邊有這樣的瓜葛,只是……郡王府如今這麼大的勢力,我瞧著今天那個陸千尋來的意思,仿佛是非成不可的樣子,若是我們違了他的意思,惹惱了郡王府,就只怕……」

經歷過了一次府邸的敗落,經歷了一次全家受災,沈老太太生氣歸生氣,心裡邊一千一萬個不願,卻還是沒有一口就拒絕了。

她閉著眼,手裡撚著一串佛珠,想了想道:「今日譚家來退親的事,多半就是郡王府所為,現在他們上門來提了親,就算不成,整個上京只怕是也沒人再敢來提親了,他們這一手倒是絕了後患,算是夠狠。」

林氏猶猶豫豫探著老太太的口風:「老祖宗……那這事兒……?」

「這樣吧,你先找人去打聽打聽那個陸辰是個什麼樣的人,要真是還不錯,咱們再考慮吧。」

沈老太太心裡再不喜歡郡王府,可是在權勢面前,卻還是不得不低頭,人強我弱。這婚事若是成了,說的好聽些,是書玉高嫁,說得難聽些,便是陸家強娶。

可是現在,沈老太太要考慮的卻並不只是書玉一個,整個沈家如今就好像在懸崖邊懸著一線的人兒,一不小心就會墜落深淵,從此萬劫不復。她現在要做的只有保住這個家,一切……以大局為重。

這天晚上,沈書琪回了房裡,思芸見他神色似乎不怎麼好,還以為他今兒去練騎射有些疲累了。替他換了身衣服,端了杯茶過來道:「三郎,先喝口茶吧。」

沈書琪低著頭「嗯」了一聲,卻是再也無話。

思芸也在一旁坐了下來,說:「三郎,今兒府裡出了些事,不知你可聽說了?」

「你是說玉妹妹的事?」

「今兒譚家來了,說是要退親,沒多久……郡王府也來了,說是要提親。現下還不知道婆婆是怎麼打算的。」

沈書琪抬起了眼,兩道目光有如冰棱,看著思芸的神情幾分氣惱幾分疼惜,他狠狠問道:「你今日在花園見了陸千尋?」

思芸心裡咯噔一下,心想那李墨菡倒是傳話傳得極快,她心中坦坦蕩蕩,本是想告訴沈書琪的,只是他先這麼一問,思芸心裡便也不舒服起來了:「不錯,我是見了陸千尋,可是我只是想問清楚他來給侄兒提親到底是什麼目的。書玉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是關心她……」

「可你答應過我,永不見他的。」

思芸正色道:「我與他清清白白,不過是問了他幾句話罷了,若是你聽了旁人的閒言閒語覺得我錯了,那我也沒有法子解釋。」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有些沉重起來,思芸這才發現,原來他們兩個之間看似夫妻和睦,其實內中卻是存在著不和諧的因素的。

不管是陸千尋也好,還是李墨菡也好,漸漸地,在他們兩人之間開始形成了一道不可阻擋的屏障,將兩人之間的關係開始疏離起來。

陸千尋回到郡王府,聽說老夫人要見自己,便沒來得及回屋裡換件衣服就過去了。

陸老夫人剛念完了佛,正靠在榻上歇息,暖兒在一旁給她輕輕捶著腿,見陸千尋進來了,就非常識相地先退了出去。

「母親,你找孩兒。」

陸老夫人睜了眼,臉上似乎神情不怎麼好。

「聽說你今天去沈家給辰兒提親了?」

「是。」

陸老夫人說起話來不急不緩,看似溫和,可陸千尋知道,他的母親可並不像是表面看來這麼超脫淡然的一個人。

「我雖說過,辰兒的親事讓你做主,可是卻沒想到你竟是找了沈家?尋兒,這到底是為何?」

陸千尋低了低頭回道:「母親,沈家的那個姑娘相貌人品都是不錯,所以孩兒才……」

「行了尋兒,」陸老夫人擺了擺手冷哼道,「什麼相貌人品不錯,難道上京其他的名門世家裡頭就沒有相貌人品好的?你心裡在想什麼,當我就不知道了?辰兒雖然略呆傻了一些,可怎麼也是你大哥的血脈,那沈家曾是皇上心裡頭的一根刺,你卻跑去同他們結親?到底那個唐思芸有什麼地方值得你要這般動心思的?」

陸千尋被說破心事,心中暗暗跳了一跳,同陸老夫人說:「母親放心,其實孩兒之所以挑沈家結親也是有考慮的。」

「你有什麼考慮,倒是說來聽聽。」

陸千尋頓了頓道:「皇上登基以後,雖重用我們陸家,可是他卻也擔心陸家一家獨大,若是我們同上京其他權貴結親,皇上難免心裡不存了猜忌。反倒是沈家,他們雖曾是皇上所忌憚的,可是現在的他們一點威脅也沒有了,沈隨臥病,以前的那些黨羽也都剪除了乾淨,就連皇上如今都根本不將他們放在了心上。說起來不過是個猶存了些門面的沒落世家罷了。那日我曾同皇上提過辰兒的親事,說起了沈家,我瞧他的神色仿佛是舒了口氣,母親,孩兒覺得這個選擇是並不錯的。」

陸老夫人聽了兒子這麼一通話,終於面色稍霽,定了一會兒神,才幽幽道:「既如此,那我也再沒什麼好說的了。這件事你去辦了就是,咱們郡王府辦喜事總是要體面著些,別讓人看了笑話就好了。」

「是,母親放心。」

陸老夫人看了看陸千尋,又提起那個同他說了無數遍的話頭:「尋兒,你也別嫌母親嘮叨,如今辰兒也快要娶親了,那你倒是怎麼說的?哪有侄兒娶了媳婦兒,叔叔還沒個正房的理兒?這上京那麼多家閨秀,你怎的就沒個合心意的,尋兒,你的眼光也莫要太高了!」

倒也並非是沒有合心意的,只是在陸千尋看來,他的追妻之路,只怕還要走上艱辛的一段……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90、最後一次連床夜話

沈家最後還是沒有能力抗拒陸家的權勢,就連沈隨也知道他們根本沒有一點選擇,是以三日之後當陸千尋再來沈家的時候,不管大家心裡有再不願意,卻還是答應下了這門親事。

陸千尋十分大方,同林氏說他們郡王府自會好好辦這一場喜事,至於聘禮過幾日便會過府。

林氏也是派了人打聽過,知道這個陸辰雖然人略有些呆傻,但總算還算是個老實的,這樣的人反倒令林氏放心,至少書玉嫁過去也不會太被人欺負。只是她隱隱的,總覺得陸千尋過來提親這件事也並不是這麼容易的。

思芙終於臨盆。

這一日,李氏也親從侯府趕了過來,還有唐思芹在蔣家得了消息,也是什麼也顧不上就忙趕了過來,還有思芸一起,母女三個便一直就守在思芙的房門前。聽著裡面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喊聲,李氏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唐思芹從沒見過女人生孩子是這個樣子的,當即就被嚇到了,一直不住地在問一旁的思芸:「六妹妹,大姐姐沒事兒吧,怎麼……怎麼聽起來這麼慘烈呢?」

思芸以前看過一些書上說古代女人生孩子其實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因為醫療手段不發達,非常容易造成難產,所以孕婦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了。思芸寬慰著思芹道:「沒事的,沒事的,大姐姐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雖這麼說,可她自己心裡也是慌亂得很。

書玉陪著林氏還有大哥哥沈書瑾站在另一邊,林氏也是焦急不已,心裡默默祈禱著:菩薩保佑一定讓思芙生一個大胖小子出來,一定是個大胖小子就好了!

不知是過了多少時候,幾個穩婆端了一盆又一盆的熱水往裡走去,終於在許久之後,一聲響亮的哭聲打破了外面的等待與焦灼,眾人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喜悅的笑容。李氏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握著思芹和思芙的手喜道:「芙兒生了,芙兒生了!」

穩婆抱著孩子出來了,這孩子看起來皺巴巴的,眼睛還未睜開的樣子。

她走到大家面前,福了一福道:「恭喜兩位夫人,大奶奶得了一個千金!」

林氏的笑頓時有些凝住了,不過在李氏面前卻也未怎麼表露,只有些淡淡地吩咐身邊的龐媽媽:「穩婆們辛苦了,帶她們去帳房支賞銀吧。」

沈書瑾抱著自己的孩子,倒是難見的笑容,看得出他倒是真心高興的。書玉忙湊上去也要看:「大哥哥大哥哥,讓我也瞧瞧小侄女兒,我可是她姑姑了呢!」

李氏喜極而泣,過去瞧著自己的外孫女,一陣憐愛,又問穩婆思芙如今怎麼樣了。

穩婆回說,思芙因身體一向虛弱這一回生姐兒出來也是費了極大的力氣,剛才難產,情況的確十分危險緊急,那孩子頭出來的時候,臍帶又繞得太緊,差一點兒孩子都要送了命,好在思芙都咬牙挺了下來,只是現在卻是極其虛弱了。

李氏和思芹、思芸兩姐妹到了屋裡頭去看思芙,見屋子裡邊一片糟亂,她躺在床上,臉色極其蒼白,她微弱著氣息喊著:「母親,我的孩子呢?」

李氏走過去,忍住眼眶中的淚水道:「好孩兒,孩子很好,是個女孩,書瑾正抱著呢。你先好好休息,把身子調養好了才是正理兒。」

「是個……是個女孩兒……?」思芙顯然有些失望,她自懷了身孕之後,也知道林氏是多麼希望她能為沈家生下一個長孫的,可是卻沒想到是個女孩兒呀。

「好孩子,女孩兒多好,那可是同母親最貼心的,你可不知道當初我得了你的時候,那是有多麼高興的!」

「好,女孩兒是挺好,可是母親,我還是……還是希望能生個哥兒……」思芙戚戚哭了起來。

思芸心中微微酸楚,她知道思芙自打嫁進沈家所承受的一切壓力,以前因為身子不好,不容易懷上孩子,便有了趙姨娘,如今好不容易自己有了身孕,生下的卻是女孩兒,雖然不管唐家也好,還是思芙自己也好,是男是女都是一樣的好,可是在沈家,在林氏、甚至是老太太的眼中卻是不同的。

她的失望,思芸可以理解。可是除了理解之外,她又能做什麼呢?

之後思芹同思芸感慨起來,說是見到了林氏剛才那完全不由衷的笑臉就噁心起來,女孩兒怎麼了,至於就給臉色嗎?也不想想是誰拼了半條命再給他們沈家生孩子的。

她又對思芸道:「你嫁來了這麼久,也沒什麼音訊,我倒是想問你,你在這府裡日子過得如何?剛才我瞧來,這沈家如今算是真的寒酸起來,那穩婆的賞金都只有一小吊子錢,走的時候那幾個婆子還嘀嘀咕咕,仿佛頗有怨言呢!」

「還能怎麼樣,反正嫁過來的時候,我也心裡知道會是這樣,好在我還有嫁妝傍身,倒也不必怎麼擔心的。倒是我瞧你氣色不錯,想來日子過得也還算好吧。」

思芹的臉上帶著一抹微紅,仿佛是帶著些得意的喜色,說道:「子喬總算還是不錯,我同婆婆之間處得也好,如今子喬對我也沒起初那般不上心了。」

「那就好,」思芸點了點頭真心說。「芹姐姐,咱們姐妹幾個你當真是個有福氣的。」

思芹歪了歪頭問:「難道沈書琪待你不好?」

思芸將李墨菡住在府裡的事情同思芹說了,又講了思萱在白雲庵得病的事情,聽得思芹心裡又是生氣又是難受。

她自嫁了人以後,性子也比從前要好了許多,如今她什麼都有了,是個什麼都不缺,也再不需同別人爭什麼的,因此想來姐妹之間往日缺少的那份情誼現在看來倒顯得彌足珍貴起來。

思芹氣道:「你那婆婆我早就瞧著她是個刁難不好處的,也不想想你是為了什麼進他們家門的?要我說,就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以前往大姐姐房裡抬姨娘,現在又想讓自己侄女兒過來膈應你。芸兒,我可同你講,半步也讓不得的,一退讓了那小妖精可就爬到你頭頂上去了!」

住在蔣府,思芹整日和雲嘉郡主在一處,她那婆婆最恨男人納妾了,成日就是同思芹灌輸這些,要她懂得好好抓著自己丈夫的心,要不然將來丈夫自己要納妾可由不得她了。

思芸笑了笑,道:「芹姐姐,這道理我省得。除非我實在失望透頂了,自己不想留在這兒,否則我也絕不容許她進這個門的。」

思芸這樣堅決的心意不光是因為她渴望著一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婚姻,更重要的是,她感覺的到這個李墨菡並不是一個一般意義上的嬌弱白花,她有自己以柔克剛的手段,她留在府裡一天,便是一個極大的隱患。

只是如今,府裡邊又是思芙產子,又是書玉要出嫁,忙得不可開交。

思芸也實在找不到機會提出這件事來,便打算等書玉嫁到陸家之後,再解決了此事。

只是這麼一耽擱,之後卻又是橫生變數。

***

皇上那邊倒是對陸家同沈家結親並沒有多大的表示,反倒還親召了陸千尋,說了幾句要他好好操辦侄子婚事的客套話。

到如今,對沈家,皇上已是再沒有半分忌憚了,沈隨只要一直躺在病床上,死不死無所謂,反正過去的六皇子黨想要東山再起卻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了。

反倒是現在,承賢即位後眼看著陸千尋手中的權利越來越大,雖然表面上郡王府一直保持著中庸之道,同朝中大臣們都保持著不親不疏的關係。可是暗地裡有多少人巴著趕著要去巴結陸千尋,皇上並不是沒有瞭解的。

自古以來,君王最怕的便是功高蓋主,雖然陸千尋同他相處多年,情誼不比他人,可是身份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會不同。陸千尋再謹慎,皇上對他的一些猜忌之心卻還是時常會在一些不經意的小動作,抑或只是一個眼神中流露出來。

對沈家來說,書玉嫁到陸家,對他們整個家族來說卻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且不論陸千尋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又或是那個陸辰當真是看上了書玉。但是,當陸沈兩家結親的消息傳出去之後,上京的世家親貴們又都開始有些轉變的風頭了。

「郡王府和沈家聯姻?這事兒倒真是新奇。」

「聽說皇上已經親允了,還賜了一份嫁妝給沈家的姑娘呢!」

…………

唐天霖站在玉龍殿的一旁聽著眾人嘀嘀咕咕,半眯著眼,倒是淡定的樣子。

「喲,侯爺,您同沈家可是親家,這一回皇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您給咱們透露透露唄。」中侍大夫袁謀是個最慣於見風使陀,在朝中這些複雜的人事關係中來回撥弄以攀附謀利的,因此他倒也沒臉沒皮,盯著唐天霖便想問出點究竟來。

一旁想知道的人不在少數,有不少也紛紛圍了上來,想聽聽唐天霖是個什麼意思,只不過這忠靜侯可不是傻的,他就算猜出了一點皇上的心思,卻也不會在這個地方,同這班人胡亂說的。

要說沈家會翻身,怕是不能的了。只不過和陸家這麼一結姻,日子或許會好過一些。皇上這麼做,或許是因為從前對沈家和其餘黨下手過狠,免得朝中眾人皆是人心惶惶,說他是個不擇手段,不念舊功的君主,稍稍對沈家施一點恩,他自己沒有壞處和損失,反倒還令大家覺得皇上寬懷仁厚,能夠如此對待罪臣,實乃良君。

唐天霖立了片刻,才從袖中拿出了手搓一搓,瞧了一眼身邊圍著的八卦大臣,笑了笑道:「各位同僚,成親是喜事,咱們樂意的便去恭喜恭喜,不樂意的耳朵裡隨便聽了聽便也過去就算,至於聖上的心思,又豈是咱們可以揣測的?」

這麼一說,大家也不好意思再問,只能訕訕閉了嘴,好沒趣地散了。

一旁蔣宏瞧著這個神態若定,站如青松的親家,心底裡倒是不由佩服起他來。想唐天霖歷經三任皇帝,均將自己的位置坐得穩穩的,他的那一套處事為人之道,有時的確是有些門道的。

朝中尚且如此,上京的貴婦圈中,更是將此事要傳遍了。

原本冷清的沈家,也開始有人上門套近乎去了。脫離了京城貴婦圈許久的林氏,終於在書玉的婚事上感到了一點點的滿足,仿佛有些感覺是回到了從前那樣的日子,櫃子裡那些閒置許久的衣服首飾,也終於又一次有了用武之地,再被她整整齊齊穿到了身上,看起來仍是當初那個雍容華貴不失氣度的將軍夫人。

話說思芙剛生下了大姐兒,房裡便來了兩個奶娘,替她照看。思芙身子虛弱,月子期間更是要小心謹慎。

只林氏這幾日開始忙起了應酬,倒也來看她的少,卻是書玉和思芸倒是常常往她這兒坐坐,瞧瞧她的身子恢復得如何。

對思芙來說,她這一回生下了大姐兒,真真是拼足了性命,因此對這個孩子心裡也是歡喜疼愛得和什麼似的。雖然林氏的冷漠讓她心裡有些不痛快,可是做母親的喜悅卻是實實在在的洋溢在她的臉上的,就是思芸和書玉見了,心裡也都覺得特別溫暖。

書玉的嫁衣也做得差不多了,想想她就要出嫁,往後便極少見面,思芸心裡難免有些惆悵。

這一晚,思芸正在燈下看完了書,打算收拾一下便休息的,玉翠卻來回說玉姑娘來了。

這時候已不算早,思芸迎了她進來笑道:「你這丫頭,怎麼這時候過來了?明兒便是你出嫁的大喜日子,今晚該好好休息養足精神的,要不然明天一整天的禮儀禮節可就要累得你喘不過氣兒來了!」

書玉拉著思芸的手臂,往屋子裡瞧了瞧問:「好嫂嫂,我三哥哥還沒回來?」

思芸見她問得曖昧,臉上不由一紅:「他還在書房勤習,找我可有什麼事兒?」

書玉道:「芸姐姐,明兒我就不在家裡住了,所以今晚上我想找你過去同我再聯床夜話一晚,若是以後,只怕就再難得有這個機會了。」

沈書玉說得一臉誠懇,想想倒也真是如此。思芸是真捨不得書玉的,在沈家,這平淡無味的日子裡,若是再少了書玉,只怕她真是要沒什麼樂趣的了。

想了想便點頭道:「好,今晚上我就過去同你一道睡。」

書玉立刻開心起來,又朝玉翠道:「玉翠玉翠,一會兒我三哥哥回來你就同他說嫂嫂今晚上借我了,明日再歸還。」

思芸點著她的頭笑了起來,真是個還沒正經的小丫頭。

兩人睡在一起,又懷念起過去的各種美好時光起來。

「芸姐姐,我前些日子總是夢到咱們小時候一起讀書的那個靜習齋,那時候多好,無憂無慮,什麼也不用想,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多自在。」

思芸側了側頭,問:「書玉,你是不是心裡有什麼不自在的事情?」

沈書玉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人長大了,煩惱就也多了,大家也都變了。思芹姐姐變了,子喬哥哥變了,三哥哥變了,就連芸姐姐……你也變了。」

思芸心中一酸,是啊,經歷了這麼多事,她的確也變了。從前的她只想平平淡淡,凡事不爭,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便是了,可現在,許多事情一樁一件擺在她的面前,讓她沒辦法不爭。

人長大了,自己的命運便要握在自己的手裡。從李墨菡這件事上,她對沈家實在有些失望,就單從李墨菡到如今還住在沈家這一點上來看,林氏是並未死心的。

書玉也知道思芸心裡的苦惱,在被子裡握了握思芸的手問:「芸姐姐,我知道母親還留表姐在家讓你心裡不舒服,不過那日我聽三哥哥去找了母親,說是要儘早將李家表姐送回去的。」

思芸沒接她的話,只問:「玉妹妹,你可覺得我是個心胸狹窄小氣的女人?」

「若芸姐姐你是小氣的,當初便也不會要嫁到我們沈家來,由得我們自生自滅就是了……其實小時候我便看出,你對我三哥哥是有些情意的,可是他雖是我哥哥,我卻仍要說,三哥哥性子優柔,不夠爽快利索,這些年雖刻意疏遠李家表姐,卻也一直沒說明白,算是不清不楚地拖著,才鬧到了如今這般田地。這一點上只怕是芸姐姐你不喜的。」

是啊,沈書琪的身上有很多的優點,他堅強、正直,上進,他有自己的原則和追求,可是在「情」這一字上,卻始終不夠果決,也正是這一點,如今成了沈書琪和思芸之間最大的矛盾和障礙。

如果,李墨菡是思芸和書琪之間不得不面對和解決的一個問題,那麼該來的遲早要來。

再等幾日,若是林氏依舊以這樣的姿態放任李墨菡留在府中的話,她就只能自己想法子解決這個問題了!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91、郡王府之行

書玉出嫁倒真是風風光光,畢竟郡王府娶媳婦,這個場面陣仗還是要的,比起當初思芸平平靜靜嫁到沈家,這一回沈家也算是又風光了一回。

思芸看著大紅花轎從沈家將書玉抬走,心裡感慨萬千。小時候,妹妹書玉同她開玩笑說要她往後嫁過來當她三嫂嫂的時候,她還逗她,說莫不成往後你就一輩子不出嫁了?

當時覺著是玩笑,是傻話,如今想來,點點在心頭,卻是酸楚。

書玉算是高嫁了,林氏有了過去的體面,心情也仿佛格外好了一些起來,還去了一趟思芙那邊抱了抱小孫女兒。

那李墨菡倒是乖覺,這樣的大喜日子也不肯多出門半步,只說自己身子還虛著,天氣漸冷,只怕愈發不好,便留在了屋裡,旁人倒也不好多說什麼。

思芸卻是不想再等了,等到過了冬至,她愈發便有藉口,好推說這個推說那個,賴在府裡不走了。

未眠夜長夢多,書玉出嫁後的第二日,思芸便去找了老太太、

沈老太太對思芸一直都是十分喜愛的,除了喜愛之外,更有感激和歉疚,因此每日裡思芸來請安的時候,老太太也總是喜歡朵拉著她說幾句話。

今早,思芸去了老太太屋子裡頭,林氏倒是不在,便只她們祖孫兩個坐著說話。

沈老太太感慨昨日書玉出嫁,朝思芸道:「芸丫頭,你是知道的,這玉兒是我從小最寶貝不過的,她天真率直,又是個甜嘴兒,整日的便只會逗我開心,要我說這如今她不在了,府裡頭倒像是真少了些什麼,渾身不自在得厲害。」

「那是,玉妹妹平日裡最活潑愛說鬧,若老祖宗覺著悶,只管找芸兒來陪你說話解悶就行了。」

沈老夫人溫和地笑了笑看著思芸道:「還是你貼心懂事。芸丫頭,你大姐姐已經為咱們沈家生了個長孫女,如今我倒是想著你這肚子什麼時候能有個動靜那可就好了。」

既說到了這個話題,思芸便也就直說了:「老祖宗,我知道你素來疼惜我,芸兒是個明白道理的,心裡頭也都是記著的。三郎同李家妹妹的事情,雖說是結了,可是老祖宗難道心裡當真不清楚,她一日日留在府裡頭,到底是我和三郎心裡的一根刺。我不想讓她進門為妾,道理也已是講的清楚明白,無論是為我自己、為三郎、還是為了李家妹妹都非一件壞事。」

說起李墨菡,沈老太太不由凝了凝笑容,她又何嘗不知道李墨菡的存在對思芸和書琪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林氏偏袒地太厲害,更何況又是以養病為由,令得老太太也不太好插手這件事的。只是既然思芸已經同她這般說了,那這個手就算是不插也不行了。

林氏這幾日忙著準備書玉三朝回門,老太太心想便等辦完了此事再說也不遲。

那李墨菡卻是鬧出了些麼蛾子,說是什麼晚上老是容易發惡夢,還聽伺候的丫鬟說,一做夢醒了,便要喊三公子的名字,又惹得林氏心疼憐惜起來。

玉翠滿是不忿地啐了一聲低聲道:「這般地想男人,做了夢還要喊別人姑爺的名字,也不知‘臊’字怎麼寫的!」

思芸心裡也不高興,本想自己去瞧瞧這個李家妹妹,可誰知門口的丫鬟卻說什麼李家姑娘身上有病,怕是衝撞了三奶奶,還是不見的好。

就是真進了屋子,見了李墨菡,她便也只是裝睡,待到林氏來了,便說些什麼多養著身子的胡話,又將思芸給帶了出去。

這李墨菡就像是一團棉花,軟乎乎的一團,偏對著她出不了氣,撒不了火,思芸心想既然老太太答應了下來,那就再等她幾天罷了,若是最後老太太也無法成功「說服」她離開沈家,那她也只有為了捍衛自己的婚姻使出些手段了。

***

沈書玉三日之後回門,同陸辰一起回了沈家。

三日未見,沈書玉一下子仿佛變得溫婉不少,沒了往日裡那活蹦亂跳的性子,倒是陪在丈夫身邊,好一個賢妻的樣子。就是林氏見了也差點要不識得這便是她那往日裡嘰嘰喳喳的寶貝女兒了!

陸辰雖相貌不算俊朗,頂多是個中等的,但不過人卻看著老實,一路上也見他總是握著書玉的手,仿佛是對她極其疼愛的樣子。林氏和老太太瞧著,心裡也寬慰了不少。

到了家裡,林氏同書玉說起了體己話,言語間見書玉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喜色,便知道她這新婚日子當真是過得不錯。又問起了她陸家的人可好相處,有沒有因為她是罪臣家裡出嫁過去的便有人給臉色看。

書玉回道:「那陸老夫人只不過見過一面,還說她喜歡清靜,平日裡也不必每天過去給她請安了。至於婆婆是個孀居的寡婦,一向性子清淡,為人倒也和藹慈善,對我和顏悅色,並無什麼過多的要求。那個寧懿郡王,倒也見過一次,卻未曾說過什麼話。」

林氏又問:「那你夫君對你可好?」

書玉紅了紅臉,嬌羞地低下頭道:「他待我倒是極好的,昨日還問起了我嫁到他們府上有沒有不習慣,還問我是不是想家。」

林氏這才安了心:「看起來這個辰哥兒倒是真把你放在心上的,玉丫頭這也算是你的福氣,往後只記著好好伺候夫君,孝順婆婆和老太太便是了。他們家裡到底人丁單薄些,你若能爭些氣早點為他們生個男丁,那便更好了!」

理是這個理兒,但不過書玉只是個才出嫁三天的新婦,聽到母親說這樣的話不免有些嬌羞起來,只是自己心底裡也覺得,或許這婚事當真是個歪打正著不錯的。

書玉這一趟回門,總算是讓沈家老老少少的心裡都踏實了許多。而沈老太太當晚便去找了林氏,同她說了不能再將李墨菡留在家裡的道理。

第一,她是李家的女兒,總是這麼留在沈家別人看在眼裡不是嚼這家父母的舌根便是嚼這家姑娘的舌根,白白地耽誤了她的前程。

第二,納妾這樁事情已經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也是不要想的,若是林氏心裡還存著什麼來日方長的念頭也都趁早斷了!

第三,做人不能忘本,思芸是個什麼樣的人沈家上下看在眼裡,她如今同書琪關係漸漸疏遠難道沒有李墨菡的關係?若是她走了,總是少了一個膈應,小倆口說不定便也就再熱乎起來了。

沈老太太這一番說辭下來,林氏再也沒有辯駁的理由,更何況留著墨菡這些日子,也沒見書琪真對她上心,看起來也是難的。她只能點頭應著,心想也只能找個機會好好勸慰這外甥女一番,再將她送回家去了。

沒過幾日便是十五,林氏便說要去上香,讓李墨菡陪著一道去。李墨菡有些怔怔,問道:「姨媽,那……我的病……?」

林氏笑得有些尷尬:「菡兒,你的病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嗎?也是該出去走走了,總是悶在屋子裡更是對身子不好。」

李墨菡總覺得林氏的態度有些不同往常,可是又惦記著自己將來的事兒,不得不聽她的,只好陪著林氏一起出了府,往雲居寺去了。

一路上林氏也未多說什麼,只是神色看起來沒有以往那般清熱,只不過是淡淡的,李墨菡心裡便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等到拜完了菩薩,林氏遣開了身邊的婆子、丫鬟,只剩了她們兩人,才歎了一聲問:「菡兒,你可知道剛才姨媽拜的是什麼菩薩嗎?」

李墨菡團著手答:「是……送子觀音。」

「那你又可知道,這送子的兆頭是為誰而求?」

為誰?難不成該是為她吧?!

林氏頗有些無奈地搖頭道:「這兆頭是為了思芸所求,她是琪兒的正房妻子,如今老太太也是十分希望他同思芸能快快生下一個孩子,好為我沈家後繼香火。」

果然,李墨菡的臉色有些蒼白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麼,更猜不透林氏現在的心思,便低著頭緘默不語。

「菡兒,你是我的親外甥女兒,姨媽心裡自然一直都是向著你的。可是沈家自打出了之前的事,遭了那樣一劫,許多事情也不再是姨媽能做得了主的了。芸兒于我沈家有恩,又是妻兒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如今不樂意你進這個門,老太太也是向著她,姨媽知道你心裡喜歡琪兒,又是個非他不可的,可是到如今也只有勸你一句,都看開了些,你的親事姨媽和你母親一定會為你好好做主的!」

李墨菡聽著聽著淚珠兒就滾落了出來,聽到後面更是泣不成聲:「姨媽,菡兒只想留在三表哥身邊,只做個安分的妾室,難道唐思芸也一點都容不得嗎?我什麼也不與她爭,只是希望能日日見著三表哥便就好了,為何她就是這般小心眼兒?姨媽,你如今,是要趕我回家去嗎……?」

「哎呀呀,我的好孩子,你別再哭了,瞧瞧這臉上都要哭花了。」林氏到底還是心疼自家外甥女的,可是她知道老太太說的都是正理兒,今天這心那是一定要狠下來的。

「姨媽,我……」

見李墨菡哭得泣不成聲,林氏便說:「好了菡兒,你先去後面廂房去梳洗梳洗,你哭成這個樣子,一會兒可怎麼出去?事已至此,姨媽也是無可奈何,不過嫁到別人家做正房總是要比當妾室的好,依我說芸兒也不是個你表面看起來那般軟和的,真進了門讓她壓在你的頭上,到時候也是要有委屈的。」

李墨菡心裡又怨又恨,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但見林氏心意已決,也是鐵了心不再幫她,實在無法,便只好先去整一整妝容,也清醒清醒,好好想想,還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說動林氏的。

李墨菡一個人到了後面廂房,花了一會兒工夫將自己整理好了出了房門,剛要回去找林氏,卻聽有一個人喊住了自己……

***

沈書琪這日留在府裡念書,思芸便去了書房陪他。兩人間雖有了些許隔閡,可心裡卻還是想將日子好好過下去的,尤其是沈書琪,他心裡喜歡思芸,可有時候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只心裡記得自己新婚之夜說過的承諾,便一味埋頭苦讀,勤於騎射,希望有朝一日真的能挺直了腰板。

思芸過來陪他,沈書琪心裡是高興的,雖只是溫和淡然地對妻子微微一笑,可卻已是感動。兩人坐在一處,就同從前一般,互不相擾,只是靜坐著看書。

時光緩慢流淌,靜謐中卻帶著絲絲溫暖,而這一刻,他們之間的那些誤會和矛盾也仿佛消彌散盡,變得似乎不那麼重要了。

一直到午後日光西斜,點點碎金從紙糊的窗子裡邊透進來的時候,兩人才放下了書。沈書琪朝思芸道:「我陪你去園子裡散散吧。」

已是深秋,園中秋葉片片,風乍起,便盤旋著從樹梢上落下來。這時節園中的其他花已是謝了,只有思芸搬來的秋菊仍開得絢爛。

兩人走著散著,沈書琪伸手握住了思芸的手掌,將她拉近到身邊,看著妻子明澈如水的雙眸道:「芸兒,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心裡不痛快。不過這幾日菡表妹身子已是大好,母親說了後日便送她回去了,回了李家那邊姨媽也會為她相看親事,納妾之事是再也不會提的了。」

思芸已是知道了這件事,可聽沈書琪的這些話心裡卻是驀地有些發涼。原來,他早就知道李墨菡留在這裡仍是為了想要當他妾室之事,若是沒有這一回老太太的發話,他便當真由得李墨菡繼續住下去,直到有一天,他「被逼無奈」納她為妾?!

沈書琪啊沈書琪,你終究還是優柔寡斷,斷不下心腸。若說當初思芸嫁入沈家,他信誓旦旦說心中只有她一人,思芸相信。可是李墨菡來沈家這麼鬧了一遭,又是尋死覓活,又是大病不起,還整天哭哭鬧鬧嚷著非沈書琪不可,他那樣的男人,心裡對她歉疚、憐惜,甚至想要用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來彌補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到最後,果真如此,他是不是再打算用幾句甜言蜜語、山盟海誓來哄騙自己再接受這一切?思芸不敢再想。

李墨菡要走了,沈書琪舒了一口氣,他不用再在妻子和表妹之間糾結。可心裡卻也未必沒有失落的,那樣一個深深愛著他的女人終於要在他的生命中淡去,他突然間也會覺得心臟的某一角似乎缺少了什麼似的。

有時候,沈書琪也會想,為什麼芸兒不能像表妹那樣濃烈深刻地愛著自己呢?為什麼她看起來總是那樣淡淡的,甚至有時候他根本不確定,在思芸的心裡有沒有自己。

李墨菡要動身回府的前一日,陸家派了人來,說是沈書玉想見思芸,請她過府一敘。

思芸便問可是書玉在陸家遇著了什麼事兒,來人回說書玉一切都好,只是心裡惦記思芸,在府裡又覺著沒什麼趣味,便想讓她過去陪著說說話解解悶子,是辰哥兒派了人特意來接思芸的。

橫豎思芸在府裡也是沒事兒,又知道書玉就是這麼一個閒不住的性子,看著仿佛是成家了收斂了些,可骨子裡頭總還是念著這邊多些。既是去看書玉,思芸便也沒想別的,過去回了林氏,婆婆也點了頭,便隨著來接的人一同過去了。

到了陸家,沈書玉見了思芸卻是有些驚喜,過去抱著思芸問道:「好姐姐,你怎麼來了?」

思芸不解:「來人說是辰哥兒派人接了我過來看你,說是你想見我。」

書玉起初還有些疑惑,聽思芸這麼一說,卻是笑開了,拉著她坐下道:「定是這幾日我同他說了許多與你從前的趣事,又說起如今也時常掛念著你,他便瞞著我派人去將你接了來了,倒也虧得他是個有心的。」

思芸這才安了心,笑道:「瞧瞧,你那幸福的模樣,可真是眼眉都要笑彎了,你這夫君這般疼惜你,可是樁修來的福氣呢!」

「芸姐姐,那你同我三哥哥如今怎麼樣了?」

思芸淡淡道:「還不是這樣。」

「那……那個墨菡表姐可是還在母親那邊裝著病?」

「這倒沒有,如今她那身子是好了,婆婆也說了明兒就送她回府去了。」

「哎喲,謝天謝地,她可總算是要走了。」沈書玉雙手合十對著老天拜了幾拜,喜道,「芸姐姐,她走了你同三哥哥就是有天大的不痛快便也都能消了,我倒是真要多求求老天爺快點讓她嫁出去吧,她就是嫁給皇帝都好,就是別再留在沈家膈應人了!」

思芸知道沈書玉是真心為自己好的,摟著她道:「好妹妹,多謝你這麼處處為我想。」

「芸姐姐,我只求你同我三哥哥兩個能好好的,你們都是從小與我最親的人,我不為你們想還能為誰想呢?」

書玉的心思思芸從小就知道,她是個最單純不過的人,誰對她好和她親,她就也自然對誰好。從小的時候,不管是玩笑也好,說真心的也好,她一直都是希望自己和沈書琪在一起的。

所以她才會這麼討厭李墨菡,所以在李墨菡留在沈家的那些日子裡,書玉也不止一次地去找了林氏求母親將表姐送回去。

她的心底裡一直覺得,這個世上,同三哥哥最合適的便是芸姐姐,而芸姐姐會嫁的人也一定只有她的三哥哥!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書玉想起一件事,拉著思芸往屋外走去說:「對了,說了這麼久我差點忘了一樁事情。芸姐姐,你可知道郡王府裡有一處地方好得不得了,一定是你一見了就喜歡的。」

書玉拽著思芸直往門外去,一直到了一處琉璃屋頂的玲瓏房閣前,才止住了腳步。

這地方,怎麼看著這般眼熟?

書玉拉著思芸走到裡面,迎面便是撲鼻的花香,花匠小魏子正在裡邊擺弄一株芍藥。這裡氣候溫暖濕潤,裡面也是百花爭豔,不由讓思芸想起了小時候進宮時最喜歡去的錦簇軒,她真沒想到在郡王府裡也會有這樣相似的一個花房。

小魏子過來見禮,思芸只覺他瞧著面熟便問:「我從前是在哪裡見過你嗎?」

小魏子低頭回道:「沈三奶奶真是好眼力,小的從前是在宮裡頭的錦簇軒裡跟在張公公身邊的小徒弟。」

「哦,原是如此,難怪瞧著面熟。」思芸點了點頭,又問,「那如今你又怎麼來了這裡?」

「去年郡王修造花房,便時常進宮找張公公問一些花卉養殖需要的氣候條件,皇上說奴才跟在公公身邊也學了不少,免得郡王一次次再往宮裡頭跑,便將奴才派到了郡王府裡,幫著郡王一同打理花房。」

這花房依稀便是依著當初錦簇軒的樣子修建的,其中還有一間花房名為「曇靈閣」,裡面是數十盆的曇花,雖現在看不到花朵綻放的樣子,但一見品種,思芸也知道都是些名貴的,這幾年,陸千尋真算是有心的。

思芸看著花房裡的這些花枝倒都修剪的不錯,便問:「小魏子,你在錦簇軒的時候倒真是學了不少東西,難怪這兒也打理得這般好。」

「三奶奶過獎了,小的在宮裡的時候,就是替張公公打打下手,學了些粗淺的東西。」

「還做些什麼旁的?」

小魏子回道:「除了這些,小的在宮裡的時候每隔兩個月還會去寒雲宮給從前的穆貴妃娘娘和小公主送一盆花過去。」

思芸愣了愣,忙問:「這麼說,你倒是常見著她們的,她們如今還好嗎?」

小魏子搖了搖頭:「關在冷宮,境況自然是淒慘的。只不過郡王悄悄吩咐小的,過段日子便送盆花過去給貴妃和小公主,雖沒什麼太大用處,也算是讓她們紓解紓解心中鬱結。好在貴妃娘娘為了小公主還算堅強,兩人日子過得雖不算好,可清清靜靜,卻也是平安。郡王有時也會讓小的帶些小玩意兒過去給小公主,對貴妃母女的生活也一直都很照顧。」

思芸的眼眶不由濕潤了,說起來真是有許多年未見穆貴妃了,當初壬戌之變的時候,小公主剛剛誕下,如今……也該有三歲大了吧……

聽到她們尚算安好,思芸也算是能安心了。

今日一行,她心中感慨良多,回了沈家,心中尚有些情緒未能平復,本想去書房找幾本清談之書看看,可誰料一踏進書房,卻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92、意難平

思芸走到書房門口,便聽到裡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其中一個嬌嬌糯糯,一聽便能令她起了雞皮疙瘩的便是李墨菡。

她欲要推門的手往回縮了縮,站在門口細聽她在說什麼。

李墨菡倒是沒哭,可是光聽聲音便知道她自己是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三表哥,明日我便就要走了,所以是特意過來向你辭行的。」

沈書琪的聲音聽起來倒沒什麼不妥,平淡中微有些不捨:「也好,菡妹妹,回府以後你可千萬都想開些,待姨媽為你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往後的日子也未必不好。」

李墨菡幽幽道:「三表哥,這些道理菡兒何嘗不明白呢?只是有些事情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卻又是另一回事。我自小心裡便有了你,最大的願望便是長大後嫁你為妻,誰知我終還是沒這個福分,就是想要當妾,也被人拒之門外。不過三表哥,這些我都不在意了,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不少的事情,只要你能過得好,菡兒便也知足,再無所求,哪怕從此往後要對著一個沒有一點感情的人過一輩子,我也認命了。」

她的語聲聽來甚是戚戚,思芸心道,真沒想到她臨走還要來這麼一手,她的這些話可比之前哭哭啼啼尋死覓活要來的強得多了。思芸站在門外也不出聲,細聽著裡邊沈書琪如何作答。

果然,沈書琪長歎了一聲,柔聲說道:「表妹,終是我負了你,只是這些情意,書琪今生卻是再也報答不了,只有等到來世……」

「琪哥哥,」李墨菡嗚咽著嗓子低聲喊著,「小時候我總喜歡這般叫你,總覺得你便是我一人的琪哥哥,原來這些年卻只是菡兒自作多情。琪哥哥,菡兒有句話想要問你。」

「妹妹,你說。」

「我心裡一直只裝著哥哥一人,那麼你的心裡可有那麼一點點的角落是留給菡兒的?」

思芸站在門外攥了攥帕子,裡面沉默了片刻之後,只聽沈書琪說:「自然是有的。菡兒,你對我的深情無以為報,在我心裡知道,這世上不會再有人比你對我更情深。」

這……才是他的心裡話吧。一個男人可以或許可以承受他愛的女人不愛他,卻很難接受一個愛他如斯的女人最終離開他。

男人可憐的驕傲與自尊,會令他將李墨菡深深刻在心上,成為永遠也抹不去的印記。

思芸的心涼了,以前她太不瞭解男人,她相信沈書琪對她的心意,可是卻也忽略了一個男人被愛在雲端的感覺是很容易讓人沉醉其中的。就算以前他心裡放下了表妹,可是今日的這番話卻令沈書琪永遠也不可能再忘掉她了。

這樣的婚姻,一個永遠要忍受隱形第三者存在的婚姻,還有什麼意思?

思芸的鼻尖有些酸酸的感覺,一開始她就想錯了。

前世的她雖然沒有談過戀愛,可是讀過的書令她總是憧憬著一份專屬的愛情。

在這裡,她雖是為救人嫁入沈家,可是也曾希望沈書琪可以給她這樣的婚姻,原來……那樣難。

就算李墨菡明日就走了,那又如何?站在門外的思芸心裡一點一點想明白了,沈書琪的優柔寡斷,他的多情是不可能有改變的,也許將來就算只有他們二人,在某個不經意間,他還是會想起那個曾經愛他愛得恨不能掏心挖肺的表妹,又或許,在以後的日子裡,每每他們二人相處在一起,他又會禁不住比較,到底是她對他更好一點,還是那個已經不在這裡的表妹……?

屋子裡的李墨菡聽到了門口處仿佛有一些動靜,只是沈書琪還沒察覺,她那雙楚楚可憐的大眼睛泛著淚光,突然便走過去撲到了沈書琪的懷裡,低聲嗚咽道:「表哥,今日一別,也許往後再不能相見。你……你能不能抱一抱菡兒,讓我永遠都記得你……?」

聽著屋子裡的動靜,思芸輕輕推開了門。

他到底還是抱了她,將李墨菡擁在懷裡,不知是單純的撫慰還是在他的心裡終究是捨不得的。

思芸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在李墨菡做作的「驚慌失措」下,在沈書琪的驚訝和急於解釋下,她突然覺得天旋地轉,再沒有站穩,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思芸在心裡對自己說:「該結束了。」

這一晚,思芸沒有回房,而是帶著玉翠回了侯府。沈書琪想要攔她,想要讓思芸聽他說幾句話,思芸卻只是淡淡道:「我只想回去清靜清靜,有些事情,該解決的,總也是要解決的。」

沈家頓時亂了起來,老太太氣得連手杖都摔了,再也不顧林氏的面子指著她便罵:「都是你的好外甥女兒,本來明兒就要走了,這事兒便也就結了,如今不知廉恥地竟招出了這樣的事來!要是芸丫頭不回來,往後我也再不認琪兒是沈家的子孫!」

李墨菡又一次哭得死去活來,作勢要吊死算了,說是真沒想到思芸就站在門外邊的,如今她也再沒臉面了,就是明日出了沈家的門,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倒不如一死了事。

林氏被老太太狠狠訓斥了一番,心裡頭也是委屈得不行。原本倒也覺得李墨菡實在太不懂事,鬧出這等事來,害得她也跟著一同受累,但見自家外甥女哭成這樣,心裡又軟和了下來,心想事已至此,還是先等等看芸丫頭那邊的究竟如何再說吧。

知道府裡出了事,書玉第二日便回了沈家,找到一臉愁苦的沈書琪劈頭就惱,問道:「三哥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冬梅來說得含含糊糊,我也聽不大明白,昨兒芸姐姐來我那兒還是好好的,不是說墨菡表姐就要走了嗎?怎麼今兒走的不是表姐,倒成了芸姐姐了?三哥哥,你……你倒是說話呀!」

沈書玉急壞了,跺著腳,一張臉都憋得通紅,見著沈書琪那副樣子更是火上心頭。

「是我不好。」他只說了四個字,便也不願多說。

「既是你不好,那還坐在這裡做什麼?三哥哥,我問你,你心裡到底有沒有芸姐姐?」

書琪看看書玉,點點頭道:「自然是有的,我對思芸如何你難道還不清楚?」

「既是有,那如今便做兩件事。第一,先將表姐送走;第二,我同你一起去唐家,將芸姐姐接回來。」

書玉過去,思芸不會不見,可是他瞭解自己妻子的脾氣,思芸的性子看似溫和,可實則卻是個倔強的。她昨晚臨走時的眼神讓書琪心裡就如針刺一般,她的眼神那樣清冷,看起來對他已再沒半分眷戀之感,那個時候他已經感覺到,他大概是要失去思芸了吧。

「哎呀,三哥哥!你還在想什麼呀,快同我去呀!」書玉不由分說,拉著沈書琪就走。

不管怎麼樣,兩個人先把話說清楚了再說,書玉心想,不管怎麼樣,也一定要讓他們兩個和好。

***

思芸昨晚的突然回府,令唐天霖和李氏大吃一驚。

李氏見思芸樣子有些不對,便拉著她到房裡問了問,思芸說了事情的經過,李氏聽得又是心頭火起,當即便道:「沈家還真當自己是回事了?也不想想他們今天還能有房有瓦,還能活著是誰救了他們的命的,竟還這般膈應你!芸丫頭,你也莫要氣苦,明日母親去一趟沈家,定是要好好同他們講講這個道理的!」

「不必了母親,」思芸道,「我當初嫁沈家是為了救大姐姐和玉妹妹他們,可是卻從未想過要用這來作為維繫我和三郎婚姻的籌碼。如今,他既是這般優柔寡斷的多情之人,我也無甚想頭,他們如今也不會再遭皇上疑心,而玉妹妹嫁到了陸家,更是給他們添了一重保障。母親,這並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或許沈家婆婆還覺得我氣量狹小,是個不合襯的媳婦兒。」

「哼,以前是膈應芙兒,如今又到了你……芸丫頭,你可是金枝玉葉,雖沒正了身份,可是私底下上京還是有不少人知道的。你那婆婆,就是個什麼都為自己想的人,要我說,我最悔的便是將芙兒和你兩個嫁到了他們府上,沒得受這些委屈!」

李氏說了一通,頓了頓,看著思芸道:「芸丫頭,你先回去歇著吧,你這才剛回來,心裡也定是亂的很,明兒我同你父親商量一番再看看這事兒該如何辦。」

思芸點了點頭,可是心裡卻已是有了主意。

沈書玉和沈書琪冒冒失失地前來,讓李氏的臉色很是不好看,尤其是見著沈書琪更是沉著一張臉,就連一向從容淡定的唐天霖臉上也顯出不悅之色。

書玉被帶到了思芸的房裡,至於沈書琪則被唐氏夫婦留在外邊問話。

唐天霖已聽李氏講了事情大概,便朝他問:「書琪,你可知道芸兒是什麼身份?」

「是……是岳父疼愛的女兒。」

「芸兒不止是我疼愛的養女,她還是先皇的親生女兒,換句話說,她是公主的身份,你們沈家的人也太欺人太甚了!」

沈書琪默默無語,這件事情的確是他傷了思芸在先,就算今日被唐家打罵他也都認了,只要思芸能夠原諒同他回府。

而另一邊沈書玉也在一個勁兒地勸著思芸:「芸姐姐,其實……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三哥哥只是想安慰一下表姐罷了,他的心裡是只有你的呀!你留在這裡府裡那邊都快急壞了,三哥哥也懊惱得不行,好姐姐,還是同哥哥一起回去吧。」

外邊王媽媽也過來傳話,說是李氏那邊來問見是不見沈書琪。

思芸看了看書玉,她知道書玉的心思,可是這是兩個人之間的婚姻,能做決定的也只有他們自己。

思芸轉身去拿了狀態上的一張紙放在了袖中,朝王媽媽點點頭:「好,我過去見他。」


第三卷 我欲從君看綺霞 93、和離

和離?

唐天霖和李氏看了思芸手裡拿過去的和離書,皆是愣了一愣。原本不過以為她是心裡悶堵,回來清靜清靜罷了,她已是做了這樣的打算。

看著思芸站在堂上,眼神卻始終不看自己,又想起離開府裡的那一晚,思芸臉上那樣死心和失望的神情,沈書琪其實已經料到了,也許會有這樣的結局,只是他雖想到,可並不能淡然平靜地接受。

「芸妹妹,」沈書琪喑啞著嗓子,沉沉開口,「你是當真不願原諒我?」

思芸看著他道:「三郎,不是我不原諒你。這件事原本就很難用錯與對去衡量,只是我所想要的愛情和婚姻你已經不能給我了,我們之間隔著太多東西,你越不過,我也不能當什麼事都未發生。你的心裡永遠也忘不掉你的菡妹妹,而我……也不願意再留在這樣的婚姻裡為難你,為難自己。不如就這樣結束,免得彼此再互相傷害。」

思芸說得十分平靜,也許她在沈家的出現不過就是為了消彌當初的那一場災禍,而她和沈書琪之間卻是註定有緣無分的。

思芸朝唐天霖和李氏道:「父親、母親,女兒有幾句話想要單獨同三郎說,可以嗎?」

唐天霖給李氏遞了個眼色,道:「自然可以。」

當屋子裡只剩下沈書琪和思芸兩人的時候,思芸才發現,原來她和沈書琪之間一直相敬如賓,並不是夫妻間的謙和恩愛,而是一種陌生和疏離,她以前想要的是平淡如水的生活,可是那樣的平淡,卻讓她不篤定起來,就好像身邊的這個人始終都與她隔著幾重山一般,那樣遠,根本無法靠近。

「芸兒,我今天來是誠心誠意想帶你回府,我可以發誓從此往後我再也不會見墨菡表妹一面……」

「三郎,」思芸打斷了他的話,「我剛才已經說了,不光是菡妹妹的問題,你我之間的婚姻並不該是這樣的。」

她頓了頓,朝沈書琪道:「我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那個時候我真的以為可以平平靜靜和你攜手到老,我以為自己的心可以安然、淡定,可是直到李墨菡來了府上,直到你同她說你一輩子也忘不了她,直到……直到那日我在郡王府看到了陸千尋修建的那座同錦簇軒一樣的花房,三郎,如今的我,我的心裡再不同從前一般。」

「陸千尋?」沈書琪皺了皺眉,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思芸,突然之間笑了出來,帶著絕望而自嘲地神色,「原來……原來不是因為表妹,而是你的心裡有了他?!那你當初為何還要選我,不直接選他?你當我們沈家稀罕你的施捨嗎?!」

沈書琪男人的自尊一下子被輕而易舉的擊破,他從小就是驕傲的,可只有陸千尋曾那樣狠狠踐踏過他的尊嚴。

「三郎,我對他……只有感動。可是就像李墨菡留在你的心裡一般,我也並非草木,郡王對我的好,對我的在意,我也不可能沒有一點感覺,我今日告訴你這一切,是要你知道,你我之間和離,你我之間婚姻的結束,並不是誰對誰錯,而是我們之間存在著這些無法逾越的人,讓我們的心裡始終都有著一根刺,這根刺隨著天長日久也會慢慢長大,與其如此,還不如趁現在,結束這一切。」

***

聽到沈書琪要和思芸和離的消息,沈老太太當場便暈了過去,就是林氏也未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呆愣了半天,嘴裡喃喃只說著一句話:「她要和離?她要和離……?」

唯一高興的大概只有李墨菡了,她雖裝著哀痛欲絕的樣子,在一旁開解寬慰林氏,可這時候也再沒人關心她是不是要走了。

沈書玉如同挨了一個晴天霹靂一般,完全無法接受,她嚷著要再去侯府找思芸,被夫君陸辰攔住了道:「這是他們的家務事,你再插手,實在有些不妥。」

既是思芸要提出和離,想來沈家也沒有辦法拒絕。

唐天霖只想知道女兒是否真的心意已決,這一夜,思芸到祠堂拜祭白姨娘,卻未想到唐天霖也在那裡。

「父親,你是在……等著女兒?」

「今天是你姨娘的祭日,你一定會來這兒的。芸兒,父親只是想知道你,關於和離一事,你當真想清楚了?」

思芸咬了咬唇點頭道:「是。」

「那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呢?是留在家中,還是……?芸丫頭,你若想再嫁,也並非難事。」

「不,父親。經此一事,女兒想清楚了很多事,當初嫁入沈家,雖主要是為了救人,可是我和三郎的婚姻走到了今天的境地,我自己也並非沒有責任。如今,我對嫁人一事無甚想法,倒是想去外面走走,好好遊歷一番,開闊心境。」

「遊歷?」唐天霖皺了皺眉,「可是,上京從未有過此先例,你雖和離,可到底也是世家貴女、金枝玉葉,只怕這樣一來,會有不少人說閒話,只怕是於你聲譽有損。」

「反正女兒如今也不打算再嫁,旁人愛說什麼就由得他們,時間久了,自然就不會再有人記得了。」

也許,離開上京,離開這些從她來到這裡起就一直糾纏不開的人和事,會讓她的生活有所改變。

這一次唐天霖沒有再反對,思芸留在這裡,留在唐家反倒會令旁人永遠盯著這件事,使唐家成為上京世家中茶餘飯後的話柄。只是他擔心思芸不過一個女子,孤身出去總有些不妥,思芸卻說她只帶著玉翠便夠了,兩人會小心的,而且如今太平盛世,真遇著事情,可以去找地方官府,她隨身帶著侯府印記,想來不會有大礙。

思芸在侯府待了兩日,收拾了些東西,又想著臨走前要去一趟白雲庵瞧一瞧三姐姐,同她告個別。

玲瓏臉色有些凝重地走進了屋子,思芸道:「這是怎麼了,可是府裡出什麼事兒了?」

「姑娘……,沈家老太太來了。」

思芸沒有想到沈老太太會親自上門,在沈家的時候,老太太待她最是親厚,她心裡驀地刺了一刺,可是該面對的卻也總是要面對的。

李氏陪著沈老太太在前廳坐著,沈家雖敗落,可是老太太渾身上下的氣度卻是絲毫未減的,坐在李氏邊上,仍是雍容安詳的樣子,倒令得李氏有訕訕起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來寒暄的好。

思芸進門,一見了老太太,眼淚便忍不住淌落了下來,走在老太太跟前道:「老祖宗,您怎麼來了?」

沈老太太拉著思芸,心裡頭酸楚難忍,多好的一個孫媳婦兒啊,她也是一般老淚縱橫:「好丫頭,咱們不賭氣了,跟老祖宗回家去,有什麼事兒老祖宗為你做主,三郎有什麼不是,老祖宗替你罰他,過去的事兒咱們就讓它過去了,這好好的兩個人,怎麼能就這麼說散就散了呢?你們捨得,老祖宗可捨不得!」

思芸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道:「老祖宗,我知道你心疼芸兒,只是我同三郎之間,真的已經結束了,我與他之間隔閡太多,繼續下去只有彼此折磨,還請老祖宗原諒。」

沈老太太住著思芸的手只是不放:「芸丫頭,當真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老祖宗,芸兒心裡記著你的好,可是往後卻是再沒有福分再陪伴您老人家左右了。」

李氏在一旁看著,知道沈老太太今日來走這一遭是真心實意,可是思芸既然主意已定,那怕是誰也阻擋不了的。而且李氏也曾從洛兒那裡聽到一些,知道思芸同郡王府那邊怕是也有些糾纏不清的瓜葛,她這次要和離、要走,也許並非只是單純沈家的緣故。

李氏遂勸慰著老太太道:「老祖宗,芸丫頭雖好,可是既然他們兩人不合適,又何必再勉強?您的心意咱們也都明白,只是這世事卻總有不順遂的時候,也是無可奈何的。」

沈老太太也是知道思芸性子的,原本這一趟來就只是想靠著自己的那點面子一試,可最後思芸卻還是如此堅決,這件事怕是再沒轉圜之地了。

***

思芸收拾好了東西,十分低調地就離開了侯府。

臨出上京之前,她去了一趟白雲庵,同思萱說了和離之事。

思萱清修多年,早已心如止水,聽思芸這麼說了之後,只歎息了一聲道:「緣分之事本就強求不來,你與他不過少了一些修為罷了。芸兒,也許你自己都不曾知道在你的內心深處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思芸疑惑道:「三姐姐,我不明白。」

思萱笑了笑:「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不明白也好,若是有一日你真的看透了自己心意,真的動了心,或許就沒有現在的瀟灑心態了。芸兒,你這一去,不知你我姐妹何時再能相見。」

思芸也很捨不得她,可是看著思萱如今神思清明,日子過得雖清苦,卻也安然寧靜,總算也放心了不少。

也許一年半載,也許三年五載,她總會回來的。

畢竟,在外面再久,這裡都有她的家和她的親人。

走出白雲庵,天際之中白雲悠悠,微風熏熏。

思芸的心裡一下子覺得輕鬆許多,玉翠背著包袱,同思芸一起往山下走著。

「姑娘,你瞧!」玉翠指著山下青松邊站立的那個人,拉著思芸突然喊了起來。

那一襲白衣隨風飄飄,他站立的身姿猶如青松般孤傲,他的目光一直望著正在數步之遙外的思芸。

她沒眼花,可是……他怎麼來了呢?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94、魯州之行

「郡王。」思芸福了一福,朝陸千尋行了個禮。

他的冰澈目光中帶著一絲柔情,他早就料到思芸和沈書琪的婚姻不會長久,他們倆的和離也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如今,他更沒有任何顧慮,他只是希望自己終有一天可以打動了她,可卻未料她已是決定要離開這裡。

「你要走了?」

思芸點了點頭,玉翠知道他們二人有話要說,便離得遠了一些。

秋風乍起,有些撩亂思芸的頭髮。他多想伸手替她整理鬢髮,可是從前、現在,她都是一樣,看似離得很近,其實卻是那麼的遠。

「離開上京,打算去哪裡呢?」陸千尋淡淡問道。

「還未有打算,反正是出去遊歷,便隨心所至,去到哪裡便算是哪裡吧。」

脫離了婚姻桎梏的思芸,淺淺一笑,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個在紫闕臺上令他心動的模樣,她是隨心隨性的,是該自由不被拘束的。也許她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可是為何他的心中卻是千萬般的不捨。

當初她雖嫁到沈家,可是他還是可以得到一切關於她的消息,但是天高水遠,離開了這裡,他還能再找到她嗎?

「要走多久?」

思芸搖了搖頭:「未有打算,想回來了,自然就回來了。」

「可有想過以後之事?」

思芸看了看陸千尋問:「郡王所說以後之事,不知是指什麼?」

「我是說……」陸千尋頓了頓,「芸兒,沈書琪並非良配,你可想過以後的生活?」

思芸愣了愣,陸千尋的心意他是知道的,可是至少現在,她並不想再去思考婚姻之事。一次失敗的婚姻,讓她要去思考的東西太多了,如果她還會再嫁,那麼下一次,她一定希望不要再選錯了人。

「郡王,我如今心無旁騖,這些事情不想去想。」思芸側了側臉,避開了陸千尋的目光。

「難道在上京就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陸千尋走到思芸身前,不避不讓直視著她,他要她知道,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待她的心都是一貫如此,沒有絲毫改變。

「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皆是我所留戀。郡王,十分感激你這些年來對穆貴妃娘娘母女倆的照顧,當初不管她是出於什麼目的,但到底待我不薄。我知道,其實你並人們表面看來那般冷酷殘忍,只是如今我這真的不想多想什麼……」

她現在只想靜靜地離開這裡,離開這裡的是是非非,到外面的天地去呼吸自由自在的空氣。

***

馬車行在林間小道上,涼爽的風透過車簾子吹進來,一下子仿佛連心也豁然開朗起來。

「姑娘,咱們這是要去哪兒?」玉翠倒是挺興奮的,畢竟她長這麼大第一回離開上京,出去看外面的天地。

思芸想了想:「反正咱們也是沒什麼目的。不如先去杭州吧,那裡是姨娘生前的家鄉,定是人傑地靈,風光秀麗。」

「好啊好啊!」玉翠拍著手道,「只是姑娘,那杭州離這兒可遠?」

思芸從前在家讀書的時候看過天正朝的版圖,知道這時候的杭州同自己那個時候在差不多位置,真要過去,倒是頗有些距離的,不過也不礙事,反正她們一路走走逛逛,說不定等到了的時候,已是春暖花開月,是另一番風光了。

這一路上只得她們兩人,雖名為主僕,實則已是同姐妹一般的情意了。

玉翠瞧著思芸一路上有時看著外面的風景,不知不覺便會愣愣出神,神色頗有些清冷落寞,便拉著她問道:「姑娘,你心裡可還是有什麼放不下的?」

「三姐姐說的對,不動則不傷,如今我沒什麼好放不下的,我同沈家的情分算是了了,過去一切都當它塵煙往事,我也亦是不會再牽掛的了。」

這天晚上兩人到了臨江城的一座小鎮上歇腳,這個地方距離京城甚近,因此風土人情倒也不差幾分。這小鎮雖沒有上京的繁華,但是卻透著一股慵懶的寧靜,連空氣的流動也仿佛緩慢起來,一踏進這鎮子,思芸便覺得心內安寧不少。

才到鎮上,天色已是有些晚了,這個時節天黑得漸早,思芸付了車夫的路費,便同玉翠兩個一起找地方先住上一晚。

客棧裡頭倒是收拾得乾淨,還透著一股子幽香陣陣,仿佛是拿香料熏過的,倒沒想到這小地方的客棧掌櫃做起生意倒是挺注意細節的。

這一晚,思芸和玉翠兩個並肩而睡,一夜到天明。

就這樣,一路上安安穩穩,倒是沒出過什麼岔子。兩人遊山玩水,轉眼便已是寒冬。

從上京到杭州,路途遙遠,再加上思芸本就不趕時間,便走得更慢。這一日,她們兩個來到了魯州地界,天氣冷寒,天空中已經飄起了雪花,只半日功夫,便已經在屋頂上、地上,積起了厚厚的一層。

客棧裡頭倒是起的暖爐,也還算溫暖,只是想著這樣的風雪,只怕是要在魯州滯留上幾日,思芸便想找些事情解解悶子才是,便讓玉翠去打聽一番,這魯州城裡可有什麼地方值得過去逛逛的。

沒過一會兒功夫,玉翠便回來回說,在這魯州城東五裡左右的地方,有一處玉井山,聽說風景秀麗,冬日裡紅梅遍野,更難得的是還會有文人雅士聚集在那裡談詩論經,煮酒談天,甚是風雅。

思芸聽了便覺得頗合心意,便雇了一輛馬車,帶著玉翠一起去了。

那玉井山其實論起來不過是個小山丘罷了,難得的是這個時節被白雪覆蓋,看起來一片瑩白,倒是十分雅致。走到近處,便聽得山間小亭中一片歡聲笑語,不時有談論聲從其間傳出。

只聽一個清雅之聲道:「世間事,風雲變幻莫測。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明錦兄不必太過在意。」

又有人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不過是丟了一匹馬,古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哈哈,哈哈……」眾人清朗的笑聲從裡面傳了出來,思芸走到亭前,見上面書有三個大字「風雅亭」,心道,這名字起得倒是極好,只是不知剛才這些人在裡面談論些什麼。

亭子裡面三男一女,看起來都是風姿綽約的瀟灑之人,幾人見思芸身披一件白色鶴氅,頭上雖只有簡單幾支首飾,可瞧著卻是氣度不凡,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雅韻,便也不敢輕瞧了她。

亭中那女子起身施了一禮問道:「這位姑娘不知何人,怎的會到此處來?」

思芸也回以一禮,淺淺一笑答道:「不好意思,擾到了諸位。我們是上京人士,剛來此處,因聽說這玉井山風景秀美,便過來想要遊覽一番,沒想遇到了幾位在這裡圍爐清談。」

剛才說話的男人見思芸容色清麗,談吐不俗,便起了相邀之心:「既是有緣相遇,不知姑娘可否介意與我們一起到前面的玉井樓上賞梅煮茶?」

那人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座閣樓,相請不如偶遇,思芸自然欣然應邀。

這玉井樓共有兩層,雖不高,可是坐在二層樓上往下看,玉井山上的美景當真是盡收眼底。

只見皚皚白雪的大地上,有片片紅梅相映,色彩甚是鮮麗。白的落雪,紅的梅花,各有各的風情,各有各的美麗,這情形不由讓思芸想起許多年前在宮裡的那一場梅宴,那時候故人皆在,言笑晏晏,如今想來心中甚是荒涼。

一轉眼,已是近十年的時光了。

那坐上女子名為舒映媛,是魯州城裡赫赫有名的才女,而剛才那個大家紛紛勸說的丟馬之人便是她的大哥,舒映同。

幾人聽說思芸是上京來的,便問:「聽說這一回皇上要為四州減去賦稅,不知姑娘可有耳聞?」

思芸回道:「我雖是上京來的,不過只是普普通通一名閨閣女子,朝政之事所知甚少。」

剛才那個聲音清雅之人姓風,既起了這個話頭便起了談興說道:「當今皇上也算是一個神武之人,當初能有魄力發動政變,將那個沒有什麼魄力作為的六皇子趕下臺去,也算得上是了不起了。」

思芸心中咯噔一下,這件事過去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怎麼到現在還會再被人提及呢?

話音剛落,邊上便有人附和道:「是啊,當初那個六皇子,一看就知道是個沒什麼本事的。聽說上臺之後,只知道封賞自己親戚,這才惹得朝中眾怒,就是到最後政變之時,也無人幫他,落得這麼一淒慘下場。」

那女子舒映媛聽了道:「這就難怪了,只是不知道老皇上怎麼當初就沒選對人,非要鬧了一場政變出來才收場。」

舒映同道:「聽說當初老皇上疼寵六皇子的生母,愛屋及烏,這才選了他當繼承人,可卻不想他並非這塊料,這也許就叫愛之、害之吧。」

聽著這些人無關痛癢地說著當年那些觸目驚心之事,思芸原本輕鬆愉悅的心情一下子又沉重了起來,一時間愣怔出神。

在世人眼中自然是成王敗寇,他們覺得現在的皇上好,因為他治國有方,他們覺得從前的六皇子是個昏君,只因他還未上臺多久便已被人取代。可是他們並不瞭解真正的皇上和六皇子。

思芸是知道的,當初的六皇子是一個多麼有才情又悲天憫人的人,當初元帝選他為帝並非只是一時腦熱,也並非是全然為了穆貴妃的緣故,他當初是相信六皇子是可以當一個治國明君的。

而現在在這些人眼中的皇上——當初的三皇子承賢,思芸也是知道他是一個心機多麼深重,手段多麼狠辣之人,只是現在,唯有他受著千萬人的讚頌,明君的背後,便當真都是一切完美了嗎?

原來世人看人,不過都是膚淺罷了,皆是表像。

驀然,思芸突然想起了陸千尋,心中突然一顫,自己當初看他又何嘗不是只看了表面之象?

她一直覺得陸千尋兩面三刀,手段非常,跟在承賢身後為他出謀劃策。可是這麼多年來,她卻一直忽略了他的抱負,他的為善一面。

也許,當初於他而言,選擇承賢是一個賭注,賭的便是他一輩子的前程。

成王敗寇。她一直記得那一年她被從穆貴妃宮中帶走的情形,她一直覺得所有一切悲慘的事情都是因為陸千尋,因為三皇子而起,所以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拒絕接受陸千尋,她一直記著他的可怕一面,從心裡面就抗拒著他。

可是她卻沒有想到他們的難處。事實證明,三皇子也許真的是比六皇子更適合當這個皇帝的。而陸千尋,他多年如一日待自己之心,也是絲毫未變過。

今天坐在這裡,聽著旁人議論世事,突然之間思芸覺得自己心裡一直留著的一個結仿佛悄無聲息便就解開了,也許過去是因為她的執著才導致了今日的傷人傷己。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一次……

思芸的嘴角微微笑起,白雪彌漫的冰寒之下,眼角卻溫熱濕潤。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95、接受

玉井山之行令思芸心頭突然豁然開朗起來,想起陸千尋,思芸不由拿出當日她和沈書琪大婚之時陸千尋送來的那串碧玉手珠,她當初臨走之時,不知怎麼就也將它帶在了身上,如今再看著這一串東西,不由想起當初種種,心裡卻有些不平靜的波瀾微微掀起。.

因為大雪漫天,這幾日思芸和玉翠便留在了魯州。那日在玉井山上識得的幾人都是好客之人,那舒家兄妹見思芸也是個風雅之人,便起了結交之心,舒映媛相邀思芸到府上小住幾日,也好一起聊聊上京和魯州的不同風土人情。思芸見他們盛情邀請,又想也不知這雪下到什麼時候,自己留在魯州說不定也還要好些日子,便答應了下來,住到了舒府中去。

這舒家也非什麼大戶人家,不過倒是書香之家。家中父母健在,兄妹和諧,倒是十分溫馨的小戶之家的景象。思芸和玉翠住在舒家的廂房裡邊,冬日冰天雪地的日子,舒映媛便同思芸一起煮茶談天。

舒映媛讀書甚多,見識自不同於一般女子,與思芸偶談起一些政史之事,又覺思芸也是個飽讀詩書的,便更多了幾分親近之意。舒映同也一起來參與過幾次這樣的談天,三人皆是覺得獲益良多。

思芸在舒家住了幾日功夫,一日雪停了,天氣也放晴了,思芸本想著打擾已久,也該是告辭的時候了,舒映媛卻說這天氣飄忽不定,今日雖然天氣放晴,可說不準明日又會有風雪來襲,若是她們兩個女子走到了半路上邊,再遭遇風雪那可就糟了,還是再多留待幾日的好。

其實,舒映媛想要留住思芸,這天氣的緣故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原來當日與思芸在玉井山一會,如今她又在府裡住上了這麼幾日,舒映同只覺這女子聰慧靈秀,是個難得的蕙質蘭心,心中便起了愛慕之意,便找了妹妹想要想法子留住思芸,再尋個機會吐露自己的心意。

思芸卻是絲毫也不知情,只覺得他們兄妹二人為人熱情,甚是好客。這一日,舒映媛的丫鬟過來說是姑娘邀思芸午後到結了冰的魯州河上遊玩,思芸便答應了,又因玉翠受了些小風寒,思芸便讓她不必出門,自己同舒映媛兩個出去走一走就行了。

可誰知到了魯州河上,思芸卻未見著舒映媛的人影。

天氣冰寒,風刮在臉上還有些微微的刺痛之感。結了冰的魯州河看起來一片冰潔瑩白,岸邊的樹上掛滿了白色的霜雪,思芸穿著一身大紅繡雲紋的大氅,在這漫天遍野的白中顯得更加嬌俏動人。

她捧著兩手到嘴邊呵著些許熱氣,聽到身後傳來雪地中的腳步聲,思芸轉過身去道:「舒姑娘,你來了啊?」

思芸愣了一愣,見來人並非是舒映媛,而是她的哥哥舒映同。他身披一件水灰色的披風,看起來容色清臒,走到思芸身邊道:「芸姑娘是在等我妹妹?」

「是啊,舒姑娘本邀了我今日來魯州河上踏冰,只是不知她怎麼人還未到。」

舒映同柔柔笑了笑,略有些緊張羞怯的樣子說:「妹妹……她有事來不了了,所以……就讓我過來陪伴芸姑娘。」

明明是約好的,怎麼這短短一會兒功夫就有事來不了了?思芸又見舒映同的神色,心裡便明白了幾分,這幾日,舒映媛總是在她耳邊不住地說她的哥哥是個怎樣怎樣有才華又體貼的好人,起先思芸只當了她是隨便說說的,今日看來大概不止如此。

只是思芸如今並不願去想這些事情,舒映同人既來了,思芸也不好太卻了他的面子,反正今日主要是來看這冰河上的風景的,便和舒映同一起在結了冰的魯州河上慢慢走了起來。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起來,舒映同滿肚子的話想說,卻一時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芸姑娘覺得魯州的冬日與上京有何不同?」

思芸淡淡答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區別,上京的三九寒天也是風雪連綿,冰封萬裡。只是每年冬日我看到的不過是一隅冰雪之景,能像今天一樣在這冰河之上走上一遭卻是難得的。」

走了出來,才發現天地的寬廣。從前拘在上京,周圍來來去去都是紛繁複雜的人和事,心也變得狹小起來;走到了外面,才看到天高雲淡,才感到人的生命的厚度是可以這般積澱累積的。

舒映同走在思芸邊上,心中滿懷仰慕:「芸姑娘若是覺得魯州是個好地方,可有想過在這兒多留一段日子?」

「多謝舒大哥了,只是我們和玉翠是出來到處遊歷的,等到雪停了我們就會繼續上路南下。更何況我們在舒家也已經叨擾多時了,再留下去只怕會給你們增添麻煩。」

「怎麼會呢?」舒映同忙道,「芸姑娘,其實我們兄妹都不希望你走。我是說……姑娘在舒家我們也多了一個伴兒,這才希望能多留你幾日的。」

思芸看著舒映同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和玉翠與舒大哥、舒姑娘雖只是萍水相逢,能得到你們這麼多日的關照已是一件幸事了。只是聚散總有時,等明日天晴,我和玉翠便打算告辭起程了。」

「芸姑娘!」舒映同一聽說思芸說要走,不由有些著急了起來,一把便拉住了思芸的手。

她微微一驚,旋即掙脫了舒映同,向後退了一步道:「舒大哥,請自重。」

這個時候,舒映同也顧不了其他,心裡的那些話頓時全說了出來:「芸姑娘,請原諒我的唐突。只是自從那日在玉井山上見到你之後,我心裡便有了你的身影,這幾日在舒家朝夕相處,更是讓我對你魂牽夢縈。你既是孤身飄落一人,不如留在舒家,我一定會待你如珠如寶,絕無二心的。」

他……這是在表白嗎?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真是癡人說夢,可笑之極。」

思芸整個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她驚訝的不是舒映同的這番表白,而是身後的那個說話之人。

怎麼可能?她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他不是應該在上京的嗎,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思芸看著踏雪而來的清峻男子,他的雙眸中結著一點冰霜,冷冷看著思芸身後站著的舒映同。

他走過去,將呆立在那裡的思芸拉到了身後,朝舒映同道:「這位公子,剛才你說的那些話曾經也有人對芸兒說過,只是我想她是不會接受你的。」

舒映同愣愣看著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貴公子,心裡有點發怵,畢竟在他的面前,舒映同頓時就被那股強大的氣場給控制住了,也說不出什麼反駁之言,只顫著聲問他:「你……你是何人?何出此言?」

「因為她……已經名花有主了。」陸千尋轉過身來柔柔望著思芸,心中百感交集。

舒映同在此時兩人的眼中的存在感根本就幾乎為零,陸千尋握起思芸的手,說了一聲:「走。」帶著她踏雪而去,離開了這魯州河上冰寒的江面。獨留下舒映同一人,還搞不清狀況,不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從未想過陸千尋會突然這樣就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被他這樣拉著在冰雪之中走了一段路,思芸終於緩過了神來,停住腳步問道:「你等等,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陸千尋反問:「你不想看見我嗎?」

「你不是該在上京的嗎?」

陸千尋突然笑了起來,淡淡的微笑勾起眉梢間的些許惆悵,他愛她、等她這麼多年,如今他再也不想錯失了她。

「我是該在上京,可是你在這裡,我便也在這裡了。」

「可是……為什麼呢?」思芸看著陸千尋,這麼多年,她一直不懂他,一直抗拒他,可是現在,她仿佛開始有一點明白陸千尋的真心,在她的心裡,於他,已不僅僅只是單純的感動了。

「這一路上……你都跟著我?」思芸疑惑道。又想起一路過來,每一家客棧似乎都對她格外熱情,住的、吃的,仿佛都是經過精心安排的,起初她沒在意,但是後來,卻也漸漸覺得有些蹊蹺。直到來了魯州,住到了舒家,才算是沒再去想。

「你們到底是兩個單身姑娘家,要我如何放心?好在這一路上還算太平,也不需要我出現擾了你的興致。」

思芸抬頭看著陸千尋,撇了撇嘴問道:「那……如今你怎麼又出現了呢?」

陸千尋臉上的笑容微斂了一斂,將思芸拉到身邊,有些不高興地說:「那個姓舒的,我早就看出他對你別有所圖了,單獨約你在這樣偏僻荒涼的地方見面,還不是有不軌的居心?若他死纏爛打,將你扣在魯州,那又怎麼辦?你呀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原來這一路上他竟一直躲在暗中,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言一行,全在他的眼中。所以今日,他也是因為放心不下,這才跟了來的嗎?

他身為郡王,身居要職,可是卻放下了上京那麼多的事務,悄悄隨著她走了這麼多路,只因為他心裡的……放不下……

思芸的眼眶不由濕潤起來,於情一事,她原本已是看淡了許多,不想多想的。可是又有什麼比這個時候陸千尋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來得更有震撼呢?

她再也沒有法子抗拒他的一腔深情,手仍由著他緊緊握著。

「你要回上京嗎?」思芸低了低頭問他。

陸千尋頓了頓:「若是……你不想看見我,怕我擾了你,我只在暗處便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若是郡王不急著回京,不知可願同思芸一起遊歷一番,看這天下大好風光?」

她說得雖輕,可一字一句陸千尋卻是聽得清清楚楚。他不由喜道,握著思芸的手更緊了些:「芸兒,你是說真心的嗎?」

「自然是真心的。」

「你終於願意……接受我了?」陸千尋心內狂喜不已,將思芸一下抱在了懷中,這麼多年來的等待總算令他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一同遠遊,瀟灑人間。

此時此刻,陸千尋握著思芸的手,心中只想著一句話: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96、共遊

看到了思芸和陸千尋在一處,玉翠驚訝的嘴都要合不攏了,不過卻是打心底裡為他們高興。事後,玉翠悄悄同思芸說:「其實姑娘自己不知,旁人卻是看得清楚的,姑娘的心裡是早有了郡王的。」

她終於戴上了那串碧玉手珠,碧綠的翡翠色澤映襯著她的皓腕,顯得愈發翠綠欲滴。

魯州自是不願意再多逗留,舒映同頗有些失魂落魄,舒映媛雖心覺可惜,但是見到思芸同陸千尋站在一處,當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再一比自己的哥哥便真是遜色了許多。他們既是要走,舒家便也不便再留。

第二日清晨,天空還飄著絲絲白雪,思芸便與陸千尋一同啟程上路了。

馬車裡二人並肩坐著,思芸朝陸千尋看著,突然問道:「郡王,你這一回離開上京,一路南下,難道皇上便允了?你不是……朝中的柱石嗎?」

陸千尋露出一絲苦笑,握著思芸的手道:「同你我也不需隱瞞,其實這番我離開上京也是有意為之。皇上對我已經漸漸起了疑心,他擔心我手中權勢越來越大,終有一天會威脅到他的地位,我這一次放下手中的事務隨你出遊,一來是心中的確記掛擔心著你,二來也是為了讓皇上對我放下些心。」

陸千尋看著思芸,見她微微皺著眉頭,抿唇不語,便以為她心中不喜,問:「芸兒,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思芸搖搖頭,淺淺一笑:「我沒有不高興,反倒你能同我說出心裡話,我歡喜得很。以前每回遇上你,我總覺得你是個讓我猜不透的人,我從來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所以我害怕你,抗拒你。可是如今,你同我說這一切,我反倒是舒了一口氣,至少現在,我可以知道你遭遇了什麼,你又在想些什麼。這樣的你,讓我有安心的感覺。」

這是第一次,思芸覺得陸千尋變得真實起來,沒有從前那樣變幻莫測的表情,而是坦蕩的、真誠的在她的面前。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玉翠在前面掀開簾子說道:「郡王、姑娘,前面大雪封住了路,怕是走不過去了。」

陸千尋跳下了馬車,外面冰天雪地,雖雪已下得不大,可是這裡並非官道,不過是林間一條小道,他們原是想要清靜一些才挑的這條路,卻沒想到被阻礙在此,不能前行。

此時天色已經漸暗,要想折返回到大道,只怕是趕不及了。思芸也跳下了馬車,看了看前面被封的道路,見不遠處似乎是有些農家,便道:「天色不早,咱們今日不妨先到那邊農戶借宿一宿,待明日再折回大道,重新趕路吧。」

當下情形,也只有這個法子了。

山裡的農戶倒是不少,也都是熱心之人。一對老夫婦見思芸和陸千尋看上去氣度不凡,瞧著頗似一對神仙眷侶,自然也樂意幫助他們。恰巧隔壁正有一間空屋子,老夫婦便借給了二人,讓他們可以先度過今晚的這個風雪之夜。

屋子雖小,收拾得卻是乾淨,裡面算是一個小小的儲物室吧。玉翠見屋子裡沒有水便說去找老夫婦討點熱水過來。

趕了大半天的路,兩人其實早已是饑腸轆轆了,思芸瞧了瞧屋子裡邊,還有些過冬存著的蔬菜,便說:「你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問問主人家,看能不能討一些,我做盆菜給你吃。」

對陸千尋來說,時光從來都沒有這樣溫和寧靜過。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在不斷地趕路,為了自己的抱負,為了能夠在朝中有一個穩固的地位,那是他對已故父親的承諾,那是大哥病逝以後,他對陸家的責任。

可是直到現在,他發現自己忙忙碌碌這麼些年,原來所要追尋的也不過只是這一刻的片刻安寧。

與她,就如一對最為平凡的夫妻一般。

她在裡邊拿著鍋鏟做著菜,而他就在外面靜靜地看著她。在這裡沒有身份地位,沒有愛恨情仇,沒有那麼多需要去計較和在意的東西。

只兩人在一起,便是最靜謐最溫暖的時光。

「你怎麼怎麼看著我?」思芸夾了一筷子的菜到陸千尋的碗裡,淡笑著問他,「可是我做的菜太難吃,沒法下嚥?」

「自然不是。」陸千尋握起了思芸的手,「我只是覺得能和你這樣靜靜在一起的感覺真好。芸兒,我剛才看著你的時候不禁想,若是我們只是一對山野之中的尋常夫婦,每日裡你就為我做飯洗衣,我就為你砍柴挑水,你說這樣的日子該有多好?」

思芸愣了愣,她從沒想過這樣的話會是從陸千尋的口中說出的。以前,她一直覺得他是個可以為了功名利祿,為了自己的權勢地位可以不擇手段的人。即使是現在,她也從未想過陸千尋會有放棄一切,甘心做一個普通村夫的念頭。

他生來所要承擔的東西就太多了,而這一切並不是真的說放下便能放下的。

「你是怎麼了,突然這麼多的感慨?快些吃吧,要不菜就涼了。」思芸淺淺一笑,並未接他的話,只是又往他的碗裡夾了一筷子的菜。

天色黑了下來,收拾完了東西,也該要歇息了。只是這小屋子不過裡面一張木床,那對老夫婦送了一床褥子過來,還說鄉下地方屋子小,就請幾位不要介意,只能暫時擠一晚了。

陸千尋看了看屋子裡邊挨擠的的情形,他雖愛慕思芸,可是到底兩人尚未成親,這樣共處一室已是於理不合,更別說是同床共枕了。

「芸兒,你睡裡屋,晚上天涼,小心蓋好被子。」

思芸本就有些為難尷尬,這一張床,她也不知該怎麼睡得好,聽陸千尋這麼說,便問:「那你呢?」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輕輕捋了捋思芸鬢邊的髮絲,柔聲道:「我就在外面睡一晚好了,你不必費心。」

寒窯雖小,可擠在一處倒也不覺得很冷。玉翠沒一會兒便睡著了,可是思芸卻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聽著外面屋子也沒有什麼動靜,只有風聲不停呼嘯而過,發出陣陣嘶吼。

半夜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悄悄起身,輕輕推開隔著的那道門板,只見陸千尋正躺在兩條長凳拼成的臨時「木板床」上,似乎已經是睡著了。

屋外透進一絲亮光,正照在他寧靜的臉上。第一次,思芸這樣認真地端詳起他的樣子,在她的心裡,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不同模樣。有時他是冷酷的,有時他是頗有心計的,還有時候,他是深情的,只是現在這樣的平靜和安然,卻是她從未見過的陸千尋。

也許他說的沒錯,若他們拋卻身份,拋卻一切,只是在這鄉野山間做一對最平凡的夫妻,也許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可是他是陸千尋,他是上京炙手可熱的寧懿郡王,而她是金枝玉葉,又是同沈書琪和離的侯府千金。

他們註定要背負太多的東西,所有的簡單與平靜,也不過只是這一刻的轉瞬之念罷了。

以後,會是怎樣?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此時此刻,她只希望這樣的時光能夠久一點,再久一點……那麼,等到以後,也許便不會有所遺憾了。

好在第二日天氣放晴,思芸見陸千尋倒仍是精神奕奕,仿佛絲毫沒有因為昨夜在外面的冷板凳上睡了一夜而影響到他。

兩人在農家用過了早點,便謝了那對老夫婦,啟程上路了。

***

這一路向南的旅途,兩人走得倒是自在。一路上遊山玩水,感受各地人文風情,也令思芸大開眼界。兩人在旅途中一起過了大寒,一起過了小年,也一起過了除夕。冬日漸漸過去,冰封的大地開始有了蘇醒的徵兆,尤其是到了江南地方,天氣漸暖,一些花兒爭先恐後開放,杭州城裡更是一派春日的美景風光。

這時節的杭州城,有如一位剛剛及笄的少女,嫵媚生姿,嬌俏動人。

陸千尋也只在元帝二十四年的時候,隨同父親一起下過江南,算起來也是有一段日子了。

如今二人同遊,心境卻更是大不一樣。

傍晚的西子湖畔,晚霞繚繞雲端,湖水潺潺,周圍皆是蒼茫的暮色。她與他泛舟湖上,靜靜領會著湖上風景,看岸上含苞的桃樹,迎面是微醺的春風。

她仿佛是有些沉醉了。

「芸兒,你在想什麼?」他看著思芸有些惆悵的眼眸不禁問道。

「我想起了白姨娘,小的時候我跟在她的身邊,只覺得姨娘心事很多,總是無法開懷的樣子。後來我知道了先帝爺和姨娘的故事,才知道姨娘當年愛得有多累有多苦。」

這些宮闈秘事,陸千尋本是不該知道的,可是自從思芸的身份在上京被當做一個秘密傳開之後,他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看著波光粼粼的湖水,思芸長長歎了一口氣:「你知道嗎,當初我姨娘就是在這兒認識先帝爺的。以前我總想,當年的那一面,不知到底是我姨娘的緣,還是她的劫,若是我定是不會為情這般害苦自己一生的。」

陸千尋心中微微一動,問:「那……如今呢?」

思芸的雙眸看著仿佛是極遠的地方,有些悠悠地說:「我嫁了一次沈家,錯了一次,於情一事看得更是極淡。當初我選擇書琪,不過是想要一份平靜淡然的婚姻,若能和順度日便是最好不過。可是,直到離了沈家,我才發現,原來我從前所想一切,竟都是錯了……」

「錯了?」

思芸轉過頭來,看著陸千尋那一雙冰澈卻滿是柔情的眼眸,心中一動,說道:「是錯了。原來情這一字,便是令人舍不去、放不下,就是令人輾轉反側,有如飛蛾撲火。以前我不懂情,只以為平靜的日子便是自己所求。可是現在,我懂了情,動了情,才明白了當初姨娘為何會肝腸寸斷。千尋,我離開沈家的時候,心中無懼無畏,反倒感覺輕鬆解脫。可是……當我想到如今我們的快樂幸福也不過只是短暫的泡影,心中竟起了懼怕之情,我害怕這不過就是一場美夢,而是夢,便也總有醒來的一日。」

陸千尋第一次聽到思芸說出對他的這般心意,望著暮色迷離的西子湖,陸千尋突然抓緊了思芸的手,沉聲道:「不,這不會是夢。芸兒,我要你當我的妻子!」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97、翻覆

思芸雖然早已明白陸千尋的心意,可是聽他這麼說,仍是禁不住愣了一愣。

他的掌心帶著溫熱的情意,望著眼前的人兒誠摯說道:「芸兒,我年近二十五,可是卻一直未曾娶妻,只因不願將就,只想娶自己心愛之人。我這麼多年一直都在等著你,即使當初你嫁入沈家,我也一直不願另娶他人。芸兒,待到我們回到上京之後,我便會請求母親,娶你為妻,你可願意?」

他的這番話令思芸深深感動,他們相識這些年,於婚姻一事並非沒有提及。只是當初思芸顧慮太多,又太過抗拒陸千尋,這才沒令兩人最終走到一起,而如今,她再也沒有任何理由去拒絕他的一片深情。

***

上京,忠靜侯府。

李氏剛剛從蔣家探望思芹回來,滿臉都洋溢著喜色。今日恰巧唐天霖也在府中,李氏便過去同他說了這幾日思芹的近況。思芹懷了身孕,如今也已有好幾月功夫了,只不過自她上回見過思芙產子那樣的「慘烈」情景之後,心裡免不了有些惴惴,整日裡便提心吊膽起來,好幾日都有些寢食難安。

今日李氏過去便是特意去開解她的,見蔣家上下對思芹都是不錯,心裡也安慰許多。

李氏說完了思芹的事兒,又想起思芙在沈家的境況,不由歎息一聲道:「同是我的親生女兒,芙兒到底沒有芹兒的命好。」

唐天霖瞇了瞇眼,哼了一聲道:「還不是當初你同那個林氏和親姐妹似的打得火熱,急急忙忙就將芙兒嫁了過去。如今倒知道心疼了。」

李氏癟了癟嘴,低歎道:「當初隻當沈家是顯赫之家,哪會料到如今會變成這樣?」

唐天霖轉了轉手指上的扳指,看了看李氏道:「凡事不能光看表面。沈家是因為沈隨敗落,如今當初餘黨已清,而瞧沈隨的樣子,估計也沒幾天的日子剩下了。只不過沈家因為同陸家結親,現在有了些起來的勢頭,而那日我聽皇上的意思,竟是打算任用沈家的子侄了。」

李氏驚訝地「啊」了一聲:「這是什麼道理?當初皇上不是將他們當做亂臣賊子嗎?這如今怎麼又開始任用了,難道不怕他們再起來圖謀不軌嗎?」

「哪還有這心啊?!就是有這心也沒這能力了!」唐天霖捋了捋鬍鬚道,「我倒覺得皇上這個決斷自有他的道理。這樣一來,算是給沈家一個恩惠,你想想書瑾和書琪兩個經過當初沈家一事,難道還不清楚皇上是個什麼樣的人,還敢大逆謀反嗎?而且,如今皇上憂心陸家權勢過大,將沈書琪抬上去放到朝中,未嘗不是有心要膈應陸千尋,分他的權啊!」

「分權?」李氏有些不解,「可是陸沈兩家不是剛結了親家,難道不該是連成一線的?」

唐天霖淡笑著搖搖手道:「夫人吶,你看問題還是太過於表面。陸沈雖是親家,可這裡面卻是積怨更深,你想想當初芸丫頭是拒了郡王的求親嫁到沈家的,而如今芸丫頭又同沈家和離,獨自出遊,而我也聽說郡王自芸兒走後,也離開了上京……」

李氏捏著帕子思索了片刻:「老爺的意思是,那個郡王還念著芸兒?若真是這樣,看在沈家眼裡當初芸兒的和離可就不是光為了那個表妹這麼簡單了。」

「正是如此,所以皇上才會下了這麼一步棋。表面上看有些令人費解,實則卻是制衡啊!」

李氏倒是樂見沈家能起來的,畢竟沈家好,思芙的日子也會好一些,旁的她也管不了這麼多。只是心裡隱隱覺著,若是倒是思芸真的同陸千尋一同回上京,只怕那又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沈書琪自思芸離開上京之後,一直有些愁眉不展,鬱鬱寡歡。倒是那個李墨菡沒人再趕她,便也就在林氏的默許之下留了下來,整日溫言軟語勸慰書琪,林氏更是有心想要將李墨菡嫁給書琪當正室夫人,只是書琪卻一直沒點這個頭罷了。

如今,皇上恩典,打算讓沈書瑾和沈書琪入朝為官,雖不過是正六品的官職,但卻也算是件喜事,至少當初沈隨通敵叛國這一項莫須有的罪名,皇上已是默默推翻了,不再追究了的,沈家也算是有了一個轉機。

原本,兩個兒郎即將入朝為官,沈家上下都是喜氣洋洋。思芙還特意為書瑾做了一件新袍子,穿在身上甚是體面神氣。李墨菡也親自繡了一個荷包送給了書琪,只是他卻仍是淡淡的,只說了一聲多謝,卻是未露其他情意。

倒是過了兩日,書玉突然回來了,說是有事要找書琪。書琪本以為她只是在家閑著慌,回來看看母親,又順便找自己聊聊的,可是卻見妹妹神色凝重,仿佛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一般。

「玉妹妹,你怎麼了?可是你在陸家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書玉瞧著書琪這段時日來消瘦的面容,沉著一張臉心疼道:「我的好哥哥,你瞧瞧你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就憔悴成這樣了?莫不是……你還在想著芸姐姐?」

「好好的,怎麼又說起這個來了?」沈書琪咳了一聲,有些故意躲避這個話題,「她已經走了這麼久了,連個音訊也沒有,我又做什麼還要想著她?更何況,如今……她也不再是我的妻子了。」

沈書玉最見不得自己最親的人這個樣子了,不由又氣又惱,跺著腳恨道:「你忘了她便是最好。三哥哥,我同你說一件事,你聽了可千萬別生氣。」

「什麼事?」

沈書玉頓了頓,說道:「是昨兒府裡傳來的消息,說是郡王外出要回來了,而且……還不是一個人……」

沈書琪愣了愣,頓時明白了書玉話中的意思,心中仿佛被利錐狠狠刺到了一般,良久,才苦笑了一聲道:「他們終於在一起了嗎?」

「三哥哥,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從前從未聽芸姐姐說過她同郡王之間有過什麼,我昨兒聽了府裡傳來的消息,也是大吃一驚,後來辰郎才同我說,原來二叔喜歡芸姐姐已經許多時候了,就連府中的那間花房也是當初二叔為了芸姐姐而修。難怪上一次芸姐姐到府裡瞧我,去了那間花房,神色大變,這一回她說要離了上京出去遊歷,我本還覺得是因為墨菡表姐的事情咱們沈家委屈了她,可未想到原來根本就不是如此,她同郡王之間早就有了情意……!」

「別說了!」沈書琪突然厲聲吼了出來,將書玉也震住了。

「三哥哥……」書玉看著他心痛的模樣,很想要說些什麼去安慰他,可是她是知道自己哥哥對思芸的感情的,這個時候她過來告訴沈書琪這一切只是希望他能有個心理準備,莫要等到了他們一齊回了上京再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

對沈書琪來說,這的確是個殘酷的現實。

沒有什麼比站在街角的巷子裡看著思芸和陸千尋的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侯府門前讓他來得更為錐心刺骨。他看著陸千尋親昵地拉著思芸的手,看著他們倆言笑晏晏,看著他們一同並肩走進侯府的大門。

他曾經發過誓想要一世好好呵護的妻子,如今已成陌路,她的手已經握在了另一個人的手裡,由那人去疼,由那人去愛,而他自己卻只能遠遠看著,不能近前。

他曾恨過自己的優柔寡斷毀了他的婚姻,可是如今他更恨的是陸千尋。恨他一直以來都在花著心思想要如何從他身邊奪走思芸,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沈書琪狠狠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此仇此恨,他定會牢牢記在心裡的!

***

思芸同陸千尋的一同歸來令唐天霖和李氏有些措手不及,雖然他們心裡早已有數,可是卻沒想到他們兩個竟就這樣回來了。

唐天霖久別女兒自然心中歡欣喜悅,問了她這一路上的情形,又聽思芸說,原來自魯州之後陸千尋便一直同她在一處,心裡便明白了幾分。

這晚,李氏親去探望思芸,見她正在收拾東西,便摒退了左右伺候的丫鬟,私下裡問起了她同陸千尋之間的事情。

「芸兒,母親想要問一問你,這一回你同寧懿郡王一起回來,是不是心裡有什麼打算了?」

思芸早就料到他們早晚是要來問的,手裡停了下來,便也不再隱瞞:「母親,實不相瞞,我從前不懂他的心意,所以那一回才拒絕了他。可是在魯州的時候,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而他又找到了我,我這才明白原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李氏微微皺了皺眉,繼續問道:「那……若是這一回郡王再上門提親?」

思芸輕咬了咬唇,頷首道:「那還請母親不要拒絕。」

陸千尋此番回來,已是下定了決心要娶思芸為妻。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母親是個極為執拗之人,雖這年誦經禮佛,可是心裡卻是個極為古板又不善變通之人。

當陸千尋將自己的這一決定告訴了陸老夫人的時候,她立刻便摔了佛珠氣道:「我陸家的嫡媳婦兒怎麼能是一個和離再嫁之人?千尋,你當真是糊塗了嗎?若是你去唐家提親,可知道上京會有多少人在背地裡笑話咱們郡王府嗎?你這些年辛苦經營的一切,便就都要付諸東流,從此讓咱們成為別人口中的笑柄嗎?!」

「母親!」陸千尋懇求道,「旁的事情孩兒都願意聽母親的吩咐。只這一件,還望母親成全。孩兒於陸家心中無愧,所求也不過只是一個心愛的妻子罷了。」

「難道這世上除了唐思芸便就沒有別的女人了?她……她嫁過人啊!你要別人怎麼看你,怎麼看咱們陸家?說你撿沈家的破鞋嗎?」

「母親,你不能這麼說芸兒!」陸千尋漲紅著臉爭道,「她同沈書琪的婚事當初有許多的不得已。而且,你是知道的,思芸的身份並不只是唐家六小姐這麼簡單。孩兒從未有事這般懇求過母親,只是若她不能當我的妻子,孩兒這一世也不會另娶他人,就讓孩兒一人孤獨終老好了。」

陸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千尋啊千尋,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孩兒不敢。只是芸兒是我心愛之人,她為人孝順善良,蕙質蘭心,是個世間再也難得的,母親又何必介懷她曾嫁過人一事呢?您不是常說,水流不止,人要向前看才對的。」

陸千尋是鐵了心了,陸老夫人看著跪在跟前的兒子,知道他的脾氣。若是這一回不答應他,也許,他真的就會從此孤身一人,不娶妻室,那陸家一脈便也就算是單薄了下來。這不是她所願意看到的情形。

也罷也罷,也許這就是命裡註定的孽緣吧。陸老夫人深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良久,才起身甩給兒子一句話:「你要如何便如何吧,這件事我不會再插手管了。但求事情辦得漂亮體面,別墮了我郡王府的名聲便是了。」

這麼說,便算是答應下了。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98、二婚

唐思芸與陸千尋的親事很快便在上京傳開了,陸千尋本也就沒打算低調行事,反而是非常大張旗鼓地到唐家提親、下定,一時間上京的世家貴族裡邊無不都在討論著這件事情,

有人說,沒想到郡王表面看起來冷酷,倒是個長情之人,當年不是早就有心是想要娶這永寧翁主的嗎,沒想到人家嫁了一遭人,兜兜轉轉卻還是最終成了這段姻緣。

也有人說,這郡王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以他的地位、權勢,就是公主也娶得的,怎麼偏就娶了個再嫁的呢?

唐天霖這一回倒是淡然的很,於上京城裡傳來的風言風語倒是絲毫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李氏便問:「老爺,往日你若是聽到這樣的話,只怕心裡多少是要介懷的,怎麼這一次卻仿佛淡定的很呢?」

「別人要說就由得別人說,芸兒嫁過沈家已是事實,如今能嫁入郡王府,難道不是一個好結果嗎?旁人有些不過是瞧著眼熱,你也知道這上京多少世家的千金那可是都擠破了頭想要嫁到郡王府去的,現在不過是發洩發洩便罷。倒是這一回,郡王這麼鄭重其事,咱們這邊也不能失禮,芸丫頭的嫁妝置備得定要比上次更豐厚一些,風風光光嫁到陸家去!」

這日過午之後,雲繡坊的人來了侯府,是要替思芸量體裁衣,置備上幾身新衣裳的。思芸心想,回了上京之後,還未去白雲庵瞧過三姐姐,也不知道她聽了自己決定要嫁到陸家去的事情之後,會是個什麼反應。

待到雲繡坊的人走後,思芸瞧著天色尚早,便帶著玉翠一起出去了一回,上了白雲庵。

白雲庵上雲霧繚繞,思芸讓玉翠等在庵外,獨自進去見了思萱。

思萱已是聽說了思芸的婚事,也猜到她定是會要來告訴自己的,因此見了思芸一點也不意外,淡笑著將妹妹迎進了廂房。

瞧著思萱的樣子,思芸便問:「三姐姐,你可是已經聽說了?」

思萱點點頭:「芸妹妹,如今我倒總算是安下了心,你到底誠實面對了自己的心。」

思芸疑惑道:「三姐姐,莫非你……早就料到最後是會如此?」

思萱撚著佛珠悠悠道:「我之前便同你說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身在其中,有時候自己也被自己迷惑了。當年,我還在府裡的時候,看著你同書琪、還有子喬在一處玩大,其實你對他們兩個並沒有什麼不同,那都不是真的感情。可是自你在宮裡遇見郡王之後,那便是不同的,你會為了他出神發呆,你會為了他心內糾葛,你以為自己是討厭他那樣的工於心計,可實際上,你的心裡早已擺脫不了他了。當初你決定嫁沈書琪,其實並非真的喜歡他,當初更多的是為了救人罷了。如今一切都已平息,你是應該和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思芸聽著思萱所說,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都困在自己所設的迷局中,從前根本沒有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心。

思萱拉著思芸又道:「只是你卻要知道,如今你再嫁郡王。姐姐自然是祝福你,希望你一切都好的,但是在上京卻並非人人都是抱著這樣的態度的。」

思芸點點頭:「這個,我心裡自是明白,我做下決定的時候,便料到會有許多風言風語傳出的。」

「你能有這樣的心理準備,那姐姐便也放心了。芸兒,咱們府裡的姐妹嫁得好,有福氣的並不多,從前在家的時候我便說過,若要嫁,家世門第並非最要緊的,要緊的是你的夫君可是真的心裡有你。郡王待你多年如一日,此番深情當真難得,你們又是兩情相悅,更加不易。芸兒,我只盼你這一次嫁對了人,能夠幸福安樂。」

幸福安樂,這是她一直所求,可是在元帝去世以後,她的生活一直風雨飄搖,發生了這麼多事,她自己都開始懷疑起來是不是真的能夠擁有所謂幸福安樂的日子。

從白雲庵回來,馬車路過雲繡坊的時候,思芸想起要同裡面的繡娘說一聲自己那套新的夏裝要用的繡樣,便下了馬車。

待到交代完了事情,走出繡坊的時候,卻聽身後有人喊她:「芸妹妹,可真的是你啊!」

思芸回頭一看,見來人竟是蔣子喬,不由愣了一愣:「四姐夫,你怎麼會在這兒?」

許久未見,蔣子喬倒是越發英挺了,他從前身上那股子脫不去的稚氣猶在,只是眉色之間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少年了。

而乍見思芸,蔣子喬也是有些恍神,她變了許多,看起來容色越發清麗,只是卻仿佛像是經了許多事,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少女了。

蔣子喬走過去道:「我只是路過這兒,卻沒想遇見了你。許久未見,聽說前一段日子你一直在外面遊歷?」

思芸點了點頭。

蔣子喬有許多話想同思芸說,只是這大街上邊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子喬便道:「芸妹妹,若你不急著回府,不妨到前麵茶樓坐一坐吧。」

思芸有些猶豫,畢竟當初子喬對思芸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而且思芹也為此喝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幹醋呢!於是,想了想道:「四姐夫,有什麼話不妨就在這裡說吧,免得別人誤會。」

子喬看著如今的思芸,不由想起小時候那些無憂的時光來,當初他陰差陽錯娶了思芹,若不是因為思芸也在同時嫁了沈家,只怕他也不會那麼輕易就算了。只是事過境遷,思芹如今又懷上了他的骨肉,對這一切就算再不願意,他也只能接受。

可是,再見思芸,心裡的感慨卻不是沒有的。

「芸妹妹,你同陸家的婚事如今整個上京都傳得沸沸揚揚,我只想問你,這可是你自己的意願?」

思芸反問:「何以姐夫覺得這不是我自己的意願?」

「當初我要母親到府上提親,陸千尋也去了,可你最終卻是選了書琪,這些年,我一直以為書琪才是你心裡的那個人。芸妹妹,實不相瞞,當初因你嫁了書琪,我才覺得心裡稍安,小時候我們幾個都是在一處的,說句心裡話,他待你的情意我也早就看出來了。你可知道,自你們和離,你離開上京之後,書琪整個兒就似變了一個人一般,幾次我去找他,只見他沒日沒夜就將自己關在屋裡苦讀,連人都不願意多見。我想勸慰他幾句,他卻只是苦悶灌酒。如今,他若是知道了你們的婚事,我真不知道他會有多難受。芸妹妹,那個郡王……那個郡王又有什麼好的?若是他以強權相逼,非要你嫁給他,你只管說出來,大家定會想法子幫你的!」

思芸心中感激子喬一直以來對她的關心,聽他說書琪在她走後變得如此,心中也不由有些歉疚,只是她仍是搖了搖頭道:「子喬哥哥,快別說傻話了。當初他不能逼我嫁他,如今自然也不可能逼得了,我自然是真心願意嫁他的。」

蔣子喬對思芸的話仿佛不可置信一般,輸給沈書琪他猶可以接受,可是那個陸千尋,他又做過些什麼?為什麼最後卻是他呢?!

他不理解,也弄不明白,可是今日見到思芸,至少肯定了一件事,他所聽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而思芸也是心甘情願嫁到郡王府的。

***

成親那日,郡王府更是鬧得空前盛大,整個上京的百姓無不走上街頭觀看這場盛大的婚禮。就連皇上,也送上了禦筆橫幅,上書四字:天作之合。

整個上京,唯一沒有加入到這件喜事之中的,只怕便是只有沈家了。

沈老太太垂著老淚,只歎著可惜,沈隨年老癡迷,睡在床上,也不知外面發生何事。倒是林氏拉了李墨菡到房裡問長問短。

「菡兒,你可去瞧過琪兒了?」

李墨菡點了點頭:「三表哥只是緊閉著房門不肯出來,我在外面等了許久,只聽到裡面靜靜的,好在他還是應了我一聲,我才放下心的。」

林氏長歎一聲道:「都已是過去的事了,何必還要如此放不下?人家思芸可不是已經都忘記了一切,歡天喜地嫁人去了?好菡兒,你要想抓住琪兒的心,如今可算是一個時機,你好好多陪在他的身邊,多體貼關心著些,日子久了,你三表哥也自然知道這誰才是真心待他好的那一個!」

李墨菡有些羞紅著低頭應了一聲,輕抿嘴唇,心中也是有了計較。

話說外面街道上是熱熱鬧鬧,一路花轎、嫁妝,總算是到了郡王府。

陸千尋盼了許久才盼到了今天這樣的日子,心中歡喜萬分,執著思芸的手將她帶入陸家,一邊走一邊在她耳邊低語道:「芸兒,從今日起,你便是我陸千尋的妻子了。」

隔著喜帕,她的心仍是不自禁地輕顫了一下,她從前又何曾會想到,兜兜轉轉,最後那人原來還是他。

千里姻緣一線牽,也許他們便是前生註定就是要在一起的吧。

陸家現在仍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世家貴族,郡王大婚,道賀的人自是不少。

晚宴時分,陸千尋在外招呼一眾來賀賓客,而思芸則在新房當中等著自己的夫君。

婆子和丫鬟們站在邊上伺候著,思芸覺得腹中有些饑餓,便掀了掀蓋頭,說想先吃些東西。婆子端了一碗湯圓過來,思芸剛想吃,卻聽外間的門咯吱一聲響了,是有人推門進來了。

她只當是陸千尋回了,心裡剛有些吊起,卻見走進來的人是沈書玉,才稍稍放鬆了一些,微微笑著朝她道:「玉妹妹,原來是你來了。」

沈書玉卻是一點笑不出來的樣子,第一次她那樣冷冷地看著思芸,仿佛從來都不認識她一般。

玉翠瞧這情形,便走過去朝書玉道:「玉姑娘,今兒是我家姑娘的洞房花燭之夜,若有什麼事,明兒再說也不遲的。」

沈書玉瞥了玉翠一眼,道:「什麼姑娘?論理你也該喊我一聲奶奶的,是了,今兒是我最要好的芸姐姐的大喜之夜,我只是……來同她說一聲恭喜的。」

思芸知道書玉現在心裡一定不好受,便站起來喊了一聲:「玉妹妹……」

「玉妹妹?」沈書玉有些嘲諷地笑了起來,「我的芸姐姐,我的好嫂嫂,你喊我玉妹妹,我可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才好了。以前你是我的三嫂嫂,現在,我該喊你……二嬸嬸?呵呵,真是可笑,真沒想到咱們倆個,一輩子的好姐妹,原來註定是要做親戚的呀!」

書玉的這般冷嘲熱諷,令思芸的心裡也極不好受,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麼呢?難道,離開了沈書琪,她就連選擇自己幸福的權利也沒有了嗎?

好在這個時候,陸千尋回來了,見了沈書玉也在屋子裡,又是那樣一副樣子,心裡便明白了幾分,沉著聲問道:「誰服侍辰大奶奶的,怎麼把主子帶這裡來了?!」

沈書玉看了看陸千尋,再看了看思芸,她心裡又氣又痛,可是除了過來發洩幾句之外,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不僅如此,她當初最要好的芸姐姐,可真是以後就要同她一起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了。小時候的誓約變成現實的時候,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只是哭著在心裡一遍遍地不停問:「為什麼,為什麼這一切會變成這樣呢?!」

書玉走了,可是思芸的情緒卻一下子低落了起來,畢竟那是她從小玩大的最好的朋友,如今怕是她再也不願意理她了吧。

陸千尋摒退了左右,坐到床邊握著思芸的手,將她摟在懷中,低聲問:「怎麼,心裡不痛快了?」

要說沒有那是假的,思芸靠在陸千尋的胸口,聽他的柔聲安慰,輕歎了一聲道:「我只在想,往後該如何說、如何做,才能消了我和玉妹妹之間的這層隔閡。」

陸千尋將思芸的頭扳了起來,看著她的雙眸,認真地說:「芸兒,你已是我的妻子,只要你遇到的不順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替你解決。芸兒,請你相信我,從今往後,我會用自己的性命愛你、護你,再不讓你受半點委屈的。」

思芸點了點頭,她信,今日這一步走得何其艱辛,她也一定會用盡全力好好守護自己的幸福,守住這得來不易的一切……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99、新生

新房內燭影搖曳,暈出一室旖旎春光。

「芸兒,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之夜,往後你便是我一個人的妻了。」陸千尋情深款款地輕撫著思芸的面頰,指腹劃過她的眼角眉梢,劃過她的鼻樑,柔軟的耳垂,飽滿瑩潤的雙唇,輕輕柔柔,就好像那是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一般。

他的掌心帶著溫熱,令屋子的氣溫也上升了起來。輕解羅裳,鴛鴦雙飛。

陸千尋拉著思芸的手,用力一拽,便將她拉到了床榻之上。思芸穿著一身貼身裡衣,有些輕喘著氣看著就在她上方的陸千尋,他的眼中是寵溺和迷醉,是一潭要迫不及待拉著她一同沉淪陷入的深水。

吻細細密密印上額頭、面頰,突然一個側臉,思芸嚶嚀一聲輕吟了出來,原來是陸千尋銜住了思芸軟軟的耳垂,輕含啃齧,一絲絲的麻癢襲上全身,令思芸不自禁蜷起了腳趾頭,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芸兒,」陸千尋看著心愛的人兒近在咫尺,一時情動,身上也燥熱難安起來。他雖並非未經人事之人,但此時卻有著全然不同的感受,只想要將思芸狠狠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永遠也不分離。

他的手掌覆在了那團柔軟和飽滿之上,輕揉慢撚,幔帳間的溫度逐漸又升高了起來。那挺立嬌豔的紅梅被含在口中,思芸只覺得渾身上下仿佛被火點燃燒著了一般,骨頭酥軟,只有躺著輕吟出聲。

陸千尋一陣愛~撫,手指終於探到了那幽深神秘之處,那下面仿佛已是清泉湧動,早已是濕潤了。

思芸驚呼一聲,到底有些羞怯。陸千尋拉著她的兩手舉過頭頂,又在她唇上輕吻一下,柔情似水的目光幾乎要將她的心也化去了。

「芸兒,我要你是我的。」

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傳來,思芸再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喊了出來。陸千尋卻有些愣怔住了,在進入思芸身體的那一刻,分明感到了某種阻隔,再低頭看去,卻見一縷殷紅從思芸的身下汩汩流出。

這……

陸千尋突然抱住了思芸一陣狂吻,又驚又喜地捧著她的臉問道:「芸兒,原來你……原來你……,你並不曾與沈書琪……」

思芸羞紅了臉,微微別過頭去,抿了抿唇道:「你瞧你,連個話都說不清楚了。」又覺身下撕裂的痛感加重了起來,思芸小手攢成了拳頭捶了陸千尋一下嗔道,「好痛,我不要了。」

陸千尋雙臂圈著愛妻,眉眼間俱是深情的笑意。他原本並不介意思芸當初嫁過人,可是今夜得知原來思芸同沈書琪不過是一對形式上的夫妻,根本沒有過肌膚之親,心中的歡喜之情卻是難以言喻。

他那樣深地愛著這個女子,而現在她屬於他,並且從來都只屬於他一個人。

陸千尋在思芸額上輕輕一吻,身下緩緩律動了起來。這一動,倒是減緩了不少剛才的痛楚,反倒有一種酥癢的奇異感覺遊走在全身上下,思芸也未再推開陸千尋,雙手環住了他的腰肢,感覺著他帶給自己那痛並快樂著的滋味。

這一夜,滿室春色,旖旎甜蜜。那桌上的喜燭已是快要燒盡了,直到快四更天的時候,兩人才算是安靜了下來。陸千尋從背後環著思芸,將她緊緊擁在懷中。思芸被折騰了一夜,到底還是個初經人事的,也早是乏得不行,更是懶得動彈,只扯過了被子蓋在二人身上,靠在陸千尋的懷中,沉沉睡去。

***

這是思芸的新婚之夜,而在沈家卻也出了一件意外之事。

當晚,沈書琪一念及從今往後,思芸便是郡王府的人,心中猶如萬箭穿心,劇痛難忍。他那些人前人後偽裝的表像這個時候都變得脆弱不堪一擊起來。唯有借酒消愁才能稍稍驅走些心內的煩悶。

李墨菡知道沈書琪的心情不好,便端了一碗參湯過來,想要勸慰他。

屋子裡,沈書琪看起來臉色極是不好,整個人看起來消沉煩悶。李墨菡走到床邊,憂心之色溢於言表:「三表哥,你怎麼了?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她略帶著涼意的手覆在了沈書琪的額上,眼神之中俱是關懷的柔情蜜意。

沈書琪凝視著她的雙眸,突然握住她的手掌,一用力便將李墨菡拉到了床上。

他的吻帶著野獸般的侵略與佔有,鋪天蓋地落在李墨菡的臉上和身上。

「三……三表哥……」她幾乎都要喘不過氣來,身子不由有些繃緊了起來,心裡有著些許驚訝的狂喜。

「芸兒,我捨不得你,當真捨不得你,你為什麼……為什麼要走?」沈書琪帶著醉意,親吻著他錯認成思芸的李墨菡。心中對她的那些想念和刻骨一下子統統迸發了出來,只有失去之後才知道當初是有多麼珍愛,也只有孤寂之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對她是有多麼的難捨。

他的手掌在李墨菡的身上游走,她閉上了眼睛,由著自己從小愛著的三表哥親她、吻她,哪怕她心裡明知這個時候,她不過只是一個替身罷了。可是,她仍是心甘情願地沉溺其中,也許這是她唯一的一次機會,也許今夜之後,沈書琪會徹底斷了對思芸的執念。

她,願意賭上這一把。

當一陣劇痛襲來,李墨菡睜開了眼睛,看著她身上那醉意朦朧,已是恍恍惚惚的三表哥,心中突然有些傷感。可是她還是那樣執著地愛著他,那一刻,他的口中喊著的是唐思芸的名字,那又如何呢?李墨菡的眼角滑過一滴眼淚,卻微微支起了上身,將沈書琪的頭抱在懷中。

她親吻著沈書琪赤裸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道:「我會在你身邊,一輩子都會。」

***

新婚洞房之後第二日,論理唐思芸是該要去給婆婆請安的。

只是因昨晚上兩人鬧騰得實在有些太久,這一睡便過了頭,待到兩人醒來之時,這時候已是不早了!

思芸起身之後朝玉翠抱怨道:「真是的,你也不知道要進來叫醒我,這頭一回過去請安,便遲了這麼久,實在是太失禮了。」

玉翠抿唇笑了笑,自責自己的不是,心中卻想,何嘗沒在門外叫過的,只是你二人睡得這般熟,她又不好就這麼進去,自然也是無可奈何的。

陸千尋在床上支起了身子,看著一臉急促的愛妻,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思芸看了他一眼道:「你倒好,還笑話我。」

「不必慌張,咱們新婚,母親也定是能體諒的,一會兒我陪你一同過去。」

玉翠替思芸寬衣梳洗,見著她身上印著的點點淡紅的痕跡不由羞紅了臉,也難怪思芸今日會睡得這麼混沌不知時日了。

待到穿戴整齊了,陸千尋便陪著思芸一起去了陸老夫人那邊。

老夫人起早便念完了佛經,一直在屋子裡等著新媳婦過去請安。說心裡話,這一回陸千尋娶妻,她心裡並不是十分樂意,可是又因兒子說過除了思芸他再也不願意娶其他人,老太太這才沒奈何,算是答應了下來,可是對這新媳婦心裡終究是有些膈應。

思芸走到老太太跟前,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說道:「媳婦給老太太請安。」

陸老太太睜了睜眼看她,幽幽道:「這時候來請安,倒真是早得很。」

思芸垂了垂首:「是媳婦兒失禮了,還請老太太原諒。」

陸千尋在一旁幫道:「母親,這都是兒子不好,累得芸兒一同晚起。」

陸老夫人瞥了郡王一眼:「你倒是愛妻心切得很,罷了,我又沒說怪責她了。反正我也是個喜歡清靜之人,不喜歡總有人在跟前晃著,往後請安不必日日都來,每月逢初一、十五過來便可。」

事後,思芸總覺得陸老太太對自己的態度似乎有些不喜,出了屋子,陸千尋見思芸不言不語,便道:「這是怎麼了?」

思芸搖了搖頭,不過心裡也明白,自己這般地嫁到郡王府,雖說同陸千尋二人是真情,可在旁人的眼裡畢竟不是一件風光的喜事。沈書玉也好,陸老夫人也好,她們對自己並不能一下子就輕易地接受。許多事情,她們對自己的看法,也許還需要在平日裡的點點滴滴中慢慢讓她們改變。

陸千尋握著思芸的手,將她摟入懷中:「芸兒,你要相信,有我在這裡,斷不會讓你受委屈的。若你心裡有何不痛快的,也定要告訴我知道。」

是啊,有他在身邊,她還有什麼好畏懼的呢?她必須要有勇氣相信,這一次,她的選擇是不會錯的。

陸千尋親了親思芸的額頭,笑道:「好了,我帶你去花房走走,上一回你去過之後,我讓小魏子又新添了幾樣花種,如今開得正好,想來你定會喜歡的。」

說起花,思芸便起了興致,剛才的煩惱與不快也消散了些許。日子還很長久,她需要很堅定,她需要很淡然,適應這裡,適應這屬於她的新生活!

她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有他在身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對她來說,這是一個新生的早晨,是一切的重新開始。

而對沈書琪來說,這一天的早晨卻讓他惶恐到無以面對……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100、打發

清晨,當沈書琪帶著朦朧的酒意和頭上襲來的一陣陣排山倒海的痛楚醒來,卻發現自己的身上早已是衣衫不整。

他揉了揉頭頂的太陽穴,稍稍清醒了一下,卻被面前的情景嚇住了!

床上早已是一片狼藉,在他身邊,李墨菡赤裸著身子,還在夢鄉之中,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微帶著甜蜜的笑意。沈書琪有些恍惚了,昨晚……他開始模模糊糊憶起當時的情形,他仿佛是喝醉了,迷蒙中,他好像看到思芸回來了,然後……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怎麼會這樣,為何會是墨菡表妹?如今這個樣子,他可真是難以收場了!

李墨菡翻了個身也醒了過來,她的臉上猶存著昨夜歡愛過後的一抹紅暈,眼角眉梢帶著些許羞怯,看著身邊的沈書琪柔聲道:「三表哥,你……醒了?」

沈書琪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相信,這是真的,並非夢境。身下的床單上印上的一縷殷紅仿佛在無情地提醒著他昨晚做下的事情,他心中一千次一萬次地怪責著自己,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林氏早已知道了這件事,待到李墨菡從書琪房中出來之後,便直接將她叫到了自己那邊去了。

林氏帶著有些意料之中的笑意,盯著李墨菡看了片刻。

李墨菡早已是羞得頭快要低到了地底下,只聽林氏問道:「菡兒,昨晚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墨菡心中砰的一跳,忙在林氏的腳邊跪了下來道:「姨媽,昨晚上菡兒見三表哥心情不好,本是想去勸慰他一番的……可是,可是……」李墨菡雖心中愛慕沈書琪,可到底是個姑娘家,這樣的事情要她怎麼自己親口說出來呢?

林氏提著帕子假意歎了一聲道:「也是姨媽不好,你這般沒名沒份地住在咱們家中,才會鬧出這樣的事來,怎麼說你也是個黃花大閨女,如今這麼一來,我也難以向你母親交代,菡兒,姨媽只問你一句,若是姨媽樂意為你做主,你可願嫁給你三表哥?」

這句話李墨菡等了已是不知道多久了,當初思芸還在的時候,她寧可當小妾也想要守在沈書琪的身邊,更何況現在她最大的「敵人」已經走了,要她進門當正妻,那自然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李墨菡心中歡喜,語聲卻是已然哽咽:「姨媽,菡兒的心意一直未變,只是三表哥昨夜是喝醉了酒才會……菡兒只怕他心中不願……」

林氏將李墨菡扶了起來:「傻丫頭,有姨媽給你做主,你還擔心什麼?唐思芸如今嫁給了陸千尋,咱們沈家也好,書琪也好,早就不欠她的了,琪兒若是還心裡念著她,姨媽定會斷了他的這個念頭!」

有林氏的這句話,李墨菡的心裡才稍稍安定了些許下來。

沈書琪知道自己犯下了大禍,因此林氏找他說起此事的時候,他知道除了自己將李墨菡娶進門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法子。

李墨菡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可沈書琪的心中卻難免多了許多無奈和懊惱。

***

這幾日,陸千尋似乎有些政事繁忙,白日裡幾乎都見不到他的人影,也只有晚上,兩人才能見上面,溫存一番。

思芸待在陸家,白天沒事的時候便到花房去,擺弄擺弄那些花花草草,時間仿佛也過得格外快了一些。

沈書琪同李墨菡的親事,思芸也聽到了府裡的傳言,她仿佛早已是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局。玉翠倒是頗有些忿忿不平,思芸便道:「我與他已經和離,之後再娶再嫁本就是再不甘事,你又何苦覺得我受了委屈呢?」

玉翠素來不喜歡李墨菡,嘟著嘴氣道:「姑娘,若當初不是這個李姑娘橫插一腳,也不會令得你要與三公子和離……」

思芸淡淡笑道:「我與他和離是彼此之間的問題,就算沒有李墨菡,這樣的問題也總是會暴露出來。再說,如今我同千尋在一起,他待我極好,我心裡也歡喜得很,又何必再去在意這些事呢。」

思芸早就放下了沈書琪,當初她並不懂得什麼是愛,可是經歷了那樣一場失敗的婚姻,反倒是看待事物都通透了起來。如今她不過是想和陸千尋一起恩愛白頭,做一對神仙眷侶罷了。

花房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小魏子進來回道,說是香姨娘正在外邊,哭著說一定要見思芸。

思芸微微皺了皺眉,她進門快五日了,論理這個早就被陸千尋納進房的姨娘每日裡是該要來向她請安的。只是這幾日,她不是要去向老太太請安,就是回門去了唐家,剩下的日子,身上也總是倦得很,因此到了現在還未正式見過這個香姨娘呢。

反正早晚也是要見的,她今日自己找到了這兒,也不知是有什麼事情。思芸想了想,還是讓玉翠將她帶了進來。

記得從前她來陸家的時候,遠遠地見過一次這個香姨娘,印象中,她是個容色豔麗的女子,姿態高傲,說話走路的時候總是仰起頭。可是現在,卻仿佛並不是當初她看見的那個香姨娘,如今的這個香姨娘站在她的面前低著頭,手裡的帕子不停地抹著眼淚,一臉的淒淒之色。

她走進花房,一見了思芸「噗通」便跪到了地上哭道:「夫人,若是香兒有什麼做錯的地方,夫人儘管罵我罰我,香兒絕沒半點怨言。只是求求夫人,千萬不要將香兒打發出去呀!」

思芸愣了一愣,雖然陸千尋早有妾室這件事情她心裡是有些疙瘩的,可是陸千尋當初納她不過是為了老夫人罷了,這幾年,香姨娘雖擔著姨娘的名分,可陸千尋卻是從不去她那邊的,說起來也不過是個有名無實又沒有子嗣的姨娘罷了。

原本思芸想著,香姨娘遠遠住著,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她也沒有必要去找這麻煩,可未想到她今日卻是自己找了過來。

細細問下,那香姨娘一邊哽咽,一邊哭訴,思芸才知道,原來昨夜陸千尋回府之後去了一趟香姨娘那邊。香姨娘見二爺肯過來,自是歡喜地不知和什麼似的,準備了茶點香湯,便想要伺候陸千尋就寢。

可誰知陸千尋卻並不是到她這邊安置的,過來卻是告訴她,要給她一筆銀子,將她打發出去。香姨娘頓時如遭了晴天霹靂一般,只哭著要問陸千尋自己做錯了什麼,何意好好的便要將自己趕出郡王府。

陸千尋什麼也未多說,只說他並不想耽誤香姨娘,他會給她足夠過上小康日子的銀兩,也可以給她找一門好的歸宿,出了郡王府,往後的日子也能過得很好,只是這府裡卻是再留不得她了。說完,陸千尋便就走了。

香姨娘一整夜都未能成眠,她又知道陸千尋的脾氣素來都是說一不二的,說要打發她那便是再沒半分商量餘地。香姨娘思來想去,知道陸千尋必是為了這個新過門的夫人才會如此,今早上便硬著頭皮,做出一副可憐模樣過來相求思芸了。

說來說去不過一個意思,便是只要讓她留在府中,她定會安分守己,好好伺候二爺同夫人,旁的非分之想斷不敢有。

思芸有些恍惚,這香姨娘說出的話,同當日李墨菡在她面前信誓旦旦所說的如出一轍。可是現在的李墨菡已然要嫁給沈書琪當正房夫人,她的目的已經全都達到了。而這香姨娘,看起來也並不是個省油的燈,思芸知道陸千尋定是為了讓自己安心才做出的這個決定,雖然他事先並未同自己商量過,可是思芸的心裡說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

看著思芸在那兒有些愣愣出神,香姨娘的哭聲又大了幾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哪裡還有半分儀態可言?

思芸道:「好了,你也別哭了。」

香姨娘抬了抬頭,試探著問道:「夫人是答應……留下奴婢了?」

思芸看著香姨娘眉眼間不經意露出的一絲敵意,心想,若她真是個安分守己不會鬧出麼蛾子的,千尋也不會這麼急著要將她給打發了,只怕留在府裡以後也是個難對付的。

思芸提著帕子掩了掩唇道:「這件事情並不由我做主,既是郡王這麼決定,那他也必有他的打算。剛才我聽你說,郡王已是都替你安排好了以後的生活,也算是衣食無憂的,既如此,出去重新配個好人家,安安樂樂過日子又哪點比不上在郡王府裡孤寂冷清一輩子好了?」

香姨娘原見著這個夫人還當她是個溫柔軟心腸的人,哪知道她卻是半點也不吃這套。一時間,香姨娘想說的話都哽在喉間,竟找不出什麼來答了。

思芸將她攙了起來道:「這些年你服侍郡王,他心裡自也是感念著你的好的。只是留你在府裡,也是耽誤了你,出去以後的日子未嘗不好,以後你自會明白的。」

香姨娘聽思芸這般說便知道她這一回是徹底沒戲了,就算去求老夫人,郡王那樣的性子又豈是肯聽的?看來,她除了出府之外,當真是再沒別的法子了。

是夜,思芸服侍陸千尋更衣之後,同他說起了香姨娘今日前來尋她之事。陸千尋的臉上結了一層冷霜,有些不悅道:「她竟跑去找你了?」

思芸說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將她打發出去的,只是她往後的日子你當真要好好安排才是,怎麼說她也算服侍你一場,也是有情分的。」

陸千尋盯著思芸,眼角突然露出一絲笑意來。

思芸嗔道:「怎的這般看我?」

陸千尋一伸手,便將思芸拉入懷中,親了親她的唇道:「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我從前納妾一事不高興的。」

「我嫁你之前便已知道了這個香姨娘,可我也知道你對她並無愛意,可是?」

陸千尋將思芸摟得更緊了些:「那是自然,這些年我心裡便只有你一個。」

一邊說著,一邊手掌不安分地探進了思芸的衣內,又是一番溫存愛撫。

簾帳放下,屋內的香薰彌漫著曖昧的味道,被翻紅浪,又是一夜春色無邊……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101、壽宴

皇太后過五十大壽,宮裡上下喜氣洋洋,這一次皇上為了給太后慶祝壽辰,在紫闕台大宴百官,不僅如此,就連一些官員的家屬也都受到了宴請,人數多達三百多人。

就連沈家的大郎書瑾和三郎書琪也都受到了這樣的宴請,並且皇上旨意中所言,他們的妻室也要一併帶去。

李墨菡沒見過什麼大場面,心下有些忐忑,便去找了林氏問道:「姨媽,這皇上不是一向都不喜歡咱們的,突然宣咱們全都進宮,媳婦兒心裡害怕……」

林氏勸慰道:「有什麼好怕的?今時不同往日,你大伯和你夫君雖坐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位置,可也算是個朝廷官員。皇上不過是見太后喜歡熱鬧,這才想要多宣些人進宮一起熱鬧的,你只記得跟好思芙,謹言慎行,但求不出差錯便是了。」

這樣的宮宴,郡王府裡自然是免不了的。又加上陸千尋怎麼說也是皇上身邊炙手可熱之人,思芸隨同進宮自然也是不能丟了郡王府的臉的。因此接到聖旨之後,陸千尋便召集了雲繡坊、古寶齋的人來了一趟府裡,讓他們替思芸置辦宮宴時的衣服首飾,但求在人前風光體面,顯出身份來。

思芸並不喜華麗,不過又知道此番宮宴上京貴婦去的人數眾多,人多嘴碎,便只管在低調中選了一些又安份的來,用了三日的功夫,也算是置備好了。

皇太后也就是從前的舒貴妃,自打坐上了皇太后這一寶座之後,頓感到世界一片光明!

從前她在元帝身邊,雖也算是個受寵的妃子,可是卻永遠無法擺脫在她上面還有個更受寵愛的穆貴妃的陰影。因此,那個時候的舒貴妃,心裡邊還是有些小陰暗的,成天便想著如何能讓自己唯一的兒子出人頭地,如何能想法子將穆貴妃踩在腳下。

好在有了那一場壬戌之變,讓她徹底改變了居於人下的環境。從此穆貴妃成了階下之囚,而她卻成功登上太后寶座,成了整個後宮中站得最高的那一個!

可是沒有對手的日子卻也是無趣的。承賢的後宮人數並不多,每日裡那些妃嬪除了過來請個安之外,太后便再沒什麼事情好做了,難得這一回要過壽辰,她便起了興頭,讓皇帝兒子替她將朝中大小官員和一眾女眷都召進了宮來,也算是好好熱鬧一番。

到了壽辰這天,宮門外大大小小的馬車停了不計其數。只見上京的貴婦們個個雍容典雅,穿戴華麗,陪著自己的夫君一起進入宮門之中。

在這些車馬之中,沈家的算是相當不起眼的了。

當李墨菡隨著沈書琪從車裡下來,看著周圍那些身著華服,頭戴貴飾的世家貴婦的時候,那種失落和慌亂便都寫在了臉上,一下子就好像變成了一顆低到不能再低的塵埃,臨出門前告誡自己的種種此時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低著頭,只跟在沈書琪的身後。

思芙畢竟是唐家出來的長女,雖沈家如今的地位大不如前,但是因有著侯府的面子,不少夫人還是過去同她招呼了幾句。思芙雖經歷了生產,但看起來容色清雅,舉手投足之間雍容氣度絲毫未減,令沈書瑾也沾了不少的光。

李氏與唐天霖早已是到了,李氏眼尖,坐在紫闕台的賓客位早上瞧見了徐徐而來的思芙和女婿書瑾,她吩咐了身邊的丫鬟洛兒幾句,沒一會兒洛兒去思芙那邊傳了句話,她便過來到了李氏和唐天霖這邊見了個禮。

李氏瞧著思芙看起來氣色尚好,想起之前林氏對思芙那好沒氣兒的臉色,便問女兒:「芙兒,這陣子在沈家可好?」

思芙回道:「日子過得還好,大姐兒也長大了不少,如今已是能開口說話了。」

李氏聽了這才放下心來,因思芹也剛生了個女兒,正在府裡歇息,便未隨蔣子喬一同過來,只是雲嘉郡主和蔣宏夫妻兩個過來赴宴,見了李氏也過來客套了幾句。

雲嘉郡主看見思芙笑道:「幾年未見,你家的大姑娘倒仍是一如往日的秀麗,這沈家也算是好福氣,能娶到這樣的人兒。」

李氏面上含笑點頭,心裡卻道,她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當初把芙兒嫁到了沈家,如今聽到別人說這個,心裡的火頭就止不住要上來。

思芙行了個禮,又聽雲嘉郡主朝李氏道:「也是親家母這般的人,才生養出了這麼多玲瓏心肝的人兒。今晚上這世家貴族裡邊,大家最想看到的莫過於郡王夫人了,怎麼他們還沒到嗎?」

李氏也很想見思芸,只是看著大家陸陸續續就座,似乎還未見陸千尋帶著思芸過來。

郡王府的馬車是一輛平頂藍綢墜銅燈腳的平穩大馬車,陸千尋先從馬車裡出來,今晚的他一身月白色團花圓領錦袍,腰際是一條雨過天青色的織錦白玉扣帶,看起來英姿颯颯,月華初照之下宛若謫仙。

陸千尋伸出右手,將車裡的年輕貴婦迎了下來。

只見唐思芸上身穿著一件淺藍遍地纏枝玉蘭花夾綢長襖下麵配一條暗銀刺繡的蓮青月華裙,纖腰盈盈,身形嬌柔動人。

她梳著一個如意髮髻,上面裝飾並不多,只是一支點翠嵌寶赤金大發釵定住了髮髻,鬢邊再戴一支小巧的累絲含珠金雀釵,釵形雙翅平展,微顫抖動,十分靈俏,如此便夠了,耳上是一對翠玉耳璫,小巧別致,正陪著她皓腕之上的那一串碧玉手串,兩相輝映,愈發顯得燈火之下的唐思芸雪膚花貌,清雅高貴。

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當真是一對璧人,所有賓客的目光不由都被吸引了過去,不少人心中皆在想:看起來郡王同這永寧翁主當真是相配,也難怪當初費了這麼多的功夫也要結成夫妻了。如今看來,可當真是一對神仙眷侶!

拾級而上,郡王溫雅,思芸清麗,二人臉上皆是一副幸福而溫馨的模樣,看得旁人心中都暖了起來。

沈書琪和李墨菡雖坐在並不顯眼的地方,可卻也將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於沈書琪,見到這般恩愛的兩人,心中五味雜陳,酸澀難忍,而李墨菡看在眼裡,也是心情複雜,她坐在一旁看著沈書琪,只見他的目光自思芸出現後就一直定在她的身上,再也沒有離開過片刻,心裡不由泛起一股醋意,可是卻又什麼也說不得。

她看著雖一身素雅,卻難掩貴氣的思芸,更是自慚形穢,只有將頭更低了些,盼著他們別往這兒看見著他們就好。

思芸見到家人,自是先要過去拜見的。唐天霖見女兒臉上洋溢著幸福之色,便知道她在郡王府的日子定是過得不錯,便也欣慰了許多。

思芙再見妹妹,也有些感慨,只是看她如今的神色表情比起當初在沈家的確要開懷幸福許多,便也由衷覺得高興,拉著思芸又說了一會兒話,只聽內官尖利的聲音喊了一聲:「皇上駕到,太后駕到。」

剛才還在說說笑笑的眾人頓時肅容,全都站到了紫闕台前,一同參見皇上、太后,為太后祝壽。

今日太后心情甚好,看見來了這麼多人,臉上笑意更甚,又見陸千尋和唐思芸並肩站在一起,男的俊朗不凡,女的氣質如蘭,心中不由歡喜起來,朝著陸千尋道:「千尋,之前你大婚,哀家也沒有送賀禮給你,今日倒正好是個機會。」

說著又朝思芸招了招手,將她喚到了身邊。

太后看著思芸溫婉沉靜的模樣仍是同少年時一般,只是現在嫁為人婦,更添了幾分成熟韻味。

「芸丫頭,許久沒見你,如今可真是出落得愈發好了。」

思芸低了低頭道:「多謝太后誇獎。」

「還是千尋是個有福氣的,哀家見你們在一起當真是般配,心裡也為你們高興,來,芸丫頭,哀家有東西要給你。」

思芸走到太後身邊,半跪了下去,太后將一支發簪簪到了思芸的鬢間。這是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通體紋飾為荷花、雙喜字、蝙蝠,簪首上為合和二仙,太后笑著對思芸道:「盼你夫婦二人同聲同氣,恩愛不疑,早日生個大胖小子出來!」

思芸紅了紅臉,趕忙謝恩,待回到坐席之中,見周圍的貴婦們皆是豔羨之色,要知道除了宮裡的妃子,朝中命婦能受到太后賞賜的可當真是為數不多的,除了思芸討人喜歡之外,也可見陸千尋在皇上和太后心中舉足輕重的地位。

晚宴開始,紫闕臺上歡聲笑語、觥籌交錯。歌舞表演眼花繚亂,陸千尋在賓客之中自然算是一個核心人物,不少的大臣都過來與他舉杯套套近乎。

思芸才剛喝了幾杯酒,覺得有些頭暈腦熱,再加上這裡人太多,吵嚷得厲害,便對陸千尋說,想要到紫闕台邊的禦花園裡去散一散,吹一吹酒氣。

陸千尋被這邊的應酬拖著,知道思芸定是覺得有些乏味,便點了點頭,讓玉翠好生跟著思芸,照顧好她。

走出了人群的擁擠,頓覺連空氣也舒爽了起來。雖然許久未來宮裡,可是這邊的路思芸卻還是很熟悉的。今晚熱鬧的紫闕台,而宮裡的其他地方就顯得清靜了許多。

禦花園裡靜悄悄的,與不遠處紫闕台的喧鬧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她這才覺得舒了一口氣出來。

剛才喝了幾杯酒,思芸覺得頭裡有些暈暈的,便到了花園湖中心的亭子裡,坐在美人靠上,一邊吹著清爽的夜風,一邊看著湖中央才剛含苞的睡蓮。

「芸兒。」身後有人喚她的名字,那聲音是那般熟悉,思芸愣了一愣轉過頭去,月色之下,卻是沈書琪站在她的跟前。

玉翠想要趕他,朝著沈書琪道:「三公子,這裡是皇宮,若是被旁人瞧見只怕會有閒言碎語,還請三公子回吧。」

沈書琪並不看玉翠,目中點點柔情只是望著思芸,他的眼裡也只有思芸。從她踏上紫闕台的那一刻開始,他那些深埋在心間對她的想念、對她的牽掛,對她從未停止過的愛意全都一下子迸發了出來。他想要見她,他想要像從前一樣將她擁在懷中,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她是多麼的可貴!

剛才見到思芸獨自一人離席而去,沈書琪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也悄悄跟了出來,甚至連李墨菡也不知道他是什麼離開的坐席。

思芸看了看沈書琪,起身退了一步道:「公子找我有事?」

「我……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你說。」沈書琪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玉翠。

思芸淡淡道:「我與公子之間早已沒什麼可說的了,如今你我各自成婚,也有各自的生活。剛才玉翠說的沒錯,今夜這裡來了那麼多上京的世家貴族,若是被旁人瞧見了,只怕會有風言風語傳出,於我、於公子都是麻煩。若是公子喜歡這裡的清淨,那芸兒就先告辭了。」

思芸說著便要離去,可是沈書琪這麼難得才見思芸一回,剛才又喝了點酒,借了酒膽他驀地拉住了思芸的手。

「你說走就走,連看也不看我一眼,當真這般無情?!」

思芸忙甩脫了沈書琪的手,和玉翠向後退了一步。

她氣道:「三公子,望你自重。你我之間的情意早在和離那天已經交割清楚,如今你我各自為人夫、為人婦,再講‘情’這一字,難道不是侮辱了各自的婚姻嗎?」

「婚姻……」沈書琪苦澀地笑了起來,「我現在的這場婚姻根本就是一場錯誤,也許當初我能狠下心腸將表妹送走,這之後所有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了。芸兒,我心裡一直悔得很……」

「三公子!」思芸打斷了他,「過去的事便已過去,再去多想悔恨也是無益,還是想想該如何過好以後的日子才是。不論怎麼說,李姑娘待你之心多年如一日,始終都是個癡情的,你莫要辜負她才是。至於你我之間,早成往事,以後還是莫要見,莫要提了。」

說著,思芸再沒有半分停留,帶著玉翠便從九曲橋上走了。

穿過花園,想要回紫闕臺上,突然之間,思芸聽到小林子裡傳來一男一女說話的聲音,那聲音……

她心中跳了一跳,微微皺了皺眉,讓玉翠等在原地,自己悄悄走了過去。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102、誤解

思芸走到小林子邊上,躲在一塊假山石的邊上,那女子的聲音她不會聽錯,正是李墨菡,可是那男人……為何陸千尋會同李墨菡說話呢?

李墨菡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在陸千尋的面前說話也是戰戰兢兢。

他們兩人原是各自出來尋找丈夫和妻子的,卻未想在這裡遇上了。

陸千尋得知沈書琪不見了,心裡便猜出了幾分,頗有些不悅:「沈書琪也來了這邊花園?」

李墨菡道:「剛才聽宮裡的太監說仿佛見著三郎往湖那邊去了,因此我才過來尋他的,卻未想到在這裡遇見了郡王。當日在雲居寺中,幸得郡王提點,墨菡今日才能得償所願,嫁給三郎。」

陸千尋冷笑一聲道:「我並非幫你,不過是為我自己罷了,只是沈書琪自己不懂珍惜,才會落入圈套,令芸兒誤會,說起來也不算冤枉了他。如今你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應該好好看著你的丈夫,依我看,他對芸兒並未全然死心。」

李墨菡咬了咬唇,她心裡何嘗不清楚,剛才沈書琪的眼神她明明白白全都看在眼裡。

「郡王說的極是,墨菡明白了。」

這一段對話聽在一旁思芸的耳中,突然之間徹骨寒冷。

原來當日李墨菡向沈書琪表白並在自己的面前抱住沈書琪都是陸千尋讓她做的,雖然沈書琪並非沒有錯處,可是這一切卻並非自然發生,是李墨菡設下的一個圈套,而這圈套的始作俑者就是她的丈夫——陸千尋。

思芸的心撲通撲通上下起伏不定,她剛才同沈書琪說過去的一切都已過去。可是她卻還是不能相信,陸千尋當初在她的身後竟使了這麼多的手段。他那些漸漸隱去的不擇手段的表像一下子又在思芸面前浮現了出來,令她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

再回到紫闕台坐席之上的時候,思芸的臉色不怎麼好看。陸千尋尋了她一圈,回來的時候看見思芸已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便過去柔聲道:「剛才我還去尋你,你倒自己回來了。」

思芸擠出的微笑帶著一絲勉強,當陸千尋握住她的手時,明顯感到了她手心的冷意。

而此時,對面席位之上,李墨菡也尋到了神色不佳的沈書琪回到了座位上。沈書琪看起來頗有些神不守舍,那神情和現在的思芸倒有幾分相似,陸千尋看向沈書琪的目光中明顯多了三分寒意,只是對著思芸卻未再問下去。

這一晚,回到郡王府的路上。陸千尋總覺得思芸看著他的目光有些躲避,態度也有些冷淡,心裡便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到得府裡,思芸說想去花房一趟,便撇下了陸千尋,自己過去了。

思芸的心情有些複雜,雖然她不停告訴自己,與沈書琪之間就算沒有陸千尋暗中作梗也一定是會走向結束的,可是當她在花園裡聽到李墨菡和陸千尋的那一番對話的時候,心裡卻還是止不住地發寒。

是他費盡心機破壞了自己當初的那段婚姻,是他想盡了法子讓自己一步步走到他的身邊。

在外面的那段日子,她的確已經想清楚了很多事,甚至忘記了曾經那個在她心中不擇手段的陸千尋,她留下的都是他對她的情深一片,他對她的好,可是今夜,仿佛所有一切都回來了,她當初那種懼怕他的感覺,也不知不覺有些回來了。

他到底有多少事是她所不知的?她還是看不清他,看不清啊……

思芸坐在花房中,看著那株當初元帝賜給她的魏紫,不知不覺愣怔了許久。

突然手腕一緊,思芸被人用力拉了起來,一下抵到了房中的牆上。

陸千尋將思芸牢牢圈在自己懷中,看著她的眼神帶著些許的刺痛。

「你做什麼,放開我。」思芸只覺得陸千尋握著自己手腕的力道奇大無比,仿佛恨不得要將自己揉進骨中一般。

「你是怎麼了?今晚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從宮裡出來就一直神不守舍,到底你在禦花園遇到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

陸千尋心裡邊的火氣有些騰起,他愛著思芸,所以也希望成為了他的妻子的她也能同樣如此,他不想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為了別的男子黯然傷神、心不在焉,她不是早該忘掉沈書琪的嗎?為什麼今晚見了一次,就會如此?!

他嫉妒了,生氣了,看著思芸撇下他一個人到了花房,他怎麼也沒法獨自在房裡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遂也來了這裡,想要知道思芸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思芸看著陸千尋的樣子,這個時候真是什麼也不想同他說,她只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你怎麼不說話?」陸千尋凝視著思芸的眼眸,眼中越發痛惜起來,「你今天見到了沈書琪是不是?」

思芸愣了一愣,這才明白了陸千尋為什麼會這麼大的反應,想要用力掙脫他,氣道:「難道到了今時今日你卻開始不信我了?就算我見過他,那又如何?」

話音未落,陸千尋瘋狂的吻便砸向了思芸,他從來未有如今日一般,那樣鋪天蓋地肆虐的吻仿佛要將思芸整個人都吞噬掉一般。手直接扯去了思芸的衣帶,雪白的肩膀露了一半出來,用力一撕,內裡的紅色肚兜也扯落了下來。

思芸只覺得胸前一涼,她絕對不願意在這個時候這個狀態下和陸千尋歡愛,她的小手用力捶向陸千尋,眼角沁出了淚來。

「你放開我,不要!」

他的唇落下的地方有她鹹濕的淚水,理智回到了瘋狂的軀體中,陸千尋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再繼續下去。

他將思芸抱在懷中,輕輕親吻著她眼角的淚水,低低柔聲安慰道:「是我不好,是我氣瘋了頭,我一想到你剛才那樣魂不守舍的樣子,就沒法子冷靜了。芸兒,如今這世上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失去你啊!」

思芸靠在陸千尋溫暖的胸膛上,是啊,他的愛也許有些自私,有些掠奪和瘋狂,可是對她卻從來都是真心真意。

思芸抬了抬眼,被眼淚迷蒙的雙眼看著自己的夫君:「我今晚的確見過書琪,不過只是寒暄了兩句便走了。只是千尋,我在禦花園裡還見到了別人。」

陸千尋的手有些微微顫抖了起來,他開始明白原來思芸今晚對他那樣的態度是另有原因的。

「你……還見到了誰?」

「見到了你,還有李墨菡。」

陸千尋放開了思芸,有些沉默。

思芸整了整衣衫,輕籲了一口氣道:「我知道當初是你讓李墨菡去找書琪,接著再讓我誤會的。不過千尋,雖然你的做法有些自私,可是我剛才想起當初那件事,想起那天沈書琪在房中對李墨菡說的那些話,就算你沒有給李墨菡支招,我也不會再同書琪在一起的,因為他的心裡根本就放不下他的表妹。過去的事情早已過去,若是我們再為了過去的事情讓彼此不痛快,那以後的日子又要如何過下去呢?我心裡已是將書琪當做再尋常不過的一個人罷了,那你,也不要再吃這樣的乾醋了好不好?」

直到思芸說出這一番話來,陸千尋的心才算是真正卸下了一塊石頭。一直以來,他的心裡對沈書琪始終都是存著芥蒂的,畢竟他是當初思芸自己選擇的夫君,他害怕思芸的心裡沒法完全忘了他,所以今夜才會這樣的失態,甚至差點傷害了他最心愛的女人。

大家開誠佈公,將一切都說清楚了,彼此間剛才的高壓也算是消散了。

陸千尋複又將思芸重新摟在懷裡,柔聲道:「對不起,是我不好。我當初是有些不擇手段,可是芸兒,我待你之心絕無半點摻假。」

「我知道,我都知道。」思芸閉起眼睛靠在了陸千尋的肩上。是啊,她不該執著於過去,那些過往早就已經煙消雲散,她必須要相信陸千尋,她也一定要好好維繫這一場屬於自己的幸福。

***

太后壽宴之後,思芸在上京貴婦圈中的名聲大震。於是,不少世家夫人都開始殷勤地往郡王府走動起來了。

只是思芸素來是個喜靜之人,平日裡不大喜歡這些應酬,常常能推脫的便推脫的,實在推不了的,便也只是坐著閒聊幾句,有時候去花房裡賞賞花罷了。

年歲越長,身邊知己的人兒卻是越少了,當初的姐姐們,皆都已是不在身邊。而書玉,雖同在一個屋簷下,可漸漸卻也如陌路一般,往日見了不過是寒暄幾句,再不同過去一般嬉笑玩鬧,無話不說了。

憶及小時候和思萱一起繡花、看書,同書玉一起連床夜話,思芸總覺得感慨萬千,那樣的時光有如珍寶,可是卻是再也回不去的了。

這一日,思芸正送走了來訪的夫人,打算去花房裡看看那些正當花季的牡丹。

走過回廊的時候,卻見書玉身邊的丫鬟冬雪正急急匆匆忙外跑的樣子。

思芸便喊住了她問道:「冬雪,怎麼這麼著急,可是出了什麼事?」

冬雪的一雙眼睛紅通通的,一邊抹著淚一邊道:「二奶奶,奴婢是去找外邊門房準備馬車的,咱們姑娘要趕著回沈府去,那邊,那邊……老爺沒了……」

沈隨過世了?

思芸心裡頭一驚,有些愣怔住了。雖然她知道沈隨這些年來一直臥病在床,可是突然聽聞他過世的消息,還是十分震驚的。

冬雪又道:「那邊府裡傳來消息,說是老夫人也病倒了,這一回比起上次似乎是越發重了,奴婢害怕我家姑娘心焦,還不敢回。」

「玉妹妹現在怎麼樣?」

冬雪抹了把眼淚說:「已是哭成了個淚人兒了,二奶奶,奴婢不能再耽擱了。」

思芸揮了揮手;「你先去讓他們置備馬車吧,若是玉妹妹需要什麼,只管回了府裡。」

冬雪點了點頭,趕忙走了。

一時間,思芸的身子有些癱軟,差一點就腳步不穩。

玉翠忙扶住了思芸:「姑娘,你還好吧。」

沈隨死了,沈老太太重病不起。思芸雖然已不是沈家的媳婦,可是心裡仍是難過的,尤其是沈老太太,當初在沈家,待她最好的便是老太太了,可是現在,她病重在床,自己卻不能前去探望。

思芸從不迷信神佛,可是這時候她能做的,也只有祈求菩薩,希望能夠保佑沈老太太老人家康復起來。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103、花歿

雖然沈隨的過世,大家心裡早有了這個準備,可是這個沈家昔日的頂樑柱突然地崩塌,還是令整座沈府都陷入到了一片淒風苦雨之中。

沈書玉回到府裡的時候,只看到正準備入棺的父親,頓時悲痛難忍,一下子便哭暈了過去。

沈老太太這一回也是病得極重,當初沈家遭逢大劫之時,她雖心中苦痛,可到底人還都在,可現在,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樣的打擊當真是有些經受不住了。

書玉醒來之後,一直陪在母親林氏身邊,這些年來父親寵她愛她,可最後卻仍是獨自一人先撒手而去了,林氏摟著玉哭道:「你父親這一走,往後讓我孤孤單單,可要怎麼過下去的好啊!」

李墨菡也一直陪在林氏的身邊,端茶遞水,幫著一起迎送前來問候的人,看起來像是一個極為溫良恭順的好媳婦兒。只是沈書玉看著她,心裡仍是不舒服,一想起是她害得思芸和琪的婚姻破滅,便更添了一股子的氣,對李墨菡也沒有什麼好臉色出來。

沈家的喪事辦得不算大,可沈隨到底也是前朝老臣,再加之過去他那通敵叛國之罪算是「洗刷」清了,前來弔唁之人倒也不算少。

侯府是沈家的親家,自然也是要來的。只是李氏過來更要緊的是看看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

沈家上下都忙著招呼賓,忙著喪禮上的各種事宜。李氏看著思芙穿著一身孝衣,人也看起來清瘦了幾分,不由有些心疼,拉著她到一旁問道:「這幾日可是累到了?瞧你,臉色看起來竟這麼差。」

思芙搖搖頭道:「這幾日府裡邊要辦喪事,自是事情多了一些,母親放心,女兒沒有大礙的。」

李氏左右看了看,沒見著大姐兒,便問:「怎麼沒見寧姐兒?」

唐思芙道:「寧姐兒這兩天好像身子有些不爽利,奶娘正抱著在屋子裡歇著,外邊人來人往的,便不讓她出來了。」

李氏皺了皺眉頭:「身子不爽利?可別是病了,我去瞧瞧她去。」

李氏過去的時候,大姐兒正被奶媽抱著,剛哄了睡了。睡著了看,除了大姐兒的臉蛋紅了一些之外,倒也沒瞧出什麼不妥。只是聽思芙說,這幾日大姐兒的胃口不怎麼好,吃的奶糊糊也全都吐了出來。

李氏到底心疼自己外孫女,便問:「可去請大夫來瞧過了?」

思芙抿了抿唇道:「我回過了婆婆,大夫也來瞧了瞧,說沒什麼大礙,或許只是小孩子胃口不好,開了些藥方,倒也在吃著。更何況這幾日府裡邊出了這麼些的事兒,婆婆那邊,老太太那邊都是忙得不可開交,還要應付往來弔唁的賓,我若再去多說寧姐兒的事,倒顯得在這個時候不識大體了。」

思芙過去抱了抱睡熟的寧姐兒,臉上是慈母溫和的愛意與笑容。

李氏知道思芙的性子,再加上她婆婆那樣的人,瞧著寧姐兒看上去沒什麼大事,便就不放在心上了。

「芙兒,待喪事過了,若寧姐兒還是不見好,你就抱她回一趟府裡,我去請個宮裡的太醫過來瞧瞧。她到底是個小孩子,萬一真惹上了什麼病,哪裡能像大人一般抵受得住?你那婆婆,我可是不指望了,這些年也算是把她這個人給看得透透的了,若要說母親當初最悔的事情,便是給你定了這門親事。芙兒啊,你本是值得更好的啊!」李氏長長歎了一口氣,這些年經歷了這麼多事,她一直覺得自己虧欠了思芙。

「母親,快別這麼說。」思芙拉住了李氏的手,她雖在沈家經歷了那些大起大落,可是卻從未責怪過任何人。

「母親,當初你為我挑選這門親事,也是希望我能嫁得好。好在這兩年,大郎總算待我不錯,雖然日子過得平淡,可卻也沒有旁的府中那些個勾心鬥角之事。到如今,我有了大姐兒,便只盼著能將她好好撫養長大,別的早已是不計較的了。」

是啊,她生來就是個不計較的性子,也正是因了這份不計較,一個侯門嫡女如今在這沈府裡邊只是平靜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凡事不爭不鬧,她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可是,若能回到當初,若能預知以後之事,她會不會在林氏要打算給沈書瑾納妾的時候爭上一爭呢?

回了侯府,李氏總覺得心裡邊突突地亂跳,仿佛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般。她心裡惦念著寧姐兒,便想,再過明兒一日,就找個由頭讓思芙帶孩子回來一趟,身上帶著病讓人想著總也擔著心事,放心不下的。

這一晚,李氏睡得極淺,不住地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眠,惹得身旁的唐天霖也睡不著了,支起了身子問道:「你這是怎麼了,都什麼時辰了,還不睡?」

李氏剛想同唐天霖說今兒去看了寧姐兒的事情,突然聽得外面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音,丫鬟洛兒的聲音焦急之中帶著哭腔,在外邊喊道:「老爺、夫人,不好了!」

李氏忙起了身,披上一件衣服將洛兒喚了進來。只見這小丫鬟兩眼紅通通的,一邊抹著淚一邊道:「夫人……大姑奶奶那邊,出事兒!」

李氏心裡咯噔一下,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她今兒從沈家走的時候就覺得什麼事情不對,沒想到還是出岔子了。

唐天霖心裡也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到底是什麼事情?」

洛兒抽抽噎噎,泣聲回道:「老爺、夫人,沈家那邊來人傳的話,說是就在剛才,大姑奶奶的寧姐兒……沒了!」

沒了?

沒了!

李氏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一下子癱倒在唐天霖身旁。唐天霖還不大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急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去吩咐人備馬車啊!」

一路上,李氏只覺得自己的喉嚨仿佛被一隻大手扼住一般,怎麼也喘不過氣來。唐天霖從她口中大概知道了一些,一邊聽,那兩道重眉也深深鎖了起來。

到得沈家,只聽裡面傳出此起彼伏的哭聲,也不知是哭的沈隨,還是哭的這才來世上沒兩年的寧姐兒。

林氏已是哭成了個淚人兒一般,由李墨菡陪著坐在前廳等著唐氏夫婦。一旁沈玨和沈書琪兩個兒子也坐著,皆是面帶哀戚之色。沈書瑾和思芙不在這裡,這孩子早夭對他們而言簡直就是剮去了心頭肉一般,聽說思芙已是暈厥了過去,正派了人在房裡照看她呢!

李氏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了,走過來劈頭便朝林氏問道:「白日裡我過來瞧寧姐兒還是好好兒的,怎的一到晚上,好好的一個孩子,就這麼……就這麼沒了呢?」

林氏一邊提帕子抹著淚一邊戚戚道:「我也納悶著,這兩日府裡忙著老爺的喪事,之前芙兒來回過我說是大姐兒身子不爽利,可找了大夫來看過說是並沒什麼大礙的,怎想到……怎想到會突然如此呢!」

唐天霖怒道:「既是回過了身子不爽利,怎麼就隨便找了個大夫看過便了事了?她不過是個孩子,連話也不怎麼會說,只隨便瞧了瞧便能瞧出病症了?」

沈書琪在旁見母親已是泣不成聲,起身道:「侯爺,正是因為寧姐兒年歲小,大夫這才不太好診斷,原以為只是受了風寒才會忽冷忽熱,胃口不好,卻沒想……是染上了時疾,這才……寧姐兒是咱們家的大姐兒,母親也傷心不已,所以還請侯爺和夫人不要再怪責母親了。」

唐天霖看到沈書琪更是來氣,怒而甩袖道:「現在知道傷心了,早做什麼去了?別當芙兒嫁了過來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你們這幾年是怎麼對待她的,她辛辛苦苦生下了寧姐兒,你們又是怎麼一副嘴臉?若當初不是芸兒,你們能有今天?!別說知恩圖報了,如今就連我外孫女兒的命都丟在了你們手上!今日我們夫婦過來,再不能讓芙兒留在你們沈家,往後她也再不是你們沈家的媳婦!」

李氏現在只想見到自己的女兒,她也是一般心思,絕對不能再讓思芙留在這裡了!

唐思芙暈厥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迷迷糊糊之間口中一直都在不停喊著寧姐兒的名字。她整個人看起來虛弱極了,身上不停發著汗,唐天霖派人請了太醫過來照看女兒。太醫見了思芙的情形,只說不好,她原本身體就很虛弱,如今又受了這麼一個打擊,更是難以禁受,一下子整個人就仿佛大廈傾塌,三魂七魄都飛散了。

思芹和思芸聽聞這個驚天霹靂,當下也焦急萬分,沒等天亮,便都趕回了府裡看望大姐。

只是思芙一直都是昏昏沉沉,沒個清醒的樣子,到了清早整個人又燒了起來,握著李氏的手只是不肯鬆開。

沈書瑾在府外求見了許久,可唐天霖就是不讓他見思芙,還說往後唐家與沈家一刀兩斷,侯府裡再也不准沈家的人踏進半步!

到了日近午時的時候,思芙總算是稍稍有些醒轉了過來。她躺在李氏的房中,整個身子就像一團棉花一般,軟綿綿的,沒有一點的力氣。她睜開眼睛,看到了思芹、看到了思芸,看到了李氏。

喑啞的嗓子裡好半天擠出了一句話:「母親,寧姐兒在哪裡?」

只一句話,屋裡的人都忍不住落下淚來。李氏握緊了思芙的手道:「好孩子,先別想這麼多了,咱們先將身子養好,其他的以後再說。」

思芹過去抱住思芙道:「大姐姐,母親說的是,你現在什麼也別想了,太醫說你的身子虛得很,需要好好調養。」

思芙轉了轉頭,沉聲問:「母親,寧姐兒……不在了,是不是?」

屋中一下子沉寂了下來,思芸看著思芙這樣的情形,只覺得不好,忙過來道:「大姐姐,別胡思亂想,寧姐兒好好兒的,只是現在睡著了。你好好養著身子,待好些了,便將她抱過來。」

思芙頓了頓,突然淒清苦澀地笑了一笑,眼角卻有一顆淚滾落而下:「芸妹妹,你不必安慰我,我雖暈了過去,可之前發生的事情卻是記得清清楚楚。我……我是親眼看著寧姐兒……咽氣的啊……」

眼淚猶如決堤潮水一般湧出,思芙的哭聲撕心裂肺,所有的人聽了都覺得心中被狠狠刺痛了!

因為寧姐兒的出生,思芙的生活才出現了一些光彩,可是現在,老天奪走了她最最珍貴的寶貝,奪走了她的命。

就這樣,思芙在唐府待了七日,終於被喪女之痛折磨得再沒了一點求生的。

在一個清冷的雨夜,芙蓉花兒,靜靜凋謝在了侯府的房中……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104、風波又起

思芙過世,對唐家上下來說都是一件令人難以接受的痛心之事。思芸到了白雲庵將此事告訴了思萱,兩姐妹一邊說一邊皆忍不住落下淚來。思萱清修多年,可是一想起思芙那般的樣貌人品,最後竟被這樣折磨死了,心中也難以平靜,末了拉著思芸的手說了一句,好在你是離了那鬼地方了。

這幾日思芸因為思芙的事情,心情總也不好,陸千尋每每回到府裡便總是體貼備至,也好在他的體諒,思芸心裡才稍稍覺得有些暖意。而沈書玉回到陸家之後看起來卻是有些內疚之色,幾次思芸遠遠地看見書玉仿佛是想要過來同她說話的,只是仿佛是缺了那麼點勇氣,最後還是沒有過來。

唐天霖為了痛失長女之事,算是和沈家結下了梁子,頗有些不共戴天之勢。以唐天霖今時今日在朝堂上的地位,想要將沈家覆滅簡直就是易如反掌之事。沈家老太太在沈隨病逝,寧姐兒和思芙過世之後,也終於沒再能多撐幾日,到底還是去了。

如今的沈家一門,留下林氏還有三個未成氣候的兒子,當真是門第凋零。沈書瑾喪妻喪女,已是失了男人志氣,整日裡借酒消愁,對林氏也是不理不睬。

次子書玨向來便是碌碌無為,根本難當大任。

剩下的便也只有沈書琪了,林氏原本便最看重這個兒子,如今更是告訴他現在沈家一門能否振興可就全都要靠他了。

此時,天正朝與南夏又出現齟齬。邊關之地,南夏軍官與天正朝的駐守軍官發生了糾紛,結果越鬧越大,雙方竟直接打了起來。一點小事結果演變成了兩國之間的大矛盾。如今戰事一觸即發,眼看著雙方枕戈待旦,便要開戰。

朝中,主戰和主和的各執一詞。主戰一方認為南夏蠻子是我朝多年以來的隱患,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天正朝兵力強大,正好便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打上一場仗,將這些蠻子一舉收復,免去後顧之憂。

而主和一方則認為,天正朝雖然兵力強大,但是南夏兵力也不弱,更何況他們的大將軍耶魯不花能征善戰,並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如今天下太平,若是一起戰事,只怕首先邊關的百姓便是首先遭殃的,還是先行議和。收復南夏之事還未到時候。

承賢覺得兩邊說得都有道理,於南夏收復一事他也想了許久,這次雙方矛盾一觸即發,也是該做個決斷的時候了。

***

這一日陸千尋上朝回府的路上,想起前幾日思芸曾說覺得口中苦澀,胃口也不怎麼好。便記起她往日裡愛吃多味齋的脆皮乳鴿,遂讓車夫去了一趟那邊,自己進了多味齋給愛妻買吃的。.

陸千尋在朝堂上這麼多年,別的不說,最大的特點便是能夠有敏銳的眼光和感覺。今天他孤身走進這多味齋,便已覺得周遭氣氛有些不同尋常,似乎是有人在身後跟著自己一般。陸千尋買了脆皮乳鴿,找了一個機會,匆匆從後門出去,想要繞過小巷子再到前面坐馬車回府。

可未想到,那些人也並不是好糊弄的,小巷中早有人候在那裡,來人皆是身材魁梧之人,看起來並不像是本朝之人。

陸千尋被「請」到了一處僻靜的莊園,屋子裡早有人候著,見了陸千尋頓時恭敬上前,笑著行了一禮道:「郡王,在下迫不得已用這樣的法子將您請來,還請見諒。」

陸千尋打量眼前之人,和剛才那些半路堵截他的人一般,此人雖身著本朝衣衫,可是五官長相一見便知道非我族類。他們,是南夏的人!

陸千尋並不驚慌,這裡畢竟是上京,諒他們也不敢將他堂堂一個郡王怎麼樣,便坐了下來道:「你們這些南夏人到上京來,究竟想要做什麼?」

那來人是南夏派來的使臣,名叫那不圖,不過他這使臣或許可以稱之為密探,是被派遣過來探聽消息的。

那不圖道:「郡王,在下受南夏可汗之命前來上京,為的是找郡王做一樁買賣。」

「買賣?」陸千尋頗是不屑,「本王同你們有什麼買賣可做?」

「郡王應該知道,如今天朝和南夏邊境之處已經勢成水火,大戰一觸即發。我們可汗說一旦開戰,生靈塗炭,兩方都會有損,特派小人前來給郡王送上南夏的珍奇珠寶,希望郡王能夠在皇上面前進言,希望能夠雙方議和,化解這場戰事。」

陸千尋微微皺了皺眉,看起來若是真要打仗,南夏並沒有什麼信心。在朝堂之上,他是主戰派的,他一直都覺得天正朝如今國泰民安,唯一難安之處便是邊陲之地被南夏人所制,今次這個大好機會,正是天正朝收復疆土,將他們一併收服為臣的時機啊!

那不圖見陸千尋沉默不語,拍了拍掌,邊上有人抬了一箱子的珍寶過來,當真是眼花繚亂,琳琅滿目。

「郡王是皇上身邊最信任之人,若是郡王能夠主和,我南夏可汗定當感激不盡,這只是一個見面禮,以後自還會有東西送到郡王府上的。」

陸千尋勾了勾嘴角笑道:「你……這是在賄賂我?」

「小人不敢,只是懇請郡王能夠幫這個忙。」

「若我不答應呢?」他手指著那箱珍寶,「一箱珍寶你便想要收買了我?真當我堂堂郡王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嗎?更何況皇上於此事自有主張,又豈是旁人可以隨便左右的?今日之事,我便當全未發生過,若你們明日還留在上京,可休要怪我通知上京府尹了。」

那不圖的面色僵了一僵:「郡王,你當真不肯?」

陸千尋甩袖正色道:「話不說第二遍,以後我不想再看見你們!」

他們在上京,到底不敢將陸千尋怎麼樣,只能眼看著他拂袖而去。

回到府裡,那脆皮乳鴿早已是涼了,思芸正坐在榻上替陸千尋做著鞋子,見了陸千尋回來,淡淡笑了一笑道:「不是說今日會早些回來的嗎,怎麼到了這個時候?」

陸千尋走過去,拿下思芸手裡的針線活,心疼道:「這些活計做什麼自己動手,讓下人去做就是了。早同你說過了,晚上光線不好,這般盯著可是傷眼睛的很。」

思芸看見放在桌上的那只脆皮乳鴿,知道他記掛著自己,心裡不由一暖,道:「下人做的只怕不合你的心意,反正我也是閑來無事,就自己動手了。」

在朝堂上也好,在外應酬也好,陸千尋總覺得自己是帶了一層假面的。那個他,並不是真實的他,他會耍手段,會與人虛與委蛇,也會說違心的話,做違心的事。可是只有現在,回到了家裡,對著自己的妻子,他才覺得這是最輕鬆自在的時候,這個時候的他,才是真正的自己。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疲累不堪,很想把身上的擔子卸下來,歇一歇。

「千尋,你有心事?」

陸千尋回了回神,將愛妻摟在懷中,親吻著她的雙唇柔聲道:「外邊的事回來便不想了,只要見著你什麼心事便都消了。」

吻著思芸,所有的心事煩惱都化作了團團柔情蜜意,細密的吻在她的脖頸、肩頭烙下了燙人的印記。

情到深處,陸千尋伸手解開思芸的衣帶,窗外明月如玉,暖暖灑在小榻之上,照在思芸玲瓏的身體上。

「芸兒,有你……真好……」陸千尋喑啞著嗓子,眼中皆是迷離入情的神色。

留戀輾轉,她胸前的紅梅被他吸吮著,刺激著渾身的毛孔,令她忍不住嚶嚶呻~吟了起來。

他的手掌心間有一層薄繭,摩挲著思芸那最敏感的地方,引出清泉汩汩。

這房中有著最曖昧的氣氛,熄了燭火,伴著月色,兩人之間更多了幾分溫馨與甜蜜。

陸千尋健碩的身姿卻讓思芸感到了世間最溫柔的歡~愛,噴薄而出的那一刻,她緊緊抱著他,那種紮實的安全感,令她相信,不論外面風吹雨急,不論發生任何事情,她都會幸福的,一定會的……

***

第二日,思芸醒轉過來的時候,陸千尋已經上朝去了。她今日本是要去看望思萱的,走過花房的時候卻見沈書玉正站在那邊,仿佛是在等著她的樣子。

「玉妹妹?」

沈書玉抿唇低了低頭,在原地杵了一會兒,還是走到思芸跟前道:「芸姐姐,我今兒在這裡等著你,是想同你道歉的。」

思芸使了個眼色,身旁的丫鬟便都退了下去。

書玉這才開口道:「芸姐姐,當初你嫁到郡王府來的時候,我心裡的確有些氣不過,也許是因為我太在乎你,也太在乎三哥哥了。可是如今,我見著你同二叔在一起是真心喜悅快樂,這樣的神情以前你同三哥哥在一處時,我從未見過。沈家發生了這麼多事,我這幾日也想了很多,過去是我太自私,才說了那許多傷了你心的話。芸姐姐,你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請你原諒當初我的意氣用事,請你原諒我的不體諒,其實我心裡早就不氣你了,要怪只怪你同三哥哥沒有那個緣分罷了。」

思芸聽書玉這麼說,終於將到郡王府之後心裡的那個結解開了。

同樣的,沈書玉也是她最最重視的朋友,過往的那些情分也不是情意能夠說丟就丟了的。

沈書玉看了看思芸,低了低頭問:「芸姐姐,往後你還把我當朋友嗎?我是說我除了是你的侄媳婦兒之外,還能再做你的朋友,你的玉妹妹嗎?」

「那是自然。」思芸是由衷的歡喜,這份友誼她珍之重之,曾以為永遠失去了,卻終於還是找了回來。

書玉聽思芸說她要去白雲庵看望思萱,便說她在府裡左右也無事,便陪同思芸一起去了。

白雲庵離郡王府的路程並不算太遠,往日裡思芸也是常去的,遂今日雖帶了書玉一起,不過也只有車夫和兩個丫鬟陪著一起罷了。

思萱見了思芸和書玉,聽她們說了重歸於好之事,也是由衷高興,同兩人說了一會子話,又用了一些素齋茶點,見天色不早了,兩人便辭了思萱,離庵回府去了。

只是奇怪,到了山腳下邊,原本候著的馬車卻不知去了哪裡,思芸和書玉正有些奇怪。突然之間只聽身後玉翠和冬雪「哎」地喊了一聲,回過頭去,兩人不由一驚,兩個丫鬟已被人打暈在了地上!

思芸和書玉正想要出聲叫喚,思芸的嘴上卻已被蒙上了一塊濕布,一股濃烈的藥味直鑽進鼻中,她掙紮了幾下,只覺得眼前一片迷蒙,手腳再也酸軟沒了力氣,到最後沉沉暈了過去……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105、脫難

迷迷瞪瞪幽幽醒轉過來的時候,思芸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清楚,眼睛被黑布蒙了起來,好在口中沒被塞進破布條之類的東西,總算還能透氣說話。

她的雙手被反綁在了背後捆了個結結實實的,想要動一動,可卻一下子磕到了一邊的石牆上,「哎」的一聲喊了出來。

「芸姐姐?」身旁一個虛弱的聲音低低喚著她,思芸這才想起,書玉和她是在一起的,她們一起都被劫到了這個不知是哪兒的地方來了!

「玉妹妹,你還好嗎?」思芸看不到,心裡更是擔心,這些人也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趕在上京對陸家動手的,要麼是初來乍到的外地匪徒,要麼就是不怕死不要命的人,如今落在這夥人的手裡,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想怎麼樣!

書玉朝思芸這邊挪了挪身子,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仿佛是害怕極了:「芸……芸姐姐……這是哪兒,我們,我們是不是被人打劫了?」

思芸告訴自己這個時候,只剩下了她和書玉兩個人,陸家也不知道收沒收到消息,她一定要鎮靜下來,好好想想該怎麼辦,若是她們倆都慌了,那可就糟糕了。

「玉妹妹,你還記不記得剛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沈書玉想了想,說:「我也有些迷糊,只記得聽到玉翠和冬雪喊了一聲,然後……然後我便也暈了過去。芸姐姐,他們到底是什麼人,若是求財倒是不怕,可若是……」書玉一邊說一邊害怕起來,可是她的眼睛也全都被蒙了起來,一樣什麼也看不見。

「別慌,我們被關進來應該也有一會兒功夫了,若他們的目標是陸家,不管是求財還是求別的什麼這時候府裡也該收到了消息。你放心,千尋和辰哥兒是一定會來救我們倆的!」思芸雖嘴裡這麼說著,可是心裡也是一點沒底。

兩人正在一起盤算著該如何是好,只聽外邊哐當一聲,鐵門開了鎖,接著幾個腳步聲近到了她們倆的身前。

書玉更加害怕起來,一個勁的直往思芸的身後縮著。

「吃飯了!」一個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思芸還沒說話,口中就被那人粗魯地塞進了一大口飯。她平日吃飯一貫都是細嚼慢嚥,哪裡經得住這麼折騰,頓時吐了大半口出來,止不住地咳了起來。

「郡王夫人真是好大的架子,喂你吃居然還吐了出來!」那人脾氣暴躁,用力推了明瀾一下,她身子一歪,邊上正是堅硬的牆壁,額頭「砰」的一聲撞了上去,一股潮熱順著她的額角流下來,整個頭撞得疼痛欲裂。

書玉聽到聲響,驚呼道:「芸姐姐,你怎麼了?!」

剛說完,書玉的口中也被喂了一大口的飯。

其中一個聲音聽起來啞啞的人開口道:「這兩個娘們兒雖然脾氣很倔,不過長得當真是國色天香的,放在這兒,可真是可惜了呢,大哥,不如我們……」

那人才說完,頭上立刻就被挨了一下:「混蛋,胡說什麼!她們兩個就算是仙女下凡,那也不是咱們碰得的!你是美色當前,便不要腦袋了嗎?!」

那人被嚇了幾句,這才噤了聲,不敢再多言。

思芸方才聽那人聲音淫~蕩,心中大驚,現在見他們打消了念頭,才略為安了安心,忍著疼顫聲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既知道我們是郡王府的人,還不趕緊放了我們?若是郡王找到我們,你們難道還會有活路嗎?」

「郡王夫人,您不必嚇唬我們。不過你可以放心,我們不會對你怎麼樣,不過是借你一用,同郡王談些事情罷了,一經談妥,我們立刻就會將你完好無損地送回府裡去的。」說完幾個人便離了屋子,又將思芸和書玉兩個繼續反鎖在裡面。

思芸琢磨著那幾人剛才的話,書玉問道:「芸姐姐,他們……他們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雖然思芸也不是十分明白,但是至少是暫時放下了些心,既然他們是有求於陸千尋,那必然不敢對自己怎麼樣的。眼下看來,也只有靜觀其變了。

陸千尋在得到了思芸被劫的消息之後,整個人簡直就要氣瘋了,往日那個一貫冷靜不動聲色的郡王爺全然不見了蹤影,他一腳狠踹在門上,沖著那趕車的王全破口大駡:「讓你護送著夫人的,現在倒好!連人都給護送不見了!要是夫人出了半點差池,你就是十條命也擔待不起!!!」

陸辰丟了書玉,也一樣著急著,看著陸千尋怒氣衝衝的樣子,不敢勸也不敢說什麼,只能在那邊乾著急。

冬雪和玉翠哭得魂兒都要沒了,這丟了主子的大錯不管是誰都是擔不起的,冬雪差點就想一頭磕死了算!還是陸千尋最後說,也別急著尋死覓活的了,現在尋回你們主子才是緊要。

就在陸千尋想要發動上京府尹出去尋人的時候,府裡也收到了那些綁人者的消息。

訊息很簡單,只說想要尋回郡王夫人今晚到白山坡的小屋一敘,只能郡王一個人前去。

陸千尋細細思索,大概有些猜出會是什麼人做的這票事了。這群南夏蠻子,當初利誘不成,竟然敢用思芸來做籌碼!可是他陸千尋能夠走到今時今日,可不是被人嚇唬出來的,想要利用思芸來威脅他,簡直就是在自尋死路!

陸千尋想了想,今晚他自然是一定要去的,只是他既不會答應那些人的條件,也不會讓思芸有半點損傷。

他喚過了丁安,讓他立刻到上京府尹那裡送了一封信過去。

這一晚,南夏蠻子那邊也沒閑著。畢竟他們綁著的不是一般人。思芸和書玉大半天沒吃過東西也沒喝過水,又加之被關在這個小屋子裡,身子已是十分虛弱了。特別是書玉,她又害怕擔心著接下來不知會出什麼事情,更是一直都在不住發抖。

思芸安慰了她幾句,也安靜下來不說話了,一方面是在想著有什麼法子能夠脫身,另一方面也算是節省體力,免得等一會兒連一點力氣也都沒有了。

屋子外面,那群人仿佛在說著什麼。思芸朝書玉「噓」了一聲,挪了挪身子,坐到更靠近門口一點兒的地方,豎起了耳朵,聽外面他們的交談。

只聽一人說道:「上次我們送了那麼多錢財過去,陸千尋都沒有答應,可見他是個並不好對付的人,大人,這一次抓了這兩個女人,真的管用嗎?」

「是人就有弱點,陸千尋家裡金山銀山,大概是不會在乎我們送去的這點東西。只不過,聽說他對自己的這個妻子卻是極疼愛的,當初還是從別人手裡搶過來的呢!我想他是一定會來的,到時候我們再要他去天朝皇帝面前進言,想必他一定不會再拒絕了!」

思芸聽著這幾人說話間的語氣,仿佛並不是天正朝的人,難道他們是南夏人?

之前曾聽說天正朝與南夏在邊境即將交戰,戰事一觸即發,他們現在悄悄潛入上京,定是有所圖謀,若是自己和書玉真被他們用作了籌碼,那到時候陸千尋難免不會受到制肘。雖然思芸並不知道這些人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麼,可是她不能讓他們得逞,一定不能!

那些南下人守在屋子外邊,正在等著陸千尋前來,突然聽到屋子裡邊發出一聲叫喚,他們趕忙闖了進來。

只見沈書玉靠在思芸的身上,身子發著抖,嘴裡還在不停地叫喚著。

「怎麼了?」一人惡狠狠地問道。

思芸道:「我家妹妹好像有些鬧肚子了。」

「那怎麼辦?咱們這裡又沒有大夫。」

沈書玉哼哼唧唧道:「我……我要解手。」

幾個人面面相覷看了看,最後領頭的那不圖見沈書玉看起來也不像作假,而且她到底是個大家閨秀,要是真的在這裡解決了,似乎的確不怎麼雅,便道:「那你到後面樹林裡去,我派個人看著你。」

思芸忙道:「你們都是男人,我妹妹怎麼說也是郡王府的人,傳出去可成什麼樣子?再說,我留在這兒,你們還擔心她跑了不成?」

原本這些南夏人所要抓的就是思芸一個人,沈書玉本來就是個附帶的。思芸既這麼說,他們也不擔心,便解了書玉手上綁著的繩子,又差人將她玉帶到了一邊的樹林子裡,讓她解手去了。

書玉走了,思芸至少沒了後顧之憂。現在她要做的就是讓自己脫身了。

時間不多了,那些人很快就會發現書玉解手是假,逃跑是真。但願她能照自己說的,過來幫她一起逃離這裡。

話說書玉到了後面的的小樹林之後,趁看守的人不注意,立刻就繞了圈子又回到了關押思芸的小屋子旁。她現在算是都看清楚了,這裡一共有四個五大三粗的魁梧男人,除了剛才押著她過去的那一個,還剩下三個。

這裡荒僻的很,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麼鬼地方,周遭沒有人家,沒有煙火,想要找人來救命看起來是不可能的了。

一旁拴著幾匹馬,均是膘肥體壯,還有一個火堆,生著火,他們大概正商量著去周圍抓些野生的獵物回來填填肚子。

再看剛才關押她們倆的那間屋子,落了鎖,鑰匙正放在現在幾人坐著的那張桌子上面。

書玉沉了口氣,定了定心神,又回想了一遍剛才思芸交代她做的幾件事情。

那些南夏人並未注意到書玉此時正在他們的身後,猶在說著話。

沈書玉躡手躡腳地走到那幾匹馬的後面,悄悄將拴著馬的繩子都一一解了開來,又走到一邊的火堆旁,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著火的樹枝,朝幾匹馬的屁股上燙了上去!

那些馬兒不吃痛,全都揚起了兩隻前蹄沒命般地嘶鳴了起來,接著一匹接著一匹狂奔不止,就跟瘋了一樣!

那些南夏人怎料到會突生變故,均是大驚失色,沒了馬兒就等於沒了跑路的工具,怎能不急?

那不圖朝幾人吼道:「還愣著做什麼?快把馬兒追回來啊!」

就在這混亂之時,沈書玉趁他們全都跑開了,馬上過去拿過了桌上的鑰匙,將小屋的門打了開來,迅速地給思芸解了繩索。

思芸看著外面的情形,只怕也不能耽擱,立刻拉起了沈書玉就道:「趕緊快跑!」

走出了小屋,只聽馬兒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想來那些南夏人已經追回了馬匹立刻就要回來了。

思芸朝書玉道:「咱們分頭跑吧,只要順著山路,總能找到回去的路。時間來不及了,咱們只要有一人能逃走,那也是好的。」

沈書玉拉著思芸的手,此時此刻猶豫不得,只能點了點頭,兩人一東一西,很快隱進了樹林之中。

那些南夏人牽著馬匹回來一見那空著的屋子,頓時大怒。

那不圖氣道;「天朝人果然狡猾,咱們竟上了這兩個娘們兒的當了!趕緊去把她們追回來!」

思芸跑進了小樹林子裡頭,只聽到後面隱隱約約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她知道那些南夏人是追來了。

好在這裡地理條件尚算幫忙,樹林子密密層層,再加上天色黑暗,只要思芸不發出太大的動靜,他們想要找到她,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時候思芸便躲在草叢中,大樹後,走走停停,直等到追蹤的聲音不見了,才拼命狂奔起來,一口氣跑到了山腳下。

正當思芸喘了口氣打算找一找到底哪條路才是回郡王府的,突然手腕一緊,卻被一個人拉住了。

思芸大叫一聲,轉過身來就是朝那人襠下狠狠踢了一腳!

那人悶哼一聲,啞著嗓子道:「芸兒,你踢我做什麼?」

這聲音……好熟悉,思芸借著月色,再一看,這拉著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夫君陸千尋啊!

剛才的懼怕全都化作了說不清的情緒,思芸哭著撲進了陸千尋懷裡:「你可算是來了,可算是來了啊!」

陸千尋本是要上山赴約的,哪裡想到在山腳下就遇到了跑出來的思芸,雖然這要害部位被狠踢了一腳,可是看到愛妻平安無事,他也絲毫不計較了。

他聽思芸簡單說了說發生的事情,知道那些南夏人現在應該就在山中,便沉了沉臉狠狠道:「竟然算計到我的頭上來,今次定要讓他們有去無回!」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106、丟臉

思芸逃出了南夏人的虎口,被陸千尋送回了府中。她剛才面臨危難,才能撐到現在,可是一到了府裡,昏昏沉沉便睡了過去。

等醒來的時候,陸千尋仍陪在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掌,關懷備至。

「芸兒,你醒了。」

思芸揉了揉眼睛,撐起了身子問道:「玉妹妹呢?」

陸千尋說:「你放心,書玉已經回來了,好在你們倆機警,自己逃了出來。」

思芸咳了一聲又問:「那些人是南夏人?」

「不錯,他們這次抓了你們,就是為了要要脅我在皇上面前進言,不打這場仗。只是他們越是如此,我越覺得南夏國裡一定是出了問題,若是這一次我朝能借此將他們趕出邊境,那就一絕後顧之憂了!」

聽陸千尋這麼一說,思芸才算是明白了一切。

「那山上的那些人……?」

陸千尋的眉頭皺了皺,這些人敢對思芸下手,那已是觸及了他的底線。那座山早已被人團團圍住了,那幾個南夏蠻子想必也是跑不了的,他定要讓他們為此事付出沉重的代價。

因為陸千尋和一眾主戰派在朝堂上的極力進言,承賢覺得此時同南下開戰也許的確是一個好時機,便收起了起先的一些猶豫,決定派兵進往南夏,打這場仗!

***

這一晚,沈書琪回到府中看起來頗有些心事,原本是林氏喊了幾房的兒子、媳婦兒一同過來用膳的,可是飯桌之上,沈書琪卻是幾次三番欲言又止的樣子。

林氏便問:「琪兒,你是有什麼事嗎?怎麼看起來神不守舍的。」

沈書琪這才告訴了母親,原來今日在朝堂之上,忠靜侯唐天霖向皇上力薦沈書琪,讓他擔當龍虎衛左前鋒,隨著天朝大軍一起前往南夏。

李墨菡聽了當即臉色大變,拿著銀筷的手也止不住顫了起來:「三郎,你的意思是……皇上讓你去打仗?」

林氏也吃了一驚,咬了咬唇道:「你雖自小習過武,可在軍中卻是一天也沒呆過的。沒想到唐家竟然恨我們至此,他讓你一起去打仗,還是當前鋒,這不是……這不是要讓你去送死嘛!」說著,林氏止不住便抽泣了起來。

沈書琪趕忙勸道:「母親,快別這樣。其實琪兒並非不願意隨軍出征,能像父親一般立軍功,報國家,那是琪兒自小的志向。只是如今,家中是這樣的境況,琪兒只是舍不下你們。」

是啊,如今沈家只剩沈書琪還能頂著,他再一走,林氏哪還有什麼可依靠的?更何況戰場之上,刀槍無眼,若是……林氏不敢再繼續往下想。

皇命難違,可是就算再不願意,沈書琪的出征也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再沒有轉圜的餘地。

李墨菡也是一臉愁苦之色,一邊替沈書琪收拾著行裝,一邊哀哀兀自抽泣著。

沈書琪見這幾日家中都是愁雲慘澹之色,便勸慰道:「菡妹妹,我雖是去出征,可是定會好生照看好自己的。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平安凱旋的。」

李墨菡撲在沈書琪懷裡,緊緊將他抱住,這是她好不容易才掙到的夫君,她不容許他有任何的閃失,她一定要他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她點著頭道:「你要記住你答應的話,一定要平安歸來。我和婆婆都會在家裡等你的消息的。」

出征那日,李墨菡十裡相送沈書琪,直到大軍出了上京,直到她再也看不見沈書琪的身影,才終於肯走。

她在心中默默祈禱,三表哥,你可一定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

南夏與天正朝的戰事終於打響,邊關烽煙炮火陷入了焦灼之中。雖然邊關打著仗,可是對上京的貴婦而言,這些事情全然不是她們關心的範疇,依舊是該熱鬧熱鬧,該聚會聚會。

這不,九月十七,雲嘉郡主過壽,蔣家頓時熱鬧了起來。雖然如今蔣家的地位不如元帝在的那時候,可到底也是皇親貴戚,尊榮不減的,雲嘉郡主的請帖發了出去之後,上京的貴婦們又有了一個可以聚會的由頭,個個都十分興奮,忙著為自己準備赴宴當日要穿的衣裳和要佩戴的首飾起來。

這一次雲嘉郡主的壽宴請的人不少,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夫人皆都在受邀之列。原本因著沈家和唐家的關係,雲嘉郡主並不打算宴請林氏。可是唐思芹卻央著婆婆一定要將林氏也請了來。

郡主知道兩家之間恩怨齟齬不少,思芹非要請林氏來必是有自己的小算盤的。郡主便道,壽宴之上,若是鬧得太難看只怕不好,思芹便保證,她自有分寸。

雲嘉郡主和李氏提起了思芹的主意,李氏便道,到底是郡主的壽辰,要不要請林氏自是自己拿主意的,思芹不過是小孩子心性,不必太放心上。不過雲嘉郡主看得出,李氏和思芹是一般想法,既是如此,她倒也不介意在自己的壽宴上看一場好戲,畢竟這沈家和唐家之間的點點恩怨那對上京的貴婦圈來說也算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了。

事情便這麼定了下來。林氏收到了雲嘉郡主的壽宴請帖,有些意外。蔣家是唐家的親家,按理應該不會再同沈家打交道才是,這一出又算是什麼呢?

別人既來相請,林氏當然不能不去。便也準備好了體面的行頭,到了雲嘉郡主壽宴當日,便也前去赴宴了。

好巧不巧,林氏坐的馬車到了蔣府門前的時候,恰遇上了侯府的馬車。李氏和林氏便在門外就碰了個正面。

自從思芙那件事之後,唐家和沈家已是勢成水火。雖說林氏心中對思芙過世是懷有歉疚的,可是唐家的態度看起來卻是十分堅決,大有與沈家不共戴天的樣子。本來,林氏是想著待這件事過去一陣,再親自去一趟侯府,算是為思芙的事情賠罪。

可是卻沒想到,唐天霖氣恨沈家,便將沈書琪推到了邊關去當前鋒打仗。林氏此刻心裡哪還有半分歉疚,對唐家也是一樣恨得牙根癢癢。

只是打了照面,這臉面上的功夫卻還是要做的。

論品級,李氏現在是一品誥命夫人,壓過了林氏,她今日穿一身紫紅色百蝠雲紋對襟褙子,氣態雍容,見了林氏先開口道:「還當是誰,原來是林夫人來了。」

林氏走上前去,道:「李夫人今日這一身行頭可當真富貴華麗,想必定是今日宴會之上眾人矚目的焦點。」

「哪裡哪裡,今兒的主角可是郡主夫人,什麼人能蓋過了她的風頭?我不過是過來湊個熱鬧罷了。只是沒想到林夫人家中剛辦完喪事,又送走了兒子,竟還有這個閒情過來赴宴,當真難得。」

李氏笑中帶刺,語聲冷冷,每一句話都刺在林氏的心坎上面。

林氏聽了不過淡淡一笑道:「李夫人不是也一樣嗎?既是郡主壽宴,咱們又怎能不給這個面子呢?」

正說著,蔣府門前又停下一輛馬車,車上的人下來後。林氏的臉色愈加有些不好看起來,倒是李氏歡喜地喊了一聲「芸兒」。

唐思芸是郡王夫人,又加上與蔣家這樣的關係,自然是一定要來的。

見到李氏,思芸自然是歡喜的,可是再看到林氏,便是十分複雜的感情了,她便走到李氏身邊,朝著林氏行了個禮,也沒有多說什麼,同李氏一起進了蔣府。

今日的主角雖是雲嘉郡主,可是貴婦聚會,哪有不說八卦的道理。於是三五成群的,大家圍在一起便又聊了起來。諸如哪家的大人又納了小妾,哪家的夫人又相中了哪家的姑娘。

不過圍在李氏身邊的那些夫人,說的最多的便是問詢思芙過世的事情。

原本在這樣的日子裡說起這樣的事情不怎麼合適,不過人的好奇心八卦心是難以抑制的,起初雖只是幾個夫人小聲詢問,漸漸地,大多數前來的賓客也都大概知道了個內中詳情。

加之林氏也是受邀賓客,那些聽到了李氏和思芹轉述的人,頓時對林氏的眼色便有了鄙夷。等到雲嘉郡主開宴的時候,林氏已是被眾人孤立了起來,根本就再沒有人願意同她多說什麼。

就是在聽戲的時候,林氏也聽到一旁有人在竊竊私語,似乎是在說著她的閒話。

思芹陪坐在李氏身邊,看著林氏一個人尷尬萬分的樣子,心裡不由解氣,朝母親道:「要是換在從前還沒出嫁的時候,我可是定要去沈家好好鬧上一鬧的,今日讓她討個沒臉,也算是便宜了她的。」

思芹從小和思芙呆在一起的時間最長,大姐的慘死,讓她恨毒了整個沈家,心裡頭想著的便是要好好為大姐姐出一口氣。

聽過了戲,眾位夫人便開始紛紛獻上送給雲嘉郡主的壽禮。

大家都是上京有臉面的人,送的東西自然也是不差的。只是思芹陪在雲嘉郡主身邊收著壽禮的時候,偏挑過了林氏送來的那一幅字道:「這字倒是不錯的,只是寓意似乎不怎麼好。」

雲嘉郡主微微蹙了蹙眉,指著這一副大書法家王彥所寫的《龜雖壽》問:「這寓意有何不妥?」

思芹便道:「這上面說,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螣蛇乘霧終為土灰。婆婆,今兒可是您的大壽,這麼比喻,不是咒您嗎?」

這幅字是當初沈隨的珍藏,王彥墨寶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林氏將它拿了出來送給雲嘉郡主本是想有意示好,同蔣家建立一個良好的關係。可是沒想到唐思芹卻拿著裡邊的內容找她的岔,這麼一說,這幅字不管再難得再珍貴,在雲嘉郡主眼裡便已是落了刺了。

林氏說道:「郡主,我豈會有咒您的意思呢。這幅字十分難得,可是當世難尋的墨寶,也是我沈家傳了好幾代的東西了。」

李氏在旁冷冷道:「既是這麼貴重的東西,林夫人倒也真是捨得。」

雲嘉郡主本也就不稀罕她的什麼墨寶,又聽這字裡行間寓意實在讓她歡喜不起來,臉色也便沉了下來,只是將字交給了身邊的嬤嬤,再也不看不提。

這一場宴會,林氏心裡懊惱至極。早知如此,當初便隨便找個由頭推過了便算,現下倒好,自己整個而成了被排擠的物件。她終於明白今日雲嘉郡主宴請自己的目的,經此一事,她往後在這些夫人之間,也再無臉面可言。

而李氏和唐思芹總算也是稍稍出了一口氣了。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107、戰死

林氏在雲嘉郡主的壽宴上算是討了一個極大的沒臉,回到府裡之後又氣又惱,可偏又撒不出這個火來。

如今能陪在她身邊的也只有李墨菡了,只是她除了勸慰林氏幾句,別的什麼也做不了,就算是還有個出嫁在郡王府的沈書玉,可是陸辰畢竟沒有什麼官職,書玉出去旁人還給幾分郡王府的面子,可林氏這邊,如今又有誰會去在乎她呢?

她現在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沈書琪能夠立下軍功回來,才能讓沈家不受人壓。

這幾日下了幾場不小的雨,連日的大雨使得郡王府裡的花房也跟著一起遭了秧。幾株栽在外面花圃中的花枝雖搭了草棚遮雨,可還是沒能抵擋住這如注暴雨的清晰。大雨過後,枝葉零落,七歪八倒。

思芸是個愛花之人,這一場雨下得她心疼不已。待雨過之後,便去了花房處小心修葺,又試著將那幾株花枝看看還能不能救活。

這小花房在偌大的郡王府中就仿佛是一處幽靜的小天地,呆在裡面恍恍不知時日過。與花花草草待在一處,心都仿佛靜了下來,那些外面發生的事情這時候也都隔離了開來,再不能騷擾到她。

有時候陸千尋路過花房的時候,便瞧見思芸在那邊埋頭擺弄著她珍愛的花草,她的臉上是平靜安寧而又幸福的笑容,令人看了心裡也仿佛都被她感染了一般,情不自禁便走上前去環住了思芸的腰肢。

「芸兒,這幾日你成天都待在這裡,陪著這些花花草草的時候可比陪著我都要長了。」

思芸的手上還沾著些花泥,抿唇笑了笑道:「莫非郡王你是要吃這些花的醋?」

環著愛妻腰肢的雙臂更緊了一些,陸千尋低頭在她脖頸輕輕一吻:「我喜歡看你種花的樣子,因此才會命人建了這座花房。你自己也許都沒看到過,芸兒,你對著這些花草的樣子讓我的心也跟著一起安靜了下來。有時候我也會想,要是你我能遠離這凡塵俗世,能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也不過是簡簡單單,種種花、談談風月,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提心吊膽,你說該有多好。」

這樣的日子她自然也是憧憬過的,從侯府到沈家再到現在的郡王府,這些年她經歷了太多的愛恨情仇,在這裡到處都是人,有人的地方便有是非。她親眼看著那一場場生離死別,反目成仇,她的心早已厭倦了這裡。.

可是,真的能走嗎?

陸千尋所憧憬的那樣的生活也不過是說說罷了,他根本做不到那樣的豁達。因為他是寧懿郡王,他是陸家的頂樑柱,就算他想離開,也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束縛著他,令他根本無法脫身。

也許,這不過就是一個美好的夢想罷了。

思芸靜靜地笑了笑,柔和的笑容中滿溢的是兩人之間的柔情蜜意。

「等到以後,真的有機會可以離開這裡,那我們就找一個幽靜的地方,一起過這樣的生活,你說好不好?」

陸千尋的心中如被陣陣暖流緩緩流過,他抱著思芸,會有的,一定會有這樣的一天的!

***

此時的沈家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前林氏在雲嘉郡主的壽宴上面討了一個極大的沒趣,心裡頭不痛快的很。

而唐家那邊卻似乎並沒有就此罷手,唐天霖痛恨沈家將自己的女兒活活折磨而死,早在心裡發誓要將沈家整個兒整垮。

果然沒過多久,唐天霖揪住了當時任大理司直的沈書瑾的一些小差錯,說他猶在記恨當初沈家險些被滅門一事,一直懷恨在心,對皇上心存不敬。

雖然不過是些莫須有的罪名,但是承賢素來多疑,加之沈書瑾在朝中也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官罷了,既是唐天霖有意要抓他的錯處,皇帝也不過是順水推舟賣忠靜侯一個人情罷了。

於是乎,沈書瑾就因為此事而被下了獄,憑白遭受了一場牢獄之災。

林氏幾次想去唐家求忠靜侯放過書瑾,可唐天霖當初早就放出話來,凡沈家人前來一律不見,將林氏拒之門外,根本不去理會她的哭天嚎地。

而在邊關前線也傳來戰報,天朝君在狼山一役中,一支先遣不對不幸中了南夏敵軍的埋伏,結果全軍覆滅,這支部隊當中,有一人便是左前鋒沈書琪。

消息傳回上京,沈家雪上加霜,猶如遭受了五雷轟頂一般。林氏一時間受不了這接二連三的打擊,整個人都懵住了,還由李墨菡也呆愣在了那兒,根本無法接受書琪戰亡的事實,直到宮裡的人將沈書琪的遺體帶了回來,她們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思芸起初並不知道這件事,只是這一天要去花房的時候,路過沈書玉的園子,本想進去找她說一會子話的,可是卻沒想到走進去看到沈書玉滿面哀戚之色,正和冬雪抱在一起哭著。

「玉妹妹,出什麼事兒了?」思芸走過去問道。

書玉見是思芸過來,哭得愈加厲害了,抱著思芸道:「芸姐姐……芸姐姐……,三哥哥他,他在南夏戰死了!」

什麼?!沈書琪戰死了?!!

思芸突然之間只覺得大腦中一片空白,有些難以接受這個消息。她和沈書琪雖如今已是各無瓜葛,可是他曾是她的丈夫,曾是一個和她這麼親近的人。如今,卻只是這麼一句話,告訴她,沈書琪已經死了!

「怎麼會?」思芸的嗓音有些發顫,「已經……送回來了?」

書玉含淚點了點頭:「母親受不住這個打擊,聽那邊府裡的人說這幾日暈了幾回,再加上大哥哥還在牢中,如今家裡除了二哥哥之外連個能倚靠的人都沒有了。」

思芸咬了咬唇,想要安慰書玉幾句。可是發生這樣的事情,又豈是幾句安慰就能過去的?她回想起從前小時候同書玉、書琪一起在靜習齋讀書的場景,那個時候還是你愛談天我愛笑的無拘光陰,卻未想到一回頭竟已是分道揚鑣,大家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芸姐姐,」書玉淚眼漣漣地拉住思芸的手求道,「大哥哥並未犯什麼大事,卻被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關在了牢中。我知道唐家伯伯、伯母是恨我們沈家,恨大嫂嫂的死,可是千錯萬錯也不該讓活人去抵命。我們沈家已經遭受了一重又一重的災難,現在連三哥哥也……芸姐姐,我求求你,求求唐家伯伯,求求郡王,讓他們替我大哥哥說說情,把他放出來吧,沈家還需要他去撐著呢!」

思芸看著書玉哭得這般淒涼,心裡又怎會不動容呢?沈家固然有錯處,在思芙的事情上也的確可恨,可是現在這個局面,沈家幾近家破人亡,於她心底裡還是有一絲酸楚的。

陸千尋這晚回來見思芸靠在床榻上歇息,神色不好的樣子,他自己也是有事要說,神情看來也是頗為凝重。

「芸兒,」他輕輕喚了一聲。思芸回了回神才發現陸千尋已經回來了,便起身幫他更衣盥洗。

陸千尋臨睡前希望讓思芸幫他梳頭。解開束髮的帶子,一頭烏髮便披散在了肩上,思芸沾了些桂花水,拿著犀角梳子輕輕替夫君梳著頭。一下又一下,時光那樣美好那樣靜謐,銅鏡中映出兩人相依的身影,看起來仿似一對神仙眷侶,令人豔羨。

「你看起來像有心事?」陸千尋問道。

思芸的手裡頓了一頓,也不隱瞞,便將今日見了書玉聽到的沈家的事情說了一說。

陸千尋回過頭去問:「你傷心了?」

思芸看著陸千尋道:「雖然我和沈書琪的婚姻並不圓滿,可是不管怎麼說我們也是從小一起玩大的,他如今戰死沙場,我心裡總是有些難過的。」

「也是。」陸千尋輕歎一聲,握住了思芸的手,仿佛有些話難以啟齒。

「千尋,你是怎麼了?」思芸看出了陸千尋的不妥。

「今天下午皇上找我議事,邊境戰事如今十分膠著,我軍狼山一役又損兵折將,皇上大怒,已是撤換了幾個將領,他今天的意思是要派我前去邊關,率兵作戰。」

「什麼?」思芸手中的梳子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下,斷成兩截。

「你答應了?」

「這是皇命,我無法拒絕。」陸千尋又何嘗想去邊關作戰,今天皇上話裡的意思十分明白,他是非去不可的。皇上忌憚他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因此才出了這麼一招,若是陸千尋能擔重任,那將南夏蠻子趕出邊關對天正朝來說是件最好不過的事情;而一旦他沒有這個能力,在戰場上也如沈書琪一般,那他的死便是消了皇上的一個威脅,此一戰不管他是輸是贏,對皇上而言卻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這樣的夜晚,思芸聽到的是陸千尋帶回的這樣的一個消息,她本就很不平靜的內心更加難以安懷。

窗外颯颯風聲響起,吹動著園中的那株老樹,蕭蕭而下的落葉仿佛在提醒著思芸,已是深秋了。

這一夜,屋中柔情繾綣。可是這一夜的恩愛中,卻帶著更多的難分難舍,他的吻、他的佔有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激情,仿佛是要不夠一般,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思芸緊緊抱著陸千尋,她捨不得放開自己的手,因為她只怕一鬆手,便是夢醒,便是天明,而他便也會不見了……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108、尋夫

陸千尋終於出征了。關山漫漫,這一路承載了太多的東西。走出嘉許關,陸千尋不由回頭北望上京。他一定會平安歸來,一定會的,因為他知道在郡王府的園子裡,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他回來呢!

沈書瑾還是被放了出來,可是回到沈家,早已是家不成家。

李墨菡自打聽到了書琪戰死的消息之後便一直關在房中鬱鬱寡歡,幾日幾夜滴米未進、滴水未沾,連神思也恍惚起來,聽房裡的丫鬟說,三奶奶整日整夜便抱著三公子的平日的那些字帖書畫,悼念著三公子的名字。

李墨菡從小最大的願望便是嫁給沈書琪為妻,正是因為她的執著,因此才造成了她和書琪兩人悲劇的婚姻。如果她從來只是那個天真甜媚的表妹,而他只是那個文武皆通、待人友善的三表哥,他們就如兩條平行線從來不曾相交,那麼沈書琪的命運是不是就會不同,他是不是就不會死呢?

兩日兩夜的功夫,李墨菡關在房中想了許多許多,若是沒有了沈書琪,她這費盡心思爭來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她留在沈家又有什麼意義呢?

就在第二日的深夜,李墨菡再也沒有了求生的念頭,她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就是隨著沈書琪……一起走。

三尺白綾,將她的呼吸緊緊扼住。窗外風聲颯颯,吹落秋夜的花瓣,一片一片散落湖中,氤氳而去。

她好像聽到了雨滴的聲音,聽到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聽到了沈書琪微微笑著喊她的名字:菡妹妹,菡妹妹……

她已經無力去思考這一切是對是錯,若是有來生,三表哥,我仍是願意當你的菡妹妹啊……

李墨菡死得十分冷清,而林氏面對這些接二連三的打擊也再也堅持不住,瘋瘋傻傻,李墨菡的喪事沒心思料理不說,成日便是抱著枕頭口中不是喊著「瑾兒,瑾兒,你快回來。」就是嚷著「琪兒啊,我苦命的琪兒。」

等到沈書瑾真的回來的時候,林氏已經不認人了,只顧緊緊抱著手裡的那只枕頭,仿佛是誰也不能奪走的珍寶。

沈家真算是毀了。

***

陸千尋出征的那些日子,對思芸來說也無疑不是一種煎熬。好在雖兩人相隔千里,但卻仍有書信往來,邊關戰事吃緊,從唐天霖那裡,思芸知道陸千尋一切都好,而且這幾場仗天朝占了上風,若是照這樣的情勢下去,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會得勝,到時候將南夏蠻子趕出天朝邊境也是水到渠成的自然之事了。

有了分離的相思苦痛才知道在一起的日子是多麼難能可貴。也正是因為這一場的別離,思芸才發現陸千尋在她的生命中已是如此重要。

李氏知道思芸這陣子獨自在家,生怕她孤獨無聊,又擔心她有時會胡思亂想,便差人過去傳話說是若是閑著沒事兒可以回侯府住上幾天。

說起來,思芸倒也真是有好一陣子沒回侯府了,於是這日便帶著玉翠一起回了一趟唐家,卻沒想遇到了故人。

原來表哥余朝武來了上京,他原本是送了一批馬過來,恰巧辦了事便順道過來探望姨媽了。

思芸見到余朝武的時候,起初愣了一愣,數年前在雲州的時候,她們母女三人寄住在餘家一月有餘,那一段日子思芸同余朝武到馬場騎馬,迎風恣意,即使現在,偶爾回想,也覺得是十分快樂的回憶。只是卻未想到今天會在這裡與這余家表哥重逢。

「芸妹妹……」余朝武見了思芸,覺得她雖看起來成熟了一些,但是仍是和當初一般清秀可人。

「原來是余家哥哥來了,許久未見,沒想今日卻在這裡遇上了。」思芸低了低頭,畢竟她已是嫁為人婦,有些時候還是需要避嫌的。

聽李氏說余朝武一表人才,原本在雲州的時候已有不少達官貴人有意表示想同餘家結親,官媒上門了好幾次,一個一個姑娘的庚帖也送了好幾次,可偏余朝武全都不滿意。因此到了現在也還是尚未娶親,單身一人。

李氏仿佛是有些憶往昔的感慨,看著思芸歎了一聲道:「若當初沈家不出那檔子的事,說不定你和你朝武表哥現在才是一對,也沒有這往後那麼多煩心的事兒了。當初若不是為了芙兒,這沈家當真是不救也罷。芸丫頭,好在你如今日子過得尚算不錯,過去的事情也不過一場夢罷了。」

這樣的感慨在以前的李氏身上,思芸是斷斷不會聽到的。小時候的她在李氏的屋頭跟前長大,覺得李氏對她雖好,可卻是一個十分精於算計的人,她為自己算,為她的兩個嫡親女兒算,可是現在,她再也不想去算,也沒有什麼好算的了。於是,心境變得淡然起來。

有時候思芸在跟前的時候,李氏也會時不時提起思茉,提起思萱,雖然這兩個姑娘早已離開侯府多年,可是如今的李氏再說起她們的時候仿佛帶著許多的念想。

也許,人老了,便是如此吧。

日子便如此平靜如水地過著,從陸千尋離京出征算起,也將要三個月的功夫了。

邊關傳來了大捷的消息,說是在江水一戰中,我軍力挫南夏蠻子,並將他們大將軍耶魯不花生擒。

說起來這場戰贏得也是十分兇險,主要是南夏國內部因為立儲之事發生了矛盾爭鬥,內鬥直接影響到了外部大軍的作戰,再加上陸千尋統籌、調度有法,在內憂外患中,南夏蠻子終於不敵敗下陣去。

至此,南夏可汗親自上書表降,願從此歸屬天正朝,向天朝皇帝稱臣。

消息傳來,上京一片歡騰,皇上大喜,命我軍即刻班師還朝,他要犒賞三軍,好好嘉獎立下戰功的人。

消息也傳到了郡王府裡,思芸終於算是放下了心,她只關心陸千尋什麼時候回來。

可是前來傳話的人卻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樣子。思芸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問那李公公:「皇上不是下了旨讓大軍回來嗎?難道郡王出了什麼事?」

那李公公這才說:「夫人莫急,此番雖打了勝仗,可是郡王爺在邊關卻是出了一些變故。」

思芸心裡沉了一沉,剛才的歡喜頓時全都不見了,她咬了咬唇問:「到底是什麼事,你但說無妨。」

「回夫人,江水一役,我軍打得也是異常艱難才獲得勝,當時郡王爺率軍衝鋒陷陣,可是捷報傳來的同時也傳來消息,說……」

思芸的心裡閃過最壞的念頭,手緊緊攢著,好不容易才問:「說什麼?」

「郡王爺在江水一戰之後便失蹤了,大軍在那附近找了幾日,都沒見郡王爺的蹤影。」

「不見了?怎會如此?」思芸急問。

「夫人莫要著急,皇上讓奴才來傳話,說一定會加派人手尋找郡王的下落,讓夫人放寬了心。」

放寬心,讓她如何能夠放寬心呢?

陸千尋失蹤,到底是在戰場上出了事,還是別有緣故?承賢當初派陸千尋到邊關打仗,本就是忌憚猜忌如今他在朝中的地位,他真的會盡心盡力去找嗎?

思芸的心狠狠揪著,她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到江水那個地方,她相信陸千尋一定不會死的,只要他還活著,他就一定會回來的!

唐天霖聽思芸說她要前往邊境江水鎮,便道那個地方到底是窮山惡水,一個女人前去諸多不便,更何況皇上已經下令派人一定要找到陸千尋。

可是思芸卻是執意要親自前去,這幾個月她受夠了自己在這裡的等待,她不能再這麼乾坐下去,她一定要去找到他!

思芸主意已定,唐天霖和李氏也攔不住她。余朝武仍在侯府,聽說思芸要前往南邊江水,便說自己願意陪同思芸前去。他自小養馬,又習得一身武藝,不管怎麼說一路上也可以照應思芸。

唐天霖想了想,知道思芸的性子倔強,她既說自己要親去,那旁人只怕也勸阻不了,有餘朝武一起至少他還能放心一點,便也就答應了下來。

已是大寒時節,氣候一下子愈發冷了起來。

玉翠怎麼說也要跟著一起前去,這些年她同思芸一直寸步不離,思芸也知道她是放心不下自己,便也就答應。只是這一路前行,未知太多,她自己也有些茫茫然,除了心頭那個堅定的念頭,她要找到陸千尋,一定要!

天上開始飄雪,可是嚴寒的氣候卻無法阻止上京的歡騰氣氛。

對皇上來說,最重要的是打勝了這場仗,至於別的對他而言早已是不重要的了。

自古皇帝最薄情,思芸坐在馬車中,看著外面四處洋溢的喜氣,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外面的雪有著愈下愈大的趨勢,思芸突然很想快點離開這裡,離開這個無情的京城。

「芸妹妹,你怎麼了?」見思芸有些愣怔出神,余朝武在外面騎著馬問道。

思芸搖了搖頭:「沒什麼,表哥,我們啟程吧。」

出了城門,那喧囂之聲終於漸悄,只有馬蹄聲聲,向著遠處前行……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109、終章

沒有陸千尋的死訊傳來,思芸心裡始終都是抱著一絲希望的,她相信陸千尋不會有事的,也正是因為懷抱著這個念頭,這一路上的風霜雨雪一下子看起來都算不上什麼了。 她現在心中所想便是快一些到江水鎮,快一些找到她的夫君。

往南走,天氣並沒有在上京那麼嚴寒。可是,行到半途,思芸漸漸開始覺得時有體力不支的感覺。再往南,瘴氣愈重,她到底是個嬌生慣養的女兒家,雖然咬著牙堅持,但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每日裡便是白天趕路,晚上找地方休息。

余朝武一路上尚算照顧有加,對思芸也是恪守男女之禮,只為守護,從未有過逾矩。

這一晚,思芸三人在一家客棧歇腳,思芸覺得身上有些發燙起來,走起路來頭重腳輕,身子十分不舒服。玉翠摸了摸思芸的頭便說,姑娘定是著了風寒,再加上旅途勞頓,這便病倒了。

好在這裡還是能夠請到大夫,余朝武出去尋了一圈,終於帶回一個大夫,給思芸看病。

風寒這病可大可小,只是這幾年,深宅在府院中,思芸的身體素質已是降低許多,抵抗力也不怎麼好。大夫開了幾幅藥,說是每日早晚各一劑,好好休養,三五日後自會好的。

玉翠不敢耽擱,送走了大夫便趕緊跑去煎藥去了。

思芸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余朝武坐在一旁看著她的樣子,不由憶起許多年前在雲州草場上隨風恣意,策馬奔騰的思芸。

「芸妹妹,咱們雖走了這一路,可卻一直未曾有過深談。」

「武哥哥,說起來這一路好在有你照拂,不然就我同玉翠二人,只怕早已出了不少岔子了。」

余朝武點了點頭說道:「當初在雲州的時候,我與妹妹初見,便覺得妹妹是個氣度不同的女子。原以為往後總有機會見面,可後來你們回了上京之後,卻聽到了你嫁到沈家的消息,沒過多久又聽母親說你與沈家和離,嫁到了郡王府。這一晃快四年多的功夫了,直到現在才能再見到妹妹。」

說起當年的事情,思芸心中也不由唏噓萬分。

其實余朝武當年在雲州見過思芸之後,心中便將她當做自己的擇偶標準。原先母親李靜芳答應了會幫余朝武向唐家提親的,也本以為是不需多加考慮必然的事兒,誰料到因為沈家的緣故,最後思芸卻是嫁給了沈書琪,余朝武得知此事之後,心中頗為感傷,而之後所見女子都覺得並非自己良配。只是轉眼多年過去,二人再見,她雖離了沈書琪,卻成了郡王夫人。

看著思芸對陸千尋是真心相待,心中處處念記著他,余朝武便也沒有什麼想法,只希望能將思芸安全護送到江水鎮,能夠順利找到陸千尋就好了。

思芸的風寒令他們的行程受到了滯礙,眼看著離江水鎮越來越近,思芸雖仍拖著病體,可是想尋著陸千尋的心情卻是越來越迫切了。

這一晚他們已到了江水鎮,這裡剛經歷戰事,看起來民生凋敝,人煙稀少。別說客棧了,就是連可以居住的農戶也沒有幾家。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戶,屋子裡卻是黑漆漆的一片,裡邊看起來像是曾住過人的,被子鋪蓋還在,可是卻是沒個人影。思芸身子抱恙,實在需要一個地方停下來休息,三人便打算先住下來,待主人家回來了再說。

這屋子雖小,可好在鋪蓋齊全,裡邊還有些儲備的糧食,幾人總算沒有餓著。

吃過了晚飯,玉翠拿了藥到後面去給思芸煎藥,剛到了後面院子,突然一個黑影一閃而過,嚇得玉翠驚呼一聲,差點就把手裡的藥罐子給摔了。

「喲,這姑娘,你是哪位?」推開外面的籬笆門,走進來一個大嬸,有些狐疑地看著玉翠。

「哦,我……我和我們家姑娘路過這裡,所以想來借宿一宿的。大嬸,這是……你家的屋子?」玉翠問。

那大嬸搖了搖頭歎道:「這是金大娘家的屋子,打仗後他們一家人全都不知所蹤,有聽說是出去採野菜的時候就被南夏人的流矢給射中了,這就死在了外邊。.剛才我遠遠瞧著這屋子裡有燈光,就走過來瞧瞧,還當是金大娘和她兒子回來了呢,沒想到原來是過路的。」

玉翠定了定神,又聽這大嬸說了這麼一通話,才知道原來在這裡,這麼靠近戰場的地方,老百姓過得便是這樣流離失所的生活啊!

她想起剛才的黑影,又朝那個大嬸問道:「剛才我出來,這裡好像還蹲著個人,嚇了一大跳,接著他就跑了,也不知道是什麼人。」

「唉,」大嬸道,「如今這裡多了不少這樣的流民,有些是戰場上活下來卻沒跟上軍隊的戰士,也有一些是貧苦老百姓,你剛才見的大概就是了。不說別的,光是我家裡前一陣子還收留了一個戰場上差點丟了性命的人呢。」

玉翠一聽趕忙問道:「大嬸,你是說你家裡有一個天朝的軍士?」

那大嬸答道:「是啊,那人看起來長得倒是俊朗,衣服穿得也好,看起來不像是個一般小兵什麼的。只是可惜了,我救他回來的時候,他都半死不活,連眼睛都看不見了!」

玉翠聽了,趕忙鑽回屋裡,拉著思芸就說了剛才這大嬸說的話。

思芸本在病中,聽了之後也立刻有了精神,這個人……難道就會是陸千尋?

她跑到外面,拉著那個大嬸又詳細問了幾句,那大嬸見她容色清麗,看起來也是頗有氣度的,便問了思芸怎麼如此關心這軍士。

思芸便說她是從上京而來,為的便是要來尋她在戰場失散的丈夫的。

大嬸見她情意懇切,便說既如此那就上她家裡一同去看一看,也說不準她救回來的那人便是思芸要找的夫君。

余朝武知道後,和玉翠一起陪著思芸去了那個大嬸的家裡。

這大嬸孤身一人居住,屋子裡光線晦暗,聽說瞎了眼睛的人耳朵便會變得格外靈敏。大嬸帶著思芸三人還未走進屋子裡,便聽到裡頭傳來一個略有些喑啞的聲音:「李大娘,是你回來了嗎?」

這聲音雖然透著霜雪,雖然沒有從前那般清冽,可是聽在思芸耳中,整個人便像被定住了一般。她的手有些微顫,她怎麼會聽錯,怎麼能聽錯?這聲音分明就是陸千尋啊!!

玉翠也聽出了郡王的聲音,激動地拉著思芸的手:「姑娘,姑娘,是郡王爺!」

思芸走進屋子,昏暗的燈光下,陸千尋倚床而坐,他的眼睛上面蒙著一條白布,看上去神色憔悴許多。

「是……誰來了?」陸千尋問著那個李大娘。

思芸看著數月未見的夫君,眼中的淚止不住奪眶而出,走過去探手撫著陸千尋的臉:「是我呀。」

「芸兒……?」陸千尋仿佛有點不敢相信,伸著手將思芸的手握在掌間,那是他一直最熟悉的溫度,那是他一直最割捨不下的記掛,那是他的愛妻,他的芸兒。

「你怎麼來了?我是在做夢嗎?」

「京裡傳來消息說你失蹤了,我這才出來尋你,沒想到,你住在了這戶農家。」

玉翠知道思芸定是有許多話要同陸千尋說,便拉了那李大娘同余朝武一起退到了屋子外邊。

玉翠聽李大娘說了救起陸千尋的經過,余朝武拿了些銀子給她,算是感謝,在看屋子裡邊暖意融融,兩人皆是由衷為這好不容易才團聚的小夫妻高興啊!

思芸看著陸千尋的樣子心疼不已,問道:「千尋,到底江水一役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

陸千尋唏噓道:「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原來那日江水一役,天朝軍和南夏軍打得異常激烈,尤其是兩軍主帥更是親自披掛上陣。那耶魯不花是南夏第一勇士,陸千尋與他硬拼根本不是對手,若不是南夏國自己內訌,突然又出現了一支莫名其妙的隊伍直接就對上了耶魯不花,陸千尋也不會尋到機會將他打敗。只是十分不巧的是,當陸千尋戰勝準備策馬歸營的時候,卻被不知道哪裡出現的一支冷箭射中了太陽穴,當時他就倒在了戰場中,奄奄一息。

那個時候,整個戰場上已經是昏天黑地。他以為自己是要死了,黑暗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許多年前的那一場雪,和那個穿著一身紅色大氅在雪地裡見他嘟著嘴的思芸。也許正是因為這一幕,讓他昏沉沉的頭腦清醒了許多,想起思芸,他在心裡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能死,一定不能死……

正是因為這樣的意志,才讓他活了下來,可是在死人堆裡躺了整整兩天兩夜,後來還是周圍前來戰士身上扒東西的村民發現了他,也就是這個李大娘,見他還活著,便起了惻隱之心,將陸千尋帶回了家裡,終於將他救活了過來。只是當初那一箭刺得頗深,他的一雙眼睛現在卻已是看不見了。

思芸聽得淚眼漣漣。陸千尋探著手摸上思芸的面頰道:「芸兒,你不要哭。我能活下來,如今已經很知足了。這段日子在這裡我想了很多,我才發現原來我到臨死之前最放不下的,卻是你。什麼功名利祿,富貴榮華,如今於我不過都是過眼雲煙了。芸兒,我再也不想過追名逐利那樣的日子,我只想同你一起,快快樂樂過著最安樂的生活,這一輩子我有你,便已經知足了啊!」

是啊,此生有你,夫複何求?

在這山野鄉村,即使沒有錦衣玉食,即使兩人都經受了各種各樣的磨難,可是這樣的相見,這樣的懷抱卻是他們此生中最溫暖的。

擁有彼此,還有什麼是更珍貴的呢?

***

關於最後的最後……

三年後,忠靜侯府。

快到除夕了,思芸回了一趟家裡,看了看父親和母親。如今唐天霖已經卸下了工部尚書一職,唐家在朝中的地位已是穩固不可撼動,他便安安心心在家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了。

而將來唐家的興盛靠的便是思慕和思艾這兩個兒子了。好在這兩個孩兒雖是庶子,但都算爭氣,如今入了朝堂,也頗受皇上賞識。

思艾已有了三個孩兒,思慕的夫人剛誕下一個兒子,家裡也是喜氣洋洋。

只是思茉在那黃家終究還是過得慘澹,傳來了信說是剛入冬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實在難熬,便這麼過去了。

思芸聽了不由想起小時候那個總是精於算計的二姐姐,她算來算去,終究還是賠上了自己的性命,鬧得這麼一個淒涼的下場。再換過來看,思萱在白雲庵清秀多年,心境卻是越來與開闊,凡塵俗事已是無法讓她心煩。倒是唐天霖,年紀大了,又失了兩女,終究不免念起了那些還在身邊的子女,倒是去白雲庵看了幾回思萱,還透露出了意思想要將她接回府去。思萱卻說她在庵中住了多年,已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實在不想再回侯府那樣的富貴之地。

唐天霖深悔當年對思萱太過決絕,十分想要彌補,只是見她心意已決,也實在無法說動,便也就作罷,只是時常派人到庵裡來送了一些東西,希望她能過得舒適一些。

至於思芹在蔣家,日子也過得不錯。她如今雖同子喬時時還是要鬧些小彆扭,但是對這夫君的拿捏她也算是摸著了門道,現在子喬對思芹也算是言聽計從,又加之思芹為子喬生了兩男一女,身後還有婆婆撐腰,在蔣家小日子過得十分滋潤,時常閑了便會去思芸那兒找她談天說笑。

今兒思芸過來府裡的時候,思芹恰好也來了,見了思芸忙笑道:「喲,芸妹妹也來了,你家那小豆包呢,上回我見他喜歡得緊,你怎麼沒將他一同帶來?」

說起兒子,思芸便綻了笑顏,道:「今兒婆婆將他抱過去逗著玩兒了,正好玉妹妹的喜姐兒也過去了,正一處鬧著呢!」

原來當年思芸和陸千尋從江水鎮回到上京後,書玉已有了陸辰的孩子,而沒過多久她也有了身孕,陸家一下便熱鬧了起來。那一貫喜歡清靜的陸老太太這下子也靜不下來了,成日裡不是抱孫子便是抱曾孫女,歡喜得早就不介意旁的了。

而陸千尋回京之後,皇上找了數名醫術精湛的太醫給陸千尋醫眼病,好在他雖受箭傷,但並未傷及眼部神經,暫時的失明只是因為受傷之後血塊壓住了眼神經。回了上京之後,太醫為陸千尋活血化瘀,過了大約十多天,總算是醫好了陸千尋的眼傷。

原本承賢打算讓陸千尋官復原職,可是陸千尋卻上了表書,請求辭去官職,自己的爵位也希望由侄兒陸辰承襲。

皇上的臉沉得很厲害,一連問了他幾遍為什麼,而陸千尋只悠悠說了一句:「富貴於我如浮雲,我只希望從此在陸家能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

他的堅持讓承賢心情十分複雜,可最終卻還是答應了陸千尋的要求,由他辭官而去。

對陸千尋而言,他對承賢,對陸家,對自己都已經有了交代,而往後的日子他要同自己深愛的妻子攜手愉快度過……

郡王府。

府中的紅梅已經盛開,在這盈盈白雪之間顯得更加美豔不可方物。梅有暗想,縷縷不絕,陸千尋站在雪中賞梅,看著這瑩白天地間的璀璨,不由出了神。

不知不覺,肩頭的雪花積起了些許。

思芸回了府裡,遠遠便見到了陸千尋站在那一叢叢紅梅之中,便打了傘走過去站在陸千尋的身邊,柔聲道:「怎麼獨自站在這裡,也不見雪都要濕了衣裳。」

陸千尋握住思芸打著傘的手:「是你回來了,我還當你今兒會在侯府多待一會兒的。」

思芸的臉上仿佛浮起了一絲紅暈,她低了低頭問:「小豆包呢?他還在婆婆那兒嗎?」

「剛才玉翠去領了他回來了,聽暖兒說今天小豆包和喜姐兒玩得可高興了,連米糊糊也全都吃光了。」

說起兒子,陸千尋的臉上便也出現了格外寧謐幸福的笑容來。

「喜姐兒那性子,就同玉妹妹小時候一樣,一般的咋呼鬧騰,不過卻可愛的緊。千尋,若是……我們再有一個女兒的話,你說好不好?」

「好啊,當然好。」陸千尋毫不猶豫地答道。

思芸的臉卻愈發紅了,附到陸千尋的耳畔輕聲道:「那若是我這一胎生了女兒,你當如何謝我?」

這回陸千尋有些愣住了:「芸……芸兒……你說什麼?」

「你當我今日為何會早早便從唐家回來了?剛才在那邊我身子有些不爽利,母親便找了大夫過來,大夫說……大夫說我有了。」

陸千尋先是愣了兩秒,隨後狂喜地將思芸抱了起來,喊道:「當真,我的好芸兒,你真的又有了身孕?太好了,太好了!」

思芸趕忙捶著他嗔道:「哎呀呀瞧你樂成這個樣子,還不快些將我放下來,仔細孩子。」

「對對對,我這一高興,差點就忘了。」

思芸抿唇笑了笑,點著陸千尋的鼻子問道:「你還沒答我呢,若我這一胎生個女兒,你要如何謝我?」

陸千尋伸手環住思芸的腰樂呵呵地笑道:「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芸兒,我都要謝你。這一輩子,我便同你一起過你想要的日子,從此以後自由自在,等到咱們的孩子大一些,我們再向從前那樣四處雲遊,走遍天下山水,你說好不好?」

思芸心中感動,倚在陸千尋的身邊沉沉點點頭。

此時雪已停了,一縷日光從雲層中鑽了出來,照在了無垠的雪地上。

那暖光之下,綻放的紅梅,白雪覆蓋的大地,還有那並肩而立的兩人。

時光靜靜柔柔,再也不舍向前挪動腳步。

她的幸福終於還是在這寸寸日光中慢慢照耀在了她的身上。

----------正文完-----------

 

第四卷 淡極始知花更豔 110、番外

五六十春秋,漫漫華年,當回過頭來回顧我這一生,唏噓感慨。

如今我的兒子已經繼承大統,當上了皇帝,我這個老病垂矣的太上皇終於歇下了肩頭的擔子,可以好好歇一歇,歇一歇了。

走上城牆,那至高之處可以眺望到整個上京。如今的上京依舊一片繁華,一片欣欣向榮,人們早已忘了當年的動亂,忘了曾經的戰禍。

我的心頭也開始漸漸淡忘起很多人、很多事。

那些在後宮中或妖冶、或賢淑的妃嬪,她們總是費勁了心機想要討好的歡心。我知道她們在想什麼,我共有四個兒子,每一個都想要當這個皇帝。

可是,我不會犯下當初父皇的錯誤,我早早地便派人暗中觀察著他們,直到選出我滿意的那個皇子。

現在,我算是鬆一口氣了,可是看著這泱泱天朝,為何我的心頭卻是如此失落,仿佛在很久以前,就有什麼東西在我生命中脫落了一般?

是他,是他啊……

那個令我又愛又恨大半人生的男人啊!

***

他曾是這個帝國的王,曾經有著最榮耀的一生,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總有那麼一個秘密無法宣之於口,於是在這漫長歲月中他只能一直隱忍,將它深藏在自己心底。

他叫承賢,是天正朝元帝的第三個皇子,據說他降生的時候天空閃過一道紅光,接生的嬤嬤和宮裡的老人們俱說那是吉兆,很大很大的吉兆。

他的母妃——舒貴妃聽到了之後非常高興,在床榻上拖著疲憊的身子將孩子抱過來,在以後的兩年光景中,她一直以為她的兒子一定會的得到元帝最大的寵愛。

事實上,元帝對這孩子也的確算是好的。他給他起名為「賢」,希望他將來能夠做一個賢能之人,能夠當他的左膀右臂。

可是這樣的光景沒有維繫幾年,在穆貴妃生了皇子承奕之後,元帝的心開始了顯而易見的偏袒。

宮裡上下都看在眼裡,元帝對穆貴妃所生下的那個孩子才是最最心疼寶貝,至於旁的皇子,再也不在他的眼裡了。

舒貴妃的失落寫在臉上,小小的承賢看到了母妃的憂愁,他開始希望自己能夠優秀起來,強大起來。這樣他的父皇就會過來多看看他,也多看看他的母妃。

於是,小小的承賢開始讀書、習字,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看不到的時候,他的認真堅持令他小小的心無比堅強起來。

其實十分湊巧,他和六皇子承奕的生辰都在八月,只是僅僅差了兩天。

他還記得,那是他六歲的時候。

那一年的八月,宮裡的月桂開得甚好,散發出縷縷幽香。他的母妃早就開始為他準備起了生辰,他問母妃,到那一天父皇會不會來?

舒貴妃笑著說,傻孩子,你是父皇疼愛的皇子,你的生辰他怎麼會不來呢?

承賢小小的心中頓時充滿了期盼,他已經會被《孟子》了,等到這一次父皇來的時候,他要被給他聽,讓父皇好好看看自己學習的成果。

可是就在他生辰的那天,承賢興沖沖地跑到了禦花園裡。看到父皇正和穆貴妃娘娘坐在一起喝茶,他聽到穆貴妃在那兒跟元帝說,承奕會念詩了,吵著說要念給父皇聽。

承賢在一旁的草叢中滿不在意地哧了一聲,心道一個才三歲的小娃娃,能有多大的能耐,會背的還不就是「白日依山盡」那些個東西。更何況今天是他的生辰,父皇又怎麼會去穆貴妃那裡呢?

可誰知道,元帝似乎全然忘記了承賢生辰這回事。聽穆貴妃這麼說頓時樂得呵呵大笑,說道,果然是朕的好皇兒,小小年紀便能念詩,也算是不錯了,改日朕一定請宮裡最有學問的夫子來當承奕的老師。

穆貴妃最喜歡聽元帝誇讚,掩嘴笑了笑,又問了一句:「那皇上今晚……」

「好,朕今晚就去你那兒看看朕的奕兒。」

小小的承賢在草叢之中好像渾身上下被一道驚雷劈中一般,半點也不能動彈,耳邊盡是轟鳴之聲。

只是為了六皇弟會背了詩,父皇便完全將他拋在了腦後?

承賢小小的心間突然生出了怨恨,對承奕的怨恨,對穆貴妃的怨恨,更有對元帝的怨恨!

在他懷著一肚子的不忿想要回母妃那裡的時候,突然間撞見了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

因為兩個人都沒怎麼看路,於是便撞了一個滿懷。

承賢一屁股坐在地上,抬頭看著那個和他仿佛年紀眉清目秀的孩子,憋住眼眶裡委屈的淚水問:「你是誰,我從沒見過你,你為什麼會在宮裡?」

那孩子伸出手將承賢一把拉了起來,許是瞧見了承賢通紅通紅的眼眶,他說:「不過是撞了你一下,男子漢大丈夫,難道還要哭不成?」

「你到底是誰?」

「那你又是誰?」那孩子也不怕他,微微揚起了下巴,朝他問道。

「是我先問你的,怎的變成你先問起我來了?」

那孩子笑道:「好吧,我是寧懿郡王府的二公子,你叫我千尋就好了。你呢?」

「我?我母親是舒貴妃。」

陸千尋想了想,自言自語道:「舒貴妃,我好像聽父親提起過的!哦,你是三皇子啊!」

那是承賢第一次遇到陸千尋,那一天是他的生辰,是他最開心也最不開心的一天。

雖然他和陸千尋只是初次見面,可是就在那一日,他將自己心裡的一些不快都說給了這個和他年歲差不多的男孩聽了。

陸千尋聽他說了半晌,坐在假山上面道:「原來你是為了這個不高興的。既然你那個六皇弟能學這樣那樣的本領討皇上歡心,那你為什麼不能再多學一點,讓皇上更注意你呢?」

「這樣……有用嗎?」

陸千尋晃了晃腿說:「有用沒用我不知道啊,只是我以前聽我父王說過,厚積薄發,大概的意思就是只要你默默積累,總有一天能讓自己變得足夠強,也總有一天會令旁人對你刮目相看的。」

厚積薄發?

小小的承賢默默念著這個詞,看著對面的陸千尋。

他向自己伸出了手:「別喪氣,你可是天正朝尊貴的皇子啊!咱們今天也算是認識了,往後你有什麼煩惱都可以找我來說。」

就在承賢六歲生日的時候,他以為丟掉了父皇的寵愛便是天崩地裂,卻沒想到意外收穫了這樣的一份友情。

在那以後的歲月裡,他和陸千尋時常來往,他在身邊的時候,承賢的心裡就好像充滿了力量。

他會向他傾訴自己的心事,而陸千尋則會鼓勵他,給他出謀劃策。

漸漸的,兩人之間的情誼越來越深厚,他以為這便是天下間最淳樸最無私的友情了。

直到那一天。

承賢行了冠禮之後,舒貴妃便向皇上建議,可以給他納妃了。

元帝便在上京貴族女子當中挑了幾個不錯的,讓舒貴妃看著拿主意。舒貴妃知道自己這個兒子素來是有主見的,就讓他自己看看,覺得哪家姑娘更好。

這一日,承賢在書房裡裡邊練字,正巧太監過來通稟說是陸千尋來了。

陸千尋進了屋子剛想同承賢說話,便見到桌上放著的一疊庚帖,因為有些好奇便問了承賢那是什麼,承賢突然之間不知怎麼,變得有些支吾起來。

陸千尋過去看了才知道,原來是納妃的庚帖,便笑道:「原來是三皇子殿下要娶親了,這可是大喜事啊!」

原本並不覺得什麼,可是不知怎麼聽陸千尋這麼一說,承賢總覺得心裡有些不自在起來,遂沉了沉臉道:「有甚可喜的?但凡皇子行了冠禮便都要納妃,反正也沒有人管你是不是喜歡,他們主要挑自己合心意的便就好了。」

「怎麼會呢?貴妃娘娘不是給了殿下,讓您自己看嗎?三殿下,要不要千尋幫你一同出出主意?」

陸千尋越是表現得喜悅高興,承賢的心裡就越不是滋味。

難道自己要娶妻子就這麼讓他高興嗎?難道……他就沒有一點的難過嗎?

看著陸千尋峭立的側臉,此時此刻的承賢心中驀然一動,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突然在他心底裡萌發了出來,甚至連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

他剛才,是動了一下心嗎?

天啊,那麼多的美女都從未令他有過這樣的感覺,可是今天,在面對著陸千尋的時候,他竟有了這樣心動的感覺?!

他要做最優秀的皇子,他以後還要登上大位。

那一夜,承賢收斂起自己的心情,努力向著未來的方向,可是偏偏,他的腦海裡怎麼也忘不掉陸千尋。

滿腦子是他,是他,全是他啊!

那以後,再見陸千尋,呈現的心情便有所不同。

可是他卻還是如從前一般,只是將他當做摯友,他幫他、助他,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夠得到屬於自己的東西。

承賢曾想,若是有一日他終於登上了皇位。他一定要留住陸千尋,要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那份情意。

在承賢的心中,他一直以為那個從來不近女色的陸千尋總有一天是會發現,他的心底也是有自己的。

可是,唐思芸出現了。

這個女子的出現令陸千尋徹底失了魂魄。

在宮裡第一次見到她摔在雪地上,承賢心裡就隱隱感覺,這個女子非同一般,也許對他今後的整個人生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他沒有猜錯。這個女子原來竟是父皇的私生女,而更要命的是,陸千尋竟然喜歡上了她,當他登基之後,陸千尋甚至前來求他賜婚,要娶這個女子。

他不想答應,可是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他的感情根本無法宣之於口,而如果他表現得稍稍激烈一些,那朝廷上下又會怎樣來猜測他呢?

他還是答應了,可是慶幸的是那個唐思芸居然不識好歹,將陸千尋拒絕了。

承賢真想笑!這個女人是怎麼想的?她居然為了救沈家,而要嫁給沈書琪?!

呵呵,也好。只要她嫁給了別人,只要她不是陸千尋的妻子,那他就不會失去他的心。

他答應了思芸的請求,甚至為此饒了沈家上下的性命,雖然這以後他有需要花費不少的精力來監視和提防他們。

可是,他覺得這樣,也很好。

他和陸千尋仍如從前一般,他將他當做自己的左膀右臂,事事都要與他商量。

可是他,卻開始變得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承賢有些不悅起來,不就是一個女人嘛?堂堂郡王,為何要如此?

他提出讓他官從一品,可是陸千尋卻婉拒了,三天之後他甚至連人影都不見了。

原來,他出去找唐思芸去了。

那一晚,承賢宿在淑嬪的寢宮,整宿不能安寢。

那個唐思芸有什麼好的,不就是長得清秀了一些?可是她嫁過人,現在又和離了,這樣的女子又怎麼配得上寧懿郡王呢?

承賢越想越氣,一掌狠狠拍在桌角,恨不得立刻就將陸千尋提到跟前,好好問問他。

可是當陸千尋回來的時候,他卻提出了要同思芸成婚。

成婚?!成婚?!!!

那一夜,風雨交織。承賢發了瘋一般衝到了禦花園,衝到了那個他小時候和陸千尋去過最多的地方。

大雨沖刷著他的臉,他的身體,也將他積累在心中多年的情感一點一點沖刷洗淨。

在禦花園中,他遇到了母后。

母后心疼的看著他說,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事。可你是皇帝啊!你的感情從來就不能隨隨便便,更何況他是……

你還是忘記他吧,忘記你們曾經的那些歲月,那些友情,只將他當做一個臣子,也許你的心裡會舒服一些。

他不能,不能說出這樣的感情。

正如母后所言,他能做的唯一便是忘記。忘記陸千尋,忘記那些他最為珍視的歲月……

他還是給陸千尋和唐思芸賜了婚,儘管心底有如千針所刺,可是他只能笑著,還要祝他們白頭到老。

面上所有能做的,他都做到了。

可是心底,不是沒有傷痛的。

他開始故意疏遠他,甚至讓沈家兄弟進入了朝堂。

他派他出征南夏,他不想看到他每天掛著對妻子的那份愛意來見他,可是天知道當陸千尋前往南夏的時候,他有多麼著急心焦啊!

他每天都在等著前方傳來捷報,都在等著他的平安歸來。

南夏大捷。

可同時,陸千尋卻失蹤了。

在玉龍殿中,承賢當場便失態了,他立刻就要傳旨,不管花多少代價都一定要將郡王找回來!

太后來了,她的臉上是平靜淡然的神情。在她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大概早就料到兒子會有這樣的反應了。

可以去找,但只是做做樣子。

太后看著失態的皇帝痛心疾首!皇帝啊,你當真不顧自己的身份地位,為了一個男人要毀了自己一世英明嗎?

陸千尋死了也罷,沒死也罷,就讓他遠遠離開,再也不要回來吧。

皇帝,你既忘不了他,便莫要怪母后狠心。

他真的以為陸千尋已經死了。

也許這樣一個人本就不該是他愛的,可是他愛上了,又這樣隱忍地愛了一輩子,他從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感情,更無法像唐思芸一般在他身邊兩人一世相守。

如今老邁的太上皇只能將這段往事深深埋在心底,在落日的餘暉中登上最高層的城樓,遠眺郡王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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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arasu 琉璃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