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紫塞白雲斷,青春明月初。

第一章:NND,又是穿越
「NND。」她簡直是從牙縫裡擠出了這幾個字。
狠狠地將手中的火石砸向對面的牆上。只可惜這兒的牆壁是泥糊起來的,火石砸在上面也只是噗噗地兩下悶聲,完全沒有現代的瓷器砸在大理石上那清脆刺耳,淋漓痛快的感覺。
喬羽悶悶地抱著膝,坐在鍋台後的柴草堆裡。
穿越,又是穿越。她已經無奈到連感慨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她有著自己的公司,汽車,別墅,還有一個剛釣上手的帥到冒泡的男朋友。
只可惜在那最後一個下午,她打扮得千嬌百媚,興高采烈地準備前赴浪漫的約會。
就在過馬路的時候,一輛冒失的大卡車,闖過紅燈,直接碾過她的mini小跑……
厚,她嘔得快把全身的血都吐光了,簡直想把老天爺拽下來暴打一頓,以洩心中不平之氣。
想她喬羽生前雖不是個善男信女,但是好歹沒偷過人家老公,沒搶過人家男朋友,碰到募捐的小朋友,也總把袋袋裡嫌沉的鋼崩全捐獻出來,不要的過時衣物,也總是等到啥地方有個天災人禍的,一次性清理出倉……所以說,
沒。道。理。讓。她。死。的。這。麼。「壯烈」吧!?
而且,就算是穿越,人家的小說裡,要麼穿成個絕世大美人,要麼穿成個皇家貴族,穿成男的必是玉樹臨風,家財萬貫,武功蓋世;穿成女的,必是千嬌百媚,聰慧絕頂,被一幫男豬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丟了。
怎麼說,這個遊戲的基本規則也是「天讓我穿必有用,千金散金還復來。」
但是,為什麼這世上偏偏有個詞叫「但是」呢?!
喬羽恨恨地瞪著屋頂,只想把天瞪出個窟窿來。
當她兩眼冒金星,醒過來的時候,全身疼地像被人拆散了,又拼在一塊,赫然發現,自己趟在一個破落的院角裡,而離自己不遠的院門邊正躺著兩個人,院牆上的血跡還未幹,一切觸目驚心。
她當時呆呆地楞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肯定是穿了!!!」
正確的判斷,悲觀的現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進了她的腦海。
咯崩,她又暈了!
喬羽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了,旁邊一個「苦大仇深」的大媽,正對著她抹眼淚。
喬羽心裡那個苦啊……
為啥人家穿越,醒來的時候是綾羅綢緞滿身披,旁邊伺候的是心靈手巧,善解人意,而且必定是能將女主打扮到把自己也迷暈過去的水靈靈的宇宙超級無敵乖巧的小丫鬟,而自己偏偏得面對地是……
喬羽止不住眼淚嘩嘩的……
那大媽一見喬羽醒了,而且淚珠跟線似地往下掉,立刻馬力全開,一邊噴,一邊數落……
大概一個時辰以後,喬羽雖然還是有點蒙,但也大概明白了來龍去脈。
這個身子原來的主人,是個14歲的小姑娘,叫周巧兒,正是這戶人家唯一的女兒。而正主兒的父母,也就是喬羽醒來時在院裡躺著的那兩位,已經全家在另一個世界團圓了。「她娘」是這裡的私塾教員,三十出頭,「她爹」是個破落人家的兒子,知書達理,一家人到也其樂融融。
誰知這地方有個朱姓富戶,要給小女兒請位西席。便有人將她娘推薦了過去。前期到也無事,可是偏偏她爹一次給她娘送衣物的時候,被那姓朱的女子給看上了,於是太平的日子到了盡頭。
那朱富戶變著法子想把她爹弄到手,耍了若干的手段,最後用上了武力。她當時上前維護她爹時,被那朱富戶一下子摔了出去,撞在牆上,昏死過去。
她爹見女兒被摔死,妻子又被打得奄奄一息,索性一頭撞死在院門上。朱富戶未想到人沒到手,倒鬧出了三條人命,立刻帶著護院們溜之大吉。
周邊的鄰居多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平日裡多聽聞了那朱富戶惡行惡狀的事,今兒又有若干如狼似虎的護院,便是有心想幫,也不敢出手,只敢遠遠地看著。一見開始鬧地凶,後來朱富戶卻悄悄地走了,便知不好。進來一看,一家三口全都倒在地上,兩個大人已經沒氣了,孩子還有生氣,連忙七手八腳地將她救過來。
喬羽苦笑,唉,這小姑娘怕是這家第一個走的,這身子也的確傷地不輕,腦子裡昏沉沉的,隱隱作痛,一時之間,只覺得一片空白,又沉沉得睡去了。
睡著之前,喬羽突然想到一件不幸中的萬幸,強搶男人,這世界女人當家呢,還好,還好……
再怎麼昏迷,看來也是改變不了事實。喬羽強撐起身子,定了定神。
雖然周巧兒的身體瘦弱矮小,但是有個「藍顏禍水」的爹,看來外在條件還是有一定發展空間的。
唉,雖說想當年,她是如何的……,但是先被卡車壓,再經汽油燒,就算是再嬌艷的容顏,也變成絕世「煤」女了吧……
喬羽想著想著猛地打了個寒噤。
正想著事,一個中年的男子,一手端著藥,一手挑開布簾走進來。他後面,一個稍年輕點的男子扶著周大媽也走了進來。
一筆寫不出兩個周,這位大媽看來跟她那無緣的娘多少能扯上點親戚關係。在她昏迷的時候,處理了她爹娘的後事,也將她照料地十分周全。
那中年男子,扭著腰走到她床前,將藥遞到她唇邊。
喬羽雖然大概明白這是個乾坤顛倒的世界,但明白跟真的接受畢竟是兩回事。眼看著山姆大叔簪花抹粉,扭著龐大的身軀,將粗大的手指捏成各種匪夷所思的樣子,嗲著嗓子跟你說話,心中那個惡寒……
再看看已經塞到唇邊的藥湯,那詭異的溷濁的顏色,喬羽的眼角猛抽……
得,除死無大事,大不了再死一次,閉著眼睛,梗著脖子,將湯藥全灌進肚裡。
周大媽見她喝完了藥,靠到了床邊坐下,欲言又止。
喬羽也不知道該怎麼答話,索性就拿兩隻眼睛滴溜溜地瞅著她。
周大媽想說些什麼,可見這十幾歲的孩子一雙眼睛像明鏡似的,又有些心虛,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個布包裹,當著喬羽的面打開了。
「巧兒,大娘知道現在不該跟你說這些,但是……」
包裹打開了,是五個赤紅色的半月型的金屬,這是啥東東?
周大媽將這五個古怪的玩意兒推到喬羽身邊,「唉,其實,這番話我是不該說的。」她看看喬羽並沒有什麼反應,接著道,「昨天,朱家的管家找上我,給了50兩朱金,說是給你爹娘安排後事。我也知道她們欺人太甚。但是,巧兒,你不過剛成年,又沒有個生計,你爹娘剛去了,以後你怎麼照顧自己啊?大娘擅自作了主,代你把這錢收下。也夠你用上個十年八年的了。」
喬羽閉了閉眼,沒吭聲。
周大媽接著說,「我知道你心裡必是記恨的,但是又有什麼用,那朱家在我們清水縣城橫行霸道了幾十年了,從未折過威風。你不過剛剛成年,又拿什麼與她為難?」
「是呀。」周家的大叔也在旁邊低聲勸著。
喬羽低著頭,半晌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再不說話了。
周家三人面面相覷,也是無話可說,訕訕的,走了。
喬羽一個人靜坐了半天,起身將那錠朱金包好,爬下床。
她靠著床邊站了一會兒,只覺得腿腳發軟,但好歹還支持得住。在屋裡尋了件鐵器,便出了裡屋,進了正房。
周家人在正房裡替她「爹娘」設了牌位,喬羽仔細地看看,還好,文字還是那般,沒變成蝌蚪文。
她仔細將大門關好,跪在牌位前,恭恭敬敬地上了香,磕了頭。
喬羽心下惻然,世道艱難,這家人最後的日子肯定是極不如意,但好在未曾獨留了誰受苦,口中輕輕地禱告「去者平安,切勿留戀,日後必替你家討回這不平。」
那香的煙氣原是直直地上飄,喬羽的話音剛落,之間那煙氣彎了彎,反覆三次,像是人在答禮般。
喬羽一愣,繼而又一笑,用那尋來的鐵器,在牌位的正下方挖了個洞,將朱金埋了進去。
漸漸的,身子好轉了起來。喬羽怕與人接觸時,被看出破綻,多數時候不出聲,只默默看著。
鄰居們都知道她家發生的事情,很是為她不平,但又畏於朱家的淫威,不敢言語。但平日裡對她諸多照顧,愛惜有加。見她甚少言語,也體貼她家逢巨變,沒有人生疑。
一個月下來,喬羽漸漸瞭解了這裡的大概,這個國家名曰金閭,此處名曰清水,地處金閭國西部,是個偏僻的縣城。
這個國家不屬於她所知道的歷史中的任何一個朝代,但是文字上卻又驚人的相似,而貨幣則略有區別,朱金最為貴重,碧銅次之,民間流通的小面值的貨幣則為月魛,1000個月魛等同於一枚碧銅,1000枚碧銅等同於1兩朱金。普通百姓一個月的生活費用約在100個碧銅。
這些差異,喬羽很快就接受了,而唯一讓她很不習慣的,就是這兒的陰陽顛倒。滿大街的男人,用香膩的脂粉味和熏人的汗臭同時謀殺她,讓她屢屢有殺人的慾望。
可是,她這還不到1米5的身高,能做什麼?
喬羽將她的「家」徹底地翻了個底朝天,也只翻出了約1兩朱金的錢幣,便再沒有值錢的物件了。
好在生活的用具都很簡單,喬羽略微琢磨,便猜到了用處。只是每日總得自己生火做飯,割草挑水,累得喬羽每每倒頭便睡,沒功夫考慮其他的。
開始的新鮮期一過,喬羽的心漸生厭倦,不願再週而復始這無聊的生活。
這不,連個小小的打火石,似乎也在欺負她。
喬羽看著被她砸出去的打火石愣愣地出神。
嘿,沒道理在競爭激烈的現代社會她可以混得如魚得水,而在這個世界裡,便被人欺負得跟小媳婦似的。而且還是在女尊男卑的世界。要是被後來者知道穿越一族有個這樣沒出息的敗類,真的得被恥笑了。
喬羽從柴草裡跳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操起鍋鏟子,到牌位面前禱告了一番,挖出了朱金,收拾了兩件衣物,帶上了匕首、火石和食物,打成一個包裹背好。
又在屋裡轉了一圈,將門窗關好,物品收拾整齊,最後來到牌位前,將牌位仔細地擦拭乾淨、擺放整齊。
喬羽歪著腦袋又仔細的將屋子好好看了一遍,將這第一個落腳點認真地記進腦海裡,然後毅然走出大門。
隨著被緩緩關上的院門,喬羽覺得鎖住的不光是這個院子,而且也是對過去的一個正式地道別。
她緊了緊包裹,大步流星地向村外走去。

第二章:江湖三尺水,上下兩重天
喬羽來到縣城,買了些必須的藥品和雜物。接著轉悠到馬市,想買匹馬兒代步。
可轉悠了半天,看得自己頭都大了,所有的馬背都比她的頭頂高,現在有人幫忙,她還可以爬上去,要是真到了荒郊野外,別說騎馬了,光是上馬就得累死她。
一個高挑的女子,靠在馬場的欄杆上。見她選馬時轉來繞去,樂得呵呵直笑。待喬羽路過跟前,一把將她扯到角落的一個棚子裡。
「你一個娃娃家,買什麼馬?買了,你也騎不上去。喏,看這個。」
喬羽順著她的手指一轉頭,直直地跟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碰上了。
她瞪著它,它也瞪著她。
「這是什麼?」喬羽左右打量著它,它也跟著晃動著腦袋盯著喬羽的眼睛。
不是馬,不是牛,不是鹿,不是驢,這是什麼?
「嘿嘿。沒見過吧,這匹可是我們金閭國難得一見的神驥,金糜。日行八百,夜行一千。可載千斤……」
喬羽跟它互瞪了半晌,一人一獸像是較上了勁,又突然轉開了頭,喬羽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金糜則噴了口粗氣。
賣馬娘子看這一對活寶竟是一個德行,笑得花枝亂顫。
「成年的金糜比馬匹還彪悍,可驅狼鬥虎,可是一匹小金糜長大卻需要十數年的光景,就算長大了,它的性情卻高傲得很。碰上有緣的人,甘被驅使,若是它看不上你,寧可餓死或一頭撞死在山崖上,也不肯讓人在它背上安生片刻。我得了它快三年了,換了數十位訓馬師,也未能給它上過韁頭,估計再過個十年,它也不會讓我碰一下。我看你年紀小小的,卻也有趣的緊。你今天若能坐上它,在這場裡走個一圈,我便將這千金難求的金糜白送於你。如何?」
喬羽剛剛並沒太注意這位女子,聽她說這番話,不由得注意起她來。
只見她鳳眼生采,長眉入鬢,俏唇不點而朱,未語笑三分。尤其是那雙眸子,似藏了千言萬語,勾得你的眼神捨不得往外轉去。
喬羽暗叫一聲,好個風流人物,怎麼會在這窮鄉僻壤呆著。
一挑眉,喬羽笑著問,「千金難得的神驥,這麼容易便送與我,豈不是讓我佔了莫大的便宜。」
賣馬娘子冷哼一聲,「丫頭,你也得能坐上它,在這場中走一圈,讓它認了你,我才能送你。若是它看不上你,便是我讓你牽,你也是牽不走的。我霍三娘是個識趣的人,這樣一匹神驥,若是被我圈個數十年老死院中,不但它死不瞑目,我也是。若是能替它尋個好主人,也不枉費跟它的一場緣分。」
霍三娘說得有些感慨,伸手去摸那金糜的頭。誰知那金糜反應極快,張口便咬,嚇得三娘立刻縮手,恨恨地罵,「不識好歹,總有一天把你扒皮拆骨泡酒。」
金糜彷彿能聽懂她的話,噴了下粗氣,打了個響鼻,轉過頭去不理她。
霍三娘跺跺腳,走進驛館了。
喬羽站在金糜面前,繼續跟它大眼瞪小眼。她頭向左偏,它也跟著向左偏,她向右偏,它也向右偏。
喬羽向前進一步,金糜立刻就警惕起來,繃緊了肌肉,呼吸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喬羽腦子裡的主意像放電影一樣,一個接著一個過,但仔細想想,哪個都不實際。
唉,喬羽歎了口氣,翻了個白眼,看來這個大便宜是佔不到了。準備學張果老,買頭毛驢兒充充數吧。
喬羽抬頭看向金糜,準備向它說拜拜。誰知不看還好,這一看,差點沒把喬羽笑暈過去。
那金糜竟然學著喬羽的樣子翻白眼,但是雖然它的眼睛又大又圓,但是偏偏就是翻不起來,一個勁地重複。
喬羽笑得半天緩不過氣來,好半天,她終於捂著肚子爬到欄杆上,這次金糜無暇他顧了,正忙著翻白眼呢。
喬羽深深的吸了口氣,忍住笑,瞪大眼睛,盯著金糜。金糜也停了下來,瞪著她。
喬羽將眼睛向左看,眼角一撇,金糜也將眼珠轉過來,喬羽將眼睛向右看,那金糜腦袋動也不動,眼珠滴溜轉到另一邊。
喬羽將頭向它靠近了點,金糜居然也向前伸了伸脖子。
有門兒,喬羽心中暗道。
滴溜,喬羽的眼珠順時針轉了一圈,然後停下來看著金糜。
金糜居然有模有樣,也轉了一圈。
喬羽轉了兩圈,金糜也學著轉了兩圈;然後停下來望著喬羽;喬羽詭異地一笑,瞪大眼睛,眼珠飛快地轉動起來,同時心裡開始數1,2,3,……
剛到100,就聽見面前砰的一聲,金糜摔個四腿朝天。
「耶!」喬羽大叫一聲,鑽進了欄杆,蹲到金糜面前,摸摸它的腦袋,看它那滿天冒金星的呆樣,大笑不止。
老半天,金糜才緩過來,半跪了起來,將頭湊進喬羽的懷裡,伸出舌頭,舔舔喬羽的臉。
「哈哈。」喬羽一把摟住金糜的脖子,開心大笑,金糜也發出「嗚嗚……」細細的低鳴,很是好聽。
親熱好一會,喬羽從地上跳起來,捧開欄杆,將金糜放了出來。那金糜也不跑開,只是將腦袋湊向喬羽,撒嬌似的叫著。
喬羽從身上拿出手帕,幫金糜仔細地擦拭乾淨,它的睫毛又密又長,像小鹿的眼睛一般,可愛極了。
「叫你幼幼好不好?」喬羽摸著它的脖子。
「嗚嗚……」它舔舔喬羽的手心,像是明白她的意思,逗得喬羽直笑,摟著它的脖子,翻上它的背。
「幼幼,go。」幼幼低鳴一聲,輕快地在院裡跑起來。
聞聲而來的霍三娘,驚得半天沒回過神來。
喬羽坐在幼幼的背上,一人一獸正在馬市裡蹦達地歡。
幼幼時快時慢,不時跳過些或高或矮的欄杆,跑得起性,竟跳上一個人高的土堆,仰頭長鳴,臨空而下,
那身姿仿若步月淩雲,霍三娘看得呆了,連手中的鞭子落在地上都未覺查。
喬羽漸漸地體會出妙處來了。
喬羽的父母生前原在英國經商,閒暇時,經常與朋友在馬術俱樂部小聚。喬羽3歲時,她父母就將她交給馬術教練了。長大後,她在馬上的颯爽英姿可是迷倒了不少男人,馬術俱樂部的生意興隆,她可是居功甚偉。
喬羽深知各種馬的特性,也知所有的馬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馬背呈菱形,馬背上脊椎高起,所以一定要放上馬鞍,人才能坐的舒服。女人還好,換了男人騎了沒設馬鞍的馬,那苦楚可真是「不能向外人道也」。
而且即使再善於騎術的人,也必須用馬韁來控馬。甚至有些笨馬,是標準有油門沒剎車的那種,即使將韁繩拉緊,也收不了,非得撞上什麼才能停下來。
然而幼幼的背上未設任何的鞍具,無論跨坐或側坐都極為舒適,即使騰空、落地或奔跑,也只有細微的顛簸感,而起步停止時,她只需一個細微的動作,幼幼就能反應過來,極是平穩。

第三章:霍三娘
喬羽得了幼幼,心中那個美,用言語根本無法形容。
「幼幼,Go。」幼幼聞言,仰頭歡鳴一聲,霎時,霍三娘只覺眼前一花,偌大的場院中,只見幼幼騰挪閃躍的身影,彷彿處處都有,細看又處處皆無。
「停。」只覺喬羽一聲輕喝在面前響起,一人一獸已在面前立定,喬羽氣定神閒,彷彿並未曾離開半步。
霍三娘目瞪口呆,只覺面前這個神采飛揚的少女,與她剛開始所見的那個灰頭土臉,滑稽逗趣的丫頭並非同一人,而那揚蹄搖首,歡鳴得意的金糜也是她三年從未見過的神氣。
「呵呵……」霍三娘忍不住笑自己,一邊搖頭一邊撫掌,「今兒,這真真是開心的事。」
「下來,」她大笑,「我請你喝酒。」風風火火地往裡面去了,連地上的鞭子都不要了。
喬羽輕快地跳下幼幼的背,快步往裡走,只覺得現在這激動的心情也只有最最烈的酒才能抒發。
「嗚。」幼幼嗚咽一聲,伸長脖子咬住她的衣角,彷彿竟是一刻也不肯與她分離。
「呵呵,過來。」喬羽抬高左手。
幼幼高興地搖首擺尾,跑了兩步,一低頭,鑽在喬羽的腋下,讓喬羽的手臂環著它的脖子,隨喬羽去了。
天色已晚,庭中服侍的幾個少年,已經乖巧地掌起燈,也不知用得什麼油脂,不一會兒,只覺滿屋清香。雖然比不上現代的照明,但比起這段時間她每晚所用的豆大的油燈,不知強上幾百倍。
三娘方才命人將幼幼硬拉了出去,洗刷乾淨,才放它進來。
正廳之中,用的是矮榻,兩邊鋪上織錦坐墊,還有籐制的美人靠,喬羽試了試,極為舒適。
幼幼極乖,臥在喬羽膝邊,眨著可愛的大眼睛,好奇地瞅著周圍。
「來,喝酒。」三娘操起酒罈,給喬羽滿滿地斟上一碗,而她自己直接就著罈子便喝了起來。
酒色緋紅,香味撲鼻。喬羽淺嘗一口,甘爽醇厚,回味無窮。不由得嘖嘖兩聲,「好酒!」
突然,一個主意在腦子裡閃過。喬羽將酒碗放到幼幼跟前。幼幼疑惑地看看她,喬羽笑著點點酒碗,它便試著舔了一口,「嗚。」幼幼低叫一聲,埋頭舔個不停。
「這畜生,」三娘失笑,「這三年,我不知用盡了多少辦法,花了多少金錢。也沒能近它半步。到底是沒緣分,就是強求也求不來。」
喬羽一笑,往前一傾,輕舒手臂,也學著三娘的樣子,拎起一罈酒,靠唇便飲。
只見她斜依美人靠,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掂著酒罈,笑眸低垂,神態慵懶,小小的身軀,別具一格風流體態。
霍三娘心中暗讚,「初見你,只當是個娃娃,小覷了你,在這裡先向你賠罪。」
「哪的話?」喬羽聞言笑道,「初次相逢,你便贈我幼幼,這份人情我還沒感謝你呢。」
霍三娘噗哧一聲笑出來,「說出來,妹妹莫怪。並非是三娘我有什麼過人之處,預知你與這畜生有緣。而實在是拿這畜生沒則,病急亂投醫,凡是來買馬的,我都會讓她們試上一試。」
喬羽險些噴酒。
霍三娘也有些不好意思,臉兒紅紅的,「嘿嘿,我也是著急。也恨這畜生難搞的很。」
「嗚……」幼幼不高興的叫喚,想是三娘平日總叫它畜生,大概也明白不是個善意的詞。
「嘿嘿。」霍三娘乾笑兩聲,忙茬開話題。「你瞧我這個人,到現在還不知妹妹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芳齡幾何?」
「我就是清水縣郊的人,姓周,名巧兒,親近的人都喚我喬羽,十四歲,剛剛成年。因家中出了變故,沒了牽掛,所以想出來見識一下。」
「哦。」霍三娘微微點點頭,簾後一個暗影迅速隱去。
「姐姐今年二十有三,虛長你九歲。妹妹若是不嫌棄,我們以姐妹相稱如何?」
喬羽提起酒罈與三娘相碰,「傾蓋金蘭如舊契,把杯魚水便相歡。今日我得一好姐姐,又得了幼幼,實在是人生盡興之事。來,姐姐。今晚我們不醉不休。」
「好。」
頓時席間笑語朗朗,不時還夾著幼幼的幾聲鳴叫,極為熱鬧。
是夜,主賓盡歡。

第四章:初識冠卿
夜久星沉沒,更深月影斜。
廳內早已安靜,只有院中不知名的蟲兒,叫得聲聲清脆。
喬羽早已不勝酒力,摟著幼幼的脖子,依在美人靠上,不知夢到幾重天了。
霍三娘也摟著酒罈橫躺在織錦墊上。
「噗。」彷彿有東西落在廳外,霍三娘眼珠微微一動。
「霍管事。」來人已跪在簾後,輕聲呼喚。
霍三娘睜眼,輕手輕腳地起身,來到喬羽身旁,伸手探探喬羽頸側的脈搏,又輕輕推了推,「喬羽,喬羽?」
喬羽口中咕嚕了一聲,動了動,並未醒。
霍三娘拎起裙擺,走了出去。
來人低聲道,「已經去過縣郊,確有一戶姓周的人家……」
霍三娘聽完來者的稟報,略略沉吟,讓來者附耳過來,如此這般,低語了一會。
來者聞言,點點頭,低應一聲,「諾。」閃身便去。
霍三娘走到庭中,仰頭遙望星河,嘴角掛著一絲微笑,不知在盤算什麼。
「嘿,起來啦,太陽曬到屁股了!」
「嗯?」喬羽昏昏沉沉地睜開眼,撐起身子。只見霍三娘正蹲在面前衝著她直樂。
「哦!」喬羽哀叫一聲,只覺得頭痛欲裂,只想倒下去睡個天昏地暗。
「起來,起來。」霍三娘忙把她硬拉起來,把她嘴巴捏開,硬灌下一碗苦不拉嘰的湯水,然後立刻閃開。
「啊。」前一刻還是稀裡糊塗的喬羽,現下像顆跳豆,捏著自己的脖子在那裡跳個不停。
跪坐在一旁伺候的幾個少年,都舉起袖子,掩著嘴兒吃吃地笑。其中一個忙倒了一碗水遞給喬羽。
「三娘,你給我喝的是什麼東西?」喬羽哀叫。
「呵呵,」霍三娘笑得人比花嬌,「醒酒湯啊。來來來,快梳洗一下,時間不早了,我讓人陪你去街上買些衣物。」
還沒等喬羽說話,那些少年便將喬羽擁到後進的房中,開始為她梳洗。
喬羽只得聽他們擺佈,只是漱口之後,還是受不了那醒酒湯的怪味,便讓少年拿水來。
片刻,那少年一路笑著進來了,說道,「那神驥從早上被灌了醒酒湯之後,到現在還在喝水呢。」
「噗。」喬羽將口中的水盡數噴了出來。
難怪霍三娘今早那般痛快,相必是將這三年受的氣悉數都還給幼幼了。
喬羽梳洗完畢,那些少年又為她準備了一些早點。
雖說在現代喬羽是吃遍了山珍海味,但是回到古代的這段日子裡,開始是終日灌湯藥,後來自己動手,但是沒有食材,也只是做些最簡單的果腹之物。
早點花樣雖不多,但是色香味具佳,喬羽吃得津津有味。
完畢,少年引喬羽到前廳,便通通退下去了。
廳中早已跪坐了一人,見喬羽進來,便向她低頭行禮。
「喬小姐,霍管事事務繁忙,特囑咐在下陪小姐出去購置些衣物。」
喬羽一笑,「不了,我身上的衣物雖然簡陋,但還算整齊。我與三娘相識剛剛一日,豈可讓她為我花費金錢。」
那人聞言有些詫異,抬頭看向喬羽。
喬羽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朗目劍眉,猿臂蜂腰。
原來讀詩經《淇奧》時,覺得用如琢如磨如圭如璧來形容男子,太為過之,今日見他,倒覺得全拿來形容他,也還不夠。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人未現,笑先聞。霍三娘帶著一撥人風風火火地進來了。
只見那些人手裡捧著賬本,筆墨,還有各種各樣的物件。
「三娘,我?……」喬羽苦笑。
「什麼都不用說,若是認我這個姐姐,你今兒讓冠卿隨你出去買東西。而且只要是冠卿覺得合適的,你都不得推辭。若你只當我們是萍水相逢,過客而已,那就隨你的意。」霍三娘佯怒。
喬羽只能苦笑了,「姐姐這般周到,我還能說什麼?」。
霍三娘這才轉嗔為喜,「冠卿是個極仔細的人,入他眼的必是好東西。所以我今天特地讓他跟你去。得,我這還有若干的瑣碎事,等你回來,我們再說。」
說完便帶著那撥人一陣風似的去了。
冠卿見她哭笑不得的樣子,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小姐,請。」
喬羽衝著他笑笑,便跟著他出去了。跟在他身後,喬羽盯著他的後腦勺,心想真高啊,她還不及他肩膀呢。
雖然只是一日之隔,走在這同一條街上,卻是兩種的別樣心情。
喬羽跟在冠卿的身邊,悠閒地逛著。
只見滿大街的女人,都盯著冠卿,一點掩飾都沒有。
喬羽心中那個胡思亂想,按照古人那種動不動給信物的習慣,「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冠卿若是敞開來收定情信物,極有可能一夜暴富。她一邊偷笑,一邊在心中這般、那般,編排冠卿。
冠卿倒是真的仔細幫她挑選飾品,每件拿給她過目的,她都覺得不錯,所以聳聳肩,什麼意見也不發表。
直到冠卿幫她挑選衣服時,她才突然反應過來。臉紅紅地,「別,別,別,這,這還是我自己選吧。」
冠卿一愣,笑了。「男人給女人買衣物是很正常的事。」
喬羽嘟囔,「你們這女人身體不值錢,可在我們那,穿短褲的男人可是滿街跑。」
「什麼?」冠卿沒聽清。
「沒事。」喬羽將剛剛她晃神時冠卿幫她挑的衣物胡亂抱起,「我進去試試看。你稍等我一會。」
冠卿看著喬羽的身影有點出神,自嘲一笑,坐了下來。就聽裡面喬羽叫喚,「出去,出去,我自己會試。」門砰的一響,更衣間裡服侍的少年已經被喬羽攆出來了。
冠卿覺得有趣,這位小姐,真的有點與眾不同啊。
喬羽砰地把門關上,捂著自己砰砰亂跳的心。
這麼大一帥鍋蓋下來,已經夠「驚喜」的了。剛剛一進更衣間,那跟兔子似的小廝,一臉嬌羞地說要服侍她更衣。NND,瞧他那樣,也不知道到底是要更誰的衣。
看來過去她一直罵男人天性風流,真是有點錯怪了,這世界一旦顛倒過來,女人也不逞多讓啊。
喬羽正七手八腳地往身上套,忽聽旁邊一間兩個試衣的女人在說話。
「你聽說沒?」
「什麼事啊?」
「那朱富戶啊。」
「怎麼了?」
「今天一早,被人打暈了,倒掛在城門上,朱家被燒成一片灰燼。」
喬羽心一跳,將耳朵貼在牆板上。
另一個女人似乎吃了一驚,「誰幹的,真是天大的膽子。這朱家在金閭可是為高權重啊,雖然這朱富戶已是朱家的旁支末節了,可在這地方橫行這麼多年,官府也沒敢吭一聲啊。誰做的啊……」
另一個女人也在說「誰知道啊……」
喬羽細細地琢磨了好一會兒,望望手中的新衣,沒了試衣的慾望。褪了下來,換上原來的衣服出去了。
冠卿一楞,「不合適嗎?」
喬羽勉強笑了一下,「挺好的。我突然想起點事,先回去一趟。」
冠卿道,「好的,我們這就回去。老闆,把這幾件全包好。」
喬羽看著正在付錢的冠卿,暗歎了口氣,這個人情欠大發了。
喬羽急急地趕回驛館,突然在門口停了下來。冠卿差點撞上她。
「怎麼了。」
「不急,不急。遲早的事。」喬羽仰頭衝他一樂。「啊呀,不好意思,我該幫你拿點東西。」
「不礙事。」冠卿淡淡地說。
「回來啦。」霍三娘遠遠地領著那幫人向門口走過來。眾人紛紛作揖離去。
「三娘。」喬羽無聲地歎了口氣。
「嗯?」霍三娘唇角帶笑。
「這個人情大發了,你可讓我怎麼還。」
「那還不簡單。」霍三娘得意地眼角都瞇起來,「我就是要讓你這一輩子都還不清。」
「哼哼。」喬羽又好氣又好笑。
「走吧。」霍三娘拉著她的手,「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換個地方慢慢說。嗯,今兒沒買到合意的衣服嗎?怎麼還穿著原來的……」
霍三娘帶著喬羽來到自己的房中,摒棄了服侍的少年,只留下了冠卿。
喬羽的目光落在正在給她們斟茶的冠卿身上,帥鍋啊,居然當下人斟茶倒水,暴殄天物啊,天打雷劈……
「妹妹。」
「嗯?」喬羽回神。
「昨日雖是與妹妹初次見面,便被妹妹佔了個大便宜去,所以,想說沒緣分也不行了。加之昨晚把酒言歡,更覺妹妹是個奇人,年紀雖小,膽識過人,見解超群。若只安於鄉野之間,真是太屈才了。而且如今家逢巨變,姐姐便自作主張,替妹妹出口惡氣,原是想將那姓朱的斬於刀下,圖個痛快。但是細想,妹妹必定對此人是恨之入骨,所以暫且饒她一條狗命,留給妹妹日後處置。」
喬羽端起杯來,「三娘,小妹以茶代酒,代爹娘謝過你。」抬頭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三娘如此待我,大恩不言謝,從今日起,我喬羽對霍三娘必是以真心相待。三娘有話不妨直說。」
「好。」霍三娘一拍桌,「那我便有話直說。我本姓霍,名青雲,排行第三,故人稱霍三娘。現任職金閭國右相衛沉紅府中,乃是三院管事之一。為主子照料各地的閒散生意。一來,衛相是求賢若渴之人,極力為國家推薦人才;二來,我也是極愛結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不知妹妹有沒有意願,與我同為衛相效力。」
喬羽遲疑了一下,「姐姐贈我幼幼,又助我復仇,按理說,若喬羽不答應便是不識抬舉,而且有忘恩負義之嫌。」喬羽擺手阻止霍三娘開口,「如相府有需要喬羽出力的地方,喬羽絕不敢推脫。但望姐姐答應我三件事。」
「妹妹,你說。」
「一,不入朝為官。」霍三娘和冠卿均一愣。「我知道,有衛相作保,定可青雲直上。」
喬羽在周家這段日子,翻了不少書籍,這裡女子自幼讀書,十歲便可參加國家所開設的各級考試,一旦有了功名之後,優秀者會由國家指任一定的官職,十五六歲有官職在身的人大有人在,但多數是有背景人家的女兒,而且初始幾年多是閒職,歷練了幾年之後,被官場染了色,磨了稜角,那有心出頭的自然有機會。
「但妹妹我是天生的懶人,只敢以燕雀自居,不敢妄窺鴻鵠之志。朝堂之中,激浪可摧帆折翼,暗流更是防不勝防,妹妹我沒有這個心力,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拖累衛相。」
自古官場如戰場,她喬羽可不願讓別人當槍使。
「嗯。」霍三娘點點頭,「妹妹志不在此,姐姐明白,決不為難。第二呢?」
「二,不入府為臣。妹妹我生性不羈,向來率性而為,受不了規矩,豈不是拖累了姐姐。但姐姐放心,只要姐姐開口,喬羽必定全力而為。」
喬羽這話說得婉轉,霍三娘也聽得明白,喬羽的話說白了就是,雖然我受了你的恩惠,但我不會為了這些為相府賣命為奴,但我也不會忘恩負義,你有要幫忙的,只要我能幫,必定幫你。
「呣。這個好說。」
「三,我不希望相府知道我的存在。即便我隨你回到京城,我也會另尋居所。我既然不能為相府賣命,自然也不會去占相府的便宜。而且難得的是姐姐與我的真切的情意,只要姐姐開口,我便會當成自己的事辦,我不希望這簡單而真切的情意裡摻了其它的東西。」
喬羽說完,直視霍三娘的眼睛,絲毫不避,「小妹可說是太不識趣了,萬請姐姐諒解。」
饒是霍三娘這般千靈百巧的人物,聽了也是半天說不出話來。這番話說得軟中帶硬,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為富貴折腰,不為權勢低頭。
霍三娘盯著喬羽半天,卻見她仍是那副自在怡然的表情,未有絲毫緊張,不由得收起最後幾分輕視之心,「妹妹,你真的只有十四歲麼?」
喬羽笑了,霍三娘也笑了,「得,這次算替衛相作了筆折本的買賣,但我自己倒賺了個好妹子。得,從今往後姐姐再也不提這番話。從今兒往後,你我便是真正的姐妹,咱們兩個人便是一個人。等回了京城之後,姐姐給你找個好居所,你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勿叫這些俗事折了風采。日後人說起金閭第一精彩的人,便是我妹妹,我臉上也有光。」
喬羽暗笑,三娘也是假作真時真亦假,就連說這知心話,也脫不了這外交辭令。
「待會出去,給你找兩個貼己的人服侍你,怎麼說我三娘的妹妹也不能受了委屈。再幫你找個護衛,貼身保護你,你不懂武功,這是一定必要的……」三娘噓噓叨叨地盤算。
喬羽一聽「服侍的人」,就想起今天在服侍店裡,那跟兔子似的小廝,一想到整日身後跟著兩個脂粉團似的男人,心中暴寒,還未等她拒絕,只聽冠卿說,「霍管事,請讓我跟隨小姐。」
「你!?」霍三娘吃了一驚,「冠卿,你?」
「請霍管事成全。」
喬羽瞪大了眼睛,有點摸不著頭腦。
「唉,也罷,三娘我這次強出這個頭了。」霍三娘,看向冠卿的眼神中多是憐憫,「但日後你可要小心照顧我妹子。」
三娘轉頭來對喬羽說,「冠卿處事十分小心周全,而且武藝出眾,在江湖上也少有敵手,有他跟著你,我也能放十個心。」
說完又笑,「大概是我上輩子欠你的,不但佔不了便宜,而且還一次賠了兩個最最值錢的給你,今晚不把你灌醉怎能消我心頭之恨。」
「啊?」喬羽想起那恐怖的醒酒湯,哀嚎「不要啊……」

第五章:西城東陽
霍三娘那說是風便是雨的個性,出了房門便嚷嚷要給喬羽挑兩個下人,不一會兒,那些服侍的少年便齊聚庭中。
可喬羽一見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香味撲鼻,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寒毛根根直立,說死不肯要。
最後,只得把這燙手的山芋推給冠卿,卻又悄悄地囑咐冠卿,萬萬不能挑那千嬌百媚的,能挑女孩子最好。
冠卿看看她點點頭,便讓那些少年散去,不一會兒,領著一男一女,過來給喬羽看。
十五六歲的模樣,容貌皆是清秀,好在都不曾塗脂抹粉,乾乾淨淨的,喬羽這才鬆了口氣。
「這兩個不是府裡的人,是路上霍管事買來的一對兄妹。」
「嗯。」喬羽點點頭,「叫什麼名字。」
「回小姐的話,小的叫何青。」少年說道。那少女卻遲疑了一下。
「怎麼了?」喬羽奇怪。
「小姐贖罪,小人的名字叫何紅,但是管事說犯了主人的忌諱,要改名字的。」
「名字也可以隨便改麼?」喬羽奇怪地問冠卿。
「是。他們是管事買斷了的人,也便是死契,小姐若是看得上,便這輩子都是小姐的人。莫說名字可以改,生死也是由小姐說了算。」
喬羽眼角一抽。「這樣,從今日起你便叫如袖好了,至於你,」喬羽指指少年,「叫,淡墨吧。」
「如袖/淡墨遵命。」
當夜,喬羽被三娘灌得酩酊大醉,連幼幼都不能倖免。而且席間那些少年那幽怨的眼神,讓喬羽毛骨悚然。雖然在這裡自己已經成年,可在現代14歲還是毛孩子呢。而這些少年嘴上的毛還沒長全,就如此善於男女之事,那個暴寒。
連帶著,連冠卿和淡墨她也保持一定距離。明哲保身啊。
次日清晨,眾人早早起身,收拾了東西,離開了清水。
喬羽的坐騎自然是幼幼,但喬羽捨不得給幼幼上韁頭,怕它不舒服,冠卿便在鞍前給她按了個扶手,像是初學騎馬的人的鞍子。好在只需她輕微的一個動作,幼幼便明白,竟比有韁繩還方便。
出了清水縣城,一連走了兩天,竟未再見城市。喬羽倒也不寂寞,朝觀旭日東昇,夜歎銀河垂低,一路上山清水碧,鳥語獸鳴,只覺得趣味橫生。
霍三娘怕她寂寞,一路上與她策馬同行,將金閭國的人文典故,井市趣聞,通通說與她聽。說到精彩之處,兩人笑得前仰後合,驚地路邊獸走鳥飛。
冠卿果然是個極仔細的人,跟她不過幾日,便將她的脾氣摸出個七成。知道她極厭脂粉氣重,吩咐如袖和淡墨將那些總藉故蹭過來的少年攆得遠遠的。晚上露宿林間時,喬羽愛提個燈籠在林子裡瞎轉悠,他也不阻止,只是默默地跟著。話雖不多,喬羽倒也習慣了,也不像剛開始老跟他隔著一大段距離。有時三娘忙著其它事,喬羽便逗他說話,甚至出腦筋急轉彎考他。每次他聽到那似是而非的答案時,都有點哭笑不得,喬羽便會很得意。
又走了兩天,漸漸見到了人家,越往前走越熱鬧,約又走了兩三個時辰,越過一座山。
站在山頂之上,喬羽看見眼前之景,不由得驚歎。
山這邊竟是一座城池,山下是一條大河,水勢湍急,城牆沿河而建,高有十數丈,左右延伸竟看不到邊,喬羽細數那城牆裡外竟有五重之多。那城樓巍峨高大,極具氣勢,城摟上高高地懸著牌匾。五重城牆之間居然還有湖泊農田。城內規劃整齊有序,街道井然,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往遠方看去,這城市竟像綿延不盡,看不到邊際。
「哇,這是什麼地方?」喬羽忙問。
「是東陽城,金閭國西部最大的一座城池,也是金閭國西邊的關卡。」冠卿答道。
「果然是固若金湯。」喬羽點點頭。「易守難攻,便是被圍個幾年,這城內也能自給自足。」
「你聽聽,」霍三娘策馬過來,笑道,「這話像是個十四歲的人說的嗎?倒像是個經年行軍打仗的人。哈哈……」
「哼哼。」喬羽裝作不悅,抬手遙指東陽城,「你又拿我開玩笑,既然這樣我們便比比看,看誰先到山下,省得你再編排我,我也不枉擔這虛名。輸的人今晚需在這東陽城最熱鬧的食閣中作東。哈哈。」
喬羽雙腿略一用力,幼幼歡嘶一聲,騰空一躍,已在丈許之外。
「喂喂,你這不是跟那畜生一起欺負我嗎!」霍三娘話音還未落,冠卿的馬已經躍出,跟了出去。
霍三娘眼光一閃,一笑,也拍馬跟了上去。
山道上尚有其它行人,幼幼不耐煩,專挑人少險峻處走,路人只聽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回頭看時,只能見一道金色的影子一閃而過,笑聲也跟著飄遠。這時又有兩騎從身邊一穿而過,一前一後追著前面去了。
「什麼坐騎啊?這麼快?莫不是金糜嗎?」路人議論紛紛,有些騎馬的路人,紛紛揚鞭快跑,想追到河邊看個究竟,一時山路上煙塵滾滾,熱鬧非凡。
霍三娘趕到河邊時,喬羽早就氣定神閒地等在那了,早自己一步的冠卿,策馬繞著喬羽轉了一圈,板著臉,不說話。
霍三娘剛要說些什麼,突然聽見身後馬蹄聲如疾雨般由遠而近,回首一看,驚呆,追過來的路人竟形成一個馬隊,往他們這邊撲來,前幾匹還能看清,後面的人和馬都掩在塵土中,一時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
饒是三娘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面對這般「熱鬧」的場景,也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應付了。
玉京閣,東陽城著名的客棧。
上房之內,霍三娘和喬羽正相對狂笑個不停。
想起剛剛在城外發生的事,再看看彼此身上濕透的衣衫,實在忍俊不住。
方纔那些狂奔而來追看幼幼的路人,實在是氣勢驚人,在她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冠卿踢了幼幼一腳,幼幼直覺一躲,卻躍入了河水之中,嚇了喬羽一跳。好在幼幼只是不高興地叫了兩聲,便往對岸遊去。
喬羽開始有點害怕,漸漸地適應了水流沖在身上的感覺,看看幼幼一點也不吃力的樣子,覺得很新奇,反而幼幼像是怕她害怕,不是回頭衝她叫兩聲。
「別怕,金糜水性很好,不會有事的。」喬羽一回頭,冠卿也騎著馬下來了,就在她身後。再看霍三娘也跟在後面。幼幼掉下河時濺起的水花極大,岸邊的三娘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滿頭滿臉都是水,狼狽不堪。
後面追來的人已經到了岸邊,驚叫著「真的是金糜,真的是。」「在哪在哪?」「哇……」
岸邊已經亂作一團。
三娘見三人中只有自己最最狼狽,心裡很是不平衡,故意弄出點水花濺到她們兩人身上。
來而不往非禮也,一來一去,來了又去,反正在河中游動也不要她們倆出力,兩個女人索性在河中打起水仗來了。
冠卿沉默不語,額上卻青筋暴跳。而那剛從對岸過來的渡船上的人都驚得跟木雕泥塑似的,到了對岸還癡癡望著他們三人。
冠卿手捧衣物,推門而進,「霍管事,衣物已經準備好了,您還是去換上吧。」
「好吧。」霍三娘理理粘在身上的衣服,怪難受的,突然她眼珠一轉,「對了,剛剛下山時我們的打賭還算數嗎?」
「當然。」喬羽笑,「莫不是霍管事捨不得在這東陽城內請我吃上一頓麼?」
「哼。不就是在這東陽城內最熱鬧的食閣請你吃上一頓麼。你等著,我一會兒就去安排。」霍三娘笑著去了。
「唔?」喬羽見她笑得古怪,眨眨眼,正琢磨……
「小姐,更衣吧。見了風要生病的。」抬頭就見冠卿站在她面前,瞪著她。
「哦。」乖乖地跟著冠卿走到裡間。
「這兒準備好了熱水,小姐還是泡一下好,不然就算換了衣服,還是不舒服。」
好大的一個木桶啊,正冒著誘人的熱氣。
「好好。」喬羽忙不迭地應承,她都有多少日子沒好好地洗過澡了。哈哈,雖然沒有花瓣,沒有精油,但是她已經很滿意了。
眨眨眼,冠卿還站在一邊。喬羽衝他笑笑,「冠卿,你衣服也濕了。你也去洗洗吧,把濕衣換掉吧。」
冠卿面無表情,「屬下不礙事,稍運功力,水氣便幹了。」
人型乾衣機?不,喬羽忙揮去腦子裡的胡思亂想。「可是,我要洗澡啊!」
「小姐,放心,如袖還沒趕到,暫時由屬下服侍小姐。」
「哦,好,好,啊!不好不好。」喬羽慌忙擺手,拜託,不管在現代還是這裡,姑娘還是標準的黃花大閨女。你這一服侍,豈不是要賠老本。
冠卿劍眉一挑,「小姐是擔心屬下服侍不好嗎?」冠卿向她走過來,抬手就要幫她解衣帶。
「別,別。」她是不是被調戲了啊?!
喬羽忙一手按著自己的衣帶,一手按住冠卿的手,只覺得冠卿一顫,沒再動,也沒揮開她的手。
她眨眨眼,看向他,裝可憐,「冠卿,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屬下豈敢。」冠卿縮回了手,目光落在她的衣帶上,也不看她。
「冠卿,你是不是氣我和幼幼啊,是過河的事嗎?」
冠卿冷著臉,不答話。
「還是下山的事?」喬羽突然打了噴嚏。
「小姐還是先洗浴吧,冠卿在外面候著。」轉身,走到屏風外邊站著。
喬羽呆了一下,忙脫掉衣服,跳進桶裡。
啊,好舒服。喬羽將頭擱在桶沿上,覺的全身的毛孔都被打開了,溫熱的感覺從每個毛孔向體內蔓延。
「呼,呼,哈哈。」喬羽玩得不亦樂乎。終於覺得還有一個地方不對勁,頭髮。
我拆,我拆,我拆拆。
「啊。」喬羽慘叫一聲。
「怎麼了。」冠卿在外邊忙問。
「沒,沒事。」喬羽心中恨啊。來到這兒這麼長時間,她一直給自己梳了最簡單的長辮子,極容易打理。
可如袖來了之後,每天早上都變著法子折騰她的頭髮。反正路上沒事,也就由她折騰了。可那繁複的手法,她根本沒留意啊。可現在麻煩了,不管她怎麼扯,頭髮還是大餅一塊。倒是將自己疼得齜牙咧嘴。
突然,覺得自己那正在虐待頭髮的兩隻手被人握住。「小姐,還是冠卿來吧。」
「啊,」喬羽忙往下一縮,「你,你怎麼進來了。你……」
喬羽不敢動彈,只覺得冠卿的手極溫柔,極慢,將她的頭髮一縷一縷地理順,順到她的胸前。
「小姐。」冠卿低聲說,「莫慌張,男人服侍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你自小在鄉郊長大,學問應多是從書中看來的。要知道這世上的學問可比書中的更難明白。當今這世上,是女人的天下,男人是女人的附屬,一個男人除非入朝為官,有禦賜的封號或世襲的爵位,不然必須依靠女人活著,否則就是赤裸裸的魚肉,任人宰割。即便是武功再高,也防不勝防。」
喬羽能感受到冠卿心中的沉重,半轉回頭,聽他繼續說。
「我家世代為衛家做事,我還在繈褓中,母親便將我送到師父那裡習武,盼我早日能為衛家效力。師父是個怪人,看不慣世事,索性躲在山中逍遙自在,不與世人接觸。而我在成年之後,卻被母親領回衛家,為衛家做事。但是,這張臉卻惹來麻煩不斷……」
喬羽看著冠卿修長的手指將她的長髮挑落在水面上,髮絲沉入水中,微微柔柔地漂動,一如她此刻心中異樣的感覺。
「我父母一直對衛相忠心耿耿,一年前,有刺客行刺衛相,我父母以身護主,臨死前衛相許諾,我一生將受相府庇護,可自擇主人,且燒了我的文契,不再受相府約束。三娘是個極仗義的人,且與我母親私交極好,待我如同親弟弟般。所以,我便跟著三娘到處走動。直到遇見小姐你……」
喬羽自嘲,低聲說,「我有什麼好,不過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冠卿看著背著他坐的女子,「我能不能問問小姐,為何不願入朝為官?」
喬羽笑,「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冠卿情不自禁地微笑,「正是因為聽懂了小姐的三個請求,唯其自由,無拘無束。小姐不知道,這世上像小姐這般的人是多麼難得。跟小姐相比,這世間的女人,即便是再矜貴的,她們心裡的東西不會比她們的衣衫華麗,更難及你須臾。冠卿很高興能服侍小姐,小姐無論做什麼,冠卿一定會跟隨的。只是,小姐以後莫再像今日一樣莽撞,讓我擔心便好了。」
「冠卿,」喬羽想拉住他的手說些什麼,但還是什麼也沒做。

第六章:繁花艷柳地
洗到水都涼了,冠卿仍是在旁邊定定地站著,不肯迴避。
喬羽只得半遮半掩的從水裡爬出來,讓冠卿服侍她更衣,開始喬羽自己彆扭得很,但在冠卿拿幹布為自己擦拭的時候,發現他的手都是顫抖的,骨子裡那愛作弄人的性子又冒出來了。
左一句冠卿長,右一句冠卿短,將剛剛有的那點曖昧的氣氛破壞得一乾二淨。冠卿臉上一陣紅一陣青,自己也是又羞又窘,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為她著好衣物,抹乾濕發,冠卿正在挑選髮飾。
喬羽見他手中大的、小的、長的、短的已經拿了一堆,還在挑,驚呼,「不要,我又不是賣糖葫蘆的,別都插上來。」
最後兩人只挑了一根碧玉如意簪,斜插在髮髻上。喬羽對著銅鏡擺了幾個pose,臭美了一番,其實那鏡子根本看不真切,只是一個大概的樣子罷了。
冠卿想了想,問,「什麼是賣糖葫蘆的?」
喬羽正忙著臭美,順口答到,「我家鄉的小販,會將山上的野果子採下,用竹籤串成一串,外面在裹上糖絲,這就叫糖葫蘆。然後將稻草綁在扁擔或長棍子上,再將糖葫蘆全插在那捆稻草上。然後扛著扁擔或長棍滿大街叫賣。要是將這些全插到我頭上,豈不是變成賣糖葫蘆的了?」
噗哧,門外倒是有人笑出聲了。
冠卿過去開了門,正是霍三娘站在外邊笑。
她走進來,說,「妹妹,你看我像不像是賣糖葫蘆的?」
只見她梳了個高高的碧螺髻,上面簪了根丹鳳回首金步搖,淡施粉脂,嬌艷欲滴。身著桃色百仙裙,低低的金紅肚兜,寬寬的玫色束腰。所謂的國色天香便是這般了。
喬羽笑,「我瞧你不像是賣糖葫蘆的,倒像是賣水蜜桃的,讓人見了想咬上一口。」
「哼哼。」霍三娘裝模作樣的摸摸髮髻,「今晚……」突然想到了什麼,將後半句話嚥回去了。
霍三娘只扔給冠卿一句話,「你自個兒打發今晚吧。」便拉著喬羽出了門。
「為什麼不帶著冠卿?」喬羽奇怪。
「嘿嘿,」霍三娘笑得古怪,「那裡只能女人去,男人可不能去。」
「哪?澡堂麼?」喬羽隨三娘踏出玉京閣,頓時被眼前繁華的夜景神醉,「哇,好漂亮。」
夜間的東陽城,美得超乎喬羽的想像,廊簷高翹,簷下各式各樣的燈籠迎風搖曳,路邊聚集著小販,笑容滿面,高聲吆喝,夜市中人來人往,鶯聲燕語,說不出的風情。
「來來來,快上來。」霍三娘將她拉上停在門口的一輛華麗的馬車。
喬羽還是第一次真正乘坐馬車,注意力全被這些新奇的東西吸引了去,不時發出「哇……咦……啊……哈哈……」
馬車顛簸了半天,終於停了下來。
喬羽扶著三娘的手跳下馬車,「哇,好漂亮的,地方,這就是東陽城裡最熱鬧的食閣嗎?鴛鴦閣,挺好……聽……的……」
喬羽的目光往下,再往下,一群花枝招展的香艷男子,正在樓前捏著腰肢,向她們揮舞著帕子,笑得千嬌百媚。她再笨,也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了……
冷汗,一滴,兩滴,滑下喬羽的額頭,繞過脖子,在後背匯成一條冰涼的小蛇,滑下去。
她縮著身子,向後轉,嘴裡念著,「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覺,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覺……」
「嘿嘿嘿……」三娘獰笑,一手拎起了喬羽的領子,讓她雙腳離地,「放心,裡面有東陽最~美味的食物,最~舒服的床,最~精彩的遊戲,嘿嘿嘿……」
喬羽像只可憐的小貓,被三娘拎進了鴛鴦閣……
冷風刮過,嗖嗖的……
怎麼辦,怎麼辦,喬羽的心砰砰的跳得利害,後背手心全是汗。
一個個衣著香艷暴露的男子,小指勾著五顏六色的輕紗,在她面前晃來晃去,香膩的脂粉混著酒味,讓她真的很想暈過去,但很怕醒來時,連在哪張床上都不知道,看看三娘那看好戲的樣子,就知道她今晚絕對是鐵了心,給人家銀子讓人家佔她便宜。
嗚嗚嗚,別人花大把銀子,進來尋銷魂刺激,可是她從來就是好孩子啊,不想當三明治啊……
嗚嗚嗚,損友,絕對損友。
霍三娘瞧著她那小貓似的哀怨表情,心中實在是,痛快!拎著喬羽,在前庭一堆驚艷和詫異的眼光中,揚長而過。
登上木樓,穿過樓與樓之間的虹橋,霍三娘沿著那雕樑畫棟左一轉,右一轉,凡是那燈光昏暗的地方,多數都有一對野鴛鴦在那裡嗯嗯啊啊的,玉脂凝香,衣衫半解……
喬羽面紅心跳,拿手捂著眼睛,可是那聲音,尤其是男人的聲音,或輕或急,或高或細,撩得人心裡跟貓抓得似的,聽得喬羽猛吞口水,心想不虧是專業的。
畢竟在現代的雜誌上,大膽的女人什麼都敢說,基本的理論知識,喬羽還是很全面的,只不過沒實踐過。
喬羽悄悄將手指裂開一條縫,偷偷地看。
哇,這樣也行……咦,還有道具……嗯?一個原本滿臉痛苦表情的男子,突然轉向她們這邊拋來一個媚眼,然後又轉頭回去繼續「痛苦」……
唔?男人也來假的?喬羽的眼睛瞪得更大,看來理論和實踐的距離果然很遠……
彭,終於,霍三娘將喬羽扔進了一堆軟枕裡。
「哇。」喬羽揉揉小屁股,「欺負小孩子。」
「哈哈,」霍三娘大笑,在喬羽面前坐下,逗她,「要不要回去跟冠卿告狀啊?」
「哼。」喬羽在一堆枕頭裡,努力地爬啊爬,離霍三娘遠遠的才坐下。
「三娘,」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在屋裡想起,「你又在使壞。」
喬羽嚇了一跳,轉著頭到處找。這一看不要緊,看得喬羽感覺全身的血都在往腦袋裡沖。
這屋子裡除了她們現在所坐的軟枕堆,還有一張床和一張椅子,那床四周沒有支架,半透明的輕紗從屋頂垂吊下來,罩在床的周圍,而那椅子,是喬羽前所未見的古怪形狀,她敢那自己的腦袋打賭,那、那絕對是、「專業」器材!
屋裡連個櫃子都沒有,牆上全是板雕,栩栩如生的春宮圖,有一個人的,兩個人的,三個人的,很多人的……
喬羽忙低下頭,媽呀,連地毯的織錦都是……眼暈啊……
那床上緩緩坐起個人來,撩開輕紗,向她們走來。
他長髮及腰,像瀑布似的垂著,遮住了臉頰的兩側,身上只披了一件殷紅的綢衣,垂感極好的布料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胸口的衣襟隨意地敞開,直至腰間才被腰帶鬆鬆地挽就,勉強地為下身遮掩。衣袖極寬,垂在他的身側,隨著他的走動,輕輕搖擺。
喬羽從不知婀娜多姿這個詞可以形容男人,但此刻用來形容他竟是再貼切不過。
「鬱堂。這是我妹妹,喬羽。」
他只是瞄了喬羽一眼,目光又轉回霍三娘身上,「你何時多了個妹妹,我怎麼不知?」
他走到霍三娘身後坐下,左腿略彎,右腿盤起,竟將三娘環入懷裡,左手作勢,握住她的兩隻手擺在左膝之上,右手從另一側,環上了三娘的腰。
喬羽坐在兩人的左側,視線被鬱堂用衣擺和袖擺巧妙地各隔斷,只能看到鬱堂的背影。她好奇地睜大眼睛,一聲也不敢吭。
郁堂的聲音清朗,但有點低沉,有點午夜節目主持的味道,「好久沒見著你了,又去哪了?」
「我還能去哪?」三娘的聲音有點怪異,「不過是那些常去的地方。」
「常去的地方?嗯?」鬱堂低低地笑了,尤其是那最後一聲,很有勾魂攝魄的味道。
喬羽看見三娘的雙手使勁掙了掙,卻被鬱堂牢牢地捏在手裡,「是什麼地方啊?常去?怎麼我這兒,你就不常來呢?」
喬羽好像見三娘掙紮了兩下,鬱堂不知怎麼一使勁,三娘便倒進了他懷裡,三娘急叫,「鬱堂,我今兒是帶妹妹來玩兒的。你……」
「玩?」鬱堂緩緩轉過頭來,一雙寒星般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喬羽。
Kao,喬羽暗叫,妖孽,不用長得這麼妖吧!「別聽她亂說,她說帶我來吃東西的。」
「呵呵,吃好吃的,嗯?」鬱堂低下頭,看著倒在自己懷中的三娘,笑道,「特為珍饈而來,不讓你吃飽,豈不是太失禮了?」
「嗯。」三娘忍不住哼了一聲。喬羽伸長脖子一看,只見三娘面色桃紅,鳳目迷濛,金紅的肚兜已經不見了,鬱堂右手的衣袖纏在她身上。
喬羽看不見他右手放在哪,只能見到他右邊衣袖垂在空中的部分,時快時慢地抖動,好像他的右手在撥弄著什麼?
喬羽眨眨眼睛,順著他手的方向猜想位置。
終於,三娘顫抖的喚了一聲「鬱堂……」
轟,喬羽感覺血液像在頭頂炸開,因為那一瞬間,她看見鬱堂的右手在幹什麼了。
「我,我,」喬羽慌忙站起往外跑,「我去找吃的。」
「唔。」她只聽見鬱堂的一聲悶哼。
喬羽跑到屋外才站定,「呼呼。」使勁喘了兩口氣,想讓造反的血液平息一點。
這是屋內傳來了奇怪的聲音,喬羽忍不住回頭一看。
郁堂將三娘壓在軟枕堆裡,一隻手將三娘的雙臂壓在頭頂上方,一隻手正在急切地扯著三娘的衣服,三娘的百仙裙被撩得高高地亂疊在腰間,鬱堂的腰帶扔在一旁,而那殷紅的綢衣尚未褪下,滑落在他的腰間,露出他的肌理分明的背部。
「看著我。」只聽鬱堂壓抑地吼著。
三娘一聲嬌喘,兩人的身影深深地陷進了枕頭堆裡……
喬羽不敢再看,匆匆跑開。
來的時候有太多擾亂她注意力的事,喬羽有點蒙,根本不知道往哪走,又怕跑錯方向,遇到個亂獻慇勤的,那她的麻煩就大了。她抬頭一看,過了幾個虹橋,有個跟鬱堂屋子差不多的房子,裡面並沒有燈火。暫時到那休息一下吧,喬羽一口氣跑了過去。

第七章:富貴溫柔鄉(1)
喬羽一口氣跑到屋子外面,趴在闌桿上,呼呼的喘氣。
居高臨下,鴛鴦閣的夜景盡收眼底,綠水漣漪,柳絲成碧,簷下的八角宮燈將整個閣內映得妖異而嫵媚。絲竹管弦,靡靡之音,夾在前庭鼎沸的人聲之中,若有若無。
喬羽看著看著,只覺得這鴛鴦閣掩在這軟軟的十丈紅塵之中,熱鬧而孤寂,妖艷又清冷,真切又迷離,此中的真情假意,誰又說得清。
那鬱堂應該是喜歡霍三娘的吧!喬羽遙望著鬱堂的屋子。從他開口說話,他的眼睛裡就只有霍三娘,看似冷漠的外表下,有著急切、嫉妒、驚喜、怨恨。
沒有一路上行來時,那些男人的欲拒還迎,刻意勾引,曲意承歡,他甚至懶得招呼她這位新客人。
喬羽對最後一幕,印象深刻,鬱堂赤裸的背部和手臂,肌肉凸起,青筋暴跳,像將體內壓抑了很久的力量,以一種不顧一切的方式展現在三娘面前。
三娘,跟他之間肯定有點故事,看她輕車熟路的,必定是老客了,而且三娘好像也不是隨便被人壓在下面的那種。
「嘿嘿……」回去之後,一定要問個明白。
不過,今天的現場觀摩也實在太刺激了,一陣夜風吹來,喬羽冷不丁打了個寒噤,才發現背後的衣服已經全濕透了。
「唔。」人有三急,可廁所在哪?
喬羽趴在屋子的窗格上,偷偷地張望,還好,屋裡什麼動靜也沒有。
「有人嗎?」喬羽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誇張,喬羽撇撇嘴角。這屋子比鬱堂的屋子更香艷。放在屋中間的那根本不是床,而是一個特製的類似與床、軟榻和美人靠綜合起來的東西,上下三層,極寬,快佔了大半個屋子,屋子周圍的牆壁上安著各式各樣的銅鏡,連屋頂上都是一整面銅鏡,那鏡子做工極精細,將整個屋內的情況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來。
喬羽終於在鏡子裡,發現了屏風後面的馬桶。
阿彌陀佛,喬羽趕快跑過去,快快解決生理問題。
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屏風上都是各種姿態的密戲圖。喬羽正整理衣服,突然聽見吱呀一聲,有人推門進來了。
喬羽忙縮了回去。
就聽見一男一女放肆的調笑聲,接著就聽見衣服摩擦發出的輕微的嗦嗦聲。喬羽想悄悄溜走,但又怕太尷尬,她靈機一動,抬頭看向屋頂上的銅鏡……
一個青衣的男子正跨坐在一個女人的腿上,兩唇相接,吻得熱火朝天。男子正在幫女人寬衣解帶,而那個女人一手撐在身後,一手從男子衣衫的下擺伸了進去……
喬羽臉一紅,想乘著兩人正「忙」的時候,從另一側門溜出去。
「嗯……」那男子叫地曖昧之極。
喬羽抬頭一看,那個青衣的男子已經被那個女人壓在軟榻上了,那身青衣被扯開,裡面果然什麼也沒穿,喬羽差點叫出來,忙摀住自己的嘴。
那個青衣男子已經發現了喬羽,他瞇了瞇眼睛,通過銅鏡與喬羽對視。
Kao,我又不是有意要偷看的,喬羽心中哀嚎,伸出一指放在唇前,暗示他噤聲,然後雙手合十,又向門口指了指,然後慢慢地向門口移動。
青衣男子瞪著喬羽,在喬羽快要挪到屏風的那頭的時候,他突然笑了,妖媚橫生,「好姐姐,」他在女人身下扭動著身軀,「門還沒關呢!」
喬羽眼前發黑,嘴角抽搐,忙又縮回去。
只聽那女人笑,「你這浪蹄子,什麼時候怕人看過?」
「風大嘛。」他不依。
「好,馬上回來收拾你。」女人捏了他兩下離開了軟榻。
這下好了,剛剛被女人遮住的部位全部展示在喬羽眼前,散亂的長髮,魔魅的雙眼,勾魂的表情,淩亂的衣物,還有那無遮無擋的男性的身體……
那男人緊盯著喬羽的雙眼,別有用意的一笑,用雙手緩慢而誘惑地撫摸著自己的身體。
暈,喬羽忙閉上眼,她簡直快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了。
突然,一聲響動,感覺一個帶著香味的溫熱的東西落在自己的頭上,喬羽一驚,一看竟是那男子的青衫,那男子赤裸的半躺在那軟榻上,眼中的威脅不容喬羽錯認。
變態,不讓她走,居然還強迫她看春宮戲,他有毛病啊?!
那個女人真的將兩邊的門全部都關上。回頭見那個男子在軟榻上的動作,嘿嘿地笑起來了,開始脫自己的衣服,「這鴛鴦閣裡的男人,只有青錦你最讓人盡性。」
青錦那雙魔魅的眼睛緩緩閉上,「我好看嗎?」
「當然好看。」那個女子已經赤裸裸地站到床榻旁,看著青錦那一身撩人的風情。
青錦一手勾下那女人的脖子,與那女人交頸廝磨,「那你可會記住我的樣子?」
女人低笑,在他身上上下其手,「怎麼不記得,你這勾魂的妖物,每次一回家,閉上眼睛就是你發浪的樣子。」
青錦咬了下嘴唇,「我才不信,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蒙上眼睛,只用你的……」青錦的手在女人的身體上放肆的遊動,「來感受我,記得我。」
女人的呼吸急促起來,「就你花樣多。」
青錦媚眼如絲,扯過自己的腰帶,蒙上了女人的雙眼。而轉瞬之間,那種妖媚勾人的表情消失了,那雙眼直勾勾地注視著喬羽的眼睛。
喬羽很鬱悶,哼,不就是免費的春宮秀嘛,姑娘當年在泰國沒少看,索性坐在馬桶上,與他互瞪。
「好姐姐,」青錦口中呢喃著,勾著那女人的頭,讓她吸吮著自己的胸前,「看得到,摸不著,跟看不到,摸得著,你更喜歡哪個?」
那女人剛要回答,青錦抬起胸,將那殷紅的一點送進女人的口中,「嗯……人家不要你說話,你如果覺得是,就大力點疼惜人家。」
女人低笑,真的不說話,身體力行。
喬羽覺得呼吸都很困難,誰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把那個人抓來這試試……
他的眼光放肆而淫蕩,喬羽緊緊的抱著自己,有點像是被他剝光衣服的錯覺。
床上的兩人已經進展到貼身肉搏的階段,青錦的面容也因女子的動作而顯得猙獰……
一滴汗滑入喬羽的眼睛裡,喬羽一下子回神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飛快地摸到門邊,打開門一閃而出。
「嗯?」女子高潮未退,有點反應不過來。
青錦加快了動作,惹得女子高聲浪叫,無暇顧及其他。
青錦看著喬羽離去的那扇門,瞇了瞇妖媚的眼睛。

第八章:富貴溫柔鄉(2)
風太急,臉太燒,心跳在咆哮。
喬羽在虹橋上一路狂奔不敢回頭。
心中的那個小人滿頭黑線,痛哭出聲,「不活了,居然在這個世界裡被男人調戲,555……,為啥這個身體只有14歲,555……再大兩歲,我就壓死他,壓死他……555……,回去要長針眼了……555……」
終於看見大廳了,喬羽只恨沒多長兩條腿,能跑得更快點。
突然,身後一聲嬌笑,喬羽只覺得衣領一緊,兩腳已經騰空了。
Kao,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小貓嗎?老是把我拎在空中晃蕩?
喬羽回頭恨恨地瞪了一眼,咦,不是三娘,唔……眨眨眼睛,好大一串糖葫蘆。
一個她不認識的女子,梳著誇張高聳的髮髻,簪滿了大紅的,深紅的,朱紅的,赤紅的,粉紅的,淡紅的髮簪,艷麗的五官濃妝艷抹,一張櫻桃小口更是紅地讓人不敢恭維,豐滿的胸部幾乎要掙破肚兜的束縛,正隨著她前仰後合的誇張的動作波動,大膽的衣服除了紅色竟找不出第二個顏色。
「你是誰?」一個把自己拎在半空的人,喬羽很難給她好臉色。
「唔,估計你是第一個來鴛鴦閣又不認識閣主的人。」她扭著水蛇腰擺了個弱不禁風的pose。
「哼哼……」喬羽冷笑,僅憑一隻手就毫不費力地把自己掛在半空晃悠的人會弱不禁風。
「閣主,你手不酸嗎?」喬羽「好意」提醒。
「哦。」她誇張地瞪大眼睛,「啊呀,不好意思。當妹妹貪看高處風景呢!」她的眼睛有意無意地掃過青錦的屋子,將喬羽放了下來。
喬羽瞇瞇眼睛,慢條斯理地理理衣服,「閣主,我沒喝你的酒,沒吃你的菜,也沒碰你閣中的人。你攔下我幹什麼?」
「啊呀,是什麼人帶妹妹來的,居然沒跟妹妹講過我這閣裡的規矩,真是該打。」
「規矩?」
「那是,莫說是東陽城,就是放眼整個金閭國,我鴛鴦閣也是首屈一指的。你看看我們這兒的倌兒們哪個不是如花似玉,風流惹人憐。姐姐我是憐香惜玉的人,可不能讓那些魯莽婦糟蹋了他們。所以想進我鴛鴦閣的人何止千千萬萬,但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進來的。話又說回來……」
她的手輕輕地搭上了喬羽的左腕,竟像鐵箍似的怎麼掙也掙不開,拉著喬羽往前庭走。
「不管天下多出色的女子,我自信這鴛鴦閣裡的人兒總有一個能配上她。所以妹妹要是不盡性就走了,傳了出去,你讓我的面子可往哪擱啊?」
「閣主,」喬羽實在被她紅得有點晃眼。「這事兒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再說,要多少花酒錢,儘管向我姐姐要就是了。」嘿嘿,喬羽心裡暗笑,三娘可別怪我了。
「那可不行,」閣主裝模作樣地瞪她一眼,「姐姐我可不是那樣的小人。」拉著喬羽跨進大廳,按著她坐了下來。
暈啊,又是脂粉味。
閣主看著喬羽的苦臉,又是一陣笑,「這樣,我鴛鴦閣的人,能歌善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便是那術數岐黃,精通的人也不在少數。今日是初見,姐姐我見著妹妹這樣的可人兒也著實喜歡,但規矩便是規矩,半點壞不得。妹妹今天若是想這麼就出去,必須得過三關。」
喬羽一愣,心底直發毛,在這地方不是花錢的人最大嗎?怎麼搞得跟霸王寨似得,來得去不得,苦笑一聲,「閣主請說。」
大廳裡的原本正在嬉鬧的眾人,見有熱鬧看,紛紛圍了過來。
那閣主嬌笑一聲,環視眾人,「很簡單,第一關,你出一題,由我閣中的人來解答,在限定的時間內答不出,你便過關。」
喬羽一樂,這還不容易,給你根槓桿,讓你翹起地球,或者讓瀑布水倒流,廬山升龍霸,哈哈,知識就是力量啊!哈哈……
「第二關,你必須在第一關一半的時間裡,解答第一關你出的問題。」
Kao,NND,喬羽開始在心中XX這串糖葫蘆……
「第三關,等你過了前兩關,再告訴你,呵呵……」
喬羽心中的小人兒快發飆了,霍三娘,回去非咬死你,咬死你……
「來,」糖葫蘆伸手一招,一個小倌兒奉上香爐,三支香插在其中,「我們以燃香時間為準,具體時間由妹妹定。」
大廳圍過來的人更多了。
喬羽低頭開始拚命回憶電視劇的橋段,像那個什麼九曲連環球穿線的,可她上哪去找這麼個球,人家拍電視的,那個東西做做樣子就行,她現在可是現場實際表演啊!
啊,脂粉味越來越濃烈,喬羽實在快受不了,抬頭看大廳的天花板,有沒有什麼能激發一下靈感的?555……除了橫著的木頭,就是豎著的木頭,一根、兩根、555……她還得在一半的時間解答出來,七根、八根、九根、555……橫九根豎九根,555……都啥時候了她還有心思數木頭……
「呵呵……」糖葫蘆美得很,「妹妹,慢慢想啊?別著急……」
橫九根,豎九根……
喬羽想起黃蓉受困劉瑛姑的情節來,術數?!
喬羽一笑,「能夠借紙筆一用?」
小倌兒立刻奉上,喬羽在紙上畫了一個大大的九宮格,(即正規的正方形,橫三格豎三格),然後在每個格中又分成一個小的九宮格,「請問閣主大名。」
「姐姐我姓肖,肖沉碧。」
喬羽帶著淡淡的笑意,提筆在格外寫下了,肖沉碧鴛鴦閣如意居,九個字。「此物曰九宮格,大九宮中套小九宮。這兒共是九個字,順序可任意打亂,填寫在每個小九宮之中,但是,大九宮的縱橫皆不可有相同的字出現。」順手在九宮格裡寫下了幾個字,「這幾個字我已固定了位置,只需在剩下的格中填寫即可,我們以一株香的時間為限如何。」喬羽將紙遞給了肖沉碧。
「哇。」眾人低呼,在手中比劃,唧唧喳喳地議論起來。
肖沉碧彷彿事不關己,將紙遞給小倌兒傳閱開了。
眾人略略散開,跑到旁邊的桌上去試試看。
喬羽笑著問,「請問閣主,第三關是什麼?」
「妹妹就這麼自信,我閣中無人能解這九宮格?」
「閣主何妨一試?不如閣主直接告訴我第三關是什麼,我們在一株香之內都完成,豈不更好?」
肖沉碧直直地看著她,一笑,「第三關,便是在一株香之內,以我的閣名鴛鴦作詩三首,且每首詩中,鴛鴦所指之物必須不同。」
喬羽略一思索,看看桌上已燃了一分的香,提筆便寫:
人馬本無意,飛馳自豪雄。
入門紫鴛鴦,金井雙梧桐。
清歌弦古曲,美酒沽新豐。
快意且為樂,列筵坐群公。
光景不可留,生世如轉蓬。
早達勝晚遇,羞比垂釣翁。
(紫籐,又名紫鴛鴦)
鏤月成歌扇,裁雲作舞衣。
自憐回雪影,好取洛川歸。
懶整鴛鴦被,羞褰玳瑁床。
春風別有意,密處也尋香。
寫完兩首,喬羽略略抬手,潤潤筆,只覺有道讓她很不舒服的目光在盯著她,一看,正是青錦靠在廳門邊,喬羽心中又羞又惱,眼睛一轉,寫下第三首:
洛水橋邊春日斜,碧流輕淺見瓊沙。
無端陌上狂風急,驚起鴛鴦出浪花。
筆落,正好香快燃盡了。
肖沉碧看看喬羽行雲流水般的書法,再看看小倌兒原封不動遞回來的九宮格,竟笑得分外開心。
喬羽接過九宮格竟想也不想,很快填滿了。
「真的,一個都不重複啊。」身邊的人驚歎。
肖沉碧撫掌大笑,「好妹妹,果然是奇人。來人,燃燈,開中門,送喬羽小姐。」
眾人皆驚,喬羽裝模作樣地起身,拱手行禮,走出了鴛鴦閣,慢慢地走,走過拐角,離開眾人的視線,回頭瞧瞧沒有人跟來,撒腿就跑……

第二卷:樓前迷眼綠,湖上幾多春。

第九章:惶惶帝京行(1)
「嘿嘿……」霍三娘乾笑兩聲,摸摸自己的鼻子,如坐針氈。
就算臉皮再厚的人,也很難對那四道怨念如山的眼光視若無睹。
那晚喬羽狂奔回玉京閣,好不容易一路平安回到自己的房門口,推門而入,誰知竟現場直播冠卿的美男出浴圖,終於狂噴鼻血暈過去了……
第二天醒來之後,喬羽向冠卿投訴昨天晚上三娘的「惡性惡狀」,當然其中省略了青錦的那段。從此,冠卿便自發成為喬羽的聯體嬰,絕不讓霍三娘單獨與喬羽獨處,而且在路上只要沒事,就跟喬羽一起用眼光「控訴」她。
剛開始兩天,霍三娘臉皮厚,嘻嘻哈哈的,沒當回事。
可是,怨念的「小宇宙」越來越強烈,尤其是冠卿看到喬羽那小可憐的樣子,頗有點多雲轉暴風雨的架勢。嚇得霍三娘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沒有了霍三娘的騷擾,喬羽這兩天常處於發呆狀態。下一站便是金閭國的帝京孝茲,她便必須得跟霍三娘分開了。原來她孤身一人,有著6兩朱金,怎麼也可以暫時安頓下來。但是現在有了冠卿,淡墨,如袖還有幼幼,她也有點「一家之主」的感覺了,可這一群人的吃喝花銷,還有安身之處便是大大的頭疼事兒了。
果然,沒錢是萬萬不能滴,至理名言啊,放之各大時空皆准。
一行人走了快十天的時間了,距帝京孝茲約只有兩天的路程了,霍三娘估摸肯定能在預期之前趕到帝京,就放緩了下來,未到黃昏就讓大家停下來休息,在山上找了個背風的乾爽之處,準備明天早晨再出發。
淡墨和如袖在幫助大家準備膳食,喬羽只帶了幼幼,找到了一處風景如畫的山崖邊,坐了下來。幼幼見她不說話,蹭蹭她的臉,低低地嗚了一聲,在她膝邊趴下了。
「小姐在想什麼?」冠卿走到她坐下。
喬羽轉過頭看著他,有點失神。
太陽西沉,卻未到虞淵,天邊沒有雲彩,所有天地間只剩一片純粹的懶洋洋的金色,映在冠卿的臉上,像帖服了一層細密的金粉,喬羽忍不住用手指輕輕觸摸他的臉。冠卿的眼中閃過異彩,覺得全身的感官全凝聚在那隻小手觸摸的地方,只想把靈魂都貼上去……
喬羽對冠卿隱忍的激動一無所知,她看著冠卿那雙彷彿只容得下她的眼眸,歎了口氣,「你以前在孝茲都住在衛相的府中嗎?」
「嗯。」
喬羽苦笑,「衛相如此善待你,原來你在京城時,即便不是富貴華堂,也是舒適安逸的住所。跟著我,你要吃苦了。」
冠卿笑了,「小姐別擔心,等到了孝茲。我們先在客棧住下,然後慢慢找處小姐喜歡的房子,按照小姐的喜歡佈置。不就有家了?」
「有家了?」喬羽在心中細細品味冠卿這句話,只覺得像滴甘露滴在心頭,熨得身心上下無處不舒服。
可是立刻又想到最關鍵的問題,「可是,我沒有那麼多錢?」
「我有。」冠卿笑,「我爹娘留下的積蓄,而且我替衛相辦事時,她待人極為大方,賞賜很豐厚。足夠我們用的了。」
若是在以前喬羽會很開心,自己釣到了一個金龜婿,但在此刻,聽到冠卿的這番話,突然想起「吃軟飯」這個詞,有點鄙視。
「若是我從今往後都依靠你,那麼誰又來讓你依靠?」喬羽明白冠卿的心思,設身處地,若是當年的她死心塌地的愛上一個人,必定也是想掏盡了自己奉獻給他。
「小姐。」冠卿握住她的手,「冠卿的一切都是小姐的。」
喬羽的食指抵住冠卿的嘴唇,那細膩柔軟溫熱的觸覺讓喬羽心中一動,「我知道冠卿的心意,但是冠卿是這麼優秀的人,我怎麼捨得讓冠卿跟著我過著為柴米油鹽計較的日子,貧賤夫婦百事哀,我雖不喜爭權奪利,勾心鬥角的麻煩事,但如果可以讓你過得舒心自在,我還是願意去動動腦筋的。」
喬羽突然想起冠卿跟她曾提起過的一些往事,那些欲言又止的話,「麻煩不斷……」
自古帝京就是是非地,無論霍三娘或是冠卿,一旦進了帝京,必定有些時候也是身不由己的,她雖然有言在先,不想染上麻煩,但是就算兩腳不沾紅塵,是非又何處不在呢?
算了,「車來將擋,水來土淹。會有法子過去的。」喬羽拍拍冠卿的手,安慰道。「你去請三娘來,過兩日便是帝京,該是時候與三娘分開走了。今晚大家狂歡一晚,算是別離的小宴。」
「好。」冠卿去了。
喬羽低頭看向幼幼,它正練習翻白眼,期待有朝一日能夠一雪前恥。翻到暈了,直接倒在喬羽的膝上,一副無賴的樣子。
喬羽笑,摟著它的脖子,悄聲問,「我們不進帝京,偏在郊野找處房子落腳,餓了便吃,困了便睡,閒下來的時候,帶著你滿山撒野,可好?」
幼幼也不知是真懂了她的話,還是因為她親熱的動作,瞇著眼睛,順著她的手臂廝磨,發出清脆悠長的鳴聲,在幽靜的山谷中,一聲又一聲,傳至很遠。
淡墨和如袖得了冠卿的吩咐,晚膳準備得格外豐富,直到月光如水銀瀉地,才準備齊全,冠卿燃起了數堆篝火,將膳食分發給各處,才回來。
霍三娘恨恨地喝著酒,「今兒我算是碰到比我更狠心的人了。隨我進帝京又會怎麼樣?就算你不進相府,可我幫你安排個舒服的地方,大家靠得緊,湊在一塊也熱鬧。」
「好姐姐。」喬羽粘著她,摟著她的手臂,頭靠在她的肩上,「妹妹我如今窮得很,只能在鄉野安家,等過些日子尋摸到生計,我便搬到帝京,去陪你。再說了,我不會找離帝京太遠的地方,你我來往也很方便啊。自由自在,便跟我們這一路上一樣,無拘無束,多好。」
「生計,」霍三娘瞪了她一眼,對喬羽所說的頗為心動,帝京官多人煩,她替衛相辦事,無時無刻不長了三百六十個心眼,便是夜間躺著休息時,也是百事煩心,不曾有一刻消停過,若真能讓喬羽找著個只問柳綠茶香的地方,倒也是件美事。可嘴上還是不饒人,「你愁什麼生計,你騎著金糜進東陽城,讓鴛鴦閣的肖沉碧燃燈開中門送你出來,收了名動天下的冠卿做內室公子,只怕你人雖未到,可卻早已名動帝京了?」
喬羽一愣,「這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三娘皮笑肉不笑,看著旁邊偷酒喝的幼幼,「你可知這世上能被人服住的金糜,連一個手都不到,即便是帝京孝茲,也一匹都沒有。五年前,當今的皇上曾重賞萬金,只為求一金糜為坐騎,結果被抓住的金糜有十數隻,卻一隻也沒有活下來。從那之後,金糜一騎難求。便是這畜生,也是塞外的一位朋友送予我的,可恨,我白替你養了三年。」
「嘿嘿。」喬羽假笑。
「而那鴛鴦閣,是金閭國一等一的去處,女人的嘴巴在床上是最關不住的,什麼樣的消息,那裡都能打聽到。那兒是金閭國最香艷也是最渾濁的一潭深水,什麼魚兒都有。肖沉碧是個琢磨不透的人,你說她愛慕權貴,當年,權傾金閭的朱太師到了鴛鴦閣,她照樣閉門拒客,連東陽甫尹的面子也不甩;你說她正義善良,她照幹逼良為娼的勾當,沒見過有手軟的時候;她可以把虐待小倌兒的客人狠揍一頓扔出鴛鴦閣,也可以看著閣中的小倌兒被客人玩殘玩廢,依然談笑風生;明知有些客人不是好人,倌兒被贖身不會有好結果,只要客人出得起價碼,她便可把倌兒當貨物一樣扔出去,可是有些客人對倌兒情深意重,便是給她金山銀山,她也不放人……」說到這兒,霍三娘停了一下,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酒。
「投了她胃口的人,被她承認為朋友的,她會燃燈相送,只有被她奉為貴賓的人,才會開中門迎送。而鴛鴦閣的紅燈每年不會亮過十次,而鴛鴦閣的中門,這十年不過才開過三次。」
喬羽苦笑,甲之熊掌,乙之砒霜,那串糖葫蘆一看就是專門挖坑給人跳的那種,誰知道她開中門是什麼意思,早知道這樣,她就是爬牆也不從中門出來。
「而冠卿,剛成年回到孝茲時,就以他的美貌、文采和武藝名動京師,可說孝茲有一半以上的女人都在日夜琢磨怎麼得到他,為此他可沒少吃苦,直到一年前,衛相發了話,又被我帶出了孝茲,這才得了安寧。說到這事,你日後必須得見衛相,由衛相為你指祈……」
「什麼叫指祈?」喬羽好奇地問。
霍三娘一翻白眼,「笨蛋,指祈是一種儀式,金閭的男子必須由長輩或文契所有者或為高權重的人指給某個女人,官府發予指祈印本,才算是名正言順;否則,即便是有衛相庇護,哪天要是哪個王孫貴族又想動冠卿的歪腦筋,由皇上來指祈,就算是冠卿已經是你的人,為你生兒育女了,還得歸那人所有。」
「就算是冠卿不願意?」喬羽驚訝地瞪大眼睛。
「沒人會問男人的意見。」冠卿苦笑。
「而且被指祈的男人還可以被妻主再轉指給其它女子,只是不能再成為正房夫室。」三娘接著說。
「那男人豈不是跟貨物一樣,要便拿來,不要便扔掉?」
冠卿看了三娘一眼,低聲說,「如果男子不願意,要想躲避這個命運,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喬羽忙問。
「自毀良籍,自賣於煙花之地,成為天下女子褻玩之物,不再單屬於某個人。」
砰的一聲,三娘手中的酒壺被硬生生地捏碎。
喬羽看見了三娘眼中刻骨銘心的痛楚,心中頓時瞭然,將手中的酒遞給了三娘。
拿著手中切肉的銀刀,慢慢地敲著碗碟,抬頭看著星空,輕輕地吟唱:
「都說那有情人?皆成眷屬
為什麼銀河岸?隔斷雙星
雖有靈犀一點通
卻落得勞燕分飛?各西東
勞燕分飛各西東
早知春夢終成空
莫如當初不相逢
恨重重
怨重重
人間最苦是情種
一步步追不回那離人影
一聲聲訴不盡未了情」
喬羽唱得纏綿悱惻,曲未盡,三娘早已紅了眼眶……

第十章:煌煌帝京行(2)
「小姐,你看!」如袖笑著尖叫。
喬羽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從馬車上翻身坐了起來,「唔,到帝京了?」
冠卿在馬上回過頭來笑,「沒呢,還得有半日的光景才能到。」
咚,喬羽反手在如袖的頭上敲了個爆栗,「那你高興什麼?」
「嗚,我是看見那瀑布很漂亮,想叫小姐看嘛!」
如袖抱著頭,嘟著嘴,淡墨在後面咬著袖子偷笑。
喬羽笑著罵,「誰讓你沒說清楚。咦?幼幼?我困了到車上睡覺,你幹嗎也跑到車上睡覺?」喬羽好笑,作勢要打它,「你也好意思,跑得比馬快,居然還跳上馬車睡覺。有你這麼懶的金糜嗎?」
幼幼直著脖子跟她大眼瞪小眼。
「哈哈……」大家都笑了,連冠卿也忍不住在馬上笑彎了腰。
與三娘分開後,無論是她,還是冠卿,又或者淡墨和如袖,都從心底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輕鬆,一種令人愉悅的希望在每個人的心地蔓延。在這個即將被建立起來的「家」,寄託了她們太多的嚮往。
霍三娘在分開前,塞給喬羽一張薄薄的信封,吩咐喬羽等她離開之後才可以看。
喬羽一看,是張鬼畫符的東西和一封信,喬羽沒當回事,把那張符扔給冠卿,把他嚇了一跳,忙問她是哪來的,那是張500兩朱金的金票。
喬羽也傻了,打開三娘的信一看才知道,霍三娘特地囑咐她莫虧待了自己和冠卿,要買間大點的房子,裡邊給她留一半,那500兩朱金算是買她半套房子的錢。
喬羽想了想,卻笑著罵三娘不仗義,那自己豈不是得再掏500兩朱金買那半套房子。
「哎,冠卿。」喬羽將幼幼趕下了馬車,跳到它的背上,跟冠卿並駕齊驅,「在孝茲買套房子得多少錢?」
冠卿想了想,「若是普通人家兩進的房子,十二兩到十五兩朱金就夠了,再打理一下,添些新的必須器物,不到一兩朱金,就可以辦妥了。」
「什麼叫兩進的房子?」
「有一個露天庭院的房子稱為一進,有點規矩的人家,都會將男眷特別安排一間院子,所以一般都會有兩進。要是再講就的人家,主人,下人,書房,會客,以及各房的男眷都會有自己的庭院,那就不好說了。」
喬羽眨巴眨巴眼睛,「衛相的宅院有幾進?」
冠卿想了半天,「至少也有四五十進吧?」
喬羽眼角抽搐,「那她每天在自家宅院裡走來走去不累嗎?」
冠卿笑了,「大戶人家的私宅裡,都會有小轎,作替腳用,方便男眷。」
「整得自個家跟公園似的,該不會進去還要收門票吧?」
惹得冠卿一陣笑,似春風破面,勝桃李三分。
喬羽哇哇怪叫,「難怪人家說,肯愛千金輕一笑呢。」鬧得冠卿漲個大紅臉。
「哎,冠卿,那而是不是有人家?」喬羽遙指那瀑布處,山後似有炊煙整裊裊升起,不過不仔細辨認卻也不太容易分辨。
「好像是。」
喬羽摸摸肚子,「冠卿,我們啃了好幾天的餅了,跟這個人家打聲招呼,煮點飯吃吧。想吃點熱乎的東西。」
「好。」
喬羽跟在冠卿後面,離開了正路。朝著瀑布方向走去。
原來她們還怕山路崎嶇,馬車難行,但漸漸地,竟然走上了一條石板道,恰可容下一輛馬車行走,雖然已荒草叢生,掩蓋了路徑,但依稀能看出路形極為工整,在轉彎處,還有示意的石跺。冠卿下馬仔細察看,只見石跺上面已長滿綠苔,苔衣下的花紋簡潔細緻,不似俗物。
冠卿抬頭看著喬羽。
喬羽抬頭環望四周,青山環翠,鳥語花香,一簾瀑布臨空而下,身姿婀娜,細密而不湍急,仿若神來之筆,重意而不重形,山谷之中瀰漫的水氣,隱隱有虹光出現,美不勝收。
「即入寶山,豈可空手而歸。這般雅致的主人,若不見上一面,冠卿不覺得遺憾嗎?」
冠卿見她端坐在幼幼上眉眼帶笑,顧盼生姿,心中一軟,「希望這家主人的飯菜也是一般的雅致,才好。」
哈哈,喬羽大笑出聲。
冠卿牽著馬韁,走在喬羽的前面,細細地打量,不敢掉以輕心。
青石路順著山勢蜿蜒,凡有陡彎險峻之處,外側都有石跺或亂石磊起,可見當時修建的人的確考慮地細緻入微。
一路行來,恍入畫中,景隨步移,喬羽驚贊不已。
又繞過一個彎,一幅美景頓入眼簾。
此處是兩山之間峽穀的半腰,剛剛的瀑布就是在對面青山的半腰之上,但是她們面前這處地形卻極為奇特。兩山半腰中皆有一塊數十丈寬的平臺,險險相接,對面的石台處於山之陽面,上面建有一座庭院,但似乎年數久遠,修繕不周,一任青籐滿牆,野花怒放,那炊煙正是從院中升起。
冠卿走到崖邊,發現雖然兩座石台看似咬合,但實際上最接近處也有丈許,人馬皆無法通過。對岸有座吊橋,卻未放下。
喬羽示意如袖上前,如袖揚聲喊,「請問有人嗎?我們是路過的行人,想打擾一下。」
那院裡似乎有人應了一聲,片刻,院門打開,走出一位老婦和一位少女,來到崖邊。
老婦年紀已經很老了,拄著一根籐頭枴杖,那少女不過七八歲的樣子。老婦見喬羽坐在金糜的背上,料她不是一般的人,客氣地問,「小姐,有什麼事嗎?」
喬羽跳下幼幼的背,拱手行禮,「打攪老人家了,我們主僕路過此處,日已過午,腹中飢餓,見有炊煙升起,特來討饒一頓。」
小姑娘見喬羽說的直白,暗暗發笑。
老婦見她們眉和目善,便讓小姑娘放下吊橋,迎她們過來。喬羽和冠卿將馬車留下,只帶了淡墨和如袖還有幼幼進了院子。
喬羽進了院子細細打量,院落佔地不是很多,但設計得寬敞風雅,松密有度,還引來山泉,蓄在一石槽中,只可惜,除了日常生活的地方收拾得還算乾淨,一些別緻的設計都被枯籐落葉塵土遮住了。
老婦將她們讓進了大廳,請她們坐下,不一會兒,小姑娘奉上湯食。喬羽也不推讓,說了聲多謝,將碗吃了個底朝天。
冠卿笑笑,吃相極斯文,看得那小姑娘目不轉睛。
喬羽放下碗,只覺得回味無窮,可惜吃不下了。
老婦坐在她對面呵呵笑。
喬羽忙客套兩句,「老人家,這座庭院真美,您老真是好福氣啊,在這青山綠水造了這座洞天福地,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吧。」
「唉。」老婦苦笑,「姑娘見笑了,若說是當年這座玲瓏精舍剛落成時,的確是一時翹楚,風光無二,可惜世事變遷,風流易損,誰人還記得啊?」
「玲瓏精舍?」喬羽疑惑地看著冠卿,冠卿也搖頭不知。
「哈哈,」老婦苦笑,「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家主人在朝為官,位高權重,在孝茲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這座玲瓏精舍便是她的別院,每每閒暇時,她便來這裡住上幾日,與朋友談詩論酒,當時孝茲均以能作客玲瓏精舍為榮。可惜,因為主人她生性不羈,不拘小節,結果遭人陷害,落得滿門抄斬。這座精舍也無人繼承。」
喬羽安慰道,「這是您的孫女吧,日後她住在這兒也不錯啊。」
小姑娘噘起嘴巴,「我不要住在這兒,到孝茲買點糧食得走大半天呢。可不方便了。」
「唉。」老婦歎了一聲,「我在這兒守了一輩子了,可主人已無香火傳嗣,再守下去又有什麼意思呢?孩子大了,日後總得有個營生,總不能老待在這座院子裡。我們也準備收拾收拾,搬到離孝茲近點的地方。」
喬羽心中一動,與冠卿對望一眼,冠卿一笑,明白她的意思,跟那老婦說道,「老人家,我們是舉家遷移到孝茲的,但現下還沒有個落腳的地方,如果您不反對,我們想買下這個院子。您看怎麼樣?」
老婦很意外,「這兒離孝茲很遠,每次我們走著下山,都得一天時間,購置食物都很不方便。你們為何不找個離孝茲近點的地方呢?」
喬羽笑,「我生性愛靜,不喜人多的地方。而且這個院子有很雅致,很合我意。您要是願意,我願意出二十兩朱金購買。您覺得可好?」
老婦有點猶豫,小姑娘在一邊噘著嘴巴,使勁扯她的袖子。
老婦無奈,「也罷。這玲瓏精舍已無主了五十餘年,如今能有姑娘這般人物,作為新主,想必也不會辱沒了它。
當下,冠卿便付給了老婦二十兩朱金的金票。
小姑娘興高采烈地接過來,老婦扶杖歎息良久,還是起身,帶著喬羽將庭院細細的瀏覽了一遍。她年紀雖然老邁,卻將當年精彩的情景記得分外的詳細,想必對舊主感情極深。
喬羽對冠卿歎道,「她家主人必是位風雲一時的人物,也不知是如何的精彩,竟能讓一位老僕,在五十餘年之後仍對她如此念念不忘。」
想必那小姑娘早已厭倦了山中的寂寞,老婦才翻出房契交給喬羽,她便已經將細軟收拾完畢,迫不及待的要拉著老婦離開了。
冠卿見也留不住她,便吩咐淡墨和如袖駕著馬車送她祖孫二人一程,又吩咐她倆到山下的集市上,將那必需的器物、糧食等先買點回來。
淡墨如袖領命去了,那老婦臨去之時,老淚滿襟,真是一步三回望。」
喬羽站在崖邊,望著老婦那依依不捨的背影,「冠卿,不知道如果我死了,五十年之後,是不是也有人會這般懷念我。」
冠卿笑,「別人怎麼樣,我不知道,我一定是不會的。」
喬羽嘟著嘴看他。
冠卿繼續道,「我若在你之前死了,自然不會再懷念你;若你在我之前死了,我必定馬上跟你一起去了,又怎麼會在五十年之後懷念你。」

第十一章:煌煌帝京行(3)
冠卿也是極喜愛這院子,在那祖孫離開之後,便立刻和喬羽動手整理起來,只不過喬羽是專挑那被落葉塵封的庭院整理,而冠卿則是先挑內室和廚房整理。
傍晚時分,淡墨和如袖就已經趕著馬車回來,載了整整一車的物品。
淡墨告訴冠卿,那名老婦到了山下之後,幫他們置辦了好些物品,說是小姐給的錢太多了,實在受用不起,但他和如袖無論如何也不敢收,最後悄悄地把錢放在她家中,這才回來。
冠卿點頭稱讚,大家又忙碌了一陣子,喬羽累了,發話說明天繼續,大家梳洗了一下,便準備休息了。
冠卿在喬羽耳邊低聲說,「今晚內室只有兩間,要委屈小姐和如袖將就一下了。」
喬羽一愣,「怎麼會呢?後面有很多間啊。」
冠卿苦笑,「約有幾十年未曾住過人了,雖然傢俱都是極好的木料做的,未曾腐壞,但室內濕氣黴氣太重,要好好的清理,讓風吹乾些,才能住人。」
喬羽看了看那兩間內室,想必是那老婦和她孫女住的,一間是大床,一間是小床,冠卿肯定不會讓她睡小床的,但他那一米八的個子縮在小床上肯定沒法睡。
「別了,還是讓他們兄妹倆睡一間吧。你我共用一間就好了。」
冠卿臉一紅,沒說什麼。
喬羽坐在房間裡,摸摸腦袋,自己也感覺有點彆扭,想了想,覺得自己想太多,索性放鬆下來躺到床上等冠卿進來,可是下午半天的體力勞動實在太耗精神,一個盹沒耐住,睡著了。
恍恍惚惚間,心裡總惦記著冠卿,睡得很不安穩,不知瞇了多久,一驚醒了。
屋內點了盞油燈,冠卿坐在床邊,頭靠著床欄,睡著了,一手還壓在被口,怕她進風受涼。
喬羽靜靜地看著冠卿。
從第一眼見他,就知道他是個極漂亮的人,當時他說願意跟著自己的時候,多少有點受寵若驚。他善良、細緻、體貼,武功又高,文采又好,這樣一個出色的男子,在這個世界是打著燈籠也難找,自己當然是喜歡,但從最初的客氣疏遠,到現在的親近默契,喬羽總覺得像是把他掂在心裡不知往哪塊擱,太快了點,在心裡的定位有點迷茫。
直到今天下午,他說的那句話,「我若在你之前死了,自然不會再懷念你;若你在我之前死了,我必定馬上跟你一起去了,又怎麼會在五十年之後懷念你。」
喬羽的心思一下子雲開霧散,這樣的男子,她怎麼可能不喜歡?
「冠卿。」喬羽從被子裡伸出手來,碰碰他的手,冠卿一下子醒了。
「怎麼了?」他低下頭來看著她。
「你脫了衣服,躺下來睡吧。」
冠卿的臉一下子紅了,想強裝鎮定,但神色有點慌亂,眼睛不敢看向喬羽,只是低低地哼了一聲,「好。」
他纖長的手有點顫抖,解了幾次,才鬆開了自己的腰帶,可捏在手裡,又不敢扯下。他猶豫一下,抿了抿唇,走到桌邊,將油燈吹滅了,這才脫下了外衣,躺到床上來。
喬羽掀開被子,蓋在他身上。冠卿僵直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喬羽拉著他的手臂,咕噥著,「你過來點,被子不夠大。」
被子裡的溫暖一下子包圍了他,冠卿覺得自己都快燒起來了,只好僵直了身子,往裡面挪了挪。
喬羽眨眨眼睛,一翻身,趴在冠卿胸前,覺得他全身暖呼呼的,可比硬板床舒服多了。
冠卿摒住呼吸,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在打鼓一樣,跳得厲害。
噗哧一聲,喬羽笑了出來,「冠卿,你的心跳得好厲害。」她拉平了冠卿的左臂,從冠卿身上翻了下來,枕在他的手臂上,像只小貓一樣,望他懷裡鑽了鑽,「睡吧,明天繼續打掃我們的家。」
冠卿只覺得有種滾燙的東西在自己的胸口湧動,不能自已,望著貼在襲擊胸口的人,將僵直的右臂輕輕樓上喬羽的腰,低聲地說了一句,「好。」這才嗅著她的髮香沉沉睡去。
「系門前柳影蘭舟,煙滿吟蓑,風漾閒鉤。石上雲生,山間樹老,橋外霞收。玩青史低頭袖手,問紅塵緘口回頭。醉月悠悠,漱石休休,水可陶情,花可融愁。」
喬羽腕勁一收,狼毫離紙,去一邊洗手了。
冠卿仔細地提起殘濤帖,吹乾了墨跡,口中輕聲念著。
「如何?」喬羽興沖沖地跑來。
「嗯。」冠卿眸中帶著笑意,故作沉思,「詩意尚可,有些字可寫得有些古怪。」
喬羽看看冠卿指出的那個醉字,婉爾,畢竟用簡體字慣了,乍寫古體,多少有些潦草的地方,「你當我自成一體好了,嗯,便叫喬體吧。過個百八十年的,便是喬大家的真跡了。」
冠卿笑了起來,小心地捲好,交代如袖,「一會兒去孝茲,莫忘了叫書畫匠裱好。」
「嗯。」如袖接過收好。
冠卿接著交代淡墨,「我們去孝茲要有幾日才能回來,你看好院子,自己一人多加小心,除非是如袖先我們回來,否則切切不可輕易放下吊橋。」
淡墨點頭,溫言道,「公子放心,淡墨省得。」
喬羽歡呼一聲,跑到院子裡。
經過四人半個月的努力,玲瓏精舍已恢復了往日七八成的風采,日間泉青影綠,夜裡明月涼風,實在是個雅致得不能在雅致的地方。
前庭中的石槽,被喬羽奮力刷了一遍,竟像揭了層皮,現出本尊,上刻古篆,大韶二字,其中,山泉涼冽,清可見底,次日早晨,喬羽見有飄落的花瓣浮在水面上,便拿竹籃兜起,誰知居然兜上來十數條通體透明的淡粉紅色的小魚,冠卿聞聲而來,嘖嘖稱奇。
此魚名曰桃花,長不過指,最愛在落花下嬉戲,由於通體透明,所以人即便是趴在水面上,也難看出它的蹤跡。只生在冷冽的山泉中,桃花開而出,桃花謝而沒,一年之中,也只有這十幾天能偶爾捕到。
喬羽又拿籃子兜了幾遭,竟沒有一籃落空。好在她只是一時興起,撈起之後,又放回了石槽中。
冠卿當晚撈了十幾條桃花魚清蒸,大家只覺得肉質細膩,入口即化,鮮美無比,尤其是魚鱗,越嚼越香,回味無窮。
饞得喬羽像被貓附身,一有空就蹲在石槽邊,琢磨著桃花魚的吃法。
冠卿早就想下山到孝茲再採購些物品,那老婦的確幫他們買了些,但一來物品粗糙了些,二來筆墨紙硯這些精緻的物品,那老婦並不精通。冠卿心中早盤算好了,將那帝京有名的商家列了個單子,凡是想得到的精緻物品都羅列其中,一應俱全。
可喬羽聽說那桃花魚只有這十幾日才有,桃花一謝,只有等到明年才能吃到了,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玲瓏精舍半步,將那桃花魚照著一日三餐吃。
說來也怪,那石槽不過一丈見方,喬羽天天這般狠命的吃法,那桃花魚的數量也未見減少。倒是數日後,桃花開始敗落,一夕之間,桃花魚全沒了蹤影,連片魚鱗都撈不著。
喬羽這才靜極思動,答應冠卿一起去孝茲。
冠卿見喬羽還依依不捨蹲在石槽邊張望,暗笑不止。

第十二章:帝京風雨多秋意(1)
為了避免麻煩,在距孝茲數裡的地方,喬羽便讓幼幼離去。這些日子,喬羽讓冠卿給她做了只小竹哨,只是幾日,幼幼便能分辨哨音的意思了。
平日喬羽不太管它,幼幼就滿山撒野,但只要喬羽哨音一響,不一會兒,幼幼便不知會在哪個角落裡衝出來了。
喬羽換乘了馬車,跟著冠卿進了孝茲。
孝茲是帝京,繁華比東陽更勝一籌,想必冠卿也是名冠孝茲的人,在入城門時,守衛的健壯女子只是低笑兩聲,未加盤查,便讓她們進去了。
喬羽還是頭一次來,冠卿便扶著她下馬,與她並行在街道上。
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服飾精緻華麗,男女皆有著裙著衫者,男子多嬌媚,走起路來若楊柳迎風,且身形瘦弱,越是衣著華麗的,越是脂粉氣重。像冠卿這般高大爽朗的很少見。
喬羽低聲問道,「是不是這裡的女人都偏愛這些瘦弱的男子?」
冠卿眼神一暗,「是。」京中女子雖貪圖他的美色,但對他毫無男子風情也多有鄙薄。
喬羽笑,「還是你好,若是我身邊有兩個這樣的人,怕早就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了。」
如袖噗嗤一聲笑出來,「看來只有公子對小姐的口味了。」
冠卿臉一紅,說什麼也不是,喬羽笑,「好啊,要是你喜歡,改日便為你挑一個最最千嬌百媚的。」
「我不要。」如袖噘著嘴巴,不吭聲了。
「嘿嘿。」喬羽惡作劇得逞似的,朝如袖作個鬼臉,回頭拉拉冠卿的手,「我們今天幹什麼?從哪開始?先吃東西嗎?還是先買東西?買些什麼呢?這孝茲有些什麼好玩的地方呢?三娘也不知道現在在不在這兒……?」她半仰起頭,開始自言自語了……
冠卿寵溺地看著她,悄悄地抖動衣袖垂下,蓋住兩人牽在一起的手。
「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去吃些東西,填飽肚子,下午也有力氣挑選東西。好不好?」冠卿捏捏她的手。
「好。不過我要吃小吃,孝茲最有特色的那種。」
「好。」冠卿見她一臉饞相,想起她狂吃桃花魚的狠勁來,忍不住笑出來。
本來她們兩人並肩走在孝茲的大街上就已經讓路人側目了,冠卿這一笑,頓時街上的女人傻了一半。
「吆,」旁邊的酒廊裡傳來一個女人拉長的怪聲,「我說我們府上的桃花最近開得這麼艷呢,原來是預兆冠卿公子回孝茲了。」
喬羽一愣,見冠卿臉上一臉嫌惡,「什麼人?」
冠卿低聲說,「朱太師府上的二小姐,我們不用理她。」
冠卿正拉著喬羽要走,可酒廊裡一下子竄出了好幾個女衛,擋住了去路。
喬羽冷下了臉,瞇了瞇眼。
「這都一年未見了,姐姐我可是想你想得心都痛了。」一把檀木描金摺扇挑起了酒廊的門簾,一個女子一低頭,從裡面走了出來。這女子身材中等,金冠束髮,玉色的綁額,額前挑著碩大的紅纓,一襲暗紅錦袍,用灰色銀絲繡著繁複的牡丹花紋,腰繫碧璽帶,腳蹬鳳紋踏金靴,的確富貴逼人。
待走到了她們跟前,喬羽仔細一看,這女人長的不難看,甚至可說頗有幾分姿色,但是那眼神邪氣十足,絲毫不掩飾對冠卿的垂涎。
只見她掃了喬羽一眼。但見喬羽衣飾平凡,且矮她一個頭,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剛剛成年的孩子,眼光中的輕蔑,顯而易見。
「怎麼,還未見好好敘敘舊,便急著要走,你捨得,姐姐我,」只見她閉著眼,唌著臉,往冠卿身上湊,「也捨不得……」
冠卿黑著臉,往後一閃。
嗖得一聲,一個女衛忙把朱二小姐往後一拉。朱二小姐睜眼欲罵,只見一道鞭影堪堪地掃過她剛剛湊上去的位置,若是那女衛略微遲疑,那鞭子就得抽在她臉上。
「誰?」朱二小姐破口大罵,「吃了豹子膽了?敢暗算我?」
「暗算。」喬羽冷笑,慢條斯理地將鞭子纏回手中。「你眼睛不好使嗎?我人就站在這兒,鞭子就在我手裡,我要抽得是非禮我家內人的畜生,我可沒那窮功夫去暗算。」
喬羽冷哼兩聲。
「你?」朱二小姐慎了慎,盯著喬羽看了又看,「你是誰?怎麼從沒見過你?」
「我是誰,並不重要。」將鞭子輕輕地在手中敲打,喬羽冷笑看著她,「倒是有的人,在天子腳下橫行霸道,調戲良家婦男……」
朱二小姐哼了一聲,不以為然。
「這事說輕了不重,說重了也不輕呵。足夠在女帝面前參上一本,這內容是寫仗勢欺人有傷風化好呢?還是無視王法好?還是索性參個蔑視女帝,有意圖取而代之?」喬羽比比身高,既然無法藐視她,那就徹底忽視她,只當對著空氣說。
朱二小姐一僵,重新打量喬羽,上上下下琢磨了好幾個回合,一時摸不準,乾笑一聲,「這位妹妹眼生的很,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方纔的事,也只不過是我與卿兒開個玩笑……」
喬羽拿眼角瞄了她一眼,看來這個朱二小姐還有點眼頭見識,沒蠢到給自家挖坑,口中仍是冷冷的,「還請朱二小姐記好了,冠卿已是我的人了,日後這稱謂,朱二小姐怕是要好好掂量掂量再開口了。」
朱二小姐眼珠一轉,擠出一副驚訝的神情來,「這真是怪了,怎麼說我與卿二也是舊?相??識了,便連他的戶籍,也在我府上存著呢,至今未動,不知這位妹妹哪來的戶籍辦得指祈呢?」
喬羽眼角一抽,NND,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也不知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突然想起,霍三娘曾跟她提過,金閭國的大神官素與太師不和,女帝怕兩人間隙日深,便間神殿安在東陽,而非孝茲,心中一動,準備好好耍她一通。
「也難怪朱二小姐不知道了,一年前,冠卿到了東陽城,有緣見到當今的大神官。大神官起占,當時可與冠卿婚配的人,需應了四句占語。」
「哦。」朱二小姐滿臉假笑,「願聞其詳。」
喬羽側過身,看著冠卿迷惑的眼神,別有用意的眨眨眼,慢條斯理地說道「眉如八刀,目似日月,胸寬似玄田,背闊似牛一……」
「哈哈哈哈……」朱二小姐忙放聲大笑,「哎呀,真實巧了,前日我府中桃花盛開,有位世外高人正好為我批了命理,正是這四句話,一字不差,哈哈哈……」她見喬羽背著她,隱隱有些發抖,笑得更是大聲,要找個「世外高人」批命理還不簡單嘛,要批什麼都可以……
冠卿看著面前的喬羽有些迷糊,一時也不知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可是面前得喬羽根本不是激動的發抖,而是笑得快抽筋了……暗自一琢磨她剛說的四句話……
朱二小姐得意非凡,揚手打開描金扇,誇張地扇動,「我自己也覺得這四句占語,也是萬分體貼,這麼說來真的是天賜良緣啊……」突然發現,面前一直冷著臉的冠卿,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廂激動地……
「你們看,眉如八刀,即是眉如刀劍嘛,目似日月,便是眼目有神嘛,胸似玄田……厄……嗯……即是說,胸中極有文采,學識淵博嘛,至於牛一……嗯……這個……厄……反正,這四句占語,天下最合適的人,非我莫屬,啊」她回首用眼神示意女衛唱和,「是吧……哈哈……」
旁邊圍觀的人,有人突然笑了出來,低聲說了什麼,旁邊一起哄笑了起來,接著往旁邊傳開,笑聲越來越大……
朱二小姐只當別人笑喬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是越加地興高采烈,眾人的笑聲越發大了……
突然身後的女衛,拉了拉她的衣袖,「二小姐,她在罵你……」
「罵我?」朱二小姐一愣,「怎麼會?」
這下她瞧著周圍人的笑聲還有喬羽那詭異的姿勢,那肩部的聳動,也隱隱覺著有些不對勁了……
估計那女衛在孝茲也是從未像現下這般丟面子,低聲說,」您將那四句話,每句最後兩個字連起來看,是……是……分明……」
通,朱二小姐猶如被五雷轟頂……
「分?明……」一瞬間,朱二小姐的臉上,青紅白黑,各種顏色交替變換。
喬羽冷笑,靠在冠卿懷裡,低聲說,「一會兒要是動起手來,儘管放開手來痛扁她們,這事已經不能善了,索性放開手來,把天捅破。只要不出人命,別落下殘廢,就行。」
冠卿一笑,將喬羽往身後一攬,他隱忍朱二小姐很久了,終於能一吐惡氣。
朱二小姐往旁邊一閃,得了她眼神示意的女衛們,一擁而上,將冠卿和喬羽堵在馬車邊上,伸手便去拉兩人……
圍觀的老百姓,一見真的動起手來,一哄而散。
冠卿一撩袍擺,兩臂微張,指東打西,牽引推送,借力打力,將幾個女衛整得不亦樂乎。那幾個女衛雖武猛健壯,可不是這個的拳頭打上了那個的眼角,就是那個的飛腿揣上了這個的心窩,不一會兒,便狼狽不堪,但連冠卿的一片衣角都沒摸著。
喬羽單手一撐,跳上馬車的前櫞,氣定神閒地坐著,欣賞了一會兒冠卿行雲流水般瀟灑的姿態,又瞇了瞇眼看了看在一邊仍自作瀟灑,搖著扇子彷彿事不關己的朱二小姐,不由得重新評估這個人。喬羽微咳一聲,遞了個眼神給冠卿。
冠卿會意一笑,身子一閃,躲過一個撲過來的女衛,順勢在她身後再補一掌,那女衛收勢不住,直直地撲向朱二小姐……
喬羽低笑,「餓熊撲狼……」
眼見兩人都躲不開去,大叫出聲。突然冠卿神情一緊,一道白影在空中一閃而過,將那女衛的腰帶一提,硬生生地轉了個方向,跌落在地上。
冠卿一改方才悠閒的姿態,出手似閃電般,將那幾個女衛通通擊飛,退回到喬羽身邊。
喬羽一挑眉,來者背對著她,身形跟冠卿相仿,一襲白衫也不知是什麼衣料製成的,竟成珠光色,黑髮及腰,柔順光澤,鬆鬆挽就,光是往那兒一站,生出無數的風流姿態來,讓人無限遐想。
他不轉身,喬羽也冷笑著不開口。
朱二小姐驚魂未定,直到那白衣人將那跌落的扇子重新塞回她手裡,才反映過來。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些鼻青臉腫的女衛,沖喬羽冷笑一聲,「好妹妹,過兩日姐姐我必請你喝酒賠罪,而且是喜酒。哼,走。」
喬羽笑嘻嘻地一抱拳,「好說,妹妹我等著。」
白衣人見朱二小姐和女衛們氣沖沖地離開了,側頭飄來一眼,一閃,便不知去向。
喬羽只看見他半張側臉,那線條如鬼斧神工般,美貌跟冠卿有得一拼。摸摸下巴,問冠卿,「他是朱家的第幾個兒子?」
「第七。也是朱家公子裡最美的一個,只因生夫是當年孝茲名倌,所以未能入宮。」冠卿道,旋即驚訝,「你怎麼知道他是朱家的公子?」
因為朱二小姐的側臉與他有一分相似,喬羽心裡道,女人的直覺總是特別准,笑笑,「難怪朱太師可以穩坐釣魚台,若是宮裡那位有他的七成,朱家也可以半輩子不發愁了。」
她跳下車,幫冠卿整了整衣服,「走,去找三娘,要摸你這條大魚,就得先渾水,而現在,我們就得找那個攪水棍,放心,一切有我。」

第十三章:帝京風雨多秋意(2)
長溪客棧,是帝京孝茲一等一的地方,雕樑畫棟,美味珍饈,可謂名滿金閭。若不是同樣嚇死人的價錢,估計那掌櫃的,收錢得收到手斷掉。
霍三娘像陣風似地捲了進來,女掌櫃滿面笑容地迎了上去。
「人呢?」三娘眉頭緊鎖。
「三樓包廂裡……」話音還沒落,三娘便刮上去了。掌櫃的面不改色,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對後面進來的冠卿躬身相迎……
霍三娘衝上三樓,這才想起忘了問是那個包廂,來回一望,只見最西首的包廂服侍的小廝全被攆在走廊裡站著,二話不說,刮過去,衝著門便是一腳……
喬羽正躺在包廂裡的軟榻上睡得香甜,夢到與冠卿兩人在玲瓏精舍的後面栽了棵樹,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果樹開花結果,開得是桃花,結出來的,是桃花魚,吃在嘴裡,回味無窮,正跟冠卿兩人爬在樹上吃得香,晴天起霹靂,一個響雷炸在頭頂上,耳朵一陣劇痛,便醒了……
「你還有心思睡覺?」霍三娘揪著喬羽的耳朵怒吼。
「哎,哎,哎,好姐姐,痛,痛啊……」便是睡到九重天,此刻也醒了,喬羽忙裝哭討饒。
「哼。」霍三娘氣急,「起來,趕快跟我去見衛相,若再不去,可就遲了。」
「不去。」喬羽乘三娘一不留神,掙脫開來,躲到剛進來的冠卿身後。
「為什麼不去?不知不知道那朱二小姐是什麼人,當年衛相不知用了多少手段,才保了冠卿平安。你這倒好,不但當街戲弄還出手,讓人家面子裡子都丟得乾乾淨淨,這事如何得善了?」
冠卿一臉雲淡風輕,「霍管事放心,大不了冠卿拼上這條命,也會保小姐平安的。」
喬羽從冠卿身後探出腦袋,一臉古怪的笑容,「那有你們說得這麼可怕,真好像天塌下來了。」
霍三娘張口欲狠狠地數落她,未等三娘開口,喬羽把手一擺,「朱大公子可是當今的帝夫?那麼朱二小姐的婚事由誰來指祈,才能讓朱家臉上增光,朱二小姐解恨,而我們又沒有翻身的餘地?」
「當然是當今的女帝。」霍三娘眼珠一轉,聽出她還有後話,漸漸冷靜下來。」
「若是請女帝指祈,自然不會深更半夜,黑燈瞎火地摸進宮去。而是一定會等到明日早朝,百官齊聚,讓女帝一錘定音,誰也不好勸阻。就此大功告成。」
三娘兩眼一瞪,「你早知道,還這麼莽撞。」
喬羽嘿嘿一樂,「如果由衛相出面,不但師出無名,無法阻止指祈,還要落得私報公仇,毀人美事的惡名。如此一來,豈不是讓朱家一箭數雕。」
霍三娘不由得皺眉,細細思量,當年的為了冠卿,衛相已經是勉為其難,而如今這情形,只怕正如喬羽所說,即便是衛相出面,也未必能平息這場風波,眼珠一轉,看見喬羽已經溜到桌邊坐下,「按你說,該怎麼才能拆了朱家的如意算盤?」
冠卿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喬羽說讓他放心,他便相信,只在桌邊靜坐,微笑著聽兩人說話,彷彿事不關己。
「嘿嘿。」喬羽將桌上紅木雕的筷籠反過來往桌上一倒,那銀絲紅木雕花筷子便橫七豎八地散亂地堆在一起,喬羽將散落在旁邊的一支拿在手裡,指著那架在最上面的一支筷子,對三娘說,「一隻螞蟻如果想要折斷一支平躺在桌面上的紅木筷子,那無疑是癡人說夢,但如果想讓一支懸在半空中的筷子栽個跟頭,卻不是什麼難事。」她在那支筷子高翹的那頭輕輕一點,那筷子左右晃了晃,堪堪維持平衡,喬羽手中的筷子略一使勁,那只最高的筷子一晃,掉了下來。
三娘瞇著眼,盯著那支筷子,若有所思。
喬羽泯了口茶,接著說,「世人看這些高官貴族,只覺得她們高高在上,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可不在其位,不知其苦。樹大招風,盛極易敗。今日在鬧市裡,我那般羞辱那朱二小姐,抽她一鞭子,她因不知我底細,忍而不發,後來我用拆字聯罵她,她即便是惱羞成怒,也只是讓手下上來為難我,自己並未出手。她並非是個極聰明的人,而且極浮躁,但氣憤當頭,仍不敢親自出手,只能說明平日在太師府內,是時時提醒,日日警告。若不是太師有自己也無法解決的顧忌,怎麼會嚴令那蠢貨如此小心。」
三娘冷靜了下來,沉吟了半晌,「你的意思是,不由衛相出面,而是由一個朱太師極為顧忌,且跟這件事完全扯不上關係的人出面。」
「嘿嘿。姐姐果然是一點就透。」喬羽忙鼓掌。
「□。」三娘冷笑一聲,「即便是這件事成了,你得了冠卿,這個人卻得罪了朱太師,這可是筆賠本的買賣,誰會幹?」
「所以,」喬羽接著道,「得找個跟朱太師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的人,她可借我這件事,作為攻擊朱太師和帝夫的籌碼,而我只想得到指祈的文本,以後讓冠卿無憂無慮地過日子。」
三娘搖頭,「冠卿的婚事,對朱家來說並不是什麼致命傷,只怕不足以打動這個人。」
喬羽臉色一正,「如果再加上我家的爹娘的兩條命呢?」
三娘一愣,苦笑,「看來,就算朱家不找你,你也是遲早會找上她們。」
喬羽面無表情,「我父母的死,雖不是她們親手所為,但的的確確是她朱家權勢的受害者。若不是冠卿的事,我日後只會為難朱富戶一人,但今日在鬧市之中,那朱二小姐當眾調戲冠卿,在帝京鬧市尚且如此狂妄,在其它地方還不知幹了多少天怒人怨的勾當。這等禍害還是早日除掉為好。」
三娘自嘲,「我只當你年少氣盛,冒失莽撞,卻未想到你這花花腸子裡,早繞了十八個彎了。想常人不懂之事,行凡人不敢之舉。我這姐姐,汗顏哪。」
喬羽拉著她的手笑,「關己則亂,姐姐,我很高興你這樣。」
呔然一笑,霍三娘抵著額頭想了一會,說道,「我知道你不喜煩瑣俗事,所以朝中的事我也只是當笑話講給你聽,未想到你之見了朱二小姐一面,便舉一反三,摸到了朱家的命脈。」
三娘停了一下,思索改從何出講起,「我跟你說,其實今日朱家的囂張已經收斂了九分了,往日在帝京也不知鬧出多少事端來。這事兒我也是回來之後剛剛聽聞的。」她抬眼示意冠卿,將包廂外的小廝通通攆走。
「金閭的儲君,一直是以有能者居之。當今的太女,是前帝夫嘉頤貴君之女,十歲時被立為太女。誰知未有兩年,嘉頤貴君即暴病身亡。喪期之後,育有一女一子的朱家大公子便被冊封為帝夫。後來朱帝夫榮寵日盛,其所育的二皇女與太女只有兩歲之差,且朱家在外命人揚言造勢,稱其文采過人,智勇雙全,膽識韜略,傑冠群英。一時風頭無二,將太女的風采壓得很徹底。朝中漸有廢儲立新之說。所乙太女與朱家勢成水火。就在一年前,我與冠卿離開帝京之後,太女身邊的人為她網羅了一名位太傅。這人可是為太女出了不少的主意。」霍三娘說到這兒自己也忍不住一笑。
「先是為女帝進獻了不少年輕貌美的男子,在後宮之中一下子搶了朱帝夫不少的風頭,其中更有一雙雙胞兄弟,精通椒房之術,聽聞女帝對其二人愛若珍寶,每日下朝之後更是寸步不離,夜夜侍寢。即便有的時候,女帝去朱帝夫那坐一會兒,這邊便有頭疼腦熱的,嚇得女帝急急趕回,片刻也不敢耽誤。」
喬羽暗笑,這招夠陰的。未想到女帝竟是偏愛漢堡型的。
「後來,太子這邊的人,又當著女帝的面,出了二皇女幾次難堪,讓女帝對其好感大減。而更狠地一招在後面,兩個月之前,那雙胞兄弟的弟弟居然暴病身亡,那病情竟與嘉頤貴君的一模一樣,那兄長也病了,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又回來了,結果太醫回報,說是並非暴病,而是中毒。那兄長醒後,只是啼哭,要女帝為其報仇,其他片言不吐。」
喬羽吐舌,太子的這位老師可真是狠啊。
「所以,朱帝夫的宮前,一時門可羅雀。而你這把火,可正乘了太女的心了。」
「哼哼,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這可不是我難為她。」喬羽盯著霍三娘,笑,「姐姐,這其餘的事可就拜託你了。」
霍三娘點頭,「太女府上的門路我熟,這把火,太女正求之不得呢。只怕稍微吹一吹,朱家也得焦頭爛額。我這就去。」
三娘站起來,沒了剛進來時的焦慮神色,又是那個八面玲瓏的霍管事了。
「且慢,」喬羽忽然想到點什麼,「姐姐,點到為止,否則那位太傅要是拿此事設個連環套,我們可就騎虎難下了。」
三娘一笑而去。
喬羽坐在那發了好一陣子的呆,一時只覺得胸中千頭萬緒,這場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最後到底誰得了甜頭,一時還難說得準。不過,她既然準備攪渾這池水,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好在當年央視的正劇大戲拍得都不錯,課前輔導充足啊,若是有機會,一定要托夢給編劇,好好表揚一番,哈哈……
烏龜怕鐵錘,who怕who啊……

第十四章:帝京風雨多秋意(3)
「小姐,小姐……」冠卿輕輕地搖著還賴在懷裡的喬羽,「已經到宮門了,需要換內庭的轎子了,我已經不能陪你進去了,只能在這兒等你。」
「嗚。」喬羽無奈得強睜眼,「唉,是誰說當官的可以花天酒地,夜夜到天明。三更便得起床趕早朝,還得坐馬車顛到這……」她一遍嘴裡小聲地嘀咕,一遍瞇著眼摸索著爬下馬車。
「小姐。」冠卿喊住她。
喬羽回首,見他單腿跪在車門邊,手掌著八角宮燈,俯身看著她,暖黃的燈光將他的雙眸映得深邃無底。讓她這偌大黑暗而陰冷的皇城裡,從心底升起一陣暖意。
喬羽往回走了兩步,在馬車邊站定,微笑著跳起勾下冠卿的脖子,抵著他的額頭,看著他的的眼睛,低聲說,「放心。」
拍拍他的肩,隨著宮中的女侍進了一個偏門,裡面早停了一門小轎。
轎婦打了簾子,喬羽一笑,低頭鑽了進去。
轎內沒有燈火,簾門放下後一片黑暗。喬羽閉上眼睛,將昨夜心裡想好的說詞細細地又推敲了一遍。
小轎隨著轎婦的腳步有節奏地顛簸,忽聽一陣雲板聲連綿響起,清脆悠揚,由遠而近,顛簸應聲而停。
女衛將喬羽引到一間房中,奉上茶水便到門外站立。
喬羽倒也自在,隨意落座,捧起茶水細細品嚐,突然只覺得一陣突兀的存在感,她眼睛一轉,心中瞭然,不動聲色,只顧著品茶,彷彿那杯茶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不一會兒,彷彿那人離開了,喬羽暗呼一口氣,也不知到底是什麼人,消息這麼靈通。
門外輕敲,女衛喝道,「傳喬羽上殿。」
喬羽深吸一口氣,演出終於開始了。
當喬羽走入正殿時,她微微有點驚訝,過去在電視上看到,議政大殿,金壁輝煌,氣勢驚人,而此間略有區別,女帝的帝座竟是瓊瑤白玉製成,此即正是旭日東昇之時,只覺得帝座上霞光隱隱,左右侍者霞裾飄飄,不似人間,喬羽收起輕視之心,向女帝行之禮。
「你就是喬羽?」女帝的聲音平緩而渾厚。
「是。」喬羽微笑地抬起頭,迎上女帝的視線微笑,復而低下頭。
「嗯。」女帝見她氣質雍容,行為坦蕩,年紀不大,卻有大家之度,只是一面,心中便有幾分喜歡。
「冠卿乃是帝京著名的美人,今日太師為朱鶴舞,而太女為你,同日向孤請旨指祈,日後傳開,也是風月佳話一樁啊。哈哈……」朝臣紛紛應景應和,一時之間,朝堂中喜慶融融。
喬羽心中一轉,原來設想的苦情大戲完全沒上演,知道那位太傅必定留了後手,微笑不語,忽然覺得有人在狠狠地盯著自己,望過去,原來大殿左側站著,正是朱二小姐,站在一位紫袍女人的旁邊,臉上正紅一陣,青一陣。喬羽心中一陣痛快。
「鶴舞這個孩子,孤是知道的,雖有點年少任性,但聰慧敏捷,孝順仁信;而喬羽,年紀尚輕,膽識過人,人品出眾,兩個孤都很喜歡。可冠卿又不能指給兩家,這次,你們可是給孤出了個大難題啊。」
這時,突然有位中年女子從眾臣中出列,奏言,「聖上,冠卿乃是我金閭最出名的男子之一,且更難得的是德行兼具,文武雙全。無論配上哪位,都可說是佳話一段。既然聖上難做抉擇,不妨讓朱小姐和喬姑娘比試一下如何。考考兩位的文采、見識、膽識。優勝的那一方,聖上便將美人指祈給她,豈不妙載?」
「唔。」女帝呵呵一笑,「太師,你意下如何?」
朱太師原以為這次指祈是三個指頭揀田螺,穩拿的事,誰知道半路殺出個太女,她就已經預感到些不對勁了,正在躊躇,身邊的朱鶴舞已經衝出去,跪在地上,「我願意參加比試。」
女帝呵呵一笑,問喬羽,「你呢。」
喬羽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女帝眼睛一亮,「好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光是這一句,便知道鶴舞在文采上已經輸你一截了。如果讓你們比武功,你們倆無論身形或年級皆差距太大,就算鶴舞贏了,也會被人恥笑以大欺小。唔,考你們些什麼呢?」
「聖上。」另一名女官出列進言,「不妨考她們兩位一個綜合膽識、見識、機智的難題,誰若退縮不敢應考,那便是輸了,若應考,卻未能解開難題的,也算輸了。如何。」
「嗯,好好,也公平。」女帝拊掌,「不過誰來出這個難題呢?」
「聖上可記得神官記載在金閭秘史中的未解之謎?我們隨便抽一個出來作為考題好了。」
朱太師臉上神色一變,欲出言,卻被女帝打斷了。「好,既然也是包含了考膽識在內,不管結果如何,是否敢應考便是第一樣考驗了,哈哈。」
不一會兒,只見那女官捧來了一盤反扣的木牌,「聖上,此木牌上寫著未解之迷的題目,請她們兩位,隨便哪位翻取一個即可。」
「好,鶴舞,」女帝微笑,「由你來翻取考題如何?」
「是。」朱鶴舞,站起來,走到那女官身邊,手指在不同的木牌上遊移著……
喬羽心中冷笑,雖然她不曾見過女帝,朱太師,太女,但是光是從這位置和服飾,她也看出誰是誰了。那太女站在大殿右側,身著金色朝服,上面繡著百鳥朝鳳的圖案,臉上的表情平淡恭謹,但是剛剛女帝命朱鶴舞翻牌時,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冷笑卻沒逃離喬羽的眼睛。喬羽再看看那捧牌女官臉上高深莫測的笑容,喬羽心中大膽假設,只怕哪個牌子上寫的題目都一樣……
朱鶴舞的手指終於在一塊木牌上停了下來,那女官躬身行了一禮,捧著剩餘的牌子退了下去。朱鶴舞將牌子翻過來一看,渾身一顫,面無人色。
牌上赫然寫著-平津閣。
女帝見朱鶴舞愣在當場,問話也不回,便讓身邊女侍取來拿木牌,念出來,女帝一聽,不禁得也變了臉色。頓時朝堂之中鴉雀無聲。
喬羽心知不好,這平津閣必定是個凶險異常的去處……
太女揚聲道,「兒臣有一建議。」
女帝顏色稍緩,「太女可奏。」
太女走到大殿中央,站到了臉色煞白的朱鶴舞面前,又看了看神色自然的喬羽,不禁微微一笑,「啟稟聖上,佳人指祈,成就良緣,本是極風雅的事,朱家小姐和喬羽雖無功名在身,但日後必定是我金閭的棟樑之材,若為了此事,而使雙方有個意外或損傷,乃至丟了性命,豈不是大煞風景之事。」
女帝讚許地點頭,朝臣中也有人稱讚太女仁義之類的話,太師一派的人也不敢亂說話,一齊屏息等待太女的下文。
「但指祈的事情也必須得有個結論,況且這個方法是聖上也同意的,君無戲言,自然不能再改換其它方法。」
朱太師暗自咬牙切齒,剛剛還以為太女是出來打個場面,誰知她以退為進,幾句話,讓女帝都不能再改口。
「哦。」女帝看著太女,一臉迷惑,「太女的建議是?」
太女轉身朝向女帝,「兒臣的建議是,放寬這次比試的限制,雙方都可邀請能人高手相助,為了公平起見,雙日及當日夜間,由朱家小姐帶人到平津閣仔細檢查,單日及當日夜間,由喬羽帶人到平津閣檢查,我們便以一個月時間為限,若誰在中途退出的,或日間不敢親自到平津閣去便視為自動放棄,另一人則自動贏得比試,當然如果有人能先解開平津閣的秘密,當然也就是這場比試的贏家。這樣一來,不僅可以比膽識、比智慧,如果能解開平津閣的千古之謎,也可讓我金閭皇朝的這一刻永耀青史。」
又有一女官奏言,「聖上,太女的建議既公平,又周到,但臣還有一個提議。」
「愛卿且奏來。」
「這次比試,僅是為了成就一段佳話,為了使過程中減少意外的發生,臣建議召大神官回京,作為此次比試的監審,且祈禱上蒼,能解開平津閣之迷,為我金閭百姓造福。在等候大神官回京的這幾天,兩位元可以收集消息,招募能手,作好充足的準備。」
「嗯。」女帝點點頭,問,「鶴舞,喬羽,你二人可有什麼異議麼?」
喬羽心中暗罵太女和那個陰人太傅,哪裡是幫我,分明是拿我和冠卿當誘餌,將朱家往坑引,輕則讓朱家丟面子,重則能讓朱鶴舞還有一幫朱家的得力爪牙連命都賠進去。哼,這個坑不跳還不行,NND……
喬羽一笑,「既能贏得美人,又可造福百姓,此等兩全其美的事,喬羽怎會有異議?」
女帝讚許,「此等氣魄,實乃我金閭好棟樑,賞朱金十兩,綢緞十匹。鶴舞,你呢?」
朱鶴舞被平津閣三個字驚得魂飛魄散,乍聽女帝叫她,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女帝瞧在眼裡,只覺兩人的神態有雲泥之別,心中對喬羽越發歡喜,但礙於太師,不好直說,「不管你兩人誰贏了這場比試,都由孤親自指祈,並由皇宮操辦婚事,賜予府邸,日後可享皇女俸祿。」
喬羽忙裝出欣喜的神色,「謝聖上。」
「唔。」女帝滿意地微笑,「退朝。」
只聽得身邊的眾臣稀裡嘩啦地全部跪倒,海呼,然後三五成群地退出殿外。
喬羽從地上爬了起來,整理了下衣冠,只見太師拉著煞白臉色的朱鶴舞,向殿外走去,而太女一臉「普渡眾生」的笑容,讓喬羽像活吞了只蒼蠅般難受。
雖然對太女的厭惡在心中已是排山倒海,但還是得口頭上與她虛應幾句。
太女對今日的情勢頗為滿意,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便領著一撥人浩浩蕩蕩地去了。
喬羽暗自皺眉,卻未敢流露半分在臉上,跟著女侍出去了。
此時,日頭已高起,來時未能觀賞的宮廷美景,一一展現在喬羽面前。
想必剛剛在殿上,女帝對喬羽的和顏悅色已是女侍們心知肚明的事,喬羽一路不緊不慢地走著,那女侍也不敢催,反而在一邊陪笑,給她細細介紹宮中美景,將喬羽送上小轎後,也未敢離開,一直將她送到宮門外馬車處,這才行禮告罪要回去。
喬羽笑笑,伸手摘下腰際的銀袋,也不管裡面有多少錢,將那整只銀袋塞在那女侍手中,「謝謝姐姐關照。日後如能在宮外相聚,喬羽必當設宴感謝。」
那女侍未想到喬羽年紀雖小,處事卻半點也不輸給朝中的老人,欣然一笑,口上客氣了兩句,手裡卻半點也不推讓,放心地收了起來。
喬羽正準備往車上爬,只聽後面有人叫喚,回頭一看,有兩個內庭的內侍模樣的小丫頭捧著一堆東西氣喘吁吁的跑過來。
「喬小姐,呼……呼……,這是聖上的賞賜,您怎麼給忘了。」
「哦。」喬羽一拍額頭,「哎呀,謝謝二位。」忙讓車伕接過放在車上,想給兩個小丫頭點東西,手摸到腰上才想起,剛剛整只銀袋都給那位女侍了。
那女侍一笑。「喬小姐放心,宮裡的姐妹在下會幫小姐打點的。」
喬羽客氣了一下,便鑽進了車裡,走了。
冠卿在車裡已經聽到了剛剛車外的對話,懸在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一半,見喬羽笑著進來,也不說什麼,只是一臉新奇地翻弄著女帝的賞賜。實在忍不住,問,「怎麼說?」
喬羽將手中的東西一一歸位,坐到他身邊,往他懷裡一躺,雙眼一閉,「回去再說,先睡一覺。」
冠卿被她弄得心裡一點底也沒有,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瞪了她一路,回到長溪客棧,見她睡得正香,也不忍吵醒她,索性將她抱回包間。
霍三娘正等在包廂裡,一見她倆進屋,喬羽卻在睡覺,二話不說,擰上了她的耳朵。
喬羽哀哀叫,瞌睡蟲全跑了。
「怎麼說?」三娘開門見山。
喬羽只得將殿上的事轉播了一遍。聽到「平津閣」三個字,三娘跟冠卿倒抽一口冷氣,面面相覷,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喬羽見她倆臉色煞白,知道自己先前的預感沒錯,「這平津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霍三娘聽若未聞,「這招真毒……」
冠卿眼眶微紅,一把抱住喬羽,手勁之大像是要將喬羽揉進自己的懷裡。
雖然冠卿的懷抱又溫暖又舒適,但是在腰裡紮兩隻鐵箍可就不是什麼舒服的事情了。
喬羽抬頭看冠卿一雙俊目滿是痛苦,愣愣地看著自己,只好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像哄孩子似地拍拍他的後背,安慰一下。
「唉。」三娘滿臉懊惱,「未想到太女竟然如此狠毒,不,這樣的毒計,也只有那位太傅才想得出來。」
「喂。」喬羽捨不得吼冠卿,只好沖三娘嚷嚷了,「到底怎麼回事,給我說清楚,事情還沒到絕境,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有什麼好怕的。」
「唉。」三娘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在孝茲往東三十裡地,有一座臨山而建的古剎,已被廢棄數百年,剎名具不可考,僅餘門前一石刻,上有三個字,平津閣……約十年前,朝廷曾有意開通一條東去商道,正好途徑平津閣,當夜除了趕回孝茲稟報工程進度的領隊,其餘工匠三十餘人皆暫宿古剎之內。當第二日,領隊趕回平津閣時,卻未見一人在施工,尋至古剎內一看,那三十餘名工匠皆已斃命,無一人生還,死狀奇特,皆成乾屍。」
喬羽一愣。
三娘接著道,「朝廷知曉之後,派出最幹練的捕頭,前去查明此事。但是奇怪的是,現場並無打鬥的痕跡,死者雖死狀恐怖,但身體上卻連一處外傷都沒有。那幾位捕頭都是經驗極豐富的人,武功高強,為了查明真相,她們帶了十幾位高手埋伏在平津閣內,但是第二日清晨,朝廷派去的人發現,她們都死在平津閣內,死狀與那些工匠一模一樣。」
喬羽這才明白為何今晨殿中,所有人提到平津閣均是一副見鬼了的模樣。
霍三娘皺著眉頭,回想當年的情況,「當時整個孝茲都震驚,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有說妖物害人的,有說鬼魅作祟的,朝廷出了懸賞,招募能人異士,希望破了平津閣的案子……賞金越來越高,最後竟累積到萬兩朱金,但死的的人也越來越多。其中有江湖高手,有希望碰碰運氣的賭徒,也有些逞兇鬥狠的富家小姐。但是沒有人能逃脫出這厄運……而且漸漸的,方圓一裡的散落的農家,漸漸也有人死去。嚇得大家都逃離了……但寧人費解的是,白天去白天回的人,不管會不會武功,都沒有事,而晚上住在平津閣裡的人,不管武功多高,沒有一個能活著見到第二天的太陽。最後朝廷不得不下了嚴令,封了平津閣,且在來去的道路上張貼告示,警告不得在平津閣過夜。但這些年仍有些無事生非的人,或打賭,或想碰碰運氣,希望解開這個秘密,但都是一去不回。」
喬羽不敢再嬉皮笑臉的了,「如果朱鶴舞被平津閣嚇住,不敢應試,則可當堂讓朱家威風掃地……如果朱鶴舞硬著頭皮,參加這場比試,朱家為了撐到最後,勢必得派出高手,以求能解開平津閣之謎……而平津閣的秘密卻在夜裡,要解密,就必須夜裡去,夜裡去,就必定會死人,一來朱家羽翼受損,甚至連朱鶴舞的命都得搭進去,二來,勢必給女帝留下,草菅人命,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影響,讓朱家過去在女帝心中假面破碎……而我的性命根本不在太女的考慮範圍之內,如果我輸了,要麼丟了顏面,要麼丟了性命,朱家最大的便宜也就是得了冠卿,但太女卻什麼也不會損失。怎麼算都是只賺不虧的交易。哼,難怪她肯做。」
霍三娘臉色更沉,「我記得你還提到一句,如果應考,未解開難題的也算輸,如果你和朱鶴舞能拖過這一個月,大家算打成個平手,太女大可說未分出勝負,接著比試……這招真的狠毒啊……」
喬羽冷哼一聲,「她們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拍拍冠卿的肩,「沒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相信我,想要我的命沒那麼容易。」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喬姑娘,在下朱府管事朱甫喜,受太師之命,特來拜見喬姑娘。」
「哦?」喬羽和霍三娘對視一眼。
三娘會意,起身轉進了裡間。
喬羽在八仙桌的主位坐好,冠卿略整衣冠,將包廂的門打開。
朱管事是個四十開外的精明女人,是個典型的管事人物,喬羽並未多在意,倒是第二位讓喬羽和冠卿都大感意外,居然是朱七公子。
道是有拳不打笑臉人,喬羽居然來了句「今兒天氣不錯」作為開場白,不達邊際的寒暄了起來。
朱甫喜在太師府任管事也有二十年之久,朱家從平寒門第,到榮冠帝京,她這管事之職一直做得穩穩當當的可不是沒有她的道理。
她深知這世間有太多的「聽說」是信不得的。從昨天朱鶴舞昨日回府的破口大罵,女衛們的私下傳言,乃至今日太師回府後的交代,她並不認為喬羽會有多大的能耐。
但如今親自面對這位青澀未退的少女,從與自己第一眼對視的神態,以及接待自己的言語舉止,讓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
「呵呵。」朱甫喜乾笑兩聲,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這是太師的親筆信函。請喬姑娘過目。」
「哦。太師既然派管事前來,為何還這麼客氣要親自修書呢?」
喬羽一邊談笑,一邊拆開了書信。這一看不打緊,讓喬羽又好氣又好笑,她仔細地將信又看了兩邊,小心地折好,放回信封裡,將那信封工工整整地放在桌上。
喬羽一邊琢磨著該怎麼回這話,一邊打量著面前這位朱七公子,果真是玉雕一般的人物,目若寒星,鼻若懸膽,唇不畫而朱,長髮貼服在胸前,潤澤光亮。喬羽仔細地評估了一下他的長相,結論是宜男宜女,果然美麗到一定境界之後就沒有性別的區別了。但是他坐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果真像是玉雕的一般,冷冰冰的,一點生氣也沒有。若是夏天請回家裡,空調都不用裝了。
「唉,」喬羽歎了口氣,「朱七公子,你可知太師在心中都寫了些什麼?」
朱七公子這才抬頭看喬羽,喬羽心中一顫,好一雙會放電的桃花眼,「我不知。」
聲音很不錯,外在條件絕對高分,喬羽客氣地笑笑,囑咐冠卿拿筆墨來,提筆在信封背後寫下三句話: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然後將信退還給朱管事,「麻煩管事將信退回給太師,並轉告太師,謝謝她的美意,喬羽的答案就這三句話。有勞了。」
朱管事不明所以,看見那大敕敕的三句話,似懂非懂,卻不敢多問,諾諾地應承下來,便告退了走到門口邊卻發現朱七公子仍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七公子?」。
那朱七公子看也不看她,只道「你先回去。我有話要與喬小姐講。」
朱管事諾了一聲,逕自走了。
喬羽與冠卿互看一眼,也不知這下要唱哪出戲。
「喬小姐,請問我母親在信中寫了什麼?」
喬羽含著深意笑看他一眼,「你是真的不知道麼?」
那張臉更冷了,直勾勾地盯著喬羽,一句話也不說。
莫内何,喬羽放下手中的茶碗,「太師美意,如若我在此試中,『不幸』輸與令姐,你母親就將你許配給我。」
「玉雕」的臉有點發青,又問「你為何回絕?」
喬羽笑著看向冠卿。「何以報知己,儀一心如結。」
「玉雕」沉默不語,半晌,站了起來,看著冠卿,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沒開口,一抱拳,走人了。
霍三娘從裡間笑著走出來,「朱七公子,朱玉竹,可是與冠卿齊名的美人呢,難得歹竹出根好筍,送上門來你居然不要,不要給我也是好的。」
喬羽衝她做個鬼臉,回頭跟冠卿說,「把採購的清單交給霍管事,反正她閒著也是閒著。」
冠卿真的把一疊採購清單遞到霍三娘面前,「你」,三娘乾瞪眼,「我去幫你採購,你幹嗎?」
「收拾東西,回玲瓏精舍。帝京是非多,我可不想在比試前的這幾天,再出什麼亂子。太女那兒,就請你去幫我打招呼了,比試當天我一定準時到。」

第十五章:帝京風雨多秋意(4)
冠卿和喬羽在大街上一路閒晃,出了孝茲的城門不過兩三裡路,冠卿便發現後面多了幾條尾巴,低聲告訴喬羽,喬羽眼珠一轉,拉過冠卿的馬,狠狠地抽了它一鞭,馬兒一聲慘嘶,撒腿就跑。那幾個尾巴忙停下來,假裝閒聊或買東西,遠遠地盯著她們。
待那馬兒跑得不見蹤影,喬羽從懷裡掏出竹笛,吹了起來,笛聲清脆悠揚,直上雲霄,不一會兒,遠遠地傳來一聲歡嘶,那幾個跟哨的人還未反映過來,只見一道金色的影子直直地撞進喬羽懷裡。
喬羽揉揉幼幼的腦袋,拉著冠卿翻上它的背。
那幾個人見了幼幼全都傻了,待反映過來時,面前早已沒了蹤影。
回到玲瓏精舍,冠卿問喬羽,是不是要從江湖上找些幫手來回,喬羽阻止,如果不能找到平津閣的秘密的關鍵點,找來再多的人,也無濟於事。反而一頭紮進玲瓏精舍的書房,其中有不少前任主人在修建玲瓏精舍時留下的手劄,雖破損不全,喬羽將疑惑的地方一一推敲,然後謄寫下來,從中倒是給了她不少啟發。
時間過得很快,如袖載著滿車的東西回到了玲瓏精舍,也帶回了三娘的口信,神官已回,比試將與三日後正式舉行。當日正是雙日,喬羽只需在第二日的早晨直接去平津閣即可。
喬羽便真的氣定神閒地等到那日清晨才動身與冠卿前往平津閣。
自那日幼幼背著她們兩人,一路衝回玲瓏精舍,途中半點未歇,到家之後連氣息都未變,喬羽認定它的確潛力無窮,所以只帶著幼幼,和冠卿兩人共乘一騎。幼幼速度極快,又不愛往有路的地方走,專挑那險峻的捷徑,不到一個時辰,居然就到了平津閣前。
平津閣前已停了不少車馬,可惜每個人都在慌亂地跑動,一時人喊馬叫,場面快失控了。
就在此時,那破舊的大門之後,走出一個女子,素衣高冠,手上纏著一掛晶瑩剔透的玉蓮花,唸了一聲,「大家稍安毋躁。」
聲音不大,卻像是錘進耳朵裡的,異常清晰。喬羽低聲咦了一聲,「難道是佛門獅子吼?」她是自言自語,連身後的冠卿都未聽清,那女子卻遠遠的看了她一眼。
慌亂的人們紛紛向她跪下,口中禱告,「大神官,請救吾等性命……」
「她就是大神官?」喬羽眼珠快瞪出來了,尼羅河女兒裡面那個癡腦肥腸的神官形象在眼前這位身上顯然是套用不上。
「是。」冠卿翻身落地,扶著她下來,「她是位值得尊敬的神官,在朱家最得意的時候,只有她對太師是軟硬不吃,不假以色。所以女帝才將她派到東陽城。」
「哦?」喬羽仰著頭,只是遠遠地看著。她並不是太清楚神官是個什麼樣的職位,也不太明白大神官所代表的意義,若說過去她對鬼神一說嗤之以鼻,但如今自己真正的現身說法,她對鬼神之事多少有點敬而遠之,想像一下自己被和尚道士用鬼畫符封進瓶子或罈子裡,再在哪個亂七八糟的爛泥地裡被埋上個成百上千年,然後僥倖得見天日還不知是上演阿拉丁神燈還是漁夫與魔鬼……喬羽真的無言了……
大神官也在看,看滿地驚恐失措跪拜的人,看遠遠站著與自己對望的兩人一獸,男的美,女的俏,連那畜生的皮相在這世間都是一等一的難找,美不勝收呵!
「神官,救救我等性命吧,我們家中有老有小,若是被這閣中的鬼魅纏上口如何是好……」
神官的一雙茶色眸子,雲攏霧罩似的,氤氤氳氳地,讓人瞧不著底,她歎了口氣,「你們中間,有些是親人曾經命喪於此,有些是來尋些好奇熱鬧,有人是指望發一筆橫財,而有些人則是拿此事開設賭局。但如今你們也瞧見了,這平津閣仍是凶險之地,昨夜喪命的幾人,皆是以一敵百的女子,你們中可有人能與她們相比的?快快回孝茲吧,過去是白日裡沒有太大的凶險,但此地已二十多年不見人煙了,到底會發生些什麼,誰也不知道,便是我,過午之後也要離開了。你們莫要再心存僥倖,快快回去吧。」
地上的人,有的仍然在磕頭想祈求神官的庇護,有的已經爬了起來,準備離開了。
喬羽不解,「她說的發橫財和賭局是什麼意思?」
「曾有不少富家千金酒後逞強鬥勇,拿平津閣來作賭,最後都死在這裡。家人不甘心,便出了不少高額的懸賞,希望能讓女兒死個明白。但出了再多添幾條冤魂外,一無所獲。但懸賞一直未撤,二十年來,已經超過萬兩朱金了。至於賭局,定是孝茲的賭場拿此事設的局,前來察看進展人。」
喬羽的眼珠上下滴溜兩圈,不知想到了什麼,嘿嘿直樂。
正在這是,有幾個女人從大神官身後的門走了出來,抬著一扇門板,上門用布蓋著。那幾個人走到了台階下,將那門板放在地上。
為首的一個年輕女子,身著武官的短打錦衣,腰間跨著一把彎刀,健壯高挑的身材,濃眉大眼,見著有些還賴在地上哼哼慼慼的人。冷笑,「怎麼著,活膩了是吧?還是以為能賴在大神官身邊,你們就能沒事?我告訴你們,我的刀只保護神官一人,倒是皆是誰要是礙著我,我連她一起剁了。不過……」她臉上浮起一絲古怪的笑容,「我看也用不著我費神了……」她一腳飛起,將那扇門板踹飛了起來,向人群中落去。
布飛板斜,一具極恐怖的人形乾屍跌落在人群裡。
「啊。」高八度的驚恐尖叫頓時掀起一股和聲高潮。
喬羽只覺得頸後寒毛根根直立,冷不住一個寒噤。
好在噪聲源撤離的速度同樣驚人,聲音還未全消失,人馬都已不見了。
神官歎了口氣,「花濃,怎好如此對死者不敬?」
「宮大人,」那名叫花濃的年輕武官不服氣地說,「這些人,死皮賴臉一個早上了,吵得人煩死了,要是再不把她們趕走,恐怕真的死人都要抱怨了,死了都不得安寧。」
喬羽笑著低聲補了一句,「真的是吵死人了。」
花濃回過頭來,覺得喬羽很有趣,跟喬羽說,「小姑娘,快回去吧。這兒真的不是看熱鬧的好地方。嗯?!那?那?那可是……金麋?」
幼幼不待她靠近,警惕地叫了兩聲,扭頭就跑了。
宮神官覺得自己又想歎氣了,「花濃,那位便是喬羽姑娘。喬姑娘有禮了。」說著將那掛玉蓮花擔在左手掌心,右手掌心向下,覆在其上,抬至前額,輕點眉頭。
喬羽和冠卿忙走近還禮。
「宮大人有禮了。未想到為了我二人之事,累得大人長途奔波,還要來此風險之地,實在過意不去。」
還未等宮神官答話,花濃便插嘴了,「嘿,敢跟朱家叫板,我喜歡你。怎麼就你們兩個人嗎?幫手呢?沒有嗎?要不然算我一個?」
喬羽樂了。
正在這時,剛剛出來的那幾個女子,又抬出一具屍體。
大家不由得都慎了一下。
花濃道,「隨我進來吧,我帶你們去看看現場。」
平津閣是依山而建的,是寺院的格局,雖已破落不堪,但進門之後的庭院大且深,院中有不少殘破的石雕,原來上面有著厚厚的集塵與綠苔,若不是與這恐怖事件連在一起,倒也憨態可掬。可這幾日的時間,朱府的手下大有將平津閣掘地三尺的架勢,不但清理掉所有的汙物,就連石雕上的綠苔也被刮去了七八,此刻不見美感,倒是突顯猙獰。
冠卿突然指了指地面,喬羽仔細一看,除了目前行走的這條路,其餘的地面都鋪上了一層極細的粉塵,便是鳥兒落在地面上也會留下點印跡來,但目及之處,並沒有任何的被破壞的地方。
花濃道,「你們看,其實這就是平津閣的主體-平津閣。」
喬羽抬頭一看,這座閣樓極高,約有普通樓的四層的樣子,下面一半有點像八角禪樓的風格,而往高處卻風格陡變,變成了穹型尖頂。
喬羽好奇,「共有幾層?」
「只有一層,你進了大殿便知道了,」花濃邊走邊說,「原來大殿中還有神像和雜物,可朱家人竟然將整個大廳都搬空了,要不是頂部太高,跟本上不去,只怕朱家人連閣頂也會都拆了。」
大殿的八面朝向,除了前後開門,其餘六面皆有窗,但現在都被拆得只剩框架了,喬羽沿著大殿的外牆走了一圈,不由得皺皺眉頭。
花濃站在門口等她們,「早上大人跟我都已仔細察看過了。昨夜在此守夜的六人,都是朱家花重金請來的高手,但今日沒有一人倖免。她們在閣中布下的若干機關,並沒有觸動,院中,窗外,窗臺上鋪上的粉塵也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你們再進來看看。」
喬羽踏進閣門,所見的景象讓她的胃一陣抽緊,渾身發毛。
花濃的手下,正在檢查一具屍體,而另外三個窗臺下,還有三具屍體,有蹲,有坐,更詭異的是,她們還維持著死前一刻的動作,側著頭,貼在牆壁上,聽外面的動靜,手中緊握武器。
彷彿是在一瞬間被奪取了性命,而且被抽乾了,姿態未變,只剩下泛著屍色的皺褶的皮膚,包裹著人形骨架。
饒是喬羽也算「過來人」,但面對著這些詭異的屍體,仍不禁毛骨悚然。
「啟稟大人,」花濃的一名手下站了起來,「這具屍體也是一樣。並沒有明顯的外傷。身體上或衣服上也沒有任何血跡殘留。」
喬羽暗自納悶,如果是人力所為,這人是從什麼地方進來的?大殿四周的門窗都已經被拆掉,向外看去的時候沒有任何視線上的死角,庭院極大,就算是幼幼用最快的速度跑完這段距離,這些人也一定會有所察覺,但是怎麼可能有人的速度比幼幼更快?讓這些人絲毫反應都沒有。更何況花濃在檢查時也未發現有人存在過的痕跡。
退一萬步說,即使有人能有辦法在瞬間進入大廳,也不可能在同一時間裡制住這麼多的高手,而且一點打鬥的痕跡都沒留下。
喬羽努力平復胃裡抽搐的感覺,雖然知道這場比試一定避免不了死傷,但真正看著這些人就死在自己的面前,此刻這種複雜的心情,真的無法一言以蔽之。
阿彌陀佛,喬羽心中禱告一聲,穩住自己的心跳,從懷裡掏出一方絲帕,將自己的手纏好。走到一具坐在窗下的死者面前,暗道一聲,得罪了。開始仔細的檢查。
冠卿緊緊地跟在她身旁,看著她拉平那死者皺在一起的皮膚,一寸一寸的檢查,甚至連衣物,鞋底都不放過。
將那三具屍體一一檢查過後,喬羽才直起身子。
「可有發現?」花濃問。
喬羽皺皺眉,搖搖頭。
「大人。朱府來人,要將死者帶走。」花濃的手下進來稟報。
花濃望了宮神官一眼,神官點點頭。
「讓她們帶走,順便告訴她們,叫朱府少造點孽,別以為錢多就拿人命不當回事。」
喬羽解開絲帕扔到大殿一角,從大殿的後門走了出去。殿後不遠處便是山崖,高處更有道細長的瀑布飄蕩在其間,倒是跟玲瓏精舍後面的瀑布有幾分相似。
但此刻喬羽已全然沒有當初那驚艷的感覺,腦子裡翻騰的是各種各樣的假設和分析,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宮大人?!」冠卿一回頭,發現宮神官就站在她們身後。
「哦?」喬羽忙回頭,「宮大人?」
「喬小姐,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呢?可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
喬羽一笑,「謝大人關心,待會我們再在四周察看一番,便準備回去。」
「哦?」宮神官一愣,「回去?」
「是,」喬羽見她的神色似乎有點出乎意料,笑道,「原來我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現在的確需要回去準備一下,後天再來。若是神官今晚無事,我們可在長溪客棧一聚,小酌一番,如何?」
宮神官見她如此輕鬆,心下好感又添了幾分,「如若不嫌棄,到我府上吧……」
「是啊,是啊,叔父的手藝可是孝茲最好的,便是宮裡的禦廚也感不上。」花濃跑來插嘴。
叔父?喬羽覺得奇怪,神官也可以成家嗎?但也不敢真的問出來。「自當從命。」
四人正準備抬腳返回大廳,忽聽那山崖下傳來幾聲清嫩的獸鳴。
「幼幼?!」喬羽大驚,回頭撒腿就跑,冠卿幾個飛縱,趕在喬羽前面先去了。
宮神官推了花濃一把,「保護好喬小姐。」縱身而起,速度不下於冠卿。
喬羽趕到時,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見冠卿、宮神官還有幼幼都好端端地站在那裡。
幼幼一見她來,蹦蹦跳跳地就靠到她身邊來,粘著她,高興得直叫喚。
喬羽覺得很奇怪,看向冠卿,冠卿搖頭,「我來到時,它就這樣。除它之外,什麼也沒有。」
幼幼高興得搖頭晃尾的,喬羽這次是真的迷糊了,實在搞不明白它在興奮個什麼,左右張望一下,除了叢生的野草、亂石,也就一潭死水,看得出已經沒什麼水源了,大概也就是下雨時積下來的,池水呈稠乎乎的詭異的綠色,走近了,還能問到一股腥味。
喬羽忙退開了些。
「好了。我們回去吧。」喬羽夾著幼幼的脖子,一同離開了。

第十六章:帝京風雨多秋意(5)
眾人一起回到了孝茲。神官的府邸就在城東,喬羽便說需要去買點東西,為後天作準備,傍晚再來。
冠卿只以為她要去集市上,誰知出了門,喬羽便要他帶自己去找霍三娘。
兩人見了面,喬羽在霍三娘耳邊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子,只見霍三娘兩眼放光,樂得跟朵花似的,也不管她們兩個人了,自己急沖沖地跑了出去。
喬羽這才笑瞇瞇得跟冠卿一起回轉神官的府邸。
門人一見是她倆,都快哭出來了,「您快來看看吧,您的金麋快把我們府上的馬廄給掀翻了。」
喬羽一愣,她本是怕帶幼幼出門太惹人注意,才把它留在神官府裡的,要是幼幼真鬧得出格了,那多不好意思。
忙跟門人來到馬廄,誰知一見現場,喬羽噗哧一聲就笑出來了,冠卿怕那人太尷尬,只好扭過頭去,背著偷笑。
馬廄裡,水槽也踢翻了,草垛也踢散了,攬馬的橫桿全被掀翻在地上,原本圈裡的高頭大馬全都擠在一個角落裡,嚇得瑟瑟得發抖,場中立著幼幼和頭上掛著稻草、衣衫濕盡的花濃。一人一獸正在對峙不下,幼幼一臉的挑釁,不時還沖花濃翻白眼。把花濃氣得七竅生煙。
幼幼一聽見喬羽的笑聲,立刻拋下花濃,跑到喬羽身邊撒嬌。
喬羽笑著讓它舔著自己的手,問花濃,「怎麼,看上我們家幼幼了?」
花濃憤憤不能平,「我只不過想把它牽到圈裡去,這倒好,它把高它幾個頭的彪悍馬兒全都欺負到角落裡去了。想帶它出去溜兩圈,它把馬廄掀了也不讓你近它身。」
「呵呵。」喬羽心裡想,不知道把三娘的事情告訴花濃,花濃會不會心裡平衡一些。
「花濃。」宮神官也趕來了,「你也真是胡鬧,早告訴你了,金麋除非主人,是根本不會讓生人近身的。要不然,也不會萬金難求一騎。」
「宮大人。」喬羽跟冠卿忙行禮見過,「真不好意思,把府上的馬廄給折騰成這樣。」
宮神官身邊的一位中年男子微笑,「不要緊,府中已經很久沒這麼熱鬧了。」
只見他白色的裡衣襯底,外罩淡青的繡花半袖綢袍,淡掃娥眉,眼神清澈柔和,髮鬢已斑白,髮髻上只是一根桃木簪子,身上那溫文儒雅的氣質,與自己在現代的父親很相似,心中油然生出幾分親近之心,「這位是?」
宮神官與他對望一眼,溫柔一笑,「是內人。」
喬羽傻眼,宮神官看外貌不過是三十歲左右的女子,而這位先生雖然保養的很好,但看起來,最起碼也是四十出頭的人了,估計實際年齡離五十也不遠了,雖然這裡夫比妻主大個幾歲很普遍,但差這麼多的,好像還沒聽說過。
「哈哈,」花濃看著喬羽,咧開嘴笑得很大聲,「你是不是以為叔父比師傅大很多?哈哈,告訴你,從我被師傅收入門,這二十年,師傅的相貌就沒變過。哈哈哈……」
宮神官的臉上居然有點頑皮的笑容,「你猜我有多少歲?」
喬羽驚訝得下巴快掉下來了,二十年前就這樣,那是不是二十年前的二十年前也是這樣?難不成,神官真的有什麼玄妙?
宮叔父見喬羽難得的呆樣,不禁開心一笑,「我今年六十有六,她比我年長三歲。」
喬羽狂汗,沒一點言語。瞪了宮神官半天,突然轉回頭,用非常恭謹的語氣問花濃,「您老貴庚?」
花濃頓時臉發黑,咬牙切齒,「二?十?有?二……」
宮家兩位「老人」,笑得快背過氣去。
神官見時間也差不多,便一行人說說笑笑地走到正廳裡用餐。
一頓飯吃下來,酒足飯飽,喬羽心中暗自稱讚,這府邸雖在鬧市之中,卻無煩瑣喧嘩,且整個府中佈置、擺設、器物,無一不精緻,平淡之中透著華麗,而且皓髮紅顏,兩人之間的溫情和體貼,一笑一顰間,真的讓人羨慕,宮神官是個極內斂的人,宮叔父氣質溫和,見識博廣,而且風趣幽默,席間不時笑語連篇,逗得宮神官不時露出微紅的笑臉,這對夫妻真的稱得上是活神仙。
散席後,宮叔父親自將她和冠卿安排在西廂的客房裡,這才離去。
雖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但喝得多了,總是有點昏沉沉地,喬羽浴後仍覺得悶熱,便拉著冠卿坐到苑裡青籐架下涼快一下,咬著耳朵說話。
冠卿見她的長髮還在滴水,讓她坐著,起身回屋去拿幹巾。
喬羽就聽話得坐在石凳上,晃蕩著兩隻腳,仰頭眺望著星空,忽聽得身後有細微的聲音,「這麼快?」
可就在這一瞬間,喬羽突然覺得頸後寒毛直立,反射性得縮起脖子一低頭。
一支劍柄落空,擦著喬羽的頭頂揮過。
緊接著鏗的一聲金屬撞擊的聲音,乒乒乓乓夾著女人的悶哼,在喬羽身後一連串地展開。
喬羽一驚,冒了一身冷汗,酒意全消,回首定神一看,兩個黑衣人打成了一團,一招比一招猛烈,一招比一招快疾,一招比一招凶險。
突然其中一人好像被什麼絆了一下,身形一晃,另一人縱身挺劍便刺,誰知對方竟是虛晃一招,身形一閃,讓過,順勢在她背上猛擊一掌,那人收勢不住倒在地上,想再勉力撐起,竟哇得一口吐出血來。那站著的人,一腳踢飛她手中的劍,並用劍鞘在她後腦重重一擊,她便暈過去了。
那人轉過身來,看著喬羽,拉下了面罩。
喬羽一愣,居然是朱七公子朱玉竹。
「小姐?」想必是冠卿聽到了打鬥的聲音,縱身趕了過來,看見地上暈過去的黑衣女人,冠卿一把將喬羽扯到自己身後。
朱玉竹定定地看著喬羽,欲言又止,眼神黯了黯,轉而對冠卿說,「今後你們要多加小心。她是我二姐派出的人。一擊不成,必定還有人會再來。」
說完拎起地上暈倒的黑衣女子,縱身飛上了房頂,一閃不見了。
冠卿摒住呼吸,將喬羽仔細得檢查一遍,見她毫髮無傷,這才放心下來。
喬羽望著朱玉竹離去的方向發呆,他為什麼特地趕來救自己?當日他不是曾親自救下過朱鶴舞嗎?
「要不要告訴宮大人?」冠卿問。
喬羽深思半刻,搖搖頭,覺得腦子裡剎那見閃過了些什麼,卻快得來不及捕捉。
算了,喬羽暗自搖搖頭。拉著冠卿回房。在書案前坐下,定了定神,仔細地將腦海裡的線索理了一遍,寫在紙上,交給冠卿,希望能理出個頭緒來。
寫完後,回頭看見冠卿正將紙捧在面前,小心地吹乾,燈光下,真個面如冠玉,喬羽心神微漾,順口吟出,「中有陽台人,清容舒窈窕。翠袖倚朱闌,顏色常美好。」
冠卿臉一紅,只顧看剛剛寫的東西。
喬羽惡搞的心思突然上來了,跑到桌前,用手壓下他剛剛寫的東西,擠進他懷裡,用手環住他的脖子,「你的武功跟宮大人比起來怎麼樣?」
冠卿偷偷摟著懷裡火熱的小人兒,心跳飛快,「不會差太多。」
喬羽假裝哭喪著臉,「那我老了不是會很慘,等我七老八十,頭髮白了,腰也駝了,牙齒也掉了,而你看起來還是二十多歲,嫩得像棵青蔥似的,跟你走在大街上,人家肯定要罵我,這個色迷迷的老女人,都快進棺材了,還霸佔二十多歲的美人,啊!」喬羽裝腔作勢的哀號,「天人共憤啊。」
冠卿被她逗笑出來,「不會的。宮叔父也會武,我老了,最多也不過像宮叔父那樣,看起來年輕點,決不會相貌幾十年一點都不變。」
「誰說不可能,宮大人不就幾十都沒變。」
冠卿笑,「她是神官啊,自然跟平常人不同。」
喬羽低聲附在他耳邊說,「她是不是能呼風喚雨,上知五百年前,下知五百年後?」
「沒有。」
喬羽暖暖的呼吸隨著笑語一起吹進冠卿的耳朵裡,冠卿只覺得有一種火熱的感覺從下腹升起,身體與喬羽相貼的地方變得異常的敏感,她溫熱的鼻息像是要熨進他頸後的皮膚裡,忍不住呼吸急促,偷偷將環在她腰上的手收緊。
「要不,」喬羽的眼睛轉了兩圈,說得更小聲,「千里眼,順風耳?」
冠卿努力讓自己的心跳不要那麼急,那麼大聲,「不是,神官的職責是主持大型的祭典,凡朝中發生大事需要告祈上蒼的,或有重大的事情無法決策的,都會由神官來向上天祈禱。而且有些特別的疑難雜症,太醫都治不好的,神官也會幫忙診治。」
喬羽眨巴眨巴眼睛,怎麼感覺跟神棍巫醫差不多,可一想起宮神官的臉,忙叨咕兩聲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不過神官也可以娶妻生子嗎?」喬羽很奇怪。
「當然,朝廷對此沒有任何限制,反而希望多些像神官一樣的人才,但宮叔父一直沒有生育,神官也沒有再娶過其它夫郎。」
喬羽有點暈,「男人生孩子……」
冠卿臉紅,「當然是男人生孩子,誰見過女人生孩子的?」
喬羽窮追不捨,「怎麼生?男人怎麼生孩子?從哪兒生出來?」
冠卿羞得眼神都不知往哪裡看好,偏偏懷裡的人還不肯放過他,「就是……就是……男子和女人??那個了??之後,如果機緣到了,可能就有孩子了,腹部漸漸就會隆起,十月懷胎,最後腹部的皮膚會非常薄,割破,取出胎兒就可以了。」
哦,喬羽恍然大悟,看著冠卿紅得不能再紅的臉,飄忽不定的快滴出水來的一雙俊目,喬羽忽然「惡向膽邊生」,改變了一下姿勢,跨坐在冠卿身上,無奈冠卿身材比她高大太多,她倒是有點像拚命調戲大樹的小無尾熊,就算還啃不下去,先舔兩口也是好的。
「那個?」喬羽偎進他懷裡,手臂纏上冠卿的脖子,將他的臉勾低,靠近自己,笑得誘惑又曖昧。「哪個,嗯?」
冠卿簡直快不能呼吸了,想要逃開,可自己纏在喬羽腰上的手彷彿不是自己的,越纏越緊。
凝視著冠卿那雙多情的眼睛,喬羽瞬間只覺得自己輕飄飄的,看他那苦苦克制自己的樣子,連鼻子上都浮出了一層薄汗。
「我很喜歡你。」說完,喬羽將自己的唇貼上了冠卿的。
「嗯……」冠卿又羞又急,他並不想發出這種聲音,可是懷中的人像是一團火,讓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冠卿閉上眼,感受著唇齒間的互動,感受著喬羽的舌尖輕輕地逗弄著自己,讓自己無法控制的瘋狂地反撲、吮吸著,感受著喬羽滾燙的小手在自己頸間髮際帶來的銷魂觸感,忍不住的雙手顫抖著解開喬羽束腰,探進她的裡衣,貼上她香馥柔軟的雪膚,剎那間,像是有什麼東西透過她的肌膚、他的掌心闖進了他的心裡。
冠卿實在無法再控制自己,放縱了自己的呼吸與之交融,放縱了自己的雙手在嬌軀遊移感受,放縱自己的雙唇去癡纏,放縱自己的舌頭去舔吸。
喬羽忍不住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呻吟,未想到這種「雙人遊戲」竟是如此得精彩而銷魂……
「唔。」冠卿突然發出一聲古怪的悶哼,身子一顫,停下了在喬羽身上煽風點火的動作。
喬羽躺在冠卿懷裡,紅唇欲滴,星眸微醉,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看見冠卿激情未退的俊臉上,混合著痛苦、懊惱、鬱悶、不甘的表情。
喬羽問,「怎麼了。」可聲音低沉諳啞,連自己都嚇了一條。
冠卿咬著牙說,「那個……來了。」
喬羽靜了一下,繼而奇怪地問,「沒來啊?」
冠卿臉上的表情越發的古怪,喬羽納悶,「什麼來了。」
冠卿控制著自己的眼神專注在喬羽的臉上,而不是被自己扯得衣襟半開的胸前。「男子……成年後,每月??都會有幾天?來月事,故而……不方便。」
喬羽傻眼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那女人呢?」
冠卿想笑又不敢笑,「女人當然不會有了。」
喬羽眼睛轉了兩圈,低聲問,「疼不疼?會不會流血啊。能不能讓我看看。」
冠卿嚇得一把抱起她,放在一邊的椅子上,保持距離。
喬羽不甘心,又纏上去,求知好學嘛,這也有錯……
嗯,月初上,人未靜,良宵美景奈何天……

第十七章:帝京風雨多秋意(6)
次日早晨,宮神官請眾人在前廳中享用早餐。
宮神官笑瞇瞇的坐在那兒盯著她們兩個看,半天不說話。
喬羽被她看得心裡毛毛的,乾笑,「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宮叔父抬袖偷笑,「沒什麼,夜裡太熱鬧了,她開心得還沒緩過神來。」
冠卿騰得變成個大紅臉,就差沒把自己埋進粥碗裡去。
花濃昨晚睡得太死,錯過了冠卿被喬羽追得滿院跑的爆笑場面,一頭霧水,不知兩位「老人家」在神神秘秘地笑什麼。
喬羽打了個哈哈,花濃滿臉期待地等著她說什麼,誰知她只是咕噥一聲「吃飯」,頭就低下去了。弄得花濃不上不下地,衝她猛瞪白眼。
宮神官笑,「你還不快吃,吃完要去平津閣。」
「唉,」花濃摸摸頭,「該死的朱鶴舞,找個機會一定痛扁她一頓。」
吃完後,冠卿臉皮薄,受不了宮叔父一見他就笑,扯著喬羽回玲瓏精舍了。
昨晚兩人折騰了一整夜,回到家後,全蔫了,一直睡到太陽落山,被如袖喊了起來,草草吃了東西,又迷迷糊糊地爬上床睡了。
一直睡到次日天大亮,兩人才起身趕去平津閣。
到了平津閣門前,喬羽吃了一驚,眉頭緊皺,「朱鶴舞難道沒得到教訓嗎?居然讓這麼多人來送死?」
閣前的平地上已經擺放了十多具屍體,但花濃的手下還在繼續清理閣裡面的死者。
「這是怎麼回事?」喬羽只覺得有股寒意從心底升起,那種戰慄的感覺一直延伸至頭頂,全身一片麻木。
花濃面色沉重的放下了覆蓋在一個少女死者臉上的麻布,緩緩地站起身來。「朱家,可能是準備用人海戰術,讓一些普通的家奴和街上招來的乞兒與一些高手混在一起,希望贏得高手反應的時間。」花濃閉閉眼,心中一片冰涼,饒是她見過無數的生死場面,但是閣中那一個個抱頭蜷縮在角落,幾乎是用絕望和恐懼來等待死亡的那些屍體,讓她在寒意與怒火中煎熬。
「朱家主子的暴虐在孝茲是人盡皆知的,但好多家奴苦於是死契,終生不得解脫。昨日朱鶴舞在府中召集所有家奴,當眾明言,如有人能在平津閣呆上一夜,並能保住性命,可還其身契,並賞朱金十兩。那幾個女孩,都是朱府的下女。」喬羽回首,正是換了普通農婦妝著的霍三娘,帶著頂帽簷低垂的草帽,若不是她說話,自己也認不出來。
喬羽顫抖著,不敢面對身後躺在地上的無辜的少女,對於那些為財為權的朱家爪牙,她沒有半點愧疚,但是這些嚮往著自由生活、懷著簡單而美好憧憬的少女,卻也喪命於此。這對於喬羽來說,是個難以接受的認知。
冠卿將她摟入懷中,「這不是我們的錯。」
喬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霍三娘在一邊,低聲說,「朱家還在以重金誘惑那些窮苦的人家,如果這樣下去,只怕會有越來越多的無辜的普通百姓遭到牽連。」
「罪過,罪過。」宮神官臉色蒼白,從那破舊的大門裡走出。
喬羽抬頭凝視著冠卿,無言地傳達著自己的感受。
冠卿緊緊地摟了她一下,點點頭。
喬羽心中一暖,這便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麼?離開冠卿的懷抱,「宮大人,請稟告陛下,如果像這樣再比試下去,這將不再是一場風月美事,而是孝茲百姓的一場劫難了,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一輩子愧疚,冠卿也會背上一世罵名。所以,請陛下讓朱鶴舞暫停這種沒有意義的方法,給我七日時間,如果我不能破解,我甘願服輸。」
宮神官略一遲疑,旋即又點頭,「好,花濃,我即書奏摺一封,你到宮中請旨。」
喬羽一愣,沒說話。
倒是三娘在後面輕推了她一把,「走,帶我進去看看。」
當喬羽和霍三娘來到大殿內的時候,殿中的屍體還未清完,在一個角落裡,幾個女孩的屍體緊緊地蜷縮著靠在一起,喬羽和三娘對視無語。
三娘蹲下,檢查了好幾具屍體,半晌站了起來,問「你怎麼看?」
喬羽道,「你隨我來。」拉著三娘出了殿的後門,摘下腰間的錦囊,從中拿出她和冠卿寫的紙張給三娘看,「其實,我覺得人為的可能性不大,朱家請來的高手,我曾向冠卿仔細地打聽過,都是江湖上數得出的,並非浪得虛名之背,從這兩次她們布下的機關來看,就算是冠卿,也無法做到不驚動人的情況下,制服閣中所有的人。」
三娘皺眉,「會不會是野生的毒物?」
喬羽蹲了下來,折了一根樹枝,在地面上比劃,「我不是沒這麼想過,可有幾個關節之處,一,它是怎麼出現的,來無影,去無蹤,為何所有人都察覺不到;二,它是如何在一瞬間制住所有的人;三,它是如何將這些人變成乾屍,卻一點傷痕都沒有,這三天,我始終想不明白。野生的毒物,無外乎,蛇蟲鼠蟻外加飛禽,水裡遊的,土裡鑽的,地上爬的,路上跑的,天上飛的。」
「水裡遊的,」喬羽用樹枝點了點她在地面上所畫的方位圖中,那個水池所在的位置,「方圓數裡之內,只有瀑布活流和這潭死水,但距大殿甚遠,水中之物,一般不能出水,能出水的,所過之處,泥土粘了水,不可能不留下痕跡,所以我暫時推翻。」
「這麼說,」三娘舉一反三,「不太可能是蛇鼠之類需靠地面行走的毒物所為。」
「我不敢完全否定,但一直到現在,我還想不出蛇鼠之類得能做到這三點中的任一點。」
「會飛的,它可以來去無蹤。」
「不錯,」喬羽點頭,「在我家鄉,有蝙蝠吸血一說,它的確可以做到來去無蹤,但是,第一,蝙蝠的體積不是太小的,那麼多高手在場,就算她們沒想到蝙蝠會吸血,但看見蝙蝠往自己撲過來,多少都會有閃躲或阻擋的動作,但是沒有一個人做過類似的動作,我也曾往大殿的頂部瞧,裡面空隙之間也很明顯,並沒有蝙蝠存在的跡象;第二,蝙蝠吸血,無論深淺,多少會留下齒印,而且要到把人吸成乾屍的程度,豈是一兩隻蝙蝠能做到的?但剛剛你也看過了,那屍體上可有被咬過的痕跡?雖然屍體的皮膚已經枯皺,但是是否有明顯的破損還是能看出的。」
三娘想想,「的確沒有,但如果不是蝙蝠,也有可能是其他的飛行的,嗜吸血的飛蟲之類的。」
喬羽苦笑,「吸血的飛蟲何其之多?但問題在於,它是如何讓大殿裡的所有人在同一時間失去了反應能力的呢?」
三娘低頭苦思良久,不得其法。抬頭欲問,只見喬羽將兩道柳眉擰成麻花狀,瞪著遠遠的那道瀑布,「喂。」三娘輕推她一把。
「嗯?」喬羽回神。
「人也辦不到,獸也辦不到。難不成真的是妖物作祟?」
喬羽啞然,失笑,三娘面微紅,嗔道,「說正經事兒呢!」
喬羽跳起來,伸個懶腰,大笑一聲,「好,說正經事兒,那天我請你的辦的器物可準備好了?」
三娘點頭,「都在外邊車裡放著呢。」
「好。」喬羽微笑著深吸一口氣,「試試看吧!嘿嘿,今兒算是體驗到,什麼叫摸著石頭過河了。」
「說吧。」三娘摩拳擦掌,「現在做什麼?」
喬羽轉過頭,張望,一邊著尋找冠卿,一邊說,「打獵。」
霍三娘翻翻眼,無語,很想把腳邊的石頭砸在她頭上。
冠卿已經基本上出師了,對於喬羽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為是非常的習以為常,一聽說喬羽要打獵,停下手中幫忙的事情,跟旁邊的花濃的手下打聲招呼,過來了。
宮神官也受到了喬羽的邀請,她的反應跟霍三娘差不多,但沒多話,吩咐那些手下,稍後直接回孝茲,不用等她,然後欣然入邀。
喬羽招了幼幼回來,眾人取道瀑布邊,撥拉著荊棘野草往平津閣的後山走。
三娘是既來之,則安之,宮神官是頗能自得其樂。
眾人合作,獵了三隻野雞還有幾隻鳥兒,就在山泉邊,將肉洗乾淨,用樹枝穿起,順手揀來些樹枝野草,烤了起來。
也不知是什麼樹的枝葉,燒起來之後,有股清香,連帶著烤出來的肉香味都特別誘人,喬羽正美的冒泡,迫不及待地想啃上兩口,突然見那三個人靜了下來,齊齊地往她身後看。
喬羽心裡毛毛地,也不知背後是什麼,也不敢貿然轉身。冠卿做了個稍安的手勢,只見宮神官從地上撿起塊石頭,青蔥般的玉指輕輕一捏,那石頭便碎成了幾塊,喬羽瞪著眼睛,還沒來得及驚訝,只見宮神官手腕輕輕一揮,自己身後不遠處,幾聲淒慘的獸嚎,接著一陣枝葉摩擦野獸奔走的聲音。
三娘這才站起身,往喬羽身後走去。喬羽跳起來,跟了過去,只見沒過小腿的野草叢裡,躺了五六隻野豺。
三娘蹲下去,用手一摸,低聲說,「真人不露相,沒想到宮神官居然這麼好的功夫。」
喬羽也蹲在她身邊,看看那幾隻野豺,只覺面目可憎,「死了?」
「沒。」三娘踢了那野豺一腳,「被神官擊暈了。但它的肉腥得很,一點也不好吃!」
喬羽眼珠一轉,嘿嘿笑,「這下可是替我省錢了。」扯來野籐,將那野豺的嘴和爪子全都捆了起來,拖回了燒烤堆旁邊。
喬羽拿了匕首,乘著野豺還沒醒,將它身上的毛剃了個一乾二淨,除了爪子和頭,乍一看,還以為是貴婦犬。
喬羽將那六隻野豺通通都剃光,這才去洗手,笑瞇瞇地坐回去啃燒烤了。
由於幼幼堅決拒絕馱野豺這個有傷自尊的任務,放上去也被它顛下來,來回好幾次,摔得那只野豺都有了唯求速死的心了。
所以眾人只得拎著六隻野豺,花了老半天的功夫,才回到了平津閣。
花濃已在那兒等著了,「陛下已經批准了你的請求,還命我協助,務必確保你的安全。」
喬羽笑瞇瞇地,只是連聲說好。
花濃問,「天色了,今晚怎麼安排?」
「回府啊!」
「那誰呆在這兒?」
「它們。」喬羽一指地上躺著的野豺。
花濃一頭霧水,三娘把她招呼過去,從馬車上卸下了好幾隻籠子,抬進了大殿裡。
第一隻籠子用粗木棍紮起來,只留了人的手臂進出的寬度;另幾隻,大小也差不多,但籠子的間隙卻大小不一,最細的,連手指都插不進,而最後一隻,竟是一隻大木箱,兩側紮了一些比筷子眼還細小的通風空。
「有用嗎?」花濃很懷疑,幾隻野豺能解決什麼問題?
「試試看吧。」
喬羽將那幾隻野豺分別裝進了籠子裡,三娘用銅鎖將籠子鎖得死死的。
花濃不解,「就這樣。」
「借刀一用。」喬羽拔了花濃的腰刀,通過籠子的間隙,割斷了野籐,有兩隻野豺已經醒了,一能動了,立刻像瘋了似得在籠子裡打轉。
三娘將最後一隻野豺又打暈了,解開了野籐,扔進箱子裡,鎖了起來。
喬羽將腰刀還給花濃,拍拍手,「走,今晚還到宮大人府上嘮叨一晚。」
宮神官笑,「求之不得。」
眾人回轉宮家府邸,秉燭談笑,一夜無事。

第十八章:帝京風雨多秋意(7)亡之華宴
次日清晨,眾人趕到平津閣大殿外,心中多少有點忐忑。
花濃比喬羽還迫不及待,第一個跑進了大殿。
三娘緊隨其後,掏出鑰匙,打開了籠子,「都死了?」花濃皺著眉,用腰刀撥弄著野豺乾枯的屍體。
喬羽看了看,那只縫隙最細的籠子,那只野豺也死了,「打開箱子。」
眾人幾乎是摒著呼吸,期待著這最後的結果。當箱蓋在喬羽面前打開時,喬羽不禁一愣,但也暗自鬆了口氣。
那只野豺躺在木箱的一角,不知是死是活,但是卻沒有成為乾屍。
花濃一把將野豺拎了出來,用手一摸,「還活著,只是不知為何昏迷不醒。」
抬頭對霍三娘,「是不是昨天你下手太重,它暈到現在還沒醒。」
三娘此刻終於心裡踏實了點,也有精神跟花濃說笑,「怎麼可能,我昨日把它扔進去時,是平躺著的,剛才它卻是蜷在箱角的。」
宮神官對花濃說,「去取點水來,看能不能把它弄醒。」轉頭想對喬羽說些什麼,卻見她蹲在那只縫隙最細的籠子前,用一隻錦帕在仔細地擦拭。
不一會兒,花濃取來了水,潑在那野豺的身上,只見它微微地抽動了幾下,眼睛瞇開一條縫,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花濃有點不耐煩,將它拎到風口處,不一會兒,那野豺漸漸有了反應,抽搐的幅度越來越明顯,夾著尾巴,蜷縮在地下,不停地發抖,發出驚恐的嗚咽聲。
「野豺生性暴虐凶殘,有時為了食物,與虎狼爭鬥也是常有的事。是什麼東西居然把它嚇成這樣?」霍三娘盯著地上那只連站都站不起來的野豺,不由得問宮神官。
宮神官無言地搖搖頭,轉過身去,看喬羽。
喬羽將幾塊錦帕,在地上一字鋪開,自己蹲在一邊細細得比較,冠卿正跟她兩人在低頭耳語。
「有什麼發現?」三娘問。
「你們來看。」喬羽招手,眾人圍過去,仔細一瞧,有些錦帕上,只是一些淡淡的灰痕,而有一張錦帕上,居然有一些毛絮絮的東西。
「這是什麼?」花濃奇觀。
喬羽捏捏自己的下巴,「這是從紮得最密的那個籠子縫隙裡擦下來的,雖然我還說不出到底是什麼作祟,但最起碼我們知道,它一定是個生物,而不是妖物。而且,」喬羽指了指那只木箱上的透氣孔,「它一定比那個洞大。所以……」
霍三娘突然覺得脖子後面的汗毛根根直立,看喬羽一臉詭異地衝著自己甜笑,有種不好的感覺湧上心頭,「你想幹嘛?」
「我們也在箱子裡呆一夜吧。」喬羽笑嘻嘻的。
三娘看看那只人只能蜷在裡面的箱子,將頭搖成撥浪鼓。
最後大家對喬羽的提議進行考慮、評定、表決、改進,最後擬定了以下方案:
由於參與人數過多,每個人都做一個箱子,又麻煩又不舒服,又不容易互相援助,所以冠卿提議直接將馬車改良,在四周加固木板,板上鑽出透氣的孔,這樣空間又大,可容納的人也多,如果有事還可以互相照應。運輸還方便,到時候讓花濃的手下直接將馬牽回去,車留下即可。
花濃笑,「這還不容易。下午就可以辦好。」
喬羽說,「慢點來,不著急,我還得弄點東西以防萬一。只需要明天下午到這裡就行了。」
大家不約而同鬆了口氣,喬羽站起身,望著殿外那只野豺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夾著尾巴溜了。「呵呵,瞎子點燈,望著亮了。」
第二日下午,喬羽和冠卿在神官的府邸坐著馬車前往平津閣,剛出了孝茲城沒幾裡路,就見三娘一副農婦的打扮,背著兩個大包裹,蹲在路邊的地上,身後拴了好幾隻汪汪叫的土狗。
喬羽跳下車,忙奉承兩句,被三娘笑罵回來。
三娘上了車,小聲問。「怎麼花濃和宮大人呢?」
「宮大人和花濃已經在平津閣了,只等著我們去了。」
「哦。」三娘點點頭,將一個包裹遞給喬羽,「你要的東西都在裡面。」
喬羽打開看了看,「嗯,沒錯。咦,那只包裹裡是什麼?」
三娘一臉壞笑,慢慢打開來,是油紙包好的燻肉、烤雞、烤鴨之類的,居然還用酒囊裝了兩袋美酒。
兩個女人互看一眼,樂得眉開眼笑,冠卿很無語。
當夕陽最後一絲餘暉泯沒在天際,夜涼頓起。眾人在大殿台前,或依或坐,靜靜地看著遠處在夜色中越來越濃重的青山輪廓。
喬羽拍了拍坐在自己身側的冠卿,「走吧,我們該到車裡去了。」
三娘在上車之前,又仔細地挪動了一下那幾隻關著狗的籠子,確保不會離馬車太近,但又不會看不清楚,最後,爬上馬車,栓好車門。
回首看見喬羽在看著自己,一挑眉,「等吧,倒看看是東西。」
喬羽低聲笑,「謝謝你。」她又看了看車中坐的宮神官和花濃,「其實你們都沒必要陪我來的。」
花濃咧嘴,「你對我胃口,我當你是朋友。若是昨天之前,莫說我不會來,我也不會讓你來。但昨夜之後,看得出你是有把握的,這等精彩的事,便是師父拿繩子拴著我,我也是要來的。更何況,連師父都來了,我豈有不來的道理。」
宮神官笑瞇瞇的,她一直是個話不多的人,喬羽搞不明白,這樣一個內向的人,怎麼會跟朱家鬥得水火不容。足見人不可貌相。
「來吧,閒著也是閒著。」三娘打開了自己的包裹。
花濃聞見肉香,頓時眼前一亮,她本跟三娘不熟,但這兩天下來,彼此多少能聞到點臭味相投的意思。看見了這一包裹的酒肉,再也忍不住,挪到三娘身邊,兩人勾肩搭臂,姐姐妹妹的,好得倒像是發小一樣。
喬羽也不忌諱宮神官在面前,倒在冠卿懷裡,「我們先睡一會兒,過一兩個時辰,或是你們累了,便叫我們換班。」
宮神官正啃著鴨腿,衝她倆眨眨眼,表示知道了。
喬羽愣了愣,覺得用剛剛自己用內向這個詞來形容她及其不妥,應該是悶騷才是。閉上眼,沉沉睡去。
三娘跟花濃兩人放低了聲音談笑,越談越投機,越是欲罷不能,越是相見恨晚。
不知不覺,夜已深沉。大殿前後的門都被拆了,山風雖不是很猛烈,但車裡為了監視外邊方便,前後左右以及車頂都開了不少小孔,只覺得風從小孔灌進來,涼意更盛。
喬羽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冠卿睜開眼,「怎麼,很冷嗎?」
喬羽往他懷裡縮了縮,「有點。」
「汪汪……」突然殿中的土狗開始叫喚,一隻接著一隻,越喊越大聲。
眾人反應極快,都趴在距自己最近的小孔往外瞧。
只見那困在籠中的土狗,一隻隻抬著頭向殿頂咆哮。
眾人站起,透過車頂的小孔往上看。
因為困在在馬車之中,燃燈極不方便,她們並沒有像朱府的人一樣,用火把把大殿照得光亮之極,甚至連一盞燈籠都沒點。
雖然四周極暗,但她們一直呆在這裡,並不覺得四周看不清。但此刻殿頂的異景讓每個人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殿頂是中空的,高深狹長,幽暗深邃,即使是白天,也不能一覽見頂。而此刻,那殿頂竟然給人以波光盈盈的錯覺,一如從靜謐的湖底仰望湖面,鱗光微耀,柔波蕩漾;一如在曠野之上遙望夜空,星光熠熠,仿若身處銀河,萬物皆無,獨剩那銀光構造的世界與自己,幾乎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感覺那銀灰色的星雲與自己越來越近,喬羽猛得一回神,不對,那不是虛幻的景色,而是銀色灰塵似的東西在大量地墜落。
她拉了冠卿一下,車內眾人這才回過神來,喬羽從包裹中掏出一把蠟丸來,封住了車頂的小孔,僅留下幾個,繼續查看頂部的異像。她又從包裹內拿出幾條錦帕,分給眾人封住口鼻。
此時,那銀粉狀的東西越落越多,好似落雨銀絲,美不勝收,整個大殿頂部都被籠罩在內,形成了一個銀色的獨立世界,詭異、虛幻、美不勝收。
喬羽傾耳一聽,狗已經不叫了。她忙貼到車壁的小孔上,一看,那些籠子裡的狗,已經紛紛倒在籠中,但奇怪的是,那些銀色的粉塵在離開屋頂一小段距離後,顏色漸漸黯淡,已經看不清了。而從車壁看出去時,已經它已混在空氣中分辨不出了。
冠卿拉了她一下,手指指上面。
殿頂之中,有淡淡的銀色的影子,翩然而出,在殿頂那小小的「銀河」之中,翩翩起舞,身姿輕盈,弱不禁風。一隻、兩隻、三隻……
好似一群蝴蝶?卻又好像不是,喬羽瞪大了眼睛……
那「蝴蝶」在殿頂飛舞,振翅之時,翅葉上便有少許銀粉灑落,然而,漸漸的那黑暗平滑的殿頂內壁上,竟開始扭曲變形,再仔細一看,並不是牆壁變形,而是那內壁之上吸附了數不盡的「蝴蝶」,此刻一隻一隻地脫離了牆壁,一起飛舞在空中。
那「蝴蝶」越多,抖落的銀粉就越多,殿頂就越清晰,那情景就越美麗,喬羽突然想起一個詞,流光飛舞,竟是再貼切不過了。
終於,那「蝴蝶」優美地往下飄落,待近了,喬羽一看,那哪是蝴蝶,而是一群約半個掌心大小的銀色飛蛾。
開始只是幾十隻在大殿中盤旋,漸漸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整個大殿中飛舞的都是那些銀蛾,那虛幻不定的翅影,裹在一團銀光之中,在空中呈現出一條又一條銀絲痕跡,整個大殿竟像裹在一團流星之中……
誰也說不出話來。眾人伏在車壁上的小孔往外看去,但那銀蛾數量之多,她們已經連牆壁都看不清楚了,但偶爾從銀蛾舞動的縫隙中看到那幾條土狗,已經完全被銀蛾覆蓋滿了,那狗的軀體像是露了氣的皮球一樣,漸漸的枯癟下去。
一場最華麗、最恐怖、最浪漫、最殘忍、最別緻也最虛幻的死亡華宴在眾人面前展開……
喬羽從布包裡摸出一支細管,對準車壁小洞,用力一吹。可是吹完後,她習慣性地吸了一口氣,車外的空氣通過那細管進入了她的口中。
就在這一瞬間喬羽明白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但是自己的四肢已經僵硬,連一個簡單的面部表情都做不了,然後,她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喬羽終於感覺到自己臉上一陣涼意。
「小姐,小姐……」
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搖晃自己,忽然聽到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說,「讓我來。」接著自己的虎口一陣劇痛,喬羽再也忍不住了,使勁把自己比千斤還重的眼皮瞇開一條縫。
掐自己的人正是霍三娘,喬羽眼角抽搐,用自己還在發麻不聽使喚的舌頭,緩慢而生硬地迸出一句話來,「你……真……夠??相??親?相?愛……」
霍三娘聽她已經能夠說話,而不是像過去的幾個時辰裡,真的如同一個死人一般,一點反應都沒有,暗自鬆了口氣,在嗓子裡懸了一夜的心終於落回了原處。可嘴巴上還是不饒她,跟冠卿說,「看吧,早就應該把水直接潑在她臉上,而不是慢慢給她擦。這人要不是受點大刺激,還不知道要昏迷到什麼時候。」
喬羽能感覺冠卿抱著自己的身體在發抖,虛弱的衝他笑笑,感覺四肢漸漸地都恢復了知覺,力氣也漸漸回到體內。
宮神官拉過她的手,手指輕輕地搭在她手腕內側,一會,「沒事了。」
喬羽問,「我暈過去多久了?」
宮神官道,「約四五個時辰了。」
「我暈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麼?」
「倒也沒什麼。那些飛蛾本來就約半隻手掌大,吸完血之後,體積更大,無法進入車內。過了一個多時辰,全部回到殿頂了。你當時是怎麼回事?」
喬羽有些不好意思,「我當時使勁吹了口氣,但是忘了屏住呼吸,回氣時吸到了車外的空氣。只是一霎那,全身僵硬,無法動彈,然後就暈過去了。」
「難怪。」宮神官點點頭,「你吹出去的可是飛針?」
「是,臨時請三娘趕出來的,只好用繡花針代替。」
「嗯。」宮神官將一個錦帕包在喬羽面前打開,一隻被針刺死的飛蛾。肥大的身軀,跟快上山的蠶寶寶差不多大小,兩翅呈土灰色,上有古怪的條紋,而最奇怪的是,它的頭部居然有一根極細的吸管。
「就是它?」喬羽抑制不住自己的雞皮疙瘩全都起來跳舞。
「嗯。」宮神官點點頭。「昨夜我們所見到的銀色的微光,應該是它翅膀上的粉末,讓人瞬間麻痺的,應該也就是這種粉末。它在空中飛舞時,振動翅膀,一部分的粉末就散入在空氣裡,人呼吸之後,就會像你一樣,瞬間就暈過去了。」
「為什麼朱家的那些人都沒注意到?」花濃坐在地上,看著殿頂。
「因為我們昨夜根本沒有點燈火,眼睛已經很習慣黑暗,哪怕極細微的光芒,我們也很容易分辨,但朱家這些日子,每夜都在平津閣的裡外點上無數的火把、油燈,剛開始時,那麼細微的光,便是盯著屋頂也未必能看出來。等真的能看出來時,恐怕所有的人都已經暈過去了。」
「到底有多少這樣的飛蛾?」喬羽皺眉。
三娘想起昨夜那滿殿飛舞的銀蛾,心裡還是有點發毛,「成千上萬。你看現在那殿頂,裡面黑壓壓的地方全都是那些銀蛾。」
「那麼那些粉塵都哪裡去了,我記得昨夜不停地在往下落。」
「夜間山風極大,殿的前後四周的窗子都無法阻擋,那粉塵又極輕,不一會,就全吹散了。但說來也奇怪,那粉塵還有銀色時,好像毒性極強,真的是一點都吸不得,但是銀色褪去之後,好像並沒什麼危險。」
喬羽心裡想,會不會是一種氧化作用呢?但苦於無法解釋,只得作罷。
「好了,雖然一時我們還無法弄明白所有的問題。但至少平津閣的秘密你們已經解開了。我們可以回去向陛下覆命了。」宮神官將那銀蛾收好,伸手扶喬羽起來。「恭喜二位了。接下來必定還有好些事情要忙了,如果兩位不嫌棄,先在我府中住下如何?內子也是極捨不得你們離開的。」
喬羽冠卿相視一笑,「也好。」
殿外花濃的手下們早已在等候,見喬羽安然無恙,也為她鬆了口氣,圍過來向她道喜。
喬羽微笑著,看了看萬裡晴空,青山綠水,突然無比的想念起玲瓏精舍來。

第十九章:賜婚
喬羽的第二次進宮,是更加的輕車熟路了。
上次送她出宮門的那位女侍早早地就迎在宮門口了,「在下沈先給喬小姐道喜了。」
喬羽一笑,拱手為禮,只見她身後也並非是上次所見的小轎,而是青墨色呢絨的宮轎。那女侍搶上一步親手打起轎簾,侍候喬羽坐定。
喬羽抿了抿嘴,不動聲色,知道這次進宮可跟上次來得不一樣,也不知多少雙眼睛在身後盯著呢。樹大招風啊,這一路上宮轎晃啊晃,也靜不下心來,她也就只能嘀咕著這點事了。
雖然喬羽無功名在身,不能在議政時入殿,但這次已經被安排在偏殿候宣,除了看不見殿上的人,幾乎連大殿上人的呼吸都能聽見。她這廂,四平八穩地端著茶碗,豎著耳朵聽那大殿上你方唱罷我登場,豈又知,這殿側內侍們所在的小室中,就像冷水滴進了滾油鍋,早就炸開了。
平津閣比選一事,早已在宮廷之內和孝茲城中引起軒然大波。上次喬羽入宮,只有少數內侍見過她,不過是寥寥數眼,印象並不是太深刻。
但這些日子,那些內侍們閒聊的重點就是平津閣的進展,少不了對喬羽評頭論足,見過喬羽的內侍們拚命回想,也好在夥伴們面前當一回「消息靈通人物」,那些沒見過喬羽的,聽了些隻言片語的,早晚閒暇時,少不了憋足了勁,想像著這麼一位風華絕代的少女,拔劍屠龍,拯救美人於水火。
前兩天,宮神官回宮覆命,在大殿之上,眾臣面前,將喬羽如何如何冷靜睿智,如何如何慈悲心腸,說得十分的精彩,女帝大喜,宣喬羽兩日後進宮面帝。
但就這兩日光景,這內侍們早已將大殿之上的版本,演變成上百種,在內廷中飛傳,說她武功蓋世、姿態萬方、慈悲心腸、能降百獸、朝雲暮雨,成了個神仙般的人物。知道她今日面帝,那宮中有點勢力的卿君們都派了自己貼身的內侍守在她會路過的地方,只盼能瞄上兩眼,也解解好奇心。
膽大一點的內侍們,編個名目擠進供茶小室,偷偷地往偏殿裡張望。只見那梨木古玩架後,臨窗如意格前,絨金繡錦榻上,端坐著一位身穿白色百折羅裙的少女,一頭青絲僅用一根白玉如意簪盤至頭頂然後垂下,全身除了腰際袖口用金絲挑繡的明暗水波形紋,再無其他金玉或名器的裝飾,可只是坐在那兒,便有說不出的怡然自得,有時她輕輕搖頭吹拂茶碗中的茶葉,那烏亮的長髮隨臻首輕搖,又是一種輕鬆脫跳的風格。一些見過世面的內侍,不由暗暗讚歎。
喬羽卻還沒有一夜成名天下知的覺悟,此刻她的心思全集中在隔壁大殿傳來的聲音上。
金為金閭的國姓,女帝的皇女皇子傳以毓字,如太女名為毓敬,二皇女名為毓儀,這些她都聽冠卿提過。而在剛剛議政的過程中,她卻幾次聽見女帝在詢問一位叫毓熙的女子,按名字來說,她應該也是皇女,可為什麼卻沒聽冠卿提到過呢?
這位叫毓熙的皇女,聲音極有磁性,語調沉穩,思路清晰,說話句句都在要點上,可都是點到為止,不再繼續,白白讓其他人順著往下說,討好賣乖。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女帝不點名問她,她絕對不說話。喬羽漸漸對她生出莫大的興趣來。
終於,內侍過來請她上殿,喬羽放下手中已經被添加了n次茶水的茶碗,略整衣服,走入殿內。
「喬羽。」女帝笑道,「未想到你小小年紀,精彩如斯。親身犯險,解開平津閣之謎。孤十分喜歡。那日孤親許,這場比試的勝者將由孤親自指祈,並由皇宮操辦婚事,賜予府邸,日後可享皇女俸祿。今日孤不但一一兌現,而且還賜你宮中行走,入朝任職。你可願意?」
喬羽心裡嘀咕,當然是不願意,天天沒睡飽就起來,難得一次我就已經受不了了,天天如此,遲早得發育不良。但胳膊扭不過大腿,她可不願觸怒龍顏,把紅事變白事,腦子一轉,「謝陛下恩典,此次破解平津閣之謎,也非喬羽一人之力,宮神官及其護衛花濃,明知夜宿平津閣是極危險的事,仍義無反顧,這次,要不是兩位大人大力相助,喬羽未必能破解平津閣之迷。」
「嗯。」女帝對她的謙讓非常滿意,「毋需謙虛了。你覺得最擅長何等技藝?可在何部任職啊?」
「陛下。」太女、二皇女還有宮神官居然同時開口。
Kao,喬羽狂鬱悶,自己啥時候變成個香饃饃了,每個人都搶著要?
「哦,你們可有什麼想法?」
太女自有得意的地方,不管怎麼說,喬羽是她推薦出來的人,「兒臣希望能將喬羽指入戶部任職。」喬羽低著頭猛翻白眼,戶部?不就是民政局嗎?偶自己一個人還管不過來呢,哪有那本事去管這個天下的老百姓?而且跟你這種陰人在一塊,遲早當墊背的多。
「喬羽年紀雖小,但沉穩機警,實乃不可奪得的人才。兒臣懇請將她指入吏部任職,以熟悉吏治,以堪大用。」二皇女忙呈稟。
「哦。」女帝倒是有點驚訝二皇女的話。喬羽冷笑,棒殺不如捧殺,二皇女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還顯得自己胸襟廣闊,要是自己真的入了她的甕,以後清蒸紅燒還不全由她嗎?
「大神官。」女帝看向宮大人,「你有何建議啊?」
宮神官一笑,「陛下何妨先聽聽喬羽自己的想法?」
「極是。喬羽,你有何想法?」
「謝陛下垂青。喬羽雖然解開平津閣之謎,並非全靠自身才能,就此一事斷定草民才智過人,實在令草民無地自容。而且,草民生於百姓家,長於鄉野裡。所知所學實在有限,心中所想,是先學習兩三年,學聖人文章,積累經驗。兩三年之後,再由陛下決定也不遲。」
女帝此刻對喬羽滿意得實在是不能再滿意了,點頭讚許,「好。毓熙如今管理官學,她自身也在學習,孤就賜你皇女伴讀。」
這時,前方走出一個女子,向女帝行禮,「謝陛下。」
喬羽一聽聲音,正是那個叫毓熙的皇女。不由得一笑,「謝陛下。」
「好。」女帝仰頭大笑,「神官,你可挑選良辰吉日,讓她們完婚了。」
「陛下。」朱太師突然走出來,「所謂好事成雙,老臣也有心為此事再添一喜。」
「哦?」
喬羽突然眼皮直跳,心中暗罵,豬太師,你又想出啥鬼點子?
朱太師的臉上可謂笑容可掬,絲毫沒有輸掉比試的尷尬神色,「陛下,可謂英雄出少年,喬羽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陛下的欣喜老臣也是感同身受啊,所以請陛下恕罪,老臣也有一點私心,望陛下成全。」
「哦,太師儘管說來。」
「老臣膝下子女雖多,但最疼愛的卻是七子玉竹,這孩子品貌陛下都是見過的,只是可憐他有位苦命的父親。長久以來,這孩子的親事,就是老臣的一塊心病,老臣既不願將他嫁入名門做側室受委屈,也不願他嫁入寒門受苦。現如今,一見喬羽,老臣就喜在心頭。望陛下能成全老臣的舔犢之心,將七子玉竹與冠公子一同指與喬羽。」說完,朱太師已經跪伏在大殿之中,老淚橫川。
喬羽一愣,正想一口回絕,突然眼角瞧見宮神官的手垂下微微擺了擺。
「喬羽,」女帝笑著問,「說起玉竹,也是帝京極品的美人,便是與冠卿相比,也毫不遜色啊。如何?」
喬羽憋了一肚子火,但又不好發作,「弱水三千,飲一瓢足以,喬羽豈敢妄貪?」
「哎。」女帝一擺手,「此等風月,錦上添花,豈有嫌多之理。以你的人品才貌,兩三年之後,只怕朝中有公子的人家會擠破你的大門。可憐老太師,愛子心切,唔,孤也樂得多添一幢好姻緣。好準了。」
未等喬羽再說話,朱太師忙忙磕頭謝恩,高呼萬歲。
NND,喬羽真想對準她屁股狠狠踹上幾腳。
退朝之後,花濃見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見朱太師走過來,卻故意地不留痕跡地將頭轉到一邊去,與旁邊道喜的朝臣寒暄,忙過來拉著她便走。
喬羽懶得跟朱太師打官腔,見花濃拉她,搭著花濃的手,哪裡需要花濃拉她,簡直是一路推著花濃跑。
喬羽小聲在花濃身後咕噥,「你們這兒指祈,難不成還買一送一嗎?不要還強賣?」
花濃一邊在那些躲在一旁的小內侍們面前維持一副風流倜儻的水仙樣,一面低聲取笑喬羽,「送上門的美人啊,朝中不知多少人對著他流口水,你可是艷福齊天啊!」
「去你的。要不我再指給你如何?」
花濃扭頭拋了個媚眼,「陛下賜的東西也好,人也好。除非是陛下收回去,否則你得放在府裡供一輩子。」
喬羽一陣惡寒,不理她,可自己再想想,不由歎了口氣,「回去我怎麼跟冠卿交代?」
唉,一腳踏兩船,負心郎,花心漢?喬羽突然想起過去自己是怎麼罵那些風流浪子的,現在倒是可以直接送給冠卿照著讀,連稿子都免得打了。
宮神官被女帝招進內殿了,讓內侍傳話,讓她們倆直接回府。一路上喬羽,想像著冠卿的反應,大哭?大笑?一哭二鬧三上吊?還是捲起鋪蓋直接走人?想得自己冷汗直流,等坐在神官府上時,後背的衣服都濕了,風一吹,冷颼颼的,心裡更不踏實。
「怎麼了?」冠卿見她坐那兒半天不說話,只是直瞪瞪地盯著自己。
花濃噗哧一口笑出來,「陛下已經答應為你們指祈了,只是不光是你們兩個人,還有朱七公子朱玉竹。」
冠卿一愣,看著喬羽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盯著自己。「唉。」他走到喬羽身邊,拉著喬羽的手,「莫擔心,我不生氣。孝茲這裡的人家,府中有侍卿是很普遍的事情。而且話說回來,那朱七公子也是個薄命的人。便看在他對你一番心意,為你所受的苦,讓他離開朱家,跟著我們一起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嗯?喬羽不明白,「這話怎麼講?」
「那日夜裡你遇襲,朱玉竹出手救了你,我就擔心朱鶴舞又有詭計。第二天夜裡,我就潛進朱府,卻正好撞見朱府的手下在告發他,太師雖然叱責朱鶴舞莽撞行事,但是對玉竹出手救你一事極為生氣,她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卻對他籐鞭一百,以作警告。」
喬羽打了個寒噤,「朱玉竹是她親生的吧?」
「嘿嘿。」花濃在旁邊插嘴,「我跟朱家唱對台戲不少年了。朱府裡的人,我多少都知曉一二。若說朱府是潭臭水,那朱玉竹應該就是唯一的出水芙蕖。他生父是當年帝京出名的美人,被朱太師看上了,欲強娶為侍卿,可他爹性情剛烈,寧願自賣於花樓,也不願進朱府。可是最後花樓裡的人也被太師買通,被太師糟蹋了,他爹是有了身孕以後才進朱府的,生下朱玉竹沒多久,就懸樑自盡了。朱玉竹雖說是朱府的公子,卻是被侍者撫養,後來被送出去學藝。回來後,因為不願意為太師做那些缺德的事,可沒少受罪。但因為他的美貌,朱太師總想有用得上的地方,所以不准留傷。朱府那只籐鞭可是他二姐朱鶴舞特地為他定制的。鞭中藏針,針上浸藥。抽在身上,不會皮開肉綻,只會淤血紅腫,但卻針針入肉,那藥能讓人入墜煉獄,只欲求死。也不知這麼多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若說他這般不得豬太師歡心,為什麼要送給我。不怕朱七胳膊往外拐,與我聯手對付他。」
「哼。」花濃冷笑一聲,「那只千年老烏龜怎麼可能做虧本的事?朱家如何待朱玉竹,在孝茲並不是秘密,朱家的其他幾位公子雖然品貌不及朱玉竹,但求親的人早已踏破朱家的門檻,唯獨朱玉竹,娶進門,說不好是福是禍,沒人敢提親。而且就是朱太師也拿捏不準他的性子,怕他給自己惹麻煩。所以這番塞給你,一來,對他沒什麼損失,二來,將朱鶴舞與你比試的事情就此了結,三來,好歹與你這位新人有了姻親的關係,日後朱家翻船,你勢必也受牽連,迫使你站到與朱家一邊去,日後也好拉攏你,四來,給朱家在聖上面前留個惜才若渴,不嫌貧愛富的美名。朱玉竹對她們來說,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嫁給你,卻有如此之多的好處。她有什麼捨不得的?」
花濃抿口茶,「再有,朱玉竹雖然不滿朱府其他人,不願意插手,但是這些年,他也從未干涉過朱府行事,那夜救你,可是他頭一回出手。平日裡,朱太師只讓他負責朱鶴舞的安全,他也照辦,可見從心裡,他還是將朱太師當母親待的,所以,想讓他扯朱府的後腿,他也未必會做。」
「我挺奇怪的,既然朱府待他這麼不好,他為何不一走了之?」喬羽問。
「走?往哪走?若是能一走了之,冠卿當年也走了,也用不著衛相庇護。」
冠卿點頭,「若是金閭對男子管制極嚴,私男子自離家,可是罪行,家中可通過官府發出查詢牒票,否則一旦被抓到,可是要處刑的。」
喬羽晃晃腦袋,實在很難將翹家和犯罪連在一起。
摸摸腦袋,很頭疼。唉,大不了娶回來先供著吧。
「走。」
冠卿側著頭看她,「去哪?」
「去找三娘喝酒。然後還要請她幫忙拜見衛相大人。這麼長時間,我都沒去拜謝衛相,不管如何,她照顧了你這麼長時間,我都是要感謝她的。」
冠卿眼睛閃了閃,抿著嘴微笑,偷偷在喬羽手心捏了一下。
喬羽背著花濃衝著冠卿做了色迷迷的鬼臉,逗得冠卿害羞地轉過頭去偷笑。
嗯,喬羽滿意的搖晃著腦袋,好歹有那麼點新婚燕爾的感覺了。

第二十章:帝京風雨多秋意(8)
霍三娘的宅院並未設在相府之內,而是在相府西南角的鬧市裡,小侍看見門外是冠卿,儘管不認識喬羽和花濃,也只是羞澀地一笑,讓開身去,請她們進來。
宅院內簡單卻不失精緻,庭中有一樹杏花,嬌艷欲滴,很有點日本庭院的雅致風味,當然,前提是必須忽略掉躺在堂前笑得快斷氣的主人。
三人蹲在霍三娘面前,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只見三娘原本已經稍微消停點了,看見喬羽和冠卿之後,又越發不可收拾了。
三人面面相覷,花濃眼尖,拿過三娘捏在手裡的紙張,不看還好,一看之後,驚地下巴快掉下來了,「你??你??」就再也你不出來了。
喬羽拿過那張紙。紙質略厚,色偏黃暗,上面畫著一些非常詭異的花紋和符號,喬羽只看明白了「朱金兩千兩」。
「什麼意思?」喬羽揚了揚那張鬼畫符似的東西。
「喬大小姐,」霍三娘好半天才順過氣來,「你還記得前些日子,你讓我幫你下的注嗎?」
「記得啊。」喬羽眨眨眼睛,「孝茲人設賭局,我當然要長自己威風嘛!」
「諾,」三娘笑著指指那張紙,「這便是票牌。」
「兩千兩?我沒給你這麼錢啊!」喬羽奇怪。
「嘿嘿。」三娘揉揉自己已經發酸的下顎,「裡面有你的五百兩,有我以前幫冠卿保管的五百兩,還有我自己跟別人借的錢,一共是兩千兩。」
「哇,那我們這次不是贏大發了?」喬羽笑道。
三娘不禁又想笑,忙用手捏著自己的兩腮。「你可知賠率是多少?」
喬羽望著面前兩個人,一個是笑到快抽筋,一個是嘴巴張得能塞個雞蛋進去,瞇瞇眼睛,謹慎地伸出一隻手,「1賠5?」
三娘跟花濃一起搖頭。
「一賠十?」
搖頭。
「一賠十五。」
搖頭。
喬羽翻翻眼睛,「一賠五十。」
點頭。
五十,喬羽掰手指頭一算,「一千乘五十,五萬,五萬兩朱金?」
三娘和花濃一起點頭。
「嘿嘿。」喬羽大樂,回頭撲進冠卿的懷裡,「冠卿,這下有奶粉尿布錢了。」
冠卿羞得滿臉通紅,抱著她,笑也不是,惱也不是。
倒是三娘,看著兩人相依相偎的,臉上的笑漸漸散去,發了一會兒呆,半響才自嘲地低聲笑了兩聲。
冠卿的懷抱寬敞溫暖,喬羽越來越喜歡自己這個專屬位置,尤其是在別人看不見的時候,偷偷摸冠卿兩下,感覺更好。他的肌膚溫柔且充滿力量,像是絲絨之下隱藏著鋼鐵,與自己的香馥柔軟截然不同,總是讓喬羽垂涎三尺。
喬羽粘在他懷裡不肯出來,懶洋洋的問,「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拿到錢呢?讓我們也感受一下,財大氣粗的滋味。」
三娘索性翻個身,躺在了地板上,「你著什麼急,現在你要拿的可不光是這五萬兩朱金,當年孝茲的平津閣懸賞可都還算數的。而且你如今是聖上面前的紅人,這些人巴結你還來不及呢,現成的名目,豈有不大送特送之理。等聖上給你的府邸安整完之後,你就在家坐等收錢吧。」
「那可不行。」喬羽笑得亂詭異地,「我等錢急用。」
三娘奇道,「要多少?」
「嗯。」喬羽聳聳肩,「五千?或者一萬兩朱金?」
「這麼多?」三娘有點驚訝。「這一萬兩朱金可是夠上一個城市的老百姓吃上年許了。你要幹什麼?」
「嘿嘿。佛曰,不可雲。」
「哪個佛曰的?」三娘衝她翻白眼。
「你就別管了。」喬羽爬出冠卿的懷抱,上前硬是把她拖起來,「你現在就去賭場幫我把一萬兩金票提出來。晚上我請你喝酒。」
「唉。」霍三娘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好吧。今晚索性就上宮大人府上好好聚聚吧。」
「你不是……」冠卿剛想提醒她要拜見衛相的事,只見喬羽的小手背在身後衝他直擺,「要去長溪客棧吃嗎?」。
喬羽回過頭來眨眼睛,表揚他轉得好,「我原本不好意思打擾宮伯父,現在我就回去說,是三娘想吃的,就好了。」
哼,三娘咂咂口水,滿不在乎,揚長而去。
三娘走後,冠卿不解地望著她。
「走。」喬羽也爬了起來。「回宮大人府中,看她回府了沒有。」
花濃搖搖頭,「真搞不懂你。」
嘿嘿,喬羽傻笑,待花濃去讓小侍備馬,喬羽低聲對冠卿說,「待會兒回到宮大人府上,你趕快把東西收拾一下,吃完酒,我們就趕回玲瓏精舍。」
「怎麼了?」
喬羽低聲笑,「錢多好辦事,有幾件著急的事兒可得抓緊辦一辦。而且,現在,我可不會按照別人的劇本唱戲了。走。」
三人一路說笑,往回走,倒是經過鬧市時,喬羽非要過去瞧瞧熱鬧,耽誤了好半天,待回到府上時,宮大人和霍三娘都已經等在前廳了。
三娘看見三人進來,笑罵「也不知你到哪去瘋了,竟然比我還晚,待會兒自己主動點,多喝三杯,莫要人勸。」
喬羽一挑眉,嘻嘻一笑,只把手伸到她面前。
三娘從懷裡掏出個鼓鼓的錦囊扔給她。喬羽看也不看,轉手就遞給冠卿。
宮伯父從堂後轉出來,一見喬羽便眉開眼笑,「回來啦?餓了吧。快來快來。都備好了,就等你們回來開席。」
花濃委屈得一撅嘴巴,「您是等她回來吧,哪是等我們一起回來啊。」
宮伯父一樂,「這孩子,虧我還特地做了水晶肘子,你要是不喜歡,我拿去餵幼幼。」
「不要。」花濃哀叫一聲撲了過去,粘在宮伯父的身後跟進後堂了。
大家都笑了,起身往後堂走去,喬羽故意拖了一下,走在後面,在宮神官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您說,是不是得想個辦法,把那些吸血的銀蛾都除去了?」
宮神官頓時一僵,慢慢地轉過頭來看著喬羽。
喬羽的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宮神官,似笑非笑。
宮神官低聲問,「除又如何,不除又如何?」
「劍有雙刃,可傷人,可傷己。」
宮神官看看她,突然笑了,「餐後,請來我房中一敘。」
「諾。」
是夜,席間,三娘與花濃兩人越發投緣,開始還顧忌些,酒拼了多了,扯開了嗓子,在庭間放歌舞劍,雖是五音不全,荒誕走板,可歌者盡興,聽者快意,一舒心中抑鬱之氣。
宮神官微笑著將視線轉到喬羽身上。
她就那麼隨意地坐在廊下的欄杆上,玉指勾著金樽,時而促狹地說上兩句,時而隨著庭中那兩個瘋癲的年輕人笑得前仰後合,全無形象,只是自在。
宮神官拿起酒壺,從席間起身,來到喬羽身後,給她的金樽滿上。
喬羽回頭,「哦。謝謝,我可飲不得了,再飲便要醉了。」
宮神官笑得極是輕柔,「醉又何妨。」
「醉了會迷糊,」喬羽詳裝苦惱,「迷糊了會犯錯,迷糊可以,犯錯卻是不可以。」
宮神官啞然,失笑,「說吧,你知道了什麼,又想知道什麼?」
喬羽側回身子,低聲笑,「您說呢?」
宮神官只笑不語。
喬羽挑挑眉,轉過頭去,「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我今日在此間飲酒作樂,明日也可能忽招飛來橫禍,一命嗚呼,連個屍身也尋不著,也說不定了。」
宮神官搖搖頭,歎了口氣,「你這孩子,真是半點不讓。難道看著這錦繡的江山,你就沒些抱負,要一施所長?」
「呵呵,無慾則剛。」
「哦?」宮神官若有所指地看了冠卿一眼。
喬羽眼睛一翻,「那個已經欲完了,所以不算。」一副小滑頭無賴樣。
宮神官語塞,良久感歎,「真正當官的料,怎就沒這門心思?」
「木秀於林,風必催之。而且那裡,是個沒有朋友的地方,多寂寞?」
「難不成,你年紀輕輕,就要歸隱山林?」
「唔。」喬羽擰著眉毛考慮,「我現在還在想到底是去當個好學生,還是去英年早逝?」
宮神官沉吟良久,「儘管問吧,知無不言。」
「平津閣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是問銀蛾?」
「不,我是問平津閣。那地方我一直覺得非常古怪。蛾子一般是不會吸血的,而且,滿山遍野都有蛾子,為什麼偏偏是平津閣的蛾子吸血?」
喬羽原是背著宮神官說話的,可說到這裡,她轉過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目,一眨不眨地看著宮神官,「那潭死水,跟本不是自然形成的,我們在去後山打獵的路上,路過瀑布邊,再次印證了我的猜測。是人力切斷了活水源頭,從後形成了這麼一潭死水。可是為什麼要切斷水源?為什麼荒蕪平津閣?到底這背後隱藏了什麼秘密?我有太多的為什麼要問。但是如果這件事情就此打住,與我再無幹係。我會只當它是夢中遊戲一場,一笑了之。」
喬羽的臉笑意早已散去,「如今,聖上將我吊起來賣,太女、二皇女,都希望拉著我,朱家在一邊虎視眈眈,可看似最悠閒的你的背後又是誰?是聖上還是毓熙?」
宮神官看著面前的喬羽,白玉似的可人兒,可那銳利的眼神,有一種利刃出鞘的氣勢,她不由自主地閃了一下眼神,「你真的未滿15歲嗎?」
「哼哼。」喬羽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我從來不是誰案板上的肉,現在也不會,以後更不會。今晚我要是弄不明白你們唱的是哪出,明日我就『意外身亡,英年早逝』給你們看。」
宮神官有點無可奈何,靠著她也在欄杆上坐下,「其實,從金閭建國初始,平津閣就是神官學藝的地方,歷代神官都只收一個弟子,當上一代的神官歸歿,便由弟子繼承神官之位。平津閣的秘密只會在上一任的神官臨死前傳給她的弟子。」
「打住。」喬羽苦笑,「您該不會也看上我了吧。花濃不是你的弟子嗎?」
宮神官搖搖頭,「花濃是個孤兒,因我夫妻二人並無生育,所以將她收養,應該說是我們的義女。只是小時候叫師傅順口,再也沒改過。」
「您該不會想收我當徒弟吧?」
「只要你知道了平津閣的秘密,你不當也不行。」
喬羽看看宮神官笑得雲淡風輕的臉,不由暗歎,這才是老奸巨猾啊。「這樣吧,我猜,猜錯了,你搖頭,猜對了,你不啃聲就行。這樣也不算是你告訴我的,我也就沒義務必須當你的徒弟。但是我會考慮跟著毓熙好好學習,如何?」
「可以。」宮神官一口答應。
「嘿嘿,」喬羽壞笑,「你背後的人一定跟毓熙脫不了關係。」
宮神官不搖頭,只是笑。
「嗯,我來猜猜看。」喬羽腦子飛轉,「歷來神官如此慎重的秘密,要麼是習慣到自己本身,要麼是關係到國之根本。如果是你的本身,除了武功高強,其餘的我暫時還沒看出……你師傅是不是也是極年輕的外貌,似乎永遠不會老?」
宮神官沒有搖頭。
「難道平津閣能使人青春不老?」
宮神官卻略略思索了一下,「這個我也不知道。」
「那麼就是說,平津閣的秘密是關係到國之根本。」
宮神官未置可否。
「寶藏?朱金萬兩?」
宮神官倒是毫不猶豫搖了搖頭。
「命脈?龍氣?」
搖頭。
「值錢的東西?」
宮神官笑。
「是過去藏在哪裡的?」
宮神官搖頭。
「天然生成的?」
宮神官不吭聲。
喬羽沉默了,天然生成的值錢的東西……喬羽突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推測,「莫不是天然生成的晶石玉器麼?」
宮神官眼中閃過驚訝之色。
喬羽突然一陣發冷,如果真的是一座天然的礦場,極可能當初是在修建平津閣時發現的,於是當成天大的秘密封藏。這些人當這些礦石是寶貝,但很可能礦場中有著極大的輻射,會對人體和或動物植物產生很大的傷害。
「那潭死水,原先應該是有山泉或瀑布之類的水源經過的吧。封掉大概有多長時間了?」
「二十多年。」
喬羽看著宮神官,如果自己的這個假設基礎是對的話,只怕銀蛾、平津閣的秘密和宮神官外貌的迷都有了答案。
平津閣的秘密就是其下的礦藏,而能被稱之為秘密的礦藏,數量一定非常巨大,但這礦藏所產生的輻射必定是相當驚人的,正所謂流水不腐,當二十多年前被斷絕源頭的死水潭沉澱的東西越來越多,可能在輻射下發生的反應就越巨大,破壞了正常的生物鏈,使銀蛾物種發生變異,最後釀成了吸血銀蛾的慘劇。
而宮神官的外貌,極可能也不是什麼天生異秉或是什麼神奇武功,是被輻射破壞了身體的某些功能,使外貌變化停止或及其緩慢,甚至連膝下無子,也可能是宮神官的生育功能被破壞了。
可怎麼跟她們解釋輻射問題?喬羽望著宮神官,欲言又止。
「怎麼了?」宮神官對她的推測心驚不已,忽見她露出如此為難的表情,覺得不太對勁。
喬羽乾笑兩聲,將金樽中的酒一飲而盡,「平津閣的事到此為止,我不再問了。你若是想除去銀蛾,可能須先將那潭死水填平,然後在一側開挖新的活水管道,否則再過幾十年,只怕那銀蛾會難以收場的。另外我有個建議,以後你再收弟子,千萬別再大老遠跑到平津閣去,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言歸正傳。朝堂的事可牽扯不到你收弟子,你得跟我說明白。」
宮神官倒是想繼續追問她平津閣的事,但轉念一想只要喬羽留下來,日後有的是時間來問她,倒是如何讓她留下來,是第一主要的事,「你看太女如何?」
「不仁。」
「二皇女?」
「不義。」
宮神官苦笑,「這四個字倒是精闢。你看,若是由她二人繼位,金閭百姓將會如何?」
喬羽挑眉冷笑,「自古以來,那位置便是個苦差事,凡是能坐上那個位子的,都不能用好人或壞人這兩個簡單的詞來形容。一將成名萬骨枯,更何況為了那個位置,但是別人是衝著名利二字去的,也或者像你,是為了天下百姓去幫她的,但我不同,我眼中既無忠孝仁義,也無名利,紅塵十丈,我不過是看戲人。何苦去趟這渾水?」
宮神官倒是笑了,「你這孩子,說你眼中無名利,我信,若說你心中無忠孝仁義,我是不信的。若是你眼中無仁義,你怎麼會為了幾個朱府的下女請旨冒險?」
被揭底了,戲唱不下去了,喬羽倒也不介意,恢復了輕鬆的神態,「唉,好人難當啊。」
看看院中又哭又笑的霍三娘,「你想扶毓熙上位嗎?」
「唔。」宮神官輕輕應了一聲,將她的酒樽添滿。
喬羽盯著樽中淡粉色的美酒,「聖上想讓誰繼承大統?」
「不知。」
喬羽突然想起苗人養蠱之術,將若干的幼蟲放在一起互相廝殺,最後那個活下來的,才是蠱。連那個端坐在霞光萬丈的玉台之上的母親,對自己的孩子都存著這份心思,她對這個朝堂還能有什麼奢望?
「喬羽。」宮神官看著她。
「你讓我好好想想。」
「哦,對了。我跟冠卿的大婚訂在什麼時候?」
「下月初六。尚有半個月的時間。聖上的確是很喜歡你,今日找我去,說的都是你的事。都是按皇女的大婚時的例子行的禮。」
喬羽仰著頭,眺望夜空中的明月,久久沒說話。「什麼時候了?」
宮神官道,「酉時已過。」
「什麼時候關城門?」
「戌時。」
「我先走了,十日後回來,給你答覆。」
冠卿正跟宮叔父坐在廳中低聲地聊著什麼,但兩人一直在關注著宮神官和她。見她倆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知道她們已經談完正事,便起身走過去。
喬羽笑著拉著冠卿告辭了。
宮神官看著兩人離去的身影,感慨萬千。
「怎麼了?」宮叔父關心地問。
宮神官拉著他的手,宮叔父一驚,她的手心涔涔的都是汗,「這孩子,太出乎意料。」

第二十一章:今夜凝眸秋水多(1)
夜風習習而過,輕柔地像那倚門小倌的裙擺,偷了兩分旖旎的香氣,心滿意足地陶醉在青石路上,迷亂了方向,匍匐前行。
那小倌半低著頭,翹著指兒,甩著香艷的帕子,口中輕輕地唱著,「……春光懶困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一個路過的女子,聽得酥麻了半邊身子,兩條腿不由自主硬生生地轉了個彎,走上了台階。
那小倌微微一笑,拿帕子遮住了臉,扭著腰進去了,走走停停,不時回首拋個媚眼,勾得那女子失魂落魄得隨他去了。
另一個小倌低頭仔細地撚著裙擺,頂上了剛剛的位置,將這面臨鬧市的大門口,曖昧成了後花園,艷幟高漲。
而無論是欲語還休的風情,亦或火辣辣的香旎,都無損大門上那三個字的金光萬丈,鴛鴦閣。
不過一個月的光景,鴛鴦閣的後庭,便多出了一個湖來,湖心有雅致的水榭一座,此時其上設宴,正是觥籌交錯,熱鬧非凡,其中桌下、裙間、背著光處,嬌吟喘息,此起彼伏,纏綿溫存,不可名狀。
而場中紅錦之上,卻有一靜一動兩個身影,動者,裙裾翻飛,赤足如玉,靜者,懷抱琵琶,十指疾亂。
舞者,正是青錦,樂者,正是鬱堂。
青錦舞姿柔媚,嬌若無骨,一雙媚眼,所及之處,女子心神蕩漾,恨不得將他立刻壓在身下,狠狠蹂躪一番。
鬱堂卻直直挺著腰身,端坐在玉墩上,一雙俊目眺望著遠處,張口吟唱:
「今夜凝眸秋水多
座上君子莫吟哦
相逢本是在雨夜
自有瓊珠打芰荷
歌一闕,憐影多
不求席間有和歌
靈台不解三分語
卻將一分紙上磨」
「嘿嘿。」坐在首席的女子突然笑出聲來,「肖閣主,你這鴛鴦閣,果然是不負盛名。」
肖沉碧依舊是一襲紅衣,頂著一臉城牆厚的濃妝,陪坐在副席。「呵呵,徐幫主過獎了,能進徐幫主法眼,那是我鴛鴦閣的榮幸。」
肖沉碧抬手一招,青錦停了下來,衣襟去勢未止,還在風中翻飛,直覺臨空欲去。
徐幫主拊掌大笑,「妙人兒,早就聽得鴛鴦閣中,一文一舞,一靜一動,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肖沉碧笑著朝場中飄了一眼,青錦已經走了過來,跪坐在徐幫主的身側,向她敬酒。
鬱堂暗自歎口氣,今夜少不了又是惡夢一場,放下了琵琶,正準備將它遞給小廝,忽然水榭通往岸邊的廊橋上,傳來一位女子的歌聲。
「今夜凝眸秋水多,
未知君子意如何?
相逢一刻春忽至,
潤物瓊珠打芰荷。
詞一闕,自吟哦,
遙遙萬裡有和歌。
靈台能解七分語,
只把三分紙上磨。」
座中人皆一驚,紛紛向廊橋上望去。只見那九曲廊橋上,有兩個身影越走越近,歌者正是走在前面的一位少女。
待兩人走到席前,眾女子不禁嗤笑出聲,來者一女一男,衣衫上汙跡處處,兩人髮髻蓬亂,灰頭土臉,幾乎連本來的相貌都看不真切,可謂狼狽之極,倒是肖沉紅眼前一亮。
徐幫主上下打量了來者幾眼,使了個眼色給一邊的副手。一位滿面笑容的中年女子站了起來,「請問兩位朋友,來此所謂何事。」
少女垂目低笑,「來此鴛鴦閣,當然是為了風月之事。只是我看上的兩個,今日都在席中,想席間主人既然能得肖閣主親自相陪,必定是風月場中的雅士,能瞭解我的相思之苦。當然也不會怪罪我的唐突之罪。」
徐幫主也是位老江湖了,豈聽不出她純粹胡扯,若是在她自己的地盤上,早將這兩人拖下去亂棍打死了。但是鴛鴦閣的肖沉碧是個江湖上誰都摸不著底的人,此刻只是笑瞇瞇的不說話,她也不由得再仔細地將這兩個人再打量一番。
面前的兩人,雖然滿身狼藉,但仔細一看,衣料款式確屬上等,眉宇間落落大方,絲毫不因衣衫不整亦或席間眾人的眼光而有所拘謹。
徐幫主呵呵一笑,對副手擺擺手,示意她落座。「風月同賞,眾人開懷,我豈有怪罪之理。來來,來者是客,請入席。」
徐幫主的其它手下都有鴛鴦閣的倌兒相陪,獨是肖沉碧的一席,只她一人飲酒,那少女也毫不客氣,拉著身後男子就擠到了肖沉碧的身邊。
小廝乖覺的補上酒具餐具,兩人毫不客氣,一陣埋頭猛吃。眾女子盯著她二人直皺眉,但徐幫主未說話,她們也不敢動作,但誰也沒有戲弄身邊小倌的心情。
氣氛一度緊張起來,肖沉碧一挑眉,鬱堂掃了那個少女一眼,眉頭一皺,忽然想到了什麼,淡淡一笑,扶好琵琶,唱起剛剛那個少女改過的詞。
小倌們都是玲瓏剔透的心肝,膩著身邊的女子,撒嬌敬酒,眾女子只好裝模作樣虛應一番。
一會兒,兩人吃飽。肖沉碧親自遞過漱口的香茶,兩人道謝,用過遞還,但對擦拭的濕巾,卻只是擦了一下嘴角,顯然不想露出真面目。
徐幫主遙遙舉了一下酒杯,「未知如何稱呼?」
少女拱手為禮,「我姓武,名木橋,字雙習。」
她身後的男子低著頭,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過。
「哦,未知有何貴幹?」
少女朗聲一笑,「這話說起來,似乎有點掃人雅興,鴛鴦閣的兩位美人,本來是徐幫主今夜包下的,但因我姐姐曾與兩位有過露水姻緣,回家之後唸唸不能忘,竟致相思成狂,如今我來,不過是想替兩位贖身,以解我家姐的相思之疾。」
座中眾人臉色頓時都很難看,這少女的話明顯前言不搭後語,戲弄的成分居多,只怕是有挑釁之嫌,有一位女子按耐不住,「欺人太甚,你是什麼人,竟然敢大話要給鴛鴦閣兩位頭牌贖身?」
徐幫主拉長了臉,雖未說什麼,但眼中的陰狠顯而易見。只見那位最先出來說話的副手,突然想起了什麼,忙到徐幫主的席中,附耳說了好幾句,說得她面容連連數變。
「哈哈。」徐幫主揮揮手,滿臉笑意,示意副手回席,「如此美事,我等也是樂見其成啊。只要肖閣主肯點頭,我願贖下兩位美人,贈與你,也算也武小姐交個朋友。」
少女正是喬羽,看徐幫主的神色,就知道知道自己的化名已經被那位副手解開,不由得多看了那位副手幾眼,只見她中等身材,中等容貌,一副和氣生財的大眾臉,全身上下找不出一點特別的地方。不過,喬羽也不在意,只要日後她不認帳,誰指認也不管用。
喬羽衝她點點頭,繼而道,「謝謝徐幫主美意,但聽聞徐幫主此次前來也是為了求得如花美眷,如果我真的將兩位一齊帶走,豈不是太煞風景。」
徐幫主聽聞此言,不由得一驚,望望她的副手,她的副手也暗暗一驚,難道帝京已經知道尋美之事了?
喬羽裝模作樣地看看場中,一笑,回頭拍拍肖沉碧的手,「好姐姐,你就將鬱堂給了我吧。」此番說話的模樣竟像一個撒嬌的小姑娘。
肖沉碧微微一笑,風情萬種,「你倒是狠,一開口,要了鬱堂去,等一下徐幫主跟我要青錦,我也推脫不得。那你說,你拿什麼賠我。」
喬羽心中明白,雖然肖沉碧是笑瞇瞇地說話,可如果這次價碼談不好,以後可就沒什麼便宜討了,「我許姐姐一件事,只要我能做到,赴湯蹈火,我在所不辭,至於價碼方面,聽憑姐姐說。」
肖沉碧捏捏她髒兮兮的小臉,「最喜歡你這股聰明勁,說話就是省力。這樣吧,朱金五千兩,朱金或金票都成,我一手收錢一手放人。如何?」
席中眾人大吃一驚,即便是那徐幫主也不禁皺起眉頭,心道,五千兩朱金,我幫中一年的紅利不過如此,這肖沉碧未免也太獅子大開口了。
喬羽拍手歡笑,「好姐姐,你只管將鬱堂的戶籍文本取來,我立馬變出五千兩朱金來給你。」
肖沉碧道,「好。」扶案而起,迎風擺柳般的去了。
徐幫主不禁又吃一驚,看向她的那位副手,那副手衝她使了個稍安毋躁的眼神。
場中女子面面相覷,喬羽只是回頭跟身後的那名男子低聲說著什麼,鬱堂一臉平靜,為懷中的琵琶調著弦,青錦的眼神遊移不定,一瞬數變,而其它的小倌兒,由剛開始的輕視,變成滿臉的疑問和艷羨。
眾生百相,真正平靜的恐怕只有喬羽和身後的冠卿。
不一會兒,肖深碧取來了一深紅檀香木盒,放在了喬羽面前,喬羽沖鬱堂招招手,「你自己來看,是不是?」
青錦長衫之下,拳頭緊捏,剛開始他並沒認出她來,只看見閣主與她親密的神態,才敢猜想,誰知她前面布了半天的迷魂陣,真正要的卻只是鬱堂。青錦恨恨地看了一眼,低下頭去,臉上只剩嬌羞的神色。
郁堂走到席前,深深地吸了口氣,伸出雙手,打開檀香木盒,取出其中戶籍文本,細細看過,再看過,屏住自己快跳出來的心,沖喬羽點點頭。
喬羽一笑,說道,「你自己收好。」說完,從身後男子的手中接過一疊金票,「這裡是五千金票,請姐姐驗過,另外再送上金票一千兩,算是謝謝這些年姐姐對郁堂的照顧。」
眾人皆色變。
肖沉碧笑得比花兒燦爛,「妹妹太客氣,姐姐怎麼好意思?這樣吧,從此刻起,我鴛鴦閣與鬱堂再無關係。」轉頭對鬱堂說,「鬱堂,可有什麼需要帶走的東西,去收拾一下吧。」
鬱堂款款拜下,「謝閣主成全,閣主恩情,郁堂永生難忘。」伏地叩首三次,這才起身,「小姐,我沒有什麼可以收拾的了,現在聽憑小姐吩咐。」
喬羽反而淡淡的,不見喜怒,「很好。」轉身問肖沉碧,「姐姐可有什麼吩咐?」
肖沉碧微微一挑眉,「鬱堂跟了我這麼長時間,如今跟你走了,我多少也應該備些嫁妝的。待會兒你們走時,別忘了拿。」
「好。」喬羽拍拍她的手,瀟灑的起身,沖徐幫主拱手,「多謝徐幫主,山水有相逢,後會有期。」
徐幫主此刻心裡正恨的牙癢癢地。這次來東陽城,是奉了朝中人的命令,前來為宮中尋美,本想買下青錦和鬱堂作為自己進身的階梯,但未想被喬羽從中橫劫一刀,而且一下子把身價抬至六千兩朱金,的確是讓她很肉痛。但現在只要是從帝京出來的人都知道,這位剛剛成年的少女是當今金閭最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而且誰也不知道下一步的動向是什麼,誰也不敢冒然得罪她。
強笑著站起來,拱手,「武小姐,客氣,後會有期。」
「走吧。」喬羽就這樣,領著兩位高挑的男子,漸漸遠去,消失在眾人眼中。
肖沉碧笑瞇瞇地落座,「徐幫主,怎麼,想討青錦回去嗎?」
徐幫主滿腹苦水,打落牙齒和血吞,「好,好,我們慢慢說……」
雖已是初夏時分,但山間的夜風還是冷得刺骨,三騎身影在山道上飛快地奔馳。
為首的正是喬羽和幼幼,後面跟著冠卿和鬱堂。
喬羽回過頭來笑道,「未想到你的騎術這麼好。」
鬱堂雖還是鴛鴦閣中的打扮,但眉宇間一團神氣,兩眸異彩連連,絕非當初那泥雕木塑的模樣可比。只聽他高聲笑道,「我會的可不止這些。」
喬羽樂,「倒是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
冠卿莞爾,回首看一看,東陽城的燈火已全然不見了,「小姐,我們停下來歇一歇吧。」
喬羽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也好,我們找處有水的地方清洗一下,好好歇一夜。明天再趕回去。」
三人尋到一處背風的崖口,恰巧有山泉經過,喬羽也是在撐不住了,咬著牙,用凍手的山泉洗了洗手臉,本來還想站到泉水中演繹一幕美人出浴圖的,但發顫的牙齒已經快咬著自己的舌頭,不得不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誰知幼幼見喬羽在梳洗,跑到山泉邊,撲通一聲跳進去,濺了喬羽滿頭滿臉一身的水,喬羽無奈地望著它那無辜的臉,哭笑不得。只得索性將自己的長髮也沖洗一下,順帶抓來一把野草,幫幼幼也刷了一下身體。
冠卿和鬱堂整出一片平地來,用枯枝烘地,待地面幹燙,這才移開,又升起了一堆篝火。
喬羽跑回來,坐在篝火邊,本想等頭髮幹了再睡,但後來實在熬不住了,終於倒在幼幼剛剛乾透的鬆軟的皮毛上睡著了。
鬱堂看了看喬羽睡著後那張天真無邪的臉,對冠卿說,「這段時間,每天都在傳你們的事,剛開始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選擇她,現在終於有點懂了。」
冠卿笑笑,往火裡添了點枯枝,「本來我們也不會這麼狼狽,但誰知剛出孝茲,便無意中聽到幾個太女的手下在議論鴛鴦閣選美的事,她怕節外生枝,日夜兼程,硬撐著連趕了三天三夜到了東陽,你我都是練武的人,自然不會覺得怎麼樣,但是她卻是半點的基礎也沒有。」
冠卿溫柔地凝視她,伸出手指,將夜風吹亂的頭髮輕輕拂到她耳後。「到了東陽,連口水都沒喝,就趕往鴛鴦閣去接你。為怕夜長夢多,也未敢在東陽歇息一晚。」
鬱堂道,「她,的確是難得。」
冠卿看著鬱堂,突然開心的笑了,「三娘還不知道這件事。」
鬱堂呆住。
冠卿忍俊不住,「一來,她吃不準這次來,到底肖閣主會不會放人,怕三娘傷心;二來,她上次在鴛鴦閣吃過三娘悶虧,非得整回三娘。」
鬱堂不知該哭該笑,但是想起上次與三娘和喬羽見面的場景,不由俊臉一紅。
冠卿打了個哈欠,說「那麻煩你照看一下火堆,我也想睡一會了。」
鬱堂點點頭,「睡吧。有我呢。」
冠卿也管不了那麼多,直接躺在喬羽身邊,枕著幼幼,沉沉睡去。
鬱堂看著這一雙璧人,不禁笑著搖搖頭,這兩人匆匆趕路,連褥子都沒帶,直接睡在地上,難怪一身狼藉。轉念一想,這披星戴月,千里奔波,只是為了成全朋友,心下感激。
此刻已是淩晨時分,便是在鴛鴦閣,也到了他就寢的時候,但他心裡浮想萬千,想著喬羽這位獨立特行的少女,想著自己以後與三娘的日子,竟一直到東方拂曉,也未有一絲睡意。
次日清晨,喬羽和冠卿爬起來,三人草草地洗漱了一下,就著山泉啃了兩口乾糧,便開始趕路。
鬱堂只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一個傳奇般崛起的少女,降服異獸,出入朝堂,應是天人般的風采,吟風弄月,萬般的嬌貴。但沒想到她居然能堅毅隱忍到這般程度,一連四天,避開城鎮,專挑山野鄉間的僻靜道路行走,夜間便是離城鎮不遠,也寧願在野外席地而眠。
雖說自小練武,但這幾年在鴛鴦閣也算是享盡了人間頭等的嬌貴,醉生夢死地麻痺自己,未免身手生疏了許多。在一連趕了兩天的路之後,鬱堂都覺得全身骨骼像是被拆開了似得,胯下皮膚一片青黑,莫說在馬背上顛簸,便是走路都是難忍。
但喬羽居然一聲不吭,連雙眼之下熬得一片青黑,也未說一句停下休息之類的話,鬱堂都怕她一不小心從幼幼背上跌下去。
途中休息時,鬱堂忍不住悄悄跟冠卿說,還是停下來休息一天,讓她好好歇歇再走。
冠卿一邊讓馬兒歇腳,一邊答他,「她是為了你。鴛鴦閣的鬱堂是大前兒夜裡被武小姐贖地身,明天孝茲的喬羽會為自己的哥哥請衛相指祈,而一般的馬車從東陽到孝茲需要十餘天的路程,到那時,任憑誰說你是鴛鴦閣的鬱堂,天下也不會有人信。
鬱堂聽後,又想哭又想笑,最後什麼也沒說,自此三人便再沒合過眼,一直到玲瓏精舍,三人都是倒在澡桶裡睡著了。
喬羽一直睡到第二日午後才醒,朦朦朧朧地大腦裡有了意識,但偏偏睡得懶了,連眼睛都不想睜開,就這麼趴在床上,像隻貓似得,一動不動。
玲瓏精舍裡安靜非常,偶爾能聽到深谷裡傳來的幾聲清脆悠長的鳥鳴和隱隱約約瀑布的水聲,喬羽想像著滿山滿穀雲煙氤氳的美景,忍不住一絲甜笑。
忽聽得屋裡傳來衣物唏嗦的微響,床頭外勾掛床簾的環珮叮噹,簾帳被人撩起,冠卿探身進來,低聲笑道,「睡醒了麼?醒了別貪睡,不然今夜要睡不著了。「
喬羽將右眼微微地瞇開一條縫,衝著冠卿只是壞笑,也不吭聲。
冠卿臉微微一紅,「我浸了幾條桃花魚,準備待會蒸給你吃,再不起來,我們可就都吃了。」
嗯?喬羽兩隻眼睛霎時比開春的泉水還清澈,翻身坐了起來,「哪來的桃花魚?」
冠卿忍不住笑出聲來,「我見你愛吃,讓淡墨曬了魚乾收好,讓你這一年偶爾也能嘗嘗味。」
喬羽一聲歡呼,抱著冠卿狠狠地親了一口,「好冠卿,愛死你了。」
冠卿聽在耳中,甜在心裡,倒是在屋外廊下站著看風景的鬱堂笑紅了臉。
喬羽吐吐舌,做了鬼臉,爬下床洗漱穿衣,拉著冠卿跑去吃飯。
如今的玲瓏精舍已非當初的淒涼景色,這些日子,冠卿和喬羽忙著東奔西跑,如袖和淡墨兩人在家中也無它事,每日起早貪黑,清洗打掃,幾乎將玲瓏精舍扒了一層皮。如袖花樣多,是個鬼靈精,淡墨年長些,遇事穩重大方。兩人跟了喬羽和冠卿時間雖不長,但對兩人的脾氣到明瞭了七八分,深知遇上這樣的主人,真的是莫大的福氣,對這兩位主子打心底喜歡,辦起事來也是二十分的用心,冠卿交代事情,只要說個頭,其它零零散散的其它事情,這兄妹兩人就都處理地順順當當的,冠卿也很是喜歡。這次臨去東陽之前,冠卿留了二兩朱金給如袖,一來打點兩人的生活,二來讓她添置一些精舍裡需要的東西,三來,也試試這兩人拿了這筆為數不少的錢會怎麼樣。而冠卿回來,淡墨向他交帳,數無大小皆有帳,筆筆仔細,還未花到100碧銅。
這兄妹倆不但實在而且仔細,玲瓏精舍的諸多房間,多年緊閉,黴濕氣大,如袖雖然已經買回了不少香料,淡墨卻從山上找來一些有清香的枯枝,曬乾後在房間仔細熏烤,不但除了濕氣,而且連蟲蟻都跑了個精光。最後才用香料熏燃。
現在的玲瓏精舍窗明幾淨,所到之處,暗香若有似無,庭院之中,清除了雜草腐葉,名花異草,各自婀娜,清泉細細,美不勝收。
鬱堂卻不知玲瓏精舍的來歷,今早起來後,冠卿笑著跟他說,這裡便是他家,讓他自己打發自己,他閒著沒事,將玲瓏精舍前前後後轉了個遍。一路穿花拂柳,聽得鶯啼雀鳴,每個小進的房間格局雅致,睡房、書房、用餐、會客等等各有其處,物料傢俬樣樣極品,真個一步一景。他是越看越喜歡,越看越心驚,對於喬羽是越發感覺神秘莫測,真覺得這小姑娘是天上掉下來的。
但是當他看見她坐在桌前狠嚼桃花魚的樣子又把剛剛的想法全都推翻了。
喬羽在吃桃花魚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框出以自己為圓心,半徑一米的安全範圍,只要靠近這個範圍的人,就會收到她六親不認的目光荼毒,這點跟小狗護食的本性比較像。
鬱堂翻了個白眼,在靠近門口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等她吃完。
喬羽吃飽喝足,只差沒露出肚皮,躺到太陽地下曬曬。打了個飽嗝,站到太陽底下扭扭腰。問鬱堂,「太師府的人見過你嗎?」
鬱堂搖搖頭,「不曾。」
「你本名就叫鬱堂嗎?」
「不是。我的本名叫石楠。」
喬羽搖搖頭,「心怫鬱而內傷,換個名字吧。」
鬱堂點點頭,「好。」
「嗯。叫什麼呢?你想叫什麼?」
鬱堂想了半天,說「你可有好名字?」
喬羽看看他,不知是不是因為恢復了正常人的作息,總覺得他身上的那種魔魅般的氣息,一下子消退了很多,尤其是鬱堂笑起來的樣子,很是好看,「嫣然?不行,太脂粉氣了。」
不過她腦子轉得快,「叫燕然好了。喬燕然。好不好聽?燕子的燕?」
鬱堂想想,「尚可。」
「嘿嘿。」喬羽自己美了一會。
冠卿倒是過來,催促她快點進城,並把拜帖也準備好了。喬羽撓撓頭,心中哀歎,怎麼就不能讓她在自己家裡多待上兩天呢。
於是,讓如袖駕著馬車,三人在車裡舒舒服服得一路睡到孝茲。

第二十二章:今夜凝眸秋水多(2)
一行人到達孝茲時,夜色已濃,帝京裡華燈初上,正是夜市初開。
喬羽在長溪客棧包下了一個大間,讓如袖帶著燕然逛夜市去,順帶為他訂做些衣服再購買些日常所需的東西。
喬羽特地叮囑燕然,「千萬別客氣,就當你跟我有仇,需要什麼買什麼,不用顧忌錢。」
燕然失笑,「放心吧,好妹妹。大哥我省得。」
喬羽被他的笑容弄得一恍神,忙四處翻找,終於找出塊淡青色的面紗,給他扣上,「記住,出門戴面紗,要是再冒出個皇親貴族來跟我提親,要娶你,三娘非砍死我。」
燕然眨眨眼,衝她做了個鬼臉,跟如袖出去了。
喬羽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再看看冠卿,認真比較一下,還是覺得冠卿好,笑嘻嘻地拉著冠卿去相府了。
她倆乘坐的馬車沿著鬧市往西北方向的相府駛去,路過三娘的院子時,喬羽想了想,也未停下,直直往相府去了。
上次準備來拜見衛相時,只是走到三娘的宅院就回去了,這次走了走相府外面的街,喬羽心中暗自驚訝,原來紅樓夢中對榮寧兩府的描寫真的是一點也不誇張。衛相也不是奢侈的人,但仍然佔地如此之多,喬羽略略的估了一下,可能有20畝地之多,不禁咋舌。
馬車在相府門口停了下來,冠卿扶著喬羽下車,自己前去敲門。
門房的女侍應聲從側門出來,一見是冠卿,又驚又喜,剛要說什麼,忽然看見台下的馬車邊站這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忙又把話嚥回去。
冠卿道,將拜帖遞給她,「不知今夜是哪位管事值夜,麻煩她稟告衛相,喬羽小姐特來拜見。」
那女侍忙點頭,匆匆又瞄了喬羽一眼,忙進去了。
不一會兒,只聽得裡面人聲腳步聲翻翻而來,正門大開,一個五十開外的精幹女子迎了出來。笑容滿面,未敢有絲毫怠慢。「喬小姐大駕,有失遠迎,請勿怪罪。」
冠卿低聲道,「她是相府的大管事,三院管事之首,衛謹娘。」
喬羽笑著迎上去,「衛管事,久仰久仰。我冒昧前來,打擾了。」
衛謹娘早已聽聞喬羽和冠卿的事情,兩人寒暄了幾句,喬羽便被迎進了相府,由衛謹娘一路陪伴,送至衛相書房。
衛相身著魏紫色的便服,窄袖的裝束,喬羽踏進書房時,書桌上攤放的奏章筆跡還有水色,可見是書寫奏章剛剛一半時,被自己打斷了。
現在本該是朝中官員在酒桌上聯絡感情的時候,衛相卻獨自在自己的書房裡書寫奏章,喬羽心中便先有了三分好感。
雖說自己是現下的紅人,但並無半點功名在身,喬羽彎腰欲行大禮,被衛相一把扶住。「你兩次入朝,我均告病,未得一見。但如今你與冠卿大婚在即,也不算是外人了,何必如此客氣。」
喬羽不禁抬頭一笑,可乍見衛相的五官,卻讓她不由一愣。
衛相的外貌看來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相貌也極出色,尤其是一雙鳳目,不怒而威,的確有領袖群臣的氣勢,可喬羽總覺得有點什麼奇怪的地方,但此刻也來不及多想,忙道多謝,隨著衛相入座。
衛相倒也沒架子,擺出家人閒聊的陣勢,大家嘻嘻呵呵地說了半天不著邊際的話。
喬羽只將話題往日常的瑣事笑話上扯,雖知遲早得談到政治立場問題,但她還是抱著能拖一時是一時的態度。
果然,衛相笑呵呵地對陪在一邊衛謹娘道,「你帶冠卿去後院看看老太君,這些日子他天天把冠卿掛在嘴邊念叨,要是知道冠卿回來不讓他見著,你們幾個都沒好果子吃。」
衛謹娘笑著應了,帶著冠卿一路往後院去了。
喬羽不吭聲,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的,安安靜靜地喝茶,任憑衛相將她上上下下看個夠。
「可有什麼要跟我說的?」衛相慢悠悠的問。
喬羽笑瞇瞇,「不知衛相想聽什麼?」
衛相不說話,只是將茶碗端起,輕輕地吹著,「我想聽的你都會說嗎?」
喬羽眨眨眼,「知道的當然說了,不知道的豈敢妄言!」
「嗯。對儲君,你如何看?」
喬羽心中一凜,如果是下面的官員問這句話,還可視為不明方向的問路石,但這句話從衛相口中問出,就是大大的奇怪了。
衛相問這句話的目的是什麼?她想知道什麼?她是替誰問這句話?衛相是站在誰的一邊?太女?二皇女?毓熙?還是其它人?又或是女帝?一個又一個疑問像走馬燈似的在喬羽的腦子裡不停的轉。
但此刻無論自己說出什麼精闢的看法,都未必能討到好。
喬羽此刻的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人來,就是在現代看的一部很老的電視劇《宰相劉羅鍋》裡面,劉羅鍋的岳父老王爺,那隻老狐狸整天裝傻充愣,其實他比誰都明白,但他的回答永遠只有兩句,一句是似是而非模稜兩可的「嗯,嗯。」,一句是千年不變的「皇上聖明。」所以他這一輩子風雨不動,安如泰山。
喬羽左右搖晃著腦袋,一直晃到衛相有點暈了,才清脆的說了一句,「不知道。」
衛相絕倒。
喬羽看著面前的衛相,眨眨眼,不說話。
衛相的嘴角在可疑地抽搐,半天才低聲說了一句,「果然不假。」
「什麼?」喬羽豎著耳朵聽,怎麼半天冒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但是,跟聰明人溝通最大的好處就是,說話不用那麼費勁。衛相的試探,點到即止,轉開話題,關切的提醒喬羽陪著皇女讀書的一些規矩。
喬羽按下滿腹的疑問,一一點頭稱是。
終了,衛相問喬羽,可還有什麼事。
喬羽忙道,「今日前來,一來是拜見衛相;二來感激衛相這些年來對冠卿照顧有嘉,當面致謝;三來,喬羽有一私事相求。」
衛相道,「不妨直言。」
「有道是長幼有序,陛下賜我的大婚之日已定,喬羽絕不敢抗旨,有違聖意。但喬羽有一兄尚未婚配,如此一來,實讓我兄長難以自處。」
金閭也算是禮儀之邦,這也的確是人之常情,衛相微微點點頭。
喬羽一見她的表情,接著說,「貴府三院管事之一霍青雲,也算得上是我知己好友,我知她未曾有過婚配,而且人品相貌亦上上等,我兄長如能與她結為連理,日後必定可享安康。所以特請衛相作個冰人,為我兄牽這條紅線。萬望成全。」
衛相的手指不自覺的輕敲著木椅的扶手,心中一琢磨,百利而無一害,爽快地點頭應允,「好,這事我替三娘作主了。待會我著人在你大婚前挑個好日子,這兩日三娘請了假,待過幾日她回來銷假,我便讓她兩人即刻完婚。你也可安心。」
喬羽大喜,「謝過衛相。」
正巧,衛謹娘與冠卿也回來了。喬羽乘機告辭。
衛相微笑著,著衛謹娘替她將喬羽和冠卿恭送至府外。她自己只是站在書房門口笑著送她們離去。
這時,書房的屏風後面轉出個人來,笑著說,「如何?我所言不虛吧。」
此人正是宮神官。
衛相笑著點點頭,將門關上,「好好操練操練,日後會是毓熙的好幫手。」
走在路上的喬羽,突然感覺頸後有股涼風吹過,打了個寒噤。
待喬羽和冠卿回到長溪客棧時,燕然和如袖早已回來,正在廳中說笑。
喬羽踏進廳中,只見桌上放了些盒子,還有一些布料,好奇地上前翻弄,問,「都買什麼了?」
燕然答道,「一些日常用慣的東西,還有些布料。」
如袖在一旁插話,「燕然公子穿那些新衣服可好看了。可是他不肯多花錢,寧願買回來自己做。」
喬羽仔細地摸摸那些布料,花色雅致,手感也不錯,知道燕然一來是不願意多花自己的錢,二來現在世面上的衣服多是跟著青樓的時尚,未免輕浮,這是燕然心中的痛處,莫說買,便是送他,他也未必肯穿。心中一轉,也不提此話,倒是轉過頭來訓了如袖兩句,「什麼燕然公子,他是我大哥,以後叫大公子。」
如袖脆生生的應下了,但又撓撓頭,「那以後冠卿公子怎麼稱呼啊?」
怎麼稱呼啊?喬羽覺得這的確是個比較頭疼的問題,相公?外子?老公?主子?老爺?越想越撓頭,早知道就找個已婚的女人問問看。抬眼一看,燕然正衝著她發樂。呵呵,有事大哥服其勞,「咳,這個你問大公子就好。」
燕然不待如袖問,自己先說了,「一般人家叫正夫,或正君的都有,不過太拗口,你直接叫主子就行。」
如袖立馬接了一句,「卿主子。」
冠卿俊臉通紅,喬羽一時沒反應過來,燕然在一邊笑得快翻過去了,好半天才順過了氣。
喬羽會過意來,想笑又怕冠卿惱,只好強板著臉,對燕然說,「別急著笑,讓你樂的消息在後面呢。」
燕然問,「什麼?」
「衛相答應作冰人,為你和三娘指祈,不過指祈的是我的兄長喬燕然。」
多年的願望即將成真,燕然強迫自己冷靜,雙手緊緊抓住椅子,「那麼我的戶籍怎麼辦?」
「明日我便去找宮神官,告訴她我們家的戶籍在來京路上不小心丟失,她自然會幫我們弄個新的。」
心中最大的擔憂已經迎刃而解,燕然鬆了口氣,「那我還有什麼要做的?」
喬羽說,「就待明日了,我要去神官府邸。所有婚禮所需之物都麻煩你自己採購了,如袖會幫你的。」
燕然突然笑了出來,是那種抑制不住的欣喜,「謝謝你,妹妹。」
喬羽拍拍他的手,「一家人了,不客氣。」
冠卿想起這些年燕然和三娘所受的苦,心中不由一酸,忙打岔,「恭喜你了,接下來的幾天要忙禮服的趕製了。啊呀,三娘不在這兒,她的禮服怎麼辦?還來得急嗎?」
喬羽斜著眼睛看燕然,一臉壞笑,「放心吧,有人可比三娘自己還清楚呢。」
燕然也不禁臉紅,作勢啐了她一口,推開內室的門,自去了。
喬羽衝他背影作個鬼臉,拉著冠卿去休息,一夜無話。
第二日,喬羽便去了宮神官府邸,將戶籍的事說了。
宮神官笑著應承,讓她三日後來取便是。
因為自己的婚禮被宮內的人全部包辦,於是喬羽便拉著冠卿在孝茲為三娘和燕然兩人準備婚禮的所需物品,倒也樣樣新奇,玩得十分開心。
三日後,喬羽和冠卿剛來到宮神官府邸門前,就見花濃在那裡團團轉。
喬羽奇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花濃一見是她兩人,二話不說,也跳上馬車,趕著馬車就往回走。
喬羽嚇了一跳,「出什麼事兒了,到底?」
花濃急急地說,「快去看看三娘吧,一連好幾日不見她,今天到她府裡一看,她又哭又笑,滿身酒氣,口中一直在念『魚湯』,我讓下人燉了魚湯給她,她又不喝,整個人跟瘋了似得。」
喬羽撓撓頭,衝冠卿作個鬼臉。
花濃將馬車駕得飛快,片刻之後,就到了三娘院前。
花濃跳下馬,將大門排得光光作響,那前來應門的小廝一臉蒼白驚慌,看見冠卿都快哭出來了,「冠公子……」。
冠卿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沒事的。」
喬羽跟著花濃來到院中,見此場景,不由得也呆住了。
三娘一身鮮紅的衣裙,長髮散亂,滿面淚痕,手執三尺青鋒,正在那株杏花下狂亂的揮舞。
她步伐臨亂,身形不穩,毫無路數可言,但去勢極強,劍氣鋒利,震得那粉色未褪的杏花,如雨落下,好多在空中便已被劍氣絞碎,隨著三娘的眼淚,一同散落在風中。
「怎麼回事?」冠卿招來小廝。
「不知道。主子好幾日沒回來了。昨夜回來就開始喝酒,一邊喝一邊哭。」
喬羽跟冠卿對望了一眼,摸摸自己的鼻子,撓撓頭,轉過身去,不忍再看三娘,對冠卿說,「弄暈她。」
可還不待冠卿出手,三娘一個趔趄,已摔倒在樹下。
冠卿一個箭步上前,拿走了她手中的劍。
喬羽慢吞吞地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你怎麼了?」
三娘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地面上,長髮糾纏著破碎的花瓣,散亂在塵土中,一滴一滴清淚從赤紅的眼眶中溢出,緩緩的隱入髮鬢,不見。
「怎麼了?」喬羽輕輕地又問了一句。
三娘沒有反應,只是直直地看著遠方,在大家都等到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緩緩地看向喬羽,「鬱堂已經不在了,被人贖走了,可能是進宮了。」
喬羽差點沒摔個跟頭,後背涼颼颼的,心虛啊,三娘肯定是在自己之後跑到鴛鴦閣去給鬱堂贖身了,可她從哪得來的虛假資訊啊,肯定是被糖葫蘆又擺了一道。
喬羽將手伸到背後,衝冠卿作了個手勢。
於是冠卿乘三娘神情恍惚的時候,伸手在她身上點了一下,於是三娘很應景地眼一閉,頭一歪,睡著了。
喬羽舉袖拭拭前額的冷汗,幸虧來得及時啊,要這個大情聖來個自刎殉情,那燕然肯定也活不成了,得,適可而止,適可而止。示意冠卿跟她一起架起三娘往外走。
花濃在一邊非常不解,「你幹嘛?」
喬羽眨眨眼,「這個,她心情不好,我帶她到郊外散散心,過兩天她肯定沒事了,放心吧。」
來到馬車邊,冠卿將三娘拖上了車安置好,又將喬羽拉了上去,花濃剛想跳上車來,被喬羽擋住,「放心吧,這裡一切有我,我的婚禮的是就麻煩你幫我多打點了。」
花濃被孤零零地扔在了門前,看著她們駕著馬車跑了,這才想起,「唉,你讓我怎麼回去啊,好歹捎我一程啊。」
喬羽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三娘家有馬,不用客氣。」慷他人之慨,喬羽從來不客氣。
「醒了嗎?醒了沒?」三娘的腦子昏昏沉沉的,只覺得有一隻小鳥在耳邊不停的嘰嘰喳喳地叫。吵得她頭更大。
三娘呻吟著,慢慢睜開了眼。
喬羽一見她睜開眼睛,忙將盆中用山泉浸著的面巾撈起,蓋在三娘臉上,狠狠蹂躪一番。
三娘這才清醒一點。
「你怎麼了?」喬羽從床沿往她面前挪了挪。
哀莫大於心死,三娘用一隻手緩緩蓋住自己的眼睛,「鬱堂被贖走了,我找不到他了。」
喬羽看著三娘那面若死灰的樣子,實在有點於心不忍,但看著門口站著的燕然那一臉強忍的激動,實在忍不住自己心裡想惡搞一把的念頭。
「沒事,我親哥哥燕然,比起鬱堂來也絕對不差,我就將他許給你吧。」
若是換作平時,三娘這般鬼精的人必定立刻就察覺到不對了,但此刻,三娘的心彷彿死了一般,只是漠然,「謝謝你,可我除了鬱堂,再無他想了。」
「可我哥,風情萬種,文武雙全,比蔥還水嫩的人。」喬羽馬力全開,向三娘拚命推薦,「上得廳堂,入得廚房,在廚房像廚夫,在客廳像貴夫,在床上像……這句免了……而且他才高八斗,學富五車……」
喬羽正在絞盡腦汁,挖空心思,找些形容男人的詞,但是她卻沒看見,燕然的嘴角已經開始抽搐了……
「別說了。」三娘大吼了一聲,雙手緊緊地摀住自己的臉,痛哭出聲,「只有他,只有他可以,這二十多年,我眼裡,心裡,只有他,只有他一個,你不明白,你不會明白……」
燕然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他一步一步向床邊走來。
喬羽明白,好戲快結束了,「如果可以,你願意用什麼來換取他?」
「如果可以,我寧願用我的一切。」
喬羽飛快地說,「不用你的一切,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就可以了。就這麼說定了,唔……」
冠卿很怕三娘睜開眼時會忍不住痛扁她,忙摀住她的嘴巴,抱起她,一溜煙跑走了。
燕然的手撫上三娘掩面的雙手,「三娘,是我……」
霍三娘如遭雷擊,隨著被移開的雙手,四目相對,深深地凝望,不敢相信……
喬羽拉著冠卿躲在窗外,正透過自己在窗紙上挖出的小洞往裡偷窺,「她們不會就這樣一直大眼瞪小眼吧?」
砰,燕然抓起床上的枕頭就往窗上砸過來。
「我們閃人啦,不來打擾你們了。放心吧,玲瓏精舍的床很結實,放心使用。唔……」
冠卿滿頭是汗,滿臉通紅,捂著她的嘴,跑地飛快

第二十三章:今夜凝眸秋水多(3)
次日清晨。
燕然帶著三娘參觀了整個玲瓏精舍,於是三娘自動將自己在孝茲的宅子降成雞窩等級。
當喬羽告訴她,這玲瓏精舍有一半是她的,於是三娘將自己自動淪為木雞等級,呆若木雞。
三娘原來想推辭,但是考慮到燕然的避世心態,於是欣然接受。
喬羽又告訴她,衛相指祈的事情,三娘滿腹的激動,滿口的感激話語想要傾訴,但看到喬羽那已經準備好雞皮疙瘩就等她開口的架式,於是決定省略了。轉而,談起了自己還有喬羽的婚禮的事情。
喬羽這才想起來,這麼長時間自己一直忽略的一個人,朱玉竹。
雖然冠卿一直在為他說好話,但是喬羽還是一直抱著準備跟他相敬如「冰」的打算,準備娶回來供著。可是玲瓏精舍對喬羽來說,是個生人勿進的地方。喬羽從來沒想過要在玲瓏精舍裡給他留出一個地方。
「這還不好辦?」三娘道,「女帝在孝茲城東賜給你的那座府邸,裡面足夠你安排一百個。」
「府邸?」喬羽跟冠卿面面相覷。
「是啊。當日女帝金口玉言,由皇宮操辦婚事,賜予府邸,日後可享皇女俸祿。而因為是殊榮,你的整個婚禮將是皇女婚禮的最高規模,連辦三日,前兩日都是在皇宮中,最後一日才回你的新府邸。
汗,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喬羽這時才感覺到,自己是隻兔子,被一群大灰狼給盯上了。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從殿中頒旨,到今日不過半月光景,她們是如何給我造出一座新府邸來的?」
三娘細想了一下,「那府邸本來就是有的,府中有泉,綠樹成蔭,是個極佳的所在。女帝有意將它建成一座行館,以作避暑之用,但這次正好碰上你的大婚,時間太急促,略略改了一下,便賜給你了。所以,裡面足夠你放一百個不想見的人。」
喬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索性放開來,玩笑了一會兒。
用完了午飯,四個人便悠悠蕩蕩地往孝茲晃過去了。
誰知一到城門附近,便看見宮內的女侍們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看見她們四人,彷彿餓狼見了兔子,兩眼放光,呼得一聲,全圍上來了。
喬羽給嚇了一跳,「幹嘛?」
「喬小姐,總算等到你了。」為首的女侍迎上來,抹去自己額前的冷汗。
「出什麼事了?」喬羽問。
「小姐,」女侍苦笑不得,「今日已經初二了,四日後就是您的大婚了。」
「是啊。」喬羽一頭霧水。
「是啊!」女侍以為她已經明白了。瞪大了眼睛,傳達自己的言外之意。
喬羽看著女侍那從理所當然,到疑惑,到懷疑,深深地懷疑的眼神,「是什麼?」
女侍欲哭無淚。
燕然在後面笑得腸子快抽筋了,附耳過來,「重大的婚慶或禮儀,主要的參與者,在事先,需要齋戒沐浴,靜處三日。」看見喬羽明顯的「你騙我啊,怎麼沒聽人說過」的眼神。燕然又追加了一句,「皇家獨享的榮譽。」
那女侍已經徹底放棄讓喬羽自悟的打算,快手快腳地搭起了腳踏,請喬羽和冠卿移駕到早已停在一旁的宮中的馬車。
喬羽和冠卿被眾女侍簇擁著,動彈不得。那頭三娘和燕然很快樂地衝她倆揮手,「我們的婚事你就別操心啦。我們會在家裡等著你們的。哈哈……」
「哼。」喬羽狠狠地鄙視她,「見色忘友。」
馬車咕嚕嚕地向皇宮駛去,壓碎了喬羽大鬧洞房的美夢,於是喬羽很頹廢地連睡了三日,一直到初六這天的來臨。
宮中的小廝們根據神官所訂的吉日吉時,很早就把喬羽從被窩裡挖了起來,蘭湯沐浴,更衣化妝,光這些就折騰掉快兩個時辰的時間。
而後,被禮官領到宮中的一處氣勢恢宏的大殿之中。
朝中顯貴,眾位皇女,皆已到場。喬羽靜立在祭壇下,微微笑著,正在努力地尋找這這場婚禮的參與感,可惜成效不大。
婚禮是由宮神官主持的,她站在大殿之中的祭壇上,手捧著一本金光閃閃的錦書,照著上面讀著一些祈禱告祝的話語。
也不知念了多久,宮神官終於合上了錦書。這時禮官將另兩位新人,引入大殿,在喬羽身側一左一右站定。
雖然兩位新人身著一模一樣的禮服,珠冠覆面,步伐身姿都差不多,但是喬羽還是一眼就分辨出了左側的是冠卿。看著兩位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人,喬羽心中遏制不住的產生一種彆扭的感覺,這讓她渾身都感覺不自在。
這時女帝登上了祭壇,以美酒告祭蒼天,然後宣讀指祈的文書,之後便算大禮完畢了。
宮神官扶著女帝走下祭壇,喬羽和兩位新人跪拜答謝,可就在抬頭的一剎那間,喬羽看見了宮神官那戲謔的眼神,喬羽一陣頭皮發麻。
果然,在女帝和宮神官離開殿門前往擺佈喜宴的宮殿之後,太女率眾皇女先上來賀喜,喬羽這才發現事情大條了,她們的賀喜並非是大家一起圍上來,七嘴八舌說完拉倒,而是眾皇女排好隊,一個接著一個前來,先雙方作揖,一方恭喜,一方答禮,然後恭喜的這方將自己的禮單遞給禮官,禮官唱謝,新人們還得答禮。
喬羽一看殿中黑壓壓的人群,想起了當紅歌星開簽售會的場景,人家握手都能握腫了,她們這一個人得彎兩次腰,自己的小腰還不得折了,終於找到參與「感」了,腰酸背痛啊。當下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兩個時辰之後,賀喜的官員們終於都去參加喜宴了,禮官將那三位新人引入後宮中特地裝飾出來的新房。
一進新房,喬羽終於忍不住,手撫著腰,煞白了臉問那位禮官,「還有禮儀?」
那禮官想笑又不敢笑,「您可以休息兩個時辰,待晚間喜宴開始即可。」
「晚間喜宴?」喬羽的臉色開始發青了,「還是有什麼禮儀麼?」
禮官恭敬的說,「今夜會有禮部安排的姻緣祭,來祝賀您的大婚,屆時不但有金閭最出色的民間藝者獻技,而且還有後宮貴卿的歌舞助興。」
「哦!」喬羽終於有點感興趣了,「後宮貴卿還有歌舞助興?」
「是,因為你的大婚是照皇女的婚娶禮儀辦理,但因您並非是後宮貴卿所出,所以貴卿們不能到場祝賀,故而在姻緣祭中獻上歌舞,表示祝賀。」
「哦。」喬羽點頭。「那現在,我們是否可以休息了?」
「當然,屆時,下官自會再來請您出席。」
「哦。多謝你了。」
「您客氣了。」
「呃,另外……」喬羽指指屋內站著的盛裝的內侍們,「讓他們都下去歇歇,或在外面伺候即可。」
「是。」禮官躬身退下。屋內眾多的內侍也安安靜靜地都退了出去。
喬羽看了看喜房內那張睡上十個人都綽綽有餘的喜床,不禁咋舌。
冠卿和朱玉竹正端坐在喜床的兩側。
「你……們把珠冠都取下來吧,脖子不酸麼?」
冠卿聞言,取下了珠冠擱在喜床上,玉竹略遲疑了一下,也將珠冠取了下來。
喬羽坐在桌旁,向他們兩人招招手,「屋裡沒外人,大家都自在些好了。都過來吧,吃好喝好,晚上還不知要怎麼折騰我們呢。」
兩人都過來,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喬羽心中暗暗歎息,若今日屋裡只剩她和冠卿兩人,恐怕早就笑鬧到無法無天了,但活生生多出個玉雕般的朱玉竹,弄得她一身彆扭,都不知該說些什麼。
雖說朱玉竹可能對自己有些暗生的情誼,而且那夜對自己還有救命之恩,但看著這張美得快沒生氣的臉,她就是生不出來半點親近之心,但也不忍傷他,只好在「你」字後面又加個「們」字,含糊帶過。
冠卿看出了喬羽異於平日的沉默,知道她心中彆扭的原因,便笑著說,「從早上到現在我和玉竹都還沒吃東西呢。大家都吃點東西吧。」
玉竹聞言,拿起碗,給喬羽和冠卿各盛了一碗甜湯。
喬羽看看面前的這碗湯,撓撓頭,又猶豫了一會兒,「我有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冠卿和玉竹都抬眼看向她。
喬羽定定地看著玉竹,「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娶你,不,準確一點說,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娶第二夫君。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從未想過,要將我的府邸變成一個收納美人和珠寶的倉庫。我的家中,應該是我喜歡的人和喜歡我的人呆在一起的地方。應該是我們可以放鬆,自在生活的地方,而不是一個充滿爾虞我詐,暗欲橫流的地方。」
玉竹聞言,不禁眼中一亮。
喬羽繼續說道,「一直到今日我們大婚,我們都沒有好好地坐下來聊聊,我不瞭解你,所以談不上什麼喜歡你,或憎惡你。我也不敢說以後我是否會喜歡你,但是我既然娶了你,我覺得我應該讓你以後會輕鬆自在些,所以我希望我們能約法三章。」
玉竹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的笑意,「請說。」
「第一,大家和平共處,我們從今日起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不需要勾心鬥角。」
玉竹點點頭,冠卿托腮微笑。
「第二,我還太小,等我長大一點,我們再當真正的夫妻。」
兩人俊臉都一紅。
「第三,你們要照顧好自己。就這三條,如何?」
玉竹點點頭,冠卿也笑著點點頭,「好了。」喬羽開心地摟起袖子,「為慶祝我們成為一家人,來喝湯。」
玉竹奇怪,「為何不飲酒?」
喬羽咧嘴一笑,「留給你們慢慢喝,今晚會有很多等著我去喝。」
三人相視一樂。
當夜色漸漸濃厚,內侍們燃起了宮燈,喬羽暗暗驚歎,這皇宮之中也不知用的什麼燃脂油料,竟然使室內煌如白晝。
喬羽隨著禮官踏入殿中,女帝高坐在正席,左首席位是太女,右首席位正空著,顯然是給自己留著的。
喬羽暗自心驚,在女帝賜座時,三次推讓,這才入座。
女帝極為開心,賜酒三巡,殿中頓時熱鬧起來。
民間的藝者請旨獻藝,皆是喬羽從未見過的歌舞雜耍,熱鬧異常,看到驚險精彩處,連喬羽也真得投入了三分。
太女先向她敬酒,喬羽裝著一副不勝惶恐的樣子接了,而後眾位皇女和百官都連番上陣,與喬羽喝罷,再去找同僚喝,喜宴頓時變成了同僚們的聯誼宴。
喬羽正忙著說著滴水不漏的場面話,忽聽得大殿中傳來若有若無、似曾相似相識的歌聲,「……十裡芰荷香,三月桃花浪,……覽盡千山雪,枕梅一縷香……」
歌聲並不響,可偏是這若有若無更勾人,原來各自熱鬧著的官員,都紛紛靜了下來,回首望著大殿之中。
由八位內侍抬著一座花床徐徐地走進大殿,其上一位頭戴金冠,身著湖藍色衣裙的男子,正舞動水袖,翩然婀娜。正是他且歌且舞。
大殿中人聲頓息,僅餘合奏的樂聲,繞樑不絕。
那花床四周有如煙的白紗纏繞,映得那起舞的人如芙蕖出水,讓人耳目一新。
待那花床走得近了,喬羽發現那白紗還有一個妙處,那就是白紗的高度恰恰遮住了舞者的臉,除了女帝、太女和自己所坐的高臺,因居高臨下,能夠看清,其餘人皆得仰望,只得見舞姿卓越,而面容卻似霧中看花,故而越發神秘。
喬羽心中一動,看向太女的席位,只見她正偷偷地瞄著女帝的神色,嘴角隱隱有得意之色。
那花床直至台下,方停,而此刻,正是那舞者舞至最精彩之處,水袖翻飛,翩若驚鴻,只疑滿天虹影,私有敦煌飛天之姿。
喬羽飛快地掃了一眼女帝,正見她滿面驚艷,身體前傾,聚精會神。
喬羽心中暗歎,這宮廷之中,真是此廂還未唱罷,彼廂早已登場。
再看看二皇女那席,她正與朱太師交換了一個眼神,皮笑肉不笑地,讓喬羽大倒胃口。
忽聽得合奏的樂聲頓停,那舞者清聲而歌:
人馬本無意,飛馳自豪雄。
入門紫鴛鴦,金井雙梧桐。
清歌弦古曲,美酒沽新豐。
快意且為樂,列筵坐群公。
光景不可留,生世如轉蓬。
早達勝晚遇,羞比垂釣翁。
其嗓音婉轉,隱有金玉之聲,讓人聞之陶醉。
但此刻,喬羽便是閉上眼睛,也知道那舞者是誰了,除了青錦,不會是第二個人。
喬羽笑得高深莫測,向太女遙遙舉杯,太女初始一愣,匆匆舉杯相和。
喬羽心中暗罵一聲,草包。
女帝已恢復神態,見殿中人皆癡迷,唯有太女與喬羽在喝酒吃菜,意態悠閒,不由暗自點點頭。招來了內侍,附耳說了幾句,那內侍便笑著到台下,說是女帝重賞,將一干人等都引了下去。
但看其謅媚的笑臉,喬羽也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一笑罷了。
接下來的節目精彩紛呈,殿中人越發狂歡。
喬羽佯稱不勝酒力,女帝恩准早退,眾人皆是一臉曖昧,送她離席。
喬羽扶著禮官的手臂離開了,離開老遠,還能聽見喧鬧之聲,喬羽回頭望瞭望,垂下眼簾,一臉漠然,去了。
禮官將喬羽送至新房門口,便不敢再進入了。
喬羽笑著衝她揮揮手,「辛苦一日了,你也下去好生歇息吧。」自己進了新房,冠卿跟玉竹兩人正在下棋,正輪到冠卿落子,兩人有說有笑,倒也其樂融融。見她進來,兩人推開了棋盤,正要站起,喬羽一擺手,「不用了。我去洗浴,你們玩自己的。」
冠卿本想跟過去,但怕玉竹尷尬,便拉了玉竹一把,兩人繼續下棋。
喬羽趴在石池之中的一塊石頭上,其上一米處,有一石雕的獸首,獸口中正吐出溫熱的水,落在背上,按摩效果甚佳,舒筋解乏。
喬羽瞇著眼望著池中氤氳的霧氣,想著殿中發生的一切。
看太女的神色,相必青錦是太女那邊的人送進宮來的吧。憑著青錦的床緯之技,再加上有心人的鋪橋搭路,在這後宮中出頭,必定指日可待。可她們將青錦送進宮來,是想讓他做什麼了?
離間女帝與朱帝夫的感情?相同的把戲玩一次就夠了,再玩一次就要出破綻了。若換了是她,她會讓那個雙胞胎的哥哥抑鬱而死,讓女帝心中永遠有個結。也讓朱帝夫永遠說不清。
那麼這次青錦的任務該不是準備與朱帝夫分庭抗禮吧,哈哈,那真是任重而道遠呢。
真不知這男人的處子之身是怎麼驗的。喬羽想了半天,自嘲一笑,自己真是多事,那些人既然敢到青樓選人,必定是早就有辦法了,自己真是多操心。
如今,可真是兩眼一摸黑啊,過兩天跟那毓熙聊聊,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合得來則幫她一把,合不來,則將大婚的禮品不留痕跡地處理掉,帶著冠卿,哦,還有朱玉竹,去當朱陶女去,說不定也來個環遊世界,美的很美的很。
喬羽想著想著,漸漸地酒勁上來,爬在石頭上睡著了。
不久,冠卿和玉竹兩人尋來,撩開紗幔一看,不由得相視一笑,冠卿也不脫衣服,步入水中,將她抱起,摟在懷裡,慢慢走回池邊,玉竹拿來擦身的浴巾將她裹好,三人靜悄悄地回到新房睡下了。

第二十四章:鳴琴酌酒看扶疏(1)
第二日,宮中依然熱鬧非凡,喬羽推說昨晚酒喝多,不肯作陪。
可眾人皆往閨房中事上想,一臉曖昧加體諒的表情,好在宮中設宴,大家也不過趁此機會熱鬧一番,主角在不在倒不是什麼大事。
喬羽落得一日清閒,在房中與冠卿和玉竹兩人閒聊,後來索性把那禮官也拉了進來,要來硬的漿布(做鞋底漿起的布料),勉強製成一副撲克牌,教他三人鬥地主,四人的感情,在戰鬥中成長,一日千里。
喬羽這才發現,玉竹並非如初次見面般的酷哥形象,骨子裡還挺喜歡熱鬧的,一笑起來,冰雪皆融,大地回春,甚至還與冠卿暗地裡搞小動作,估計是在朱家給硬逼成那副模樣。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第三日,三人謝恩離開宮中,回到所賜的府邸。
喬羽下了馬車,仰頭一看,咋舌。府門外居然還有護府河,這哪是府邸,分明是行宮嘛。莫說朝中官員,便是眾皇女的府邸也沒有這麼氣派吧。
府門前正黑壓壓地跪了一片,正中間跪了一名中年女子,領著眾人喊道,「恭迎大人回府。」
喬羽皺眉,雖然她不喜歡這一套,但是這些跪著的人都還不知是些什麼來路呢,用不著先客氣。淡淡地嗯了一聲,領著冠卿和玉竹走進了府。
那中年女子忙起身,在前面引路,將三人引至前廳坐下,奉上香茗。
然後又跪下,行了大禮,「小人賀書蔭,給大人,兩位主子請安。」
喬羽朝冠卿努努嘴,冠卿會意,道「起來回話吧。」
「謝主子。」
「我們的婚事趕得急,讓你們諸多操勞了。」
「主子哪裡的話,主子們的婚禮是孝茲百年難遇的榮耀,也是小的們臉上的榮耀,哪裡敢當操勞二字。」
「哦!」冠卿笑瞇瞇地,「聽你說話,倒是很有分寸,以前在哪裡當差?」
「小的原在宮中當差,是三品的掌值管事。」
嘿,嘴還聽嚴的,多一個字都不說,喬羽冷笑一下,後宮,多半跟朱帝夫脫不了幹係吧。哼哼,管得還挺寬的。可我偏偏不讓你稱心,索性一次做到底,讓那些藏在角落裡的人都瞧瞧,這喬府可不是個軟柿子,讓人隨便捏的。
「嗯,」喬羽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我們的居室在何處?」
賀書蔭抬眼掃了喬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一凜,「回大人的話,府中的樓台亭閣甚多,雅致非常,各有特色,只看主子們喜歡什麼風格了。」
「是嗎?」喬羽放下了茶碗,「這樣,你讓人將大婚的禮單拿到這兒來,我要細細看過,你領著兩位主子,在府中觀賞一番,看他們喜歡哪裡,便住哪裡。」
「是。兩位主子,請隨我來。」
冠卿和玉竹站起來,隨著賀書蔭正要步出大廳,喬羽突然喊道,「等一下,冠卿,你幫我個忙,讓玉竹先去吧。」
賀書蔭眼中的喜色一閃而過,領著玉竹去了。
冠卿坐下,看了看賀書蔭的背影,轉過來問喬羽,「這樣好嗎?」
喬羽彎了彎嘴角,卻沒什麼笑意。
冠卿張口欲說什麼,話音還未出口,只聽外面一聲怒喝,砰的一聲,一個人被摔落在堂前,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淒慘無比。
喬羽嘖嘖兩聲,搖搖頭,站了起來,「玉竹的脾氣原來這麼大。」
只見玉竹的一張俊臉冷得快結冰了,緩慢地走到賀書蔭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說,「回去告訴他,還有她們,我既然嫁進了喬家,那就是喬家的人了,用不著朱家的人告訴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請他們少來『關照』我一點。」
院中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喬羽忍住笑意,假意咳了兩聲,「還不過來扶賀管事起來。」
有兩個下女打扮的女人忙衝了過來,扶起了賀書蔭。
喬羽拿了條錦帕,給賀書蔭擦擦嘴角的血跡,「我們家玉竹的脾氣不好,想必帝夫也是知道的。回去替我向帝夫道歉,改日我必定前去請罪。你們兩個,送賀管事回宮中好生休養。」
兩個女人不敢說什麼,忙駕著賀書蔭出去了。
喬羽笑瞇瞇地,「今天的事情,大夥兒都看到了,長點記性,各府有各府的規矩,明日會有新的管事過來。到時候,大家的職位會有新管事重新安排。若家中有事的,明日請辭即可。」
說完,拉著冠卿和玉竹觀賞園子去了。
在場的所有人,額頭都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原以為這位主子年少可欺,如今真是進退兩難。
喬羽一邊走,一邊笑。玉竹心中氣苦,拉著臉,一句話不說。
走著走著,居然走到一處池塘邊上,塘中有荷,小荷才立尖尖角,生氣昂然。
喬羽跳上池塘邊的大石上,笑指著對岸所建的木製閣樓,「好地方,夏日涼風習習,推窗可見六月荷花,我要了。走,我們進去坐坐。」
三人登上二樓,喬羽推窗一看,果然景致非凡,「嗯,再過兩月,荷葉田田,微風過處,荷香撲鼻,改日我再填個匾好了,便叫做……圓荷卷翠。如何?」
冠卿細細念了兩遍,點點頭。玉竹聽在耳裡,知道這詞挺好,但心中正為剛剛的事情生氣,也不理她。
喬羽笑著衝冠卿眨眨眼,對玉竹說,「怎麼,還生氣呢?」
玉竹不理,喬羽接著說,「你們都比我大,當然應該照顧我啊,難不成,還要我出面去得罪你那位帝夫哥哥?」
玉竹一愣,「這話怎麼說?」
喬羽在屋子裡找了把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冠卿將你的事情都跟我說過,而且我們見過兩面,看人方面我多少還是有點自信的。你跟朱家不是一路人。但如果是我將她們趕出府,朱家的人只怕還會前赴後繼,想方設法混進來,有得你心煩,不如你出面,直接讓她們死心,多好。快刀斬亂麻。」
玉竹想想,有理,「我錯怪你了。」
喬羽歎了口氣,「你是朱家之子,就算你我都忌諱,它也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我們不如把話攤開說,除去這個心病,豈不更好。」
玉竹黯然,「自小我在朱府中,也不過是由侍者帶大的,從五歲就被送上山習武,後來學成回到孝茲,因不齒家人所為,所以更被她們排擠在外,而府外,大家卻因我的出身,沒有人敢與我結為朋友。我記得你的那句話,『何以報知己,儀一心如結』,你是我第一個欽佩的女子,雖然我知道你不願意娶我,但是,一來,這不是我所能說不的事情,二來,你和冠卿都是值得結交朋友的人,嫁給你,就算只當名義上的夫妻,當作真正的朋友,我也此生無憾。」
喬羽簡直想狂笑,但當著玉竹黯然神傷的面前,怕太傷他,強忍著,竟將臉抽搐成抽筋狀,忙背過身去。
良久之後,喬羽才轉過身來,握住玉竹的手,「理解萬歲,從今日起,我必定待你如兄如友。」
玉竹只覺心頭如刀絞一般,只能緊緊握住掌中那溫潤的玉手,強作歡笑,「有朋如此,不作它求。」
冠卿看在眼中,心知玉竹不過是強顏歡笑,但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勸解,只得將話題茬開。「你趕走了管事,明日到哪裡找個新的管事來?」
喬羽眼睛一轉,「這麼大的家業,讓別人管,我可不放心。當然得交給家人管,合適的人嘛,當然是我哥,如果有個更得力的,自然更好。」
玉竹和冠卿先是一驚,繼而冠卿倒是笑出聲來,猜中了她的心思。而此時剛剛完婚沒幾日的三娘和燕然正在自家院落喝茶,突如其來的一個噴嚏,讓三娘自己心驚肉跳。
燕然問,「怎麼了?」
三娘自己嘀咕,「不怕被她整,就怕被她惦記。」
次日,喬羽便將燕然先請回了府中,向他大力鼓吹夫妻之間共同語言的來源和方式以及男人事業和經濟獨立的重要性,待到三娘趕到時,大勢已去,燕然已經點頭答應幫喬羽打點府內的大小事務,氣得三娘仰天長嘯。
未過幾日,玉竹終於明白喬羽那日所說的話了。
燕然處事果斷,手段圓滑,的確是個主內的好手,但若大的府邸,大小事事必親躬,放在誰身上也受不了。三娘心疼燕然,但喬羽就是不放人,無奈之下,只好自己回衛相府向衛相請辭,新婚夫婦都搬進了府邸,來幫喬羽打點內外的事務。
在這件事情上,痛恨自己棋失一招的,除了霍三娘之外,還有腸子都快悔青了的衛相。當她聽到三娘前來請辭時,一口茶憋在嗓子裡,上下不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原以為,燕然日後也可以作為請喬羽為毓熙效力的籌碼之一,但未想連得力助手三娘都賠進去,但此時,一來她待三娘如同自己的女兒一般,為了她的幸福不得不准,二來,必須要扶植喬羽的勢力,不得不暗中推一把。
衛相慪了幾天的氣,終於忍不住,在朝堂上找了個理由,將喬羽的婚假砍了一半,於三日後至官學赴任。
終於到了去官學的日子。因為喬羽沒有功名在身,更無官籍,所以著裝上面,不用受制服的限制。喬羽自己事先描了樣子,親自去挑了兩匹挖雲鵝黃的宮綢和掐金滿繡的月白紗,送給了裁縫,細細地跟他講解那衣服的款式。聽得那裁縫心驚膽顫,一頭的汗水,真個是未曾見未曾聞。但好在做出來的款式倒八九不離十,襯得喬羽猿臂蜂腰,多了幾分英氣,走起路來,飄逸生姿,煞是好看。
臨出門前,玉竹又在她腰上別了個繡工精美的扇袋,其中一把素面的白扇,既無書法,亦無畫面。喬羽翻來覆去,看不出門道。
玉竹將扇面打開,用手指著其中三個扇骨,「這三根扇骨之中,藏有玄鐵匕首,可削金斷玉,將毒物滴在上面,其色轉黑。危急之時,按此處機關,可作暗器。官府和內宮之中,不允許帶刀槍入內,但好多事情,防不勝防,你且收好,我也望你用不到,你就拿著平時扇風也好。
喬羽拿在手中掂了掂,份量與紅木扇骨的扇子差不多,於是裝模作樣的學著唱戲的搖著扇子走了幾步,把冠卿和玉竹還有三娘和燕然笑得前仰後合,這才得意揚揚的走了。
在馬車上顛了將近半個時辰才到官學,喬羽決定明天就把幼幼接回來,這樣每天她可以在床上至少還可以多賴一會兒。
官學的耳門敞開,身著絳青學子服的少女們,三兩成群地正往裡走,喬羽跳下馬車,跟在那些少女的後面走了進去,因她個子矮了那些少女很多,夾在人群之中,那守門女衛竟然沒有注意。
反正她是第一天上任,也不知這個皇女伴讀,到底該讀些什麼,不知者無罪。喬羽便信步而走,走得熱了,便將玉竹給她的扇子,拿出來扇扇,若大的官學,被她當成公園逛。
呼聽一陣雲板輕扣,少女們呼得一聲,都跑了,若大的園子頓時冷冷清清。
喬羽笑了笑,感覺這裡跟大學的校園差不多,望望前面,高樓假山,還有湖泊廊橋,倒也跟那個「一塌糊塗」的風景相似。
沿著湖邊漫步,不知不覺來到旁湖廊廳的走廊,廳中人聲音極大,似乎正在爭吵。喬羽走了半天,腳也酸了,索性在廊椅上坐下,聽聽裡面都在說什麼。
「你剛剛所說的,不過是朱家下人的惡行罷了,豈能算在二皇女的身上。」一個女人高八度的聲音。
另一個女人立刻反唇相譏,「是啊,朱家可不就是仗了她的蔭庇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橫行霸道,為非作歹。一個連自己奴婢都管不好的人,居然還敢恬顏,要恩澤天下,真是莫大的笑話。」
「你,你,,哼,兩者相比選其優,二皇女這兩年在吏部,整頓吏治,破舊立新,可說頗有建樹。怎麼也比那些畏首畏尾的人強啊……」
「笑話,濫用其權,用人唯親,這樣的建樹,簡直是禍國殃民……」
裡面的吵鬧越發厲害,其噪音效果已可以和潑婦罵街相「媲美」,喬羽挖挖耳朵,準備離開這裡,繼續溜躂,正在這時,有人在她的肩上輕輕一拍,喬羽回首一看,正是皇女毓熙。
喬羽站起來見禮,記得三娘曾提點過,皇女毓熙的封郡在南方的臨瀆,故人稱臨瀆郡王,「見過郡王。」
毓熙穿了一身織金錦的便裝,繡工繁複精細,繡著皇家特有的紋章。
她穩穩地站在喬羽面前,看著喬羽,「剛到?」
喬羽笑道,「到了好一會兒了,初來乍到,不敢冒然。」
毓熙有點好笑,一句不敢冒然,就把今早怠慢的罪名全推了。
毓熙身後的兩個女衛見毓熙不說話了,忙上前給喬羽行禮,報上家身,「文仲、武仲見過喬大人。」
喬羽微微將手一擺,「使不得,我無官職在身,不敢擔大人之名。」
毓熙看了看喬羽,淡淡地說了一句,「無妨。」
喬羽聳聳肩。
毓熙舉步往廊廳裡走去,喬羽於是也晃晃悠悠地跟著她進去了。
當毓熙的身影一出現在廊廳的門前,裡面立刻變得鴉鵲無聲。
喬羽抬眼瞧了瞧剛剛正吵得起興的兩位,一位臉色發白,一位臉色通紅,喬羽心中暗笑,這下麵的戲不知怎麼唱呢?
果然,毓熙坐下之後,點頭示意喬羽落座,卻對那兩人絲毫不理,一會有人奉上茶來,毓熙也只是慢慢品嚐,待一碗茶都喝到底了,這才將茶碗放下,看向她們二人。
那兩人原本心中還有些僥倖的念頭,偏偏毓熙是個喜怒不行於色的主兒,就是這一碗茶的功夫,讓兩人嚇得腿都軟了。
喬羽看了看那兩人,又看了看毓熙那波瀾不興的目光,也不吭聲,只等著看毓熙的手段。
「你二人,對皇女們似乎頗有腹誹?不妨說來聽聽。」毓熙平靜地問道。
那兩人嚇得撲通跪倒在地,渾身抖的如篩糠一般,喃喃告罪,不能成語。
毓熙的眼睛微微一瞇,閃過一絲厭惡,「怎麼,剛剛我來之前,二位不是還各抒己見麼?怎麼就這麼一會兒,便通通忘了麼?」
兩人嚇得連連叩頭,「下官該死,下官該死,請郡王恕罪,郡王恕罪啊。」
毓熙吸了一口氣,慢慢抬起頭來,微微靠向椅背,在屋中看了一圈,其他人,皆低下了頭,不敢與她的目光相接觸。偏是在她左手坐著的喬羽,正從容地端著茶碗,搖頭晃腦地品嚐著。
「你可有字?」
突如其來的一句沒頭沒尾的問話,讓一屋的人摸不著頭腦,到是喬羽聽得明白,這句話是問自己呢,別的官員或隨從們可以稱呼自己為喬大人,雖然不合禮治,可以算作是客套,不算太過逾越,但毓熙也稱呼自己為喬大人便是大大的不妥,若稱呼自己的字,一來合乎禮法,二來可示親切。喬羽心中一動,答道,「回稟郡王,乃是少微。」
毓熙點點頭,「少微,少微,好字。」用手指指地上跪著的兩人,問喬羽,「少微,你看她兩人該如何處置。」
喬羽心中不由得嘀咕,這事兒怎麼也輪不到自己來作主啊,「郡王,處置的程度不過是不懲、小懲和嚴懲罷了,但只要兩位大人記住今日的教訓,懲或不懲,並非那麼重要,但是,如果日後兩位在大庭廣眾之下,還敢狂妄失儀,那麼可見兩位是記不住教訓和恩典的,也不適合在仕途上為國效力。可以革去所有功名,永不錄用,回家種田吧,也全了郡王的愛護之心。」
廊廳中的眾人,聞言皆變了顏色。前半截的話,未免有周旋之意,讓眾人有了輕視之心,但後面半截,可是殺手鑭,是日後大家都碰不得的底線。完全沒有回轉的餘地,可見這個喬少微是個不好胡弄的主。
毓熙看著喬羽的笑語殷殷,卻從其中聽出另一番的意思來。
毓熙心中瞬間已轉過百般的念頭,嘴角卻漸漸已浮現出笑容,「也罷,念在你們二人是初犯,又有少微為你二人求情,今日我就不再追究。但是,」她鳳目一寒,凜凜生威,「日後若還有人在官學之內再放狂妄之詞,行失儀之事,玷污國之棟樑,混淆視聽,一律革去功名,永不錄用。」
在場所有的人,除了反應「慢」了半拍的喬羽,全都矮了半截。
果然是「落地有聲」啊,喬羽裝模作樣地站起來,作了個準備下跪的動作,毓熙擺擺手,「不用了。隨我來議事房。」
「是。」
議事房中沒有花俏的擺設,有的只是典籍書本還有書案。角落裡燃著一枝檀香,合著屋子裡紙墨的香味,讓人一片清明,喬羽輕歎一聲,「非寧靜無以致遠,古人誠不欺我。」
毓熙奇怪地看了看她,在書架上掃了好幾眼,「哪位古人說的?」
喬羽道,「野史。」笑著指著那些書櫃說,「郡王莫笑,這些書,我一本也背不下來的。」
「哦?」毓熙眼中閃過異色。
喬羽神態自然,「已故先父,自幼飽讀詩書,但卻極度乖張厭世,家中雖有詩書典籍,卻都只是讓外人看的,他只挑他認為對的,喜歡的,拿來教我。即便是讓我看,多數時候也是取笑那著書的人。他曾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達練即文章。盡信書,不如無書。」
毓熙將世事洞明那句,反覆念了好幾遍。點點頭,「你父親是真學問。」
喬羽笑著點點頭。
毓熙沉吟了一會兒,接著問,「你剛剛為何幫那二人脫罪?」
喬羽不假思索,「第一,不是你處置這些人的時候,第二,我不能給她們定罪。」
毓熙愣了半天,突然拍案大笑,「幸虧皇女中沒有像你這樣的人,否則絕不會有今日的爭儲的局面。」
喬羽歪著腦袋,露出調皮的神色,「因為我不是皇女,所以,我不能當官,不能掌權,不能握兵。你若希望我幫你,你就要記得。」
毓熙笑聲未停,「原來老師向我推薦你,說你是個怪才,我還有點不信,今日一見,算是信了大半了。」
「老師?」
「是,宮神官曾任我太傅。她特意叮囑我,若想與你交朋友,切不可耍手段,唯一的,也是必定有效的辦法,就是推心置腹,以誠待你。若是耍些手段,只會弄巧成拙。」
輪到喬羽沒話說了,只能暗呼,薑還是老的辣啊。
毓熙坐在那裡,又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自嘲一笑,「自從我懂事以來,說話行事,必先細細思量,一旦要我推心置腹,我倒不知該跟你說什麼了。」
喬羽對這位臨瀆郡王本來就沒什麼負面的印象,甚至可以說那日在朝堂上,她的言行對喬羽留下了不錯的感覺,而剛剛這句話,喬羽相信是她的真心話,一個長期處在爾虞我詐的環境裡的人,一旦真的對人長篇累牘地吐「真言」,要麼是喝醉了,要麼是別有用心。
但儘管如此,日久方見人心,喬羽還是決定小心一點,「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問什麼就問什麼,什麼時候想起來,什麼時候問我。反正我閒得很。」
毓熙的笑容有點苦澀,「朝中能有你這般安穩的,恐怕沒有第二個人。太女這些年一直被二皇姐的風頭所壓,也不知是誰給她引見了現任的這位太傅,一時之間,情勢竟然翻雲撥雨。但是,朱帝夫的手段,我是知道的,雖然這段時間,新寵不斷,風頭頓減,但陛下仍然對他恩寵有加,後宮之中仍沒有人能與之抗衡。所乙太女和二皇姐的爭鬥一時之間,是分不出勝負來得。而且這兩股勢力會越捲越大,爭鬥會越來越厲害,結怨越來越深,任何一派上臺,另一派就會有覆巢厄運,所以她們會拚死相爭,甚至會不惜動搖到國之根本。」
喬羽點頭,「你怎麼想?你想坐上那個位子嗎?」
毓熙遙看著遠處,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我想坐上那個位子,我知道那個位子不好坐,若是可以,我也希望像你一樣,這樣逍遙灑脫,但是,身為皇女,是沒有資格成為普通人的。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她們為了一己私利,置黎民百姓於水火,我厭惡她們的貪得無厭,爾虞我詐,每每我聽到她們的惡行,卻又無力阻止已經發生的事情,你可知道我心裡有多窩火。過去,我不敢想,直到衛相和老師找到我,徹夜長談,評點朝中局勢,天下危機,我才發現,我的這點『野心』是越來越明顯。所以,我不瞞你,我想坐上那個位置,想一振朝綱,想扭轉惡習,想看看我自己能開闢一個什麼樣的新的局面。」
喬羽望著毓熙那堅毅的表情,啞然,一直一來,她都抱著獨善其身的態度,並非她自私,而是她清楚的認知,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與世俗相抗衡,她所希望的,只是能在玲瓏精舍與冠卿白頭到老,隨心所至,煙嘯五湖。但毓熙的一番話,讓她感受到她那極度壓抑之下的熱血沸騰。喬羽有點心動,甚至有點體會到隱士遇到明主的那種激動。不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很快冷靜下來。
她看著毓熙,一字一句地說,「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不用去想在朝中怎麼與她們爭鬥,如果可以,去民間吧,真正的得勢,是在朝堂之外,而不是朝堂之上。」略停了一下,「兩虎相爭,勝負未定,但必有一傷,待到那時,你有治國的實際經驗和民望,還有身後支持你的官員和勢力。她們誰也奈何不了你。如果可以,我也願助你一臂之力,去開闢一個新的局面,一償你的心願。」
毓熙點頭,「這就夠了。」
「但是,」喬羽堅決地說,「我要你承諾我,不封官,不掌權,不握兵。若真有一天,你能高坐玉階之上,你要放我自由,讓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不要採取任何手段。」
毓熙一笑,「我答應你,從今日起,我不限制你的自由,這官學,你也可以愛來即來,愛去即去,隨便想去那裡,我也不會限制。若有事情,我會派人聯繫你。但你沒事的時候,要記得來官學或我府上看看。如何?」
喬羽兩眼一亮,「成交。」
毓熙瞬間就有了賠本的感覺。

第二十五章:鳴琴酌酒看扶疏(2)
接下來的日子,對喬羽來說,是迄今為止來到這個時空之後最愜意的時候。
她遵守諾言,沒事的時候去官學晃上兩晃,或者到毓熙的府上打打秋風。令她驚奇的是剛滿二十五歲的毓熙居然已經有了三個孩子,兩個女娃娃和一個還在繈褓之中的男娃娃。於是從那之後,她只要一有空,就帶著冠卿和玉竹往毓熙府上跑,而在她離開的時候,三個奶娃娃身上都被她咬出淡淡的粉色牙印。以至於兩個女娃娃的學步速度堪用神奇來形容,連娘都不會喊,就已經能掄著藕段似的小胳膊小腿,看見喬羽撒腿就逃。
這讓宮神官歎為觀止。
毓熙採納了喬羽的意見,從官學的風氣開始整頓,禁止黨同伐異,拉幫結派,並設立官學講堂,允許官學少女在公開場合發表自己的政見,評點朝政,議論得失。雖招來不少反對,但在一連七位官學的女官回家種田之後,官學裡學風一新。
喬羽又建議,在官學之中,分成農商工兵文綜六大科系,因材施教,為各方面的人才儲備作準備。
通過將近兩年的調整之後,這批官學裡面出來的少年女官們,全部被毓熙外派至各郡各部。無一人留在帝京。
而喬羽也不知是因為整天被冠卿追著進補,營養累計太多,還是因為每天早上被玉竹拎起來學武,氣血充盈,居然個頭瘋長,在她剛滿十七的那天,她居然已經超過了冠卿的肩膀,連她自己都覺得很神奇。
而帝京的大街小巷也充滿了她神乎其神的「故事」。
娶了朱家的公子,卻從來不登朱家的門;享受皇女的俸祿,每次女帝想見她,必須要在帝京裡圍追堵截半個月之久;作為皇女侍讀,從未見她陪毓熙在書房裡坐著超過一個時辰以上;官學裡出來的女官人人以喬少微的門生自豪,但她卻從未給學生講過任何一章經典史籍;沒有任何官職,但是京中沒有任何一位官員對她等閒視之,兩年之內,踢走背景強硬的官學女官無數,卻也提拔無數身出寒門的女官;帝京的老百姓安居樂業許多,因為包括朱鶴舞在內的一幫帝京惡女,每年至少有一半時間得呆在府中修身養性,不是被她揍的就是被她氣的,逢年過節,將她的畫像貼在門上,比門神還管用。
但三娘和燕然從來就不覺得她很神奇,因為如果老百姓天天可以看到這一幕,肯定也很破壞形象。
喬羽滿頭是汗,蹲在湖邊紮馬步,稍有鬆懈,玉竹的石子就飛過來了,冠卿坐在一旁,忙著扇燉補品的爐子,漠視她飛過來的哀求眼神。幼幼完全忽視正在「受苦受難」的正牌主子,它的全部吸引力,都在冠卿正在文火熬製的香甜補品裡,期待等一下冠卿能用剩餘的湯汁熬蘋果給它吃。三娘和燕然正摞在一起,你儂我儂,存心想噁心死喬羽。
突然,賴在冠卿腳邊耍賴的幼幼突然立起耳朵,從地上躍起,嘶叫兩聲。
喬羽立刻精神抖擻,跳了起來,只要有外人在場,玉竹公子還是給她留幾分面子的,讓她過過一家之主的癮。
來者是花濃,一副急驚風的樣子刮了過來。聞著了補品的香甜味,便忘了正事,恬著臉往上湊。
大家也不攔著,要知道,物象主人形,幼幼對於補品燉蘋果的執著跟喬羽對桃花魚的狠勁是不分上下的。
果然,幼幼警惕的兩眼圓瞪,耳朵尖尖豎起,緊緊地守護在石桌旁。
可惜花濃對幼幼的印象還停留在兩年前它掀翻神官府馬廄的階段,對於這兩年幼幼大戰帝京神駒的壯舉認知還沒有更新,所以……連三娘和燕然都排排坐坐好,等著看好戲。
果然,當花濃的左腳剛踏進石桌範圍的一步之內,幼幼非常準確迅速地將自己的右前蹄狠狠地踩上了她的腳面。
花濃唉叫一聲,反射性地向後一躍,跌倒在草地上。
眾人笑成一團。
花濃躺在地上怪叫,「難怪帝京的惡女們都說,你府上有六個霸王,我原來還以為那個指的是我,原來指的是它。」
幼幼很不齒對手的水準如此之低,又在冠卿身邊躺下,將頭擱在冠卿的腿上撒嬌。
喬羽走過,拉了她一把,「你去了東陽好幾個月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夜裡。」花濃齜牙咧嘴地從地上跳起來,「今日一早,師父就上朝了,吩咐我請你到郡王府上一聚。」
喬羽立刻就想起毓熙的那三個寶貝,香噴噴,軟綿綿,咬下去還會唧唧哇哇叫,讓人垂涎三尺,「好啊好啊。」
沐浴更衣之後,喬羽、花濃還有冠卿和玉竹便準備前往毓熙的府邸,花濃看著喬府門前的女侍給冠卿和玉竹備下的馬匹,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駒,不禁絕倒,「整個金閭,恐怕也只有你喬羽是在成親之後不給夫郎備馬車的。」
喬羽呔然,「他們是嫁給我,又不是金銀珠寶需要鎖進庫裡,為何騎不得馬?不能拋頭露面?」
花濃嘿嘿直笑,圍著那兩匹駿馬團團轉,「聽說你喬大人是帝京裡出了名的光收禮,不辦事兒。可有這一說?這兩匹駿馬可也是別人送你的?」
喬羽咧嘴一笑,「那又如何?我可是當面向陛下道明瞭的,送不送禮在她們,辦不辦事在我。陛下一拍桌子,收,都給她們收完,看她們送完了,還拿什麼求人。所以說我是奉旨收禮,順應天意辦事,何奈何?」
花濃兩眼一翻,「好朋友,禍福同享,你府中馬廄還有什麼良駒,也送我兩匹。」
喬羽說,「送你可以,但可不是沒條件的。你可以去挑一匹,但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什麼時候想好了,什麼時候告訴你。」
花濃想了想,「好。」
喬羽笑著跳上幼幼的背。
眾人一齊往毓熙府上去了。
到了毓熙府上的時候,毓熙和宮神官還沒回來。
因為毓熙的王君和冠卿玉竹都已經很熟了,所以也不避嫌地將她們請到內院去了。
喬羽和花濃帶著兩個已經跑得很快的女娃娃在花園裡玩老鷹抓小雞,不時驚叫連連,因為喬羽這隻老鷹總是對兩隻小雞咬上幾口,卻不真地抓她們。
王君坐在亭中,一邊微笑著看愛女慘遭「老鷹」蹂躪,一邊與冠卿玉竹說著話。
「你們兩年紀也不小了,若說前年,少微是還小了點,可現在,帝京裡不知多少男兒,對著她是日思夜想。到你們府上說媒的,都被霍管事給踢出來了,可到郡王這兒托媒的,可是一直都沒停過。」
冠卿依舊微笑,玉竹卻冷著一張俊臉。
王君發笑,冠卿是衛府上出去的人,他是知曉他的脾性的,而玉竹雖是朱家的人,但這兩年相處下來,彼此也是知根知底,說話間也少了不少顧忌,「我知道,少微是極寵你們兩個的。那些男兒看你們比婚前還自在逍遙,羨慕地要死。但說句真心話,男人還是得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你們倆準備什麼時候要孩子啊?」
冠卿俊臉通紅,玉竹卻心中一酸,將頭偏到另一側。
王君不知原委,只當他們臉皮薄,繼續道,「少微年紀小,可以繼續等,可要是再過個幾年,你們年紀漸長,別人再送幾個年輕貌美的進府,你們可怎麼辦呢?」
冠卿只笑不語,倒是玉竹,憋了半天,只說了一句,「她不會的。」
王君看著他那彆扭的神情,呵呵一樂,也不再說了。
兩個娃娃跑了半天,滿身是汗,終於放棄了與老鷹抗衡。於是喬羽和花濃正一人懷裡抱著一個,吧唧吧唧啃地小娃娃滿臉牙印。
女娃娃在強權壓迫下生活了快兩年,對「老鷹」的虐待行為已經非常熟悉了,只能將眼淚含在眼眶裡,等待「暴行」結束。
冠卿實在心疼,終於忍不住,走過去,將喬羽懷中「受苦受難」的小郡主抱起來,小娃娃一進冠卿懷裡,立刻死死地摟住冠卿的脖子,怎麼也不肯放手。
另一個在花濃的懷裡,眼淚汪汪地看著冠卿,玉竹終於忍不住,走過去將她摟進懷裡。
忽見毓熙和宮神官遠遠地走了過來。
喬羽拍拍花濃的肩,「有正事了,起來吧?」
王君向毓熙和宮神官行了禮,便帶著孩子退下,順帶也將冠卿和玉竹邀了進去。
毓熙一臉凝重,喬羽沖宮神官使了個眼神。
宮神官笑了笑,「坐下來說話。」
喬羽拉著花濃依言做下。
宮神官問道,「你可知那位炎赫貴卿的底細?」
「炎赫貴卿?是誰?」喬羽不解。這兩年時間,她消磨在玲瓏精舍的時間最多,其次才是自己在帝京的府邸和毓熙的府上,宮中只是偶而奉詔才去,加上她向來討厭油頭粉面的男子,對於宮中的內侍們,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毓熙道,「就是兩年前在你大婚上,獻舞的那位。」
「哦。」青錦啊,喬羽恍然,「他怎麼了?」
宮神官接著道,「他入宮後,陛下對他寵愛非凡……」
喬羽不禁尷尬地咳了一聲,她不覺得有哪個女人要是嘗過他在床上的滋味還能放開他。
「……從輿酃、到春官九品,兩品、再升到樂胥,半年前已升到貴卿,在後宮之中,僅在朱帝夫之下。」
喬羽眨眨眼,等待宮神官的下文,她不覺得光是這個會讓宮神官和毓熙頭疼。
毓熙有些無奈,「甚至被允許在禦書房行走。」
喬羽一愣,「這麼厲害?」
宮神官說得保守些,「他的枕頭風很厲害,有些事,陛下對他言聽計從。」
喬羽問,「他的背後是誰?」
宮神官道,「過去是太女。」
「過去是太女?」喬羽眉毛一挑,「現在是誰?」
毓熙和宮神官無奈地對望一眼,「很難說,如今他已有孕了。」
喬羽噢了一聲。
毓熙頗為頭疼,「本來太女將他拱上了貴卿之位,是希望他在後宮之中能牽制朱帝夫。但二皇姐卻給他尋來了得女的密藥,並許下了些什麼。」
喬羽冷笑著介面,「所以他索性攪混了水,看看到底最後誰能摸到那條大魚。」
宮神官被她的比喻弄得哭笑不得,但事實確是如此。
毓熙摸摸額角,直搖頭,「更頭疼的事情是,他把我們都攪了進來。」
「我們?」喬羽將眼睛瞇成狐狸狀。
毓熙看著她,點點頭,「我們,我和你。」
喬羽,「FT。」
鬱悶了一會兒,喬羽轉過頭來,問道,「這次惹上的到底是什麼麻煩?」
宮神官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畫了個大概的金閭地圖,「此處為帝京孝茲,此處為東陽,這兩處多有山脈,亦有平原,雖風景不可與南方相比,但物產豐富,天災較少,若一旦有了戰事,易守難攻。而南方,有臨瀆,澧道,孟津,闐琅,浚波,天丈,頤博,蘭城,九芥,共九郡。其中臨瀆是毓熙的封地,二皇女的封地是浚波,兩郡是南方最大的城市所在。但一旦有了天災或人禍,亦是受到影響最嚴重的城市。」
喬羽突然想起,最近南方一直有報,說水災嚴重,並有亂民滋事,「你是說,臨瀆和浚波受了水災?」
宮神官歎了口氣,「可不是,女帝下旨,讓皇女各去所在封郡,堪察民情,解決水患和亂民的問題。」
喬羽眼睛一轉,「那太女呢?」
宮神官指了指澧道的位置,「在澧道,三個郡相比,離帝京最近。」
喬羽看了看桌面,不禁皺眉,「什麼意思?比賽?如果她們要爭,只管爭就是了,扯上郡王幹什麼?這裡面又有我什麼事?」
宮神官苦笑,「總得有個墊背的,讓她們不至於那麼難看,而且一旦收拾不了殘局,毓熙就是背黑鍋的那一個。而且,最麻煩的事情,並不是解除水災和民亂的問題,這次的水災比起歷年來,只能算是中等,但是為何中等的水災會鬧出民亂,十幾年沒出過這樣的事了。」
毓熙也皺眉,「我也總覺得哪裡不對,但是又說不上來。炎赫貴卿更是指明讓你同我前去。這兩年,你與他,並無恩怨,為何要扯上你。」
宮神官道,「我也是不解,若說是太女或二皇女,非要將你也扯進這件事,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偏是與你素無瓜葛的炎赫。」
喬羽心中暗歎,果然就怕賊惦記啊,可此中緣由也是說來話長,而且是說了話更長。低頭想了一會,笑道,「這也未必就是件壞事,大家都是靜極思動,陛下也是怕太熱鬧會掀了皇宮的房頂吧,索性將我們全轟出去鬧,想鬧的人,鬧夠了再回來,不想鬧的,也得露出點真山真水,以保全身。果然是眼不見心不煩呢。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毓熙、宮神官還有花濃見她嘿嘿笑得陰險,背後寒毛直豎。
而正在宮中休息的女帝,突然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惹得身邊一陣急飛狗跳,她自己靜靜的坐在那裡,想了想,摸了摸腦後,捏了捏鼻子,也嘿嘿地笑出了聲。
喬羽又問,「什麼時候啟程?」
宮神官答道,「這次不光是是水災,還有亂民,所以除了糧草、藥品和必要的人員之外,還會有軍隊隨行。即便是連夜調動和準備,也需要三到五日的功夫。所以陛下下旨,六日後啟程。」
喬羽眼中亮晶晶的。
宮神官心中一泠,警惕的問,「你想幹什麼?」
她嘻嘻一樂,「我提前走,你們大隊人馬,必然要慢,我們輕騎便裝,腳程快,到時候到臨瀆會合。」
毓熙低頭想了一會兒,「也好,大隊人馬一起,有眼未必能看,有耳未必能聽,我們就在臨瀆見。」
宮神官看看她那唯恐天下不亂的笑容,有點哭笑不得,「這次可非同平日的遊山玩水,路上多加小心。尤其是所謂的「亂民」。可要花濃隨你先行?」
喬羽搖搖頭,「你們人多事多,更需要人手。」
接下來,四人商量了些細節的事情,草草地用了午膳,喬羽便和冠卿和玉竹告辭離去。

第二十六章:朝登劍閣雲隨馬(1)
天色漸晚,玉竹看看走的路,不解的問,「你不是說回府麼?」
喬羽眉眼亮晶晶的,很明顯在盤算著什麼,「先不回去,進宮。要出差了,總得讓人給我們掏點路費和通行證。」
冠卿失笑,「陛下一定要吐血了,每次你去找她,她總是恨不得揍你一頓。」
喬羽在幼幼背上,美滋滋地哼了兩聲。
進宮時,天色已暗。按照內廷的慣例,非重大特急事務,朝臣是不得入內的。但女侍們一見是喬羽,不敢怠慢,說了兩句場面話,忙進去通報。喬羽讓冠卿和玉竹在前面小殿中休息,自己慢慢悠悠的往裡面走去。
內廷之中,宮燈已經燃起,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松脂香味,有點像那遙遠的時空中自己曾做過的森林SPA的味道。喬羽一時恍惚,幾乎不知身在何處,遲疑的在階上停步而立。
突然覺得身後有人向自己撞了過來,喬羽一驚,向旁側一閃。一個內侍堪堪擦著自己的衣擺,跌倒在階下。
喬羽在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只有太極拳和現代舞的底子,但經過玉竹兩年的「折磨」和冠卿日夜的言傳身教,雖然離高手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但耳目身手和反應卻比一般人強了許多。
階下的那個內侍哀叫著抬起頭來,媚眼紅唇,頗有幾分風流的本錢,身上的脂粉味甚重,喬羽離他數米,仍覺得衝鼻。
喬羽掩袖皺眉,難得一點「懷古」的心思,被他這一攪和,煙飛雲散,心中已有一絲不悅。
那內侍哼哼唧唧地爬了起來,低聲地咒罵著,「你走路不張眼睛嗎?敢擋你小爺的路。」
喬羽臉色一冷,仍未吭聲。
那內侍越發得勢,口中漸漸不乾淨起來。
喬羽冷冷地開口,「你是誰的奴才?」
那內侍有恃無恐,驕然道,「炎赫貴卿。」
喬羽抽出一直隨身帶著的白扇,走到那內侍面前,冷笑一聲,劈手用扇側在他臉頰抽了下去。那白扇因扇骨中暗藏玄鐵匕首,便是不加力道抽在手中,也比籐條疼痛,更何況此時,喬羽在盛怒中,更有幾分「回報」炎赫的意思。
那內侍慘叫一聲倒地,痛地說不出話來,拿著一雙媚眼,恐懼地看著夜色之下猶如玉面羅剎的喬羽。
喬羽正瞇著眼睛,將那白扇放在手掌中一開一合,忽然風中傳來異香,淡然綿長,只聽的一個低沉性感酥麻入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喬大人,請高抬貴手。」
那內侍驚恐萬分,伏於地上,蜷成一團,抖若篩糠。
喬羽冷笑,心道我還當你真能沉得住氣不出來呢。將白扇慢慢收於掌中,這才轉過身來。
關於青錦,若說她一點印象也沒有,未免太自欺欺人,那樣的相逢,任是誰,只怕也是會終生難忘。但當此時,她直面這樣的一個男子,喬羽仍然驚艷,夜色之下,一襲白衣蕭索的,青絲如瀑。只有他手中提著的一盞琉璃宮燈,映在眼中,那細微的橙色,跳動閃爍,熱烈卻又迷惘。
喬羽只以為自己會見到一位煙視媚行,囂張跋扈的貴卿,但眼前的炎赫顯然已非昔日的青錦。
兩人就這樣一上一下,靜靜地對視著。
喬羽不語,是因為不想說。
炎赫沉默,是因為太多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靜謐如湖,所有預期中的硝唇槍舌劍和爾虞我詐都沒有。喬羽心中有些明瞭,卻也有更多的不明瞭。她仔細地看,小心地想,想從他的眼神裡讀出些什麼,但是,他的眼神太複雜,她只能等待。
喬羽突然想笑,自己似乎從未好好地去瞭解這位炎赫貴卿。
遠遠地有人過來。
炎赫的目光黯了黯,「多謝大人手下留情。」
這時,剛剛進去幫喬羽稟報的女侍回來,「喬大人,陛下有請。」
「哦。」喬羽向炎赫拱拱手,「貴卿,少微先告退。」說完,轉過身離去了。
炎赫欲語又遲疑,終於說了一句,「大人,一切小心。」
喬羽腳步微停,繼而頭也不回地去了。
地上的內侍,渾身如置冰窖,不敢言語,只是一個勁地磕頭。
炎赫面無表情,只是一味地看著喬羽遠去的背影,可提著宮燈的左手卻越捏越緊。
許久,才淡淡地說,「你起來吧,在宮裡都不容易,別再有下次了。」
「是。」那內侍忙從地上爬起來,跟在他身後。
炎赫眉頭一皺,「以後別抹那麼多的胭脂,我不喜這味道。」
「是。」
炎赫低下眼,慢慢地走遠。
冠卿和玉竹在小殿中等了將近兩個時辰,終於看見喬羽從裡面晃了出來。
女侍誠惶誠恐,捧著金色綢緞的包裹,緊緊跟在她身後。
玉竹低聲笑,「打搶的回來了。」
冠卿發笑。
喬羽知道他們在說自己,也不搭腔,招招手,「回家。」
路上,冠卿貼近她身邊,「怎麼了?」
喬羽乘玉竹沒看見,拉拉他的手,低聲道,「我想問燕然一些事,不過都是舊人舊事了,但我怕他想起些不開心的事情。真是有些為難。」
冠卿隱約猜到幾分,道,「放心吧,他本來就是個敢做敢當的人,這兩年跟三娘在一起,更加沒心沒肺。不用太顧忌。不如我去問他。」
喬羽回頭衝他甜甜一笑,「也好。」往玉竹的方向張望了一眼,發現他「走神」的時間有點長,心下瞭然,衝冠卿吐吐舌頭,鬆開了他的手。
回到府中,三娘和燕然還沒有吃飯,放著正廳不坐,兩人站在院中的一株海棠下,說的點頭晃腦。看見他們回來,三娘假裝生氣,「要出遠門也不先跟我們說一聲。」
喬羽一愣,「你從哪兒知道的消息。」
三娘哼了一聲,「衛相讓人送來些東西,還讓人帶來口信,讓你路上務必要小心。」
喬羽哦了一聲,就要往裡走,三娘一把拉著她,「快跟我去看吧,估計你今晚都不用睡了。」
喬羽苦著臉,「你不能虐待我,我們到現在還沒進晚膳呢。」
三娘露出後娘臉,「一頓不吃餓不死你,給我一邊吃一邊看。」
喬羽嗷嗷叫著被三娘拖走了。
三個男人面面相覷,不由得失笑,一起走進正廳,將桌上的飯菜撥出一份來,讓人給送到書房去,燕然看玉竹特地挑得都是喬羽喜歡的菜色,心中微微一動,也未吭聲。
用完晚膳,燕然沒吱聲,跑回自己的房裡,翻箱倒櫃,將翻出來的東西往食盒裡一塞,提著一盞燈籠,來到冠卿的房裡。
冠卿住的地方叫遠山閣,因為閣前有一大片草地,練功方便,所以特地挑了這裡。誰知喬羽晚上睡覺習慣纏著冠卿,所以,連她自己也搬在這裡住。大家都懶得在偌大的府中跑來跑去的,索性都挑了附近的樓閣住了下來。
原來三娘還賣弄了一下風雅,說叫聽雨軒,被喬羽大大恥笑一番,說是像茅廁的名字,結果被三娘暴錘一頓。
冠卿正在收拾一些出門用得到的物品,見是燕然,忙請他進來。
燕然圍著他收拾的衣物轉了兩圈,出其不意,出手點住了他的穴道。
冠卿一愣,燕然詭笑,將他的領口往下一扯,果然胸前還有一朵鮮紅的梅花。
燕然嘿嘿直笑,替他拉好衣服,解開穴道。冠卿臉通紅,又不好著惱。
燕然自顧自地在桌邊坐了下來,見冠卿窘迫地站在一邊,一把把他也拉坐下,「你們倆是怎麼回事?大婚兩年多了,天天膩在一起,居然還沒圓房?到底是不想還是不行?」
冠卿的一張俊臉紅得快滴出血來,「大婚的時候,小羽就說過,她還小,過兩年再做夫妻。」
燕然嗤笑,「那現在也有兩年了,她眼見著成了帝京最香的那塊肥肉,你們兩個蓋著被子說故事,累得我跟三娘天天扮黑臉,將那些名家公子的帖子畫像往外扔。」
見冠卿想笑不敢笑的樣子,不禁歎了一口氣,「冠卿,我和三娘比你長了幾歲,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我們一直將你當成親弟弟看,我們的事情,你是再清楚不過了,就是那麼差了一點,讓我和她之間受了好幾年的苦,若不是有小羽,只怕我們是要抱憾終身了。所以想來,男女之間,和人間諸事,莫有不同。一朝行差踏錯,往往就回不了頭。」
「這兩年你們深居不出,所遇人事皆有限,故而變數也小。可你想想看,小羽正是青春年少,然其文采謀略,同年之中無一人能及,人如珠玉,無論是陛下、太女、皇女或是衛相、宮大人,誰都不會放她悠閒。此次臨瀆之行,雖說炎赫在其中推波助瀾,可太女、皇女、陛下、衛相、郡王,誰沒有份?只不過用心各異而已。」
「此次出行,小羽必定是出在風尖浪頭之上,而以後回到帝京之後,我們府中就不會再像這兩年這樣平靜了。」
「雖說像你與玉竹,已經可以稱上是絕世美人,可小羽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你怎麼就敢肯定,日後就再沒有人能入她眼中?她若不懂情,你便教她情,她不懂欲,你便教她欲。而且你我都是男子,一個男子喜歡上一個女子是什麼樣子的,你我都知曉。這兩年,玉竹在府中,只有在看見小羽的時候,才會顏色盡開。我們也很心疼他,也一心想能成全他。可現在連你的好事都未成,你們真真要急死我們。」
「小羽不會隨便喜歡一個人的。」冠卿聽了半天,終於應了一句。
燕然被他氣得差點一口氣憋過去,手指一伸,又將他點坐在那裡。「我不管她會不會喜歡上別人,你現在必須讓她喜歡上你,而且要愛得生死不相離。」
冠卿雖然動彈不得,但嘴上還促狹地追了一句,「就像你和三娘一樣。」
燕然兩眼一瞪,頗為得意「對!」
冠卿笑,「好了,我知道了。等她待會回來,我便跟她說就是了。你還是把我解開吧。」
「你先給我安靜地坐著,我說你聽,有不懂地可以問。」說著,燕然打開了食盒的蓋子。
冠卿好不容易緩和一點的臉色瞬間又開始赤紅,「你,你,你……」
燕然得意地笑,「我什麼?你要知道找這些東西多不容易,你看這幾對泥人,可分可合,神態姿勢肢體,看得一清二楚,我跟三娘又不能真地做給你們看,只好拿這個講解,你們只要能將這幾種姿勢學會了,這裡還有我的手繪本,裡面可都是鴛鴦閣的精華,供你們自行研習。」
冠卿的額頭隱約可見細密的汗珠。
燕然拿少見多怪的眼神瞅他,「性事,本來就跟用膳如廁一樣,是人天生的反應,有什麼好害羞的。只不過,有為性而性,有因情而性的。有性無情,如同大啖美食而後腹瀉一空,任是天仙般的妙人兒放在她面前,也是修不出個正果來,沉迷其中,最後不過是淘空錢財,淘空身體的下場。而因情而性,抑或因性生情的,足以讓情性互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羨鴛鴦不羨仙,便是這樣的道理。」
燕然見冠卿又羞又窘的樣子,頓時「惡向膽邊生」,故意將一種一對泥人捧到他眼前,「怎麼?不明白?」
說著將那泥人拆開,那泥人中的女子,仰在春凳之上,下體打開,玉腿分置在兩側扶手之上,那男子陽具怒挺,雙手緊握女子纖腰,閉目皺眉,作奮進狀,而女子滿面春色,疑嗔似喜,神態動人。偏偏燕然還不饒他,將那兩個泥人一分一合,作交歡狀。
冠卿不敢再看,忙閉上眼睛。
燕然不依不饒,索性將凳子挪到他身側,套在他耳朵上說,「男女交合,可從情動開始……」足足說了半個多時辰,而且越是冠卿流汗越多,他就講得越是聲情並茂。

第二十七章:朝登劍閣雲隨馬(2)
就在燕然興致勃勃地將雙手伸向那食盒的最下麵一層時,冠卿身子微微一動,燕然心知不好,但已經遲了,有口難言,上半身也動不了了。
冠卿在他肩部捏了兩把,他的雙手就軟綿綿的垂下了。
燕然用眼死瞪著冠卿,冠卿摸了摸幾乎濕透的後背,一把將他拉起,推到門外,「去找三娘吧,她知道怎麼解開你的穴道。」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希望你剛剛說的,今晚你跟三娘都用得上。」說完就退了進去,將門關上。
燕然恨恨地瞪了禁閉的房門兩眼,突然又想起了什麼,笑瞇瞇地走去找三娘了。
冠卿回到房裡,拿起茶壺,狠狠灌了兩口,可身上的燥熱卻仍舊不依不饒,他只得將房間裡的東西草草歸攏一下,拿了兩件換身的衣服,轉進後面。
遠山閣後側有一對天然的陰陽泉眼,一冷一熱,本來各據一池,但喬羽命人在兩泉中間修了一石池,使兩池泉水匯入其中,更妙的是進水處各設一閘,可控制進水,從而調節中間石池的水溫。
冠卿褪下衣物,將熱泉的進口關閉,走下了石池,盤腿靜坐在石池中較淺的地方,靜待水溫降低,來消除身體內的狂熱。
喬羽則一頭霧水的回來了,三娘將她抓過去,連飯都不讓她吃,交給她一堆名單,都是衛相遣派在各地的手下,讓她需要時可調動。本來要她強記姓名和聯繫的方式,可三娘才剛剛將名單解釋完,她還沒開始背呢,燕然就出現了,也不說話,只是姿勢怪異一直盯著她笑,後來三娘就放她回來了。
喬羽心道莫名其妙,推開房門,卻不見冠卿,只見桌上有一食盒。喬羽餓得有點發暈,直接打開底層,想找點主食吃,只見其中一疊梅花糕,旁邊還有一個瓷瓶。喬羽先吞了一塊梅花糕,再將那瓷瓶打開,裡面也不知是什麼花蜜,只覺得香味撲鼻,色澤金黃透明,讓人垂涎欲滴。喬羽將它倒出,試著塗在在梅花糕上,嘗了一口,香甜酥軟,差點沒將自己的舌頭給吞下去。
索性將那瓶中的「花蜜」悉數全倒在了那盤梅花糕上,一滴也沒浪費,和著梅花糕全下肚了。
吃完之後,意猶未盡,喬羽打開了上面兩層,頓時傻了眼。看著那一對對「進行式」中的泥人,喬羽突然感覺到身體不對勁,口乾舌燥,身體發熱,但腦子卻非常清楚。
喬羽心知不好,掉頭撒腿就往後面跑,看見石池,連衣服也不脫,噗通一聲就跳了進去,「啊……」,一聲尖叫,又從水中跳起,冠卿忙過來撈住她,喬羽凍得直哆嗦,「你……你……你……你怎麼……只放冷水。」
冠卿忙過去,打開熱水閘,回頭來又將她抱住。「摟著我,一會就好了。」
明明水很冷,但是身體上無處不是滾燙,只有跟冠卿身體接觸到的地方,才能舒緩一點。她真是欲哭無淚,現在已經非常明白那瓶「花蜜」是什麼了。嗚,難不成要她對冠卿霸王硬上弓嗎?很丟人啊。
水溫漸漸暖和起來,冠卿幫她褪去鞋襪和外衣,喬羽突然發現,「咦,你沒穿衣服。」
冠卿的額頭開始滴汗,低聲說,「你穿著衣服就行了。」
「你也吃了嗎?」喬羽抵著他的額頭問。
「吃什麼?」
喬羽想了想,那食盒是蓋著的,冠卿應該是沒看到最下面的,「那食盒是誰送來的?」
燕然的話一下又在他的腦子裡嗡嗡作響,呼吸急促起來,「是燕然。」他將喬羽推遠了點,「我去將水溫調一下,有點燙了。」
喬羽站在水中,看著冠卿的後背,強壯而又性感,讓她很想一口一口地咬下去,雖然這兩年一直粘著他,不過很少見他裸身,要是早見到這幅美景,估計她會因為縱慾過渡而發育不良吧。
寬肩窄臀,沒有一絲贅肉,成V字型的身線在腰部凝成最性感的曲線隱入水下,喬羽的兩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
冠卿終於將水溫調到合適,這才轉過身來,只見喬羽立在池水中央,白衣漂蕩,一雙星眸,晶瑩剔透,兩頰桃紅,滿是春意,直直地看著自己,彷彿星光在眼眸流動,冠卿垂在水下的雙拳緊握,強忍著,低歎一聲「小羽。」
喬羽抬起手,拆散了長髮,任憑水滴在身體上蔓延,「冠卿,」喬羽輕輕的喊著他的名字,「你來。」
兩具身體慢慢地靠近,直到呼吸交錯,「冠卿。」喬羽將他的手拉到自己身側,「我知道這兩年,你等的很辛苦。可是從今夜起,我就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可好?」
冠卿覺得自己像是著了魔,心跳如雷,一雙手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件一件脫去了喬羽所有的衣服,然後戀戀不捨,一寸一寸的撫摸感受。
所有的歡愉和刺激都凝聚在他手指經過的部位,喬羽的雙臂盤上冠卿的後頸,手指在冠卿的長髮中撫摸探尋,將身體貼上冠卿,在水的推力下,緩緩的貼合分離。
冠卿低吼一聲,「小羽。」低頭狠狠地吻住她,兩人對於唇齒糾纏並不陌生,但以往冠卿只敢淺嘗即止,但今夜,他的慾望像是被釋放出的囚困已久的飢餓猛獸,沒有任何力量能讓他回頭。
冠卿的吻原來是這樣,喬羽昏昏沉沉的想,想說點什麼,卻只能發出些支離破碎的呻吟,惹得冠卿更加激動。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被冠卿放倒在池邊的淺坡上,下面是溫熱的池水,上面是冠卿火燙的體膚。
喬羽只能摟著他的肩,無意識的叫著他的名字。突然,她感覺到冠卿擠入了她兩腿之間,壓在她身上,然後停了下來。
喬羽睜開眼睛,只見冠卿深深地凝視著自己,「小羽,小羽。」他的聲音黯啞性感,卻忍不住顫抖,「你喜歡我嗎?」
喬羽用雙手捧住他的臉,不住地吻他,「傻瓜,我最愛的就是你。」
冠卿激動地與她深吻,悄悄用手扶正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下子挺進。
喬羽忍不住弓起身體,下腹的幽密處,酸漲銷魂,但卻沒有疼痛的感覺?嗯?難道我不是處女?喬羽張開眼睛,卻見冠卿滿頭是汗,臉色發白。
「你怎麼了?」喬羽緊張地摟住他。
冠卿伏在喬羽身上,緊緊抱著她,「沒事,男子第一次都是這樣。」
「很痛?」喬羽傻眼。
「一會兒就好。」
他胸前的那朵梅花漸漸隱去,喬羽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原來女尊男卑的優越性還體現在這兒?!
這一覺,香甜綿長,當喬羽醒來時,她正窩在冠卿的懷裡,枕著冠卿的胳膊,抵在他的胸前,兩條腿糾纏成匪夷所思的姿勢。
喬羽覺得通體舒暢,神清氣爽,忍不住在冠卿的胸前親了兩口。
冠卿發笑,胸膛微微地震動,讓喬羽忍不住又在他胸膛上蹭了兩下。
「好了,」冠卿摸著她的長髮,輕聲地說,「快起來吧,要不然三娘和燕然今天會笑到嘴都合不上。」
喬羽咕噥了兩聲,終於肯爬起來穿衣。
當兩人梳洗好,去吃早飯時,三娘和燕然早就眼巴巴地守在那了。
喬羽免費送了兩人許多白眼。
玉竹多少猜到幾分,心中空蕩蕩的,難受得很,但卻不知為何喬羽想著男子的初體驗,用一種很奇特地眼光看著他,彷彿從未見過他一般。
三娘終於笑夠了,這才想到正事,「你什麼時候走?」
「今天,一會兒就走。」
「昨晚跟你說的事情記住沒?」
「大概。」
三娘很想瞪眼睛,「那你的計劃是什麼?」
喬羽想也不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啪,三娘終於忍不住將她的筷子搶走,死瞪著她。
喬羽苦著臉,「三娘,我還不知道那裡的情況到底怎麼樣,能有什麼計劃,我說的是實話啊。」
三娘噗哧一口又笑了出來,「這倒是句實話。那都那些人隨行。」
喬羽白眼一翻,「放心吧,好事只要有我一份,必定有你一份,不光是你,如果燕然也覺得在孝茲悶得發慌,也可以去活動活動。」
燕然頓時眼睛一亮,轉念又一想,「那府裡怎麼辦?」
三娘嗤笑,「房子蓋在地上,我就不信誰還能扛走,若是財物,少多少,找衛相照賠就是了。」
喬羽差點沒噴出來,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跟衛相有深仇大恨。
正說著,外面匆匆地跑進一個人,喬羽一驚,「如袖,你怎麼會過來?」
因為喬羽她們貪戀玲瓏精舍的風景,所以多數時間她們都呆在玲瓏精舍裡,故而如袖和淡墨一直留在山裡,很少到帝京的府中。乍見如袖驚惶失措,喬羽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小姐。」如袖臉色蒼白,「你快回去看看吧,幼幼不知怎麼了,好像快病得很重。」
喬羽驚得從椅子上面跳了起來,剛想往外跑,又剎住腳步,「三娘,你們帶好東西就到精舍跟我們會合,然後我們直接從精舍出發,不再轉回孝茲。」
「好,你只管去。」
喬羽跟著如袖從府中的一個小門,蹬上一輛裝飾地很不起眼的馬車,如袖在前面駕車,喬羽跟冠卿和玉竹坐在車裡,草草換了行頭,頓時風化冠帝京的三人就變成了普通的市井中人。
這也是為什麼一旦喬羽在帝京消失,所有人便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她的原因。
山中的風景依然純樸清新,讓人百看不厭。但喬羽的心彷彿是在油鍋裡煎著,第一次痛恨精舍離帝京的路程是這麼遙遠。
好不容易捱到到精舍,喬羽一下車,就朝幼幼的小院子奔去。
只見幼幼躺在地上,兩眼禁閉,彷彿死去一樣。
喬羽心口一痛,眼淚就下來了,把它的頭抱進懷裡,「幼幼,幼幼,你怎麼了?」
幼幼勉強睜開了眼睛,但完全沒有了昔日的靈動。
「如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冠卿問。
如袖也嚇的淚汪汪的,「前兩天。平日你們不在的時候,幼幼就在山裡玩,每天只是回來晃晃,看看小姐回來沒有,沒看到小姐,它就會又出去玩。但從幾天前開始,它就不出去了,銜了一堆草回來。就開始睡覺,剛開始還好,只是漸漸地連叫它也不醒了。毛色也黯淡了,還掉落。」
喬羽抬手一看,果然粘了不少毛,心中急得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冠卿和玉竹對望了一眼,冠卿走到幼幼身邊,仔細地將它檢查了一遍,「小羽,你別哭。幼幼雖然昏睡,但是肢體還是很強壯,脈搏雖然緩慢卻很有力,不像是很糟糕的樣子。」
喬羽哭得都快哽咽了。
玉竹也都到她身邊蹲下,「你看。」他手中捏著一把青草,「這應該是幼幼自己銜回來的,這是山中藥草,名叫黯鷂。吃下去,可以鎮痛,但是會導致昏迷,幼幼應該是自己吃下這種草藥後,才會這樣的。」
「如袖。」玉竹轉過身問她,「這是幼幼自己銜回來的嗎?」
如袖點頭,「是,它銜了很多次,而且還自己銜到石槽裡洗乾淨。當時我和淡墨還笑它成精了。」
玉竹看喬羽哭地梨花帶雨般,一雙美目盈盈地看著自己,忍不住伸出手,想為她拭去淚水,可是手伸到一半,發現冠卿也是,兩人不禁尷尬地都縮了回去。
「動物多數都有自己療傷的本能,而幼幼又非同一般,我看你放心好了。先看看再說。」玉竹站起來,退到了一邊。
其實想讓喬羽痛苦失態並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但也並非太難。每個人都有心的,有心就一定會裝進一些東西,往往觸動到這些東西的時候,心就會痛,或者感動。
冠卿就這樣蹲在喬羽身邊,看著她。看著她哭到哽咽,雖然已經檢查過幼幼的全身上下,可她還是在不停的哭。冠卿忽然明白了,雖然已經陪伴了她兩年,看著她微笑著冷靜地處理各種棘手的局面,但是原來在這個自己深愛的少女的身上,還有著一些他從來不明白不知曉的事情,有些他來不及參與的過去,有些他沒能參與於感受的心情在慢慢累積,直到被幼幼的異常打破心裡的防線,統統的發洩了出來。
冠卿和玉竹各自琢磨著自己的心事,默默地看著她。
當三娘和燕然到了之後,被院中的氣氛嚇了一跳,忙趕到幼幼身邊,三娘用手一摸,籲了口氣,「被你們嚇死了,還真以為這畜生死了呢,幹嗎擺出一副靈堂的架勢。」
喬羽挺不好意思的,眼淚一摸,「是嗎,可是它為什麼會這樣呢?」
三娘站起來,拍拍手,「我沒跟你說過嗎?它是一隻未成年的金麋,幼年的金麋和成年的金麋在外形上有較大的差異,在接下來的十幾年裡,它會有好幾次的骨骼巨變才會成長,這個變化會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但這畜生天生會尋找一種草藥麻痺自己,來渡過骨骼成長的過程,它之所以會被抓,也是在上次骨骼變化的時候,被我塞外的朋友無意中碰到。」
喬羽恍然,「原來是這樣。大概會要多久?」
三娘搖搖頭,「或短或長,很難說。不過你最好別碰它,那樣它會更痛。」
喬羽嚇的忙將幼幼放在地上。
三娘若有所思,「你們還是先出發吧。這次臨瀆之行非比尋常,我和燕然留下來照顧幼幼,等它好了,我們就到臨瀆找你們。」
喬羽有點猶豫。
燕然勸到,「小羽,帝京知道你有幼幼的人不在少數,你如果帶著幼幼出現,是誰都能猜到你的身份。還是先騎馬比較好,也不會誤事。」
喬羽低頭想想,覺得燕然說得在理,「好吧。我們先上路。等幼幼好了,你們就帶它過來。」
三娘看她那不捨的樣子,「啊喲,真受不了,今天才知道你也會肉麻。你放心吧,它要是死了,肉做成肉乾,骨頭我會泡酒,保證還給你一個完完整整的。」
真是一張毒嘴,可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喬羽站了起來,靜靜地看了一會幼幼,低聲說,「我們走。」
冠卿一低眉,淡淡一笑,這才是喬羽啊。
三娘和燕然將他們三人送至精舍門口,囑咐道,「此去臨瀆一行,凶吉未蔔,你行事萬萬小心。這個包袱裡有些藥物,冠卿和玉竹都知道用法。還有這裡有幾付面具,供你們易容藏行之用。」
說著,伸手將髮髻上的碧玉簪拔下,用手折成兩截,「我和燕然到了臨瀆暫時也不會跟郡王匯合,冠卿知道我的落腳處,如果一旦有事,這半截玉簪便是信物。」
喬羽接過,仔細收好。「我知道。」
三人翻身上馬,喬羽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玲瓏精舍,平靜悠閒的日子結束了,自己靜極思動,不知會迎來什麼。
「走。」喬羽一夾馬腹,胯下的馬仰頭高嘶,一步縱出丈許,頭也不回疾馳在青鬱的山道上。
冠卿和玉竹回頭向三娘和燕然道了一聲珍重,緊跟喬羽而去。
三娘和燕然攜手站在崖邊,默默地看著三人在山道上疾馳的背影,青山依舊如畫,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猛烈的山風將三人的衣擺吹得獵獵作響,一如出征的戰旗怒張,氣勢迫人。
兩人久久不成言,直到三人消失很久,燕然才忍不住問了一句,「小羽,以後會怎麼樣?」
三娘的目光盯著她們消失的方向,思慮良久,不能回答。

番外 毓熙
非常之時,待非常之人;
非常之事,必非常之人。
這是宮師父對我說的。
在我這一生,前二十五年的歲月裡,我被各方的勢力牽制、壓抑,我在堅持和放棄理想中爭紮,在親情和王權中困惑。
每到無法堅持的時候,我就在心中念著宮師父對我說過的這句話。但那時我不知道,我對於未來的朝廷來說,是不是非常之人,所以我非常期待我的非常之人,希望她或者他能為我撥雲見日,成就我的非常之時。
所以,我一直在忍耐,在等待,在尋找。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是在朝上奉旨前往內宮取物的路上,我看見了她。當時我只是好奇,為什麼一個纖細瘦弱的清秀女孩會出現在這深宮內庭之中,我繞到茶房後的暗閣裡,悄悄地打量她。
她幾乎是立即就發現了我,但是她的淡定從容讓我吃驚,她只是坐在那裡品茶,沒有其它一絲無意義的舉動。
雖然我很想知道她是誰,但是我沒有打擾她,一會兒我就離開了。
後來聽說,她只是一介平民,卻在陛下面前進退得體,對答如流,更是在滿朝文武嘩然變色時,微笑著接下瞭解開平津閣之迷的聖旨。
我當時想,她如果不是瘋了,那就是個奇才。
但只是十數天的時間,事實證明,她不是瘋子,的確是個奇才,還是一個很有良心的奇才。
她沒瘋,可是全帝京的人都瘋了,太女和二皇姐都瘋了,挖空心思想將她收入麾下。但出奇的是,只有她想出現的時候,我們才能找到她,而多數時候,她們、包括我甚至陛下,即便我們把帝京挖地三尺,把所有的老鼠都挖出來了,也找不到她。
所有對於她的計謀,就像是對著空氣揮拳,這讓太女和二皇姐很氣惱,而朱太師賠進去了最美的一個兒子,淪為了帝京的笑柄。
但宮師父和衛相很高興,那夜她們一齊來到我的府上,興奮地一夜沒睡,一直在跟我說她的事情,說她的冷靜,說她的幽默,說她的機敏,說她的睿智,說她的豁達,說她的……說得我都快有點嫉妒了,師父在我少年時便為我啟蒙,可不管當面還是背後,師父都沒這麼誇過我。
最後宮師父說了,「非常之時,待非常之人;非常之事,必非常之人。你若能得她為左臂,天下可得一半。」
我驚訝,我不知道是什麼讓宮師父敢下如此斷語。我半信半疑,甚至覺得宮師父是對她偏愛的過頭了。
但後來我信了,當我親自面對她的時候,我冷汗涔涔,我看得清,也看不清,彷彿面對的並不是一個青澀的少女,而是一個看不清摸不著的影子,我生平第一次在一個生人面前吐出真實的願望,在那一瞬間,我所堅持的和迷惘的,都清晰可辨。
她的遊戲,為我的帝國搭建了堅實的人才構架;她的胡鬧,將整個帝京混亂的吏治暴露在陛下眼前;她不時的意外之舉,將我從一個普通的皇女變成了德高望重的臨瀆郡王。
自此,我不敢再約束她的行為,我完全相信,她的任何看似不經意的舉動,背後都有深意。我複雜的目光看不懂她,所以我索性不看了,信任就好。
王君笑我,對於她的信任幾乎是盲目的。
但是我就這樣信任了一輩子,也受益了一輩子。
後來的後來,我很老的時候,她送了我很大一幅字,上面卻只寫了很小的「豁達」二字,我不太明白但還是很高興,然後她就說,這就是豁達。

第三卷:仇高念皇家,遠懷柔九州

第二十八章:夜渡巴江雨洗兵?彌勒佛(1)
半月之後。
天色已暗,喬羽和冠卿玉竹正在山道上奔馳。
玉竹在前,冠卿在後,玉竹突然回頭喊到,「前面好像有座破廟,我們今夜就在那裡休息如何?」
喬羽點頭。
三騎很快到了破廟門前。
破廟離山道並不遠,破壁殘垣,荒廢已久,山風嗚咽,殘枝亂影,光是站在門前,便已有幾分陰冷詭異。
玉竹皺眉,喬羽看見他的神色,笑道,「聊勝於無啊。哈哈,過廟不燒香,菩薩要怪罪的。」
冠卿栓好馬也走了過來,和玉竹齊肩站在階下。
喬羽歪著腦袋看著他們二人,忍不住噗哧一口笑了出來。
原來他們離開玲瓏精舍之後的當天晚上,喬羽好奇那面具便翻出來看,一看之下,嘖嘖稱奇,那面具薄如蟬翼,能夠隨著人的臉型伸展,貼在臉上宛如皮膚一般,沒有絲毫不適。不但可以易容,還可遮擋風沙,令喬羽愛不釋手,當下忙找了一副清水佳人的給自己帶上。
更妙的是,其中有兩張面具是一模一樣的。
喬羽死纏爛打,非要冠卿和玉竹帶上這一模一樣的面具。兩人身形本來就差別不大,易容之後,宛若雙生子一般,雖不如原來的容貌出色,但也清秀喜人。冠卿倒也罷了,但玉竹心中老大不樂意,臭著一張臉。便是路上有人見了,也都暗道這對雙生子好生有趣,一冷一暖,未有人起疑。
此刻玉竹一看她盯著自己和冠卿笑,就知道她又在笑面具的事。本來扮得和冠卿一模一樣,心裡就很彆扭了,誰知她還非要自己兩人穿一模一樣的衣服,弄得兩人好像是真的雙生一樣。玉竹狠狠瞪了她一樣,喬羽便笑得更利害。
冠卿也覺得好笑,在旁邊推了他一把,「弟弟,快進去了。」
玉竹氣得回手就去捏冠卿,冠卿笑著一閃躲到台階上,將門一推,進廟裡去了。
雖然是個破廟,但早已連供奉的神像都已不見了,廟裡因為四處透風,所以略有潮濕的黴味,但還可以接受。
喬羽用腳在地上蹚出一塊空地來,玉竹將牛皮鋪在地上,冠卿去揀了枯枝,燃起了篝火。
喬羽嘴裡連聲喊著,「餓死了,餓死了。」一邊翻著放著食物的包裹,將食物遞給他們兩人。
玉竹又好氣又好笑,「你餓就先吃好了,別管我們。」
喬羽衝他做鬼臉,「把你們餓死了,誰給我抓野味吃?」
玉竹哼了一聲,不再理她。
冠卿也坐了下來,接過食物吃了幾口,「再過幾天,就可以到達臨瀆了,你有什麼打算?」
喬羽往口中丟了一塊野山雞肉,「不去臨瀆,直接去浚波。」
玉竹一愣,「為何?」
喬羽笑笑,「我可不是來幫人收拾爛攤子的。是謂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嗚!……」
玉竹懶得聽她囉嗦,直接塞了一大塊肉進她口中,「你別繞彎子。」
喬羽開心地將肉啃完,「也就是說,臨瀆是上面給她的功課,跟我可沒關係。我幹嗎要給人家鞍前馬後的當小狗腿。」
玉竹越聽越糊塗,「那你來這裡幹嗎?」
喬羽笑瞇瞇,「搗亂啊。」
玉竹翻白眼,很想摟袖子直接過去滅了這個禍害。
喬羽扯扯他衣袖,「哎,你聽我說啊。你想想看,我們只有三個人,如果我們是來救災,挖河擋不住水,治病救不了幾個人。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嘛。所以直接去浚波的好。」
冠卿低頭想了很久,「為什麼你認為原因會出在浚波而不是臨瀆。」
「因為這次水災不是很嚴重,但為何一場不大不小的天災會引起人亂,說明問題還是出在人上。亂的地方都是一樣的,疾病、飢餓、流民、搶劫殺人。而浚波是遲早要受嘉獎的地方,你不覺得要去看看好在什麼地方嗎?」
玉竹嘲笑,「千里奔波,我還以為你是個忠義當先的人呢。」
喬羽一挺胸脯,「我是啊,忠孝禮儀廉恥信,我每樣都知啊,你覺得當今還有比我更忠義的人了嗎?」
玉竹撇嘴,「忠義,應該是文死柬,武死戰,哪像你這樣的。不但不幫忙,還怕不夠熱鬧,搗亂!?三娘知道要吐血。」看見冠卿在一邊笑,「你也不勸勸她。」
冠卿慢慢悠悠的回了一句,「我們倆一樣啊,你勸她不聽,我勸她一定也不會聽。」
玉竹被他堵得沒話講。
喬羽喝了兩口水,倒覺得興致上來了,有點欲罷不能。「什麼叫忠義,文死柬,武死戰,那是愚忠,不好的皇帝不要從,不好的主子不要跟。鳳凰擇梧桐而棲,你我即便不是鳳凰,多少也是有點身價的人物,可千萬別為了虛名空拋了自己的性命。這世上有的人一旦滿足了溫飽,便開始追求名利,要我看,她們都是可憐人,一旦背上名利這個包袱,便得挖空心思,為其所累。」
「看我們多好,想唱歌喝酒就唱歌喝酒,想給天下人做點事,就給天下人做點事。我一個人,只有一個腦袋一雙手,我扛不起也不想扛起整個天下,所以我問心無愧。我幹嗎為給自己做不到的事心懷愧疚。」
玉竹和冠卿面面相覷,一時無語。
正在這時,屋頂突然有輕微的異響。冠卿和玉竹剛想動,只覺得全身一麻,雙雙跌坐在地上。
喬羽眨眨眼,再眨眨眼,有點難以接受眼前所看見的。
並非是害怕,而是任何人在見到超過自己認知範圍的事物時候的本能反應。
一個人,一個穿黑衣服的人,一個穿黑衣服的強壯的人,一個穿黑衣服的像山一般強壯魁梧的人,重點是……
她是個女人。
可是當她從破廟的房樑上跳落在地面的時候,卻像一片枯葉飄落在地面,連一粒細小的灰塵都沒有飛起。
喬羽看著她的腰圍,粗粗地估計一下,大概七八個自己捆在一起,才能差不多。
喬羽的眼睛往上抬了抬,看到了她的臉,頓時就很想笑了,原來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當體形跟彌勒佛差不多時,很難從外貌上分辨她的真實性別。
女版的彌勒佛也很想笑,開口說話了,這次破廟裡房樑上的灰塵都震下來了,「你不害怕?」
喬羽的眼睛突然亮晶晶,「在害怕之前,我想做件事,但你不許生氣。」
「好,我不生氣。」女版彌勒佛在火堆邊坐下。
冠卿和玉竹緊張地頭頂都在冒汗,可是動不了,連發出一點點聲音都不可能。只能兩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喬羽。
喬羽慢慢走到彌勒佛身邊,蹲下,很嚴肅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戳,戳戳戳,在她的肚皮上。
玉竹很想兩眼一閉,暈過去算了。
「肌肉?肥肉?」喬羽很認真地問。
彌勒佛哈哈大笑,破廟裡頓時又是塵土飛揚,「我沒想過這件事?」
喬羽改用手捏,一會兒之後,下了結論,「不是肥肉。」
「唔。」彌勒佛點點頭,「這兩個是你什麼人。」
喬羽跟她面對面做了下來,「你又是什麼人呢?」
彌勒佛道,「我在問你話。」
「我也在問你啊。」
「小姑娘,你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你該乖乖地聽我的話嗎?」
喬羽很認真地反問她,「這跟我一定要聽你的話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
玉竹嚇了一身冷汗,只怕在下一刻,她就會大罵「廢話」,然後一掌打碎喬羽的骨頭。
但是彌勒佛居然想了想,又想了想,居然有點愁眉苦臉,「你怎麼想是老禿驢教出來的徒弟?」
喬羽很好奇,「誰是老禿驢?」
彌勒佛看看她,突然又高興起來,「也是,老禿驢不會收女弟子?」
喬羽頭上冒黑線,「我們是在對話嗎?」
彌勒佛笑瞇瞇地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個皮囊,在喬羽面前一晃,塞子一拔,頓時酒香就鑽進了喬羽的鼻子。
垂涎三尺!……
「習雙生。」
彌勒佛笑得更加開心,把酒囊遞給了她。
喬羽嘗了兩口,美地眼睛都變成心形。
彌勒佛伸出雙手,眼巴巴地等她歸還酒壺,誰知喬羽塞上了塞子,將酒囊塞進了懷裡,彌勒佛傻眼了。
「一答換一物,公平合理。」喬羽托著腮,看著她。
彌勒佛一時恍惚,不知在想什麼,突然有點悔不當初的表情,「白詠。我的名。」
白詠,喬羽摸摸腦袋,不太明白這兩個字代表什麼意思,但還是掏出酒壺還給了她。
但是,對於冠卿和玉竹,這兩個字就像是千斤大錘,砸在他們的腦袋上。
惡慈悲,白詠,是他們師傅輩的傳奇人物。少年時,一柄單刀,挑戰江湖上各大門派高手,無往而不勝;後南方水患,朝廷的官員貪汙享樂,致民生於不顧,一怒之下,斬殺南方的官吏三百多人,致使朝堂空了一半,半壁江山無人敢管;後創建幫派,威震江湖,勢可敵國,卻一夕之間,血手屠城,數萬幫眾,全死在她一人刀下。之後行事更是無常,殺人不論善惡,只憑她自己的道理,但對普通的窮苦百姓卻愛護有加。
後來一夜之間,便在江湖上消失了,再無蹤影。他們在出師之前,師傅曾一再強調,萬一碰上她的傳人,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他們的師傅都是武林中屈指可數的人物,從他們口中說出的喪氣話,可不是開玩笑的。
冠卿和玉竹對視了一眼,兩人心中暗暗叫苦,怎麼會碰上了煞星的本尊?!真該找宮神官算算,是不是臨行那天,不宜遠行?
喬羽不知道白詠的來歷,對於這個端坐在自己面前的龐然大物,雖然她有所警惕,但從直覺上來說,她多少能感覺到彌勒佛對她們並沒有什麼惡意,而且很對她的脾氣。
「你的武功比他們高出很多嗎?」喬羽指指冠卿和玉竹。
白詠絲毫不謙虛,一邊喝酒,一邊嗯了一聲。
「那你幹嗎要制住他們?」
「因為這兩個小夥子武功不錯,如果拚命保護你,我要花上一番功夫,那樣就破壞了我們聊天的氣氛。」白詠轉頭向他倆做了個滑稽的鬼臉,「多傷感情。」
喬羽想想,點頭,「言之有理。」
「他們倆是你什麼人?」白詠仔細地看看他們兩人。
「夫郎。」喬羽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白詠臉色一沉,「你娶兩個?」
喬羽的頸後寒毛直立,心知不好,但還未看清她的動作,自己就動不了了。背啊,喬羽心歎,沒想到彌勒佛還是一妻一夫的堅決擁護著。
彌勒佛的手一抬,袖擺微微一動,只聽得玉竹咳了一聲。
彌勒佛冷冷地道,「我問你答,可聽清了?」
玉竹苦笑一聲,「你問吧。」
「是她強娶你們兩個?」
玉竹看著喬羽,心中一時百轉千折,「並非她強娶,而是我母親強嫁。本來她只娶哥哥一人,是我硬插了進來,可惜我現在做什麼都無法彌補她們。」
玉竹的臉上雖然隔著面具,但是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悲哀連背對著他的喬羽都感受得到。
「那你也願意?」彌勒佛若有所思。
玉竹慘然一笑,「我願意,雖然當時我只見過她幾次,但是就是這樣,我覺得找不找比她更好的人了。我母親當時以美色、財富和權勢來誘惑她,她只是回了母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心中不服氣,我與哥哥本來就不分上下,為何就不能多娶我一個,她對我說了一句話,『何以報知己,儀一心如結』。我知道,在這世上,很難再找到一個像她這樣的人了,所以即使做不了夫妻,便是只做朋友,我也希望能留在她身邊。」
「後來她還不是娶了你?」彌勒佛的目光在玉竹和冠卿的臉上掃來掃去。
「那是我母親使出的手段。有的時候,你不得不承認,權勢加上陰謀是很有效的辦法。」
白詠沉默不語,突然眉頭一皺,「習雙生,習雙生?習?雙生?」
手指一抬,將玉竹又定在哪裡了。
對著喬羽衣袖一擺,喬羽只覺得身上一輕,又能動了。
泥人尚有三分土脾氣,更何況是喬羽。喬羽眼睛一瞇,心下飛快地盤算起來。
白詠倒是不急不慢,「你說你叫習雙生,我聽說帝京這兩年出了個名人,叫喬羽,跟你是什麼關係?」
哼了一聲,喬羽抬頭讓她觀賞自己的下巴。
白詠嘿嘿地笑了起來,將手裡的酒壺拋給她,「小姑娘,莫生氣,我用武功制你,你動腦筋蒙我,我倆扯平,誰也不欠誰的,如何?」
喬羽掂著手中的酒囊,猶豫著是繼續生氣,還是放下面子喝酒。
白詠往她面前湊了湊,「小姑娘,我覺得你那幾句話說地非常好,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誰也沒說過美食不能誘,對吧。世上一切都是過眼浮雲,只有吃下去的,才是你我真正擁有的。幹什麼都行,但不能跟美酒美食過不去。對不對?這壺酒送你了,算我白詠以大欺小,跟你賠不是。」
她這麼一說,喬羽倒是有點不好意思。沖白詠一樂,拔開酒囊,喝了兩口。
白詠一邊看她喝酒,一邊繼續說道,「唉,虧是我今天覺得你對脾氣。若換了平日,我看見那些自命風流的女人就來氣。見一個我殺一個見兩個我殺一雙。」
喬羽拿眼角瞅她,「你莫一篙子打翻一船人,若是那些女人是強佔人家清白男子,你殺多少我都沒意見。可也不是天下所有男子都可憐,有些偏是些你情我願的,你去湊什麼熱鬧?不嫌髒了自己的手?」
白詠頻頻點頭,「你說得對,你說的比老和尚有道理。老和尚只知道念叨殺人有罪,阿彌陀佛。」
喬羽剛想繼續喝酒,突然抬起頭來,疑惑地瞇著眼睛,盯著白詠上下打量。
白詠呵呵一笑,欲言又止。
喬羽細細一琢磨,決定保持沉默,多說多錯啊。
「那個……」白詠假意咳了兩聲,「那個……嗯……」
喬羽狐疑地看著他,「你要說什麼?」
「咳……那個……咳……」白詠開始四處飄移,突然轉到冠卿和玉竹身上,見他們也正疑惑地看著自己,哼了一聲,手一抬,他們兩個頓時昏昏沉沉,倒了下去。
喬羽眉毛皺得快打結了,「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嘿嘿。」白詠陪笑,「只不過讓他們美美地睡上一覺罷了,睡醒之後神清氣爽,保證什麼事都沒有。」
喬羽歎了一口氣,「說吧,你到底有什麼事情要對我說?」
白詠突然變得異常的小心,「我問你,像我這樣武功又高,品行又好,人緣也不錯,一生隨心所欲,痛快行事,如果說有什麼重大的遺憾,你覺得會是什麼?」
喬羽眼睛一轉,剛想回答,突然又停了一下,看著她,「我怎麼覺得你是在挖坑給我跳。」
白詠汗了一把,陪笑,「不會啊,你只管說就是了。閒聊嘛,純閒聊!」
「膝下無子女?」
「不是,孩子有什麼意思,孤兒多的是,要孩子,收養多少都有。」
「有什麼寶貝沒到手?」
「呵呵,不是我吹牛,只要是我看上的寶貝,只要說一聲,就是在皇宮裡鎖著,也會有人乖乖給我送過來?」
「有什麼美食美酒沒享受到?」
「不會,當今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擅長烹調和釀酒,如果我做不出來,世上也沒人能做出來。」
喬羽和白詠對視著,白詠的目光熱烈而急切,喬羽突然覺得自己在白詠的眼裡簡直就像一條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桃花魚。
喬羽的眼睛漸漸地彎成一雙新月,狐疑的新月。越想越覺得自己那個沒出口的答案是正確的。
盯了白詠良久之後,喬羽突然一轉身,甩了一句「我不知道」給她。
白詠哀嚎,「你一定知道了。小姑娘,你一定知道……」
喬羽揮揮手,像趕走一隻嗡嗡叫的蒼蠅,「不知道。」
「小姑娘,」白詠假哭,「像我這樣才華蓋世,武功舉世無雙的人,你就忍心讓我後繼無人嗎?」
看著白詠將滿臉的肥肉擠成哀傷的表情,然後舉著袖子擦著怎麼也淌不出來的眼淚,喬羽的眼角開始猛抽。
她的哀嚎實在是魔音穿耳啊,喬羽哀歎,試圖跟她講道理,「我已經十八歲了,年齡太大了,不適合練武。」
「沒關係,我的武功什麼時候開始練都不會遲。你的根骨很好,而且加上我在一旁,保證一日抵上一年。」
「我很忙,沒時間練武。」
「沒關係,每日只需一個時辰,看你的骨架肌肉,就知道你現在每日也在鍛煉筋骨,不會比那個時間更長。」
「我有很多事。」
「我沒有事,我可以幫你分擔,放心,我一個人絕對抵上一百個人。」
「我沒有耐心,而且很懶。」
「我有耐心,我的勤快絕對能填補你的懶惰。」
「我不要變成你這麼胖。」
「放心,我的胖是退出江湖以後,閒著沒事做,吃出來的,絕對跟練武沒有任何關係。」
「你不是說現在孤兒多的是,你要多少徒弟都有。」
「可是我都不喜歡她們,要麼品性不好,要麼就老實過頭,我退出江湖以後,就一直想找個徒弟,可這麼多年,我也沒找到想你這樣的。」
「我學了,也是沒有用武之地。他們會幫我分擔掉需要動手的事情。」
「總會用得上的,你的孩子以後一定會學武吧,要是淘氣的話,她們撒腿一跑,你肯定追不上。父親最會護短,到時你肯定指望不上他們。」
喬羽的眉毛快打成結了,「我不要。」
「別嘛,別嘛,你就可憐可憐我啊。你想想,我又不需要你拜我為師。」
喬羽搖頭。
「也不需你對我言聽計從,有任何事情,只要你說一聲,我馬上去辦。」
搖頭。
「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說太陽是黑的,我絕對不說是紅的。」
搖頭。
「我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財寶全部都給你。」
搖頭。
「我把江湖上各大幫派名門世家的秘密全都告訴你。」
搖頭。
「我可以到你府上去幫忙,以後你們有孩子,我還可以教你的孩子武功。」
「我已經有管家了。」
白詠頭撓撓,「那做廚師也行啊。」
喬羽突然像被施了定身術,頭有千斤重,怎麼也搖不動。
白詠高興地大笑,「就這麼說定了,從現在我就跟著你,你學我的武功,我給你做飯。不是我跟你吹牛,如果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廚師,我馬上二話不說,再也不纏著你。」
喬羽的嘴角抽搐,果然是吃人家的嘴短啊。
白詠高興地手舞足蹈,「你莫不高興啊,當年,我也是貪吃,才答應拜師的。」
喬羽無力地歎息。
白詠在一旁早已坐不住了,爬起來,去給冠卿和玉竹解開穴道,親手將他們扶好,「來重新認識一下,從今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就是你們的廚子了。」
冠卿和玉竹不明所以,在她和喬羽身上看來看去。
喬羽無力地點點頭。
白詠開始變魔術般,樂呵呵的從懷裡袖裡掏出若干的美食紙包塞進他倆的懷裡。「好好補補,一家人,不用客氣,呵呵,不用客氣。」

第二十九章:夜渡巴江雨洗兵?彌勒佛(2)
雖然冠卿和玉竹對於白詠和喬羽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是完全不明瞭,但他們還是很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但半夜乘白詠出去方便時,冠卿還是簡略地向喬羽介紹了一下白詠的豐功偉績,讓喬羽目瞪口呆良久。
第二天早上,白詠的貢獻是一鍋鮮美的蘑菇湯麵條,玉竹將那麵條撈出來,看了又看,實在是想不通,她是怎麼在這荒山野嶺裡面找來麵條的。
但是當一行人準備出發的時候,真相終於大白了。在破廟後面的樹林裡,居然停了一輛馬車,裡面除了供白詠休息的地方,堆滿了美酒美食和各種材料器具。
喬羽無語看蒼天,原來移動食品攤不是外國人的專利啊。
「小羽,看看我的這輛車有什麼不一樣。」
喬羽搖搖頭,「從現在開始,直到我們回家,我姓習,叫雙生,他們倆是我的夫郎,冠卿叫少遊,玉竹叫少安。而你,白詠的名字也不可以再用,太嚇人。就叫你彌勒好了。」
白詠無所謂的笑笑,「你說怎麼就怎麼,我聽你的。來,今天你也別騎馬了,來試試我的這輛車吧。」
喬羽歎了一口氣,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啊,練武,可不是容易走的路啊,但看這輛馬車,五個車輪,奇怪的錯位,就知道這輛馬車有古怪。
「小羽。」玉竹有點擔心的開口。
喬羽回頭看看他們倆,微微一笑,「沒關係。」唉,怎麼也是「師傅」的心意啊,白詠肯如此折腰,可見其對於傳承的執著,既然自己答應了,就是再難,也要全心全意地幫她完成吧。
果然,上了馬車之後,白詠就迫不及待地展示給她看,「你看這裡,將這個手柄一拉。」
「啊……」喬羽尖叫一聲,馬車失去了平衡,向一側翻去。
眼尖就要傾覆的時候,白詠的身軀微微一移,馬車頓時又恢復了平衡。
冠卿和玉竹在車後被嚇了一身冷汗,剛才的五輪馬車兩側的車輪瞬時太高,只有中間三個車輪著地。
玉竹策馬上前,剛要開口,被冠卿一拉,「我們跟著就好,不會出事的。」
白詠在馬車裡不無得意地說,「如果是在城裡行駛,我會升起中間的這個車輪,那麼車速平穩而緩慢,如果在沒有人的地方,我會升起兩邊的車輪,車速會比他們的馬還要快。」
喬羽見她把自己安排在中心的位置,而她卻是單腳著地蹲在自己的面前,「這馬車的奧妙恐怕不止如此吧。」
白詠笑瞇了眼,「是啊,武功的精妙在於細微,便是常人的一個簡單招式,在高手的眼中他確是若干的招式的合併,所以普通高手看來,一個招式只有一個破綻,而我看來,卻是破綻無數。換而言之,越是高手,越是能掌握精妙細微之處。而這輛馬車在中間車輪行駛的時候,要維持平衡,常人根本辦不到,因為它不但需要肢體的協調配合還需要靈活和速度。當你能夠像我一樣,不用思考,就能協調肢體來維持馬車平衡的時候,雖然你的武功可能還達不到高手的水準,但是你的身體反應會比多數高手都靈敏。那麼你接下來學習任何武術,你的肢體會比你的意識更快吸收它。」
喬羽面無表情地聽她說完,歎了口氣,「我知道了。」
但知道和身體力行之間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就像知道怎麼游泳和在驚濤駭浪之中游上幾個時辰一樣,要填補這樣的差距還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一整天,冠卿和玉竹就跟在馬車後面,看著那輛古怪的馬車如同汪洋中的小舟,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呈現出各種各樣的危險姿勢,在喬羽不時的驚叫聲中暴出一身冷汗。
夜晚來臨之時,她們沒有選擇地又在野林裡落腳。
喬羽早已累癱在冠卿的懷中,蜷成一團,像個剛出生的嬰兒。
白詠從林中獵來野味,正在火上烤,旁邊的肉湯飄出一陣陣的香味,就來一路來幾乎面無表情的玉竹也兩眼放光。
白詠開心非常,嘴裡哼著小調,「小羽,等到了浚波,你們也別忙著露面,我在哪裡還有幾個老相識,有什麼需要問的,我去找她們問個明白。也省得你們東奔西走。」
喬羽已經根本沒勁去聽她閒嘮叨了,在車廂裡被摔了一整天,她全身無處不痛,現在只渴望能趕快填飽肚子,窩在冠卿懷裡好好睡上一覺。
三日後,四人路過一個村莊。
當喬羽從馬車上跳下來時,雙目所及,一片死寂,別提人煙,整個莊子像是從河塘底撈出的腐爛的朽木胡亂堆積而成。
「這麼嚴重?」帝京的繁華盛世歷歷在目,跟眼前飄散著腐爛氣息的一切形成劇烈的對比,喬羽心中不忍。
白詠站在車轅上,沉聲道,「這還算可以的,百姓的房屋多是用茅草束糊上泥巴,層層鋪疊而成,如何經得起成月的暴雨沖刷。而屋不能遮風擋雨,衣不能避寒,疾病就在所難免。每年這個時候,這一片的鄉野都是瘟疫肆虐,往往都是一個莊子一個莊子的人死掉。」
喬羽看著滿目瘡痍,久久不能展眉。
「那已是很多年前了,我曾親眼看著那些當官的只顧自己吃喝玩樂,拒絕開倉放糧,將若干的窮苦百姓被那些官兵擋在城門之外,卻上報該地無災。往往就是那一夜之間,一群一群的災民就這麼死了。最後想給她們收屍都沒辦法。我一怒之下,斬殺了不少狗官。」
「殺得好。」喬羽一字一頓。
白詠滿腔的悲憤被她這三個字吹散,欣慰地一笑,「若是這次能讓你來主宰這些官員的命運,你是否也會像我一樣,以殺警世?」
「清除一個朝廷的腐朽是要下猛藥的,不流血,那是天大的笑話。」喬羽就這樣站在一片荒涼之中,卻凝著一股濃濃的殺氣,「而我生氣的時候,從來就沒什麼耐心。所以她們最好從現在開始燒香,別撞在我的刀口上。」
「哈哈。」白詠仰頭大笑,「我這惡慈悲的名字總有一天會被你搶去的。」
「小羽。」冠卿突然出聲,「為何這整個村莊連一具遺棄的屍體都沒有,也沒見任何人家有豎招魂旛的桿子。甚至連一座新墳都沒有。」
白詠眼睛一瞇,「走,進去看看仔細。」
三人像飛鳥一樣飛撲進村內,喬羽看看滿地的泥濘和污水,認命的跳回馬車上,不會輕功的人還是安份點好。
許久之後,三人才陸續回來。
「已經沒有人居住的痕跡了,可是並不像一個荒廢很久的村莊,房內有些物件像是剛停用不久的。」玉竹道。
冠卿也疑惑,「的確是,只有吃物都被帶走了,好像是一起離開村子。」
白詠沒吭聲,凝著眉頭,看著這座被整個遺棄的村莊。
如果是一個村莊是這樣,或者還有解釋的理由,但是一路下來,幾乎所有的村子,都是人畜全無,這讓喬羽非常疑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白詠。
「逃荒之後的村子都是這樣?」
「不是,即使是再艱難的生計,總有一些人是死也不會離開的。而且,這裡我不是第一次來了。」
「難不成是有人帶走了這些村民?」冠卿推測。
「帶走?」白詠大嘴一咧,「你說地真客氣。」
冠卿想起了一些房屋內殘留的打鬥痕跡,無語。
喬羽突然想起來一句話,「往往看起來最不合邏輯的事,是最合邏輯的。」
白詠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喬羽一笑,「看來,這趟浚波是來對了。」
無論是天災、人禍,抑或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的那些人,浚波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潭,而她現在已經踏進了這潭水中。
無論是蛟是蛇,我都要把你揪出來曬曬,剝皮抽筋。
「打……打……打……打劫!」
坐在前面趕車的喬羽,差點因為白詠的剎車飛出去,幸虧這些日子的獨輪特訓,她的雙手雙腳已經在她意識反應之前勾住了可以固定的地方。
喬羽疑惑地看看天空,難得的晴天,萬裡無雲,又是正午。
看看前面的「劫匪」,一幫十到十五歲的小毛孩,估計全部捆起來也比不上白詠,幸虧白詠肚子餓了,在裡面吃東西,否則這幫小鬼根本不敢露面吧。
在看看旁邊的地勢,兩側是亂山,遍佈枯木荒石。
好吧,喬羽勉強承認,地勢還算是個合格的打搶的地方,但「劫匪」……唉……
喬羽揉了揉臉頰,擺出誨人不倦的姿態,「來,小妹妹,別害怕,慢慢來,再說一遍,姐姐沒聽清。」
玉竹在後面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打……打劫。」有進步,喬羽差點沒鼓掌,那個領頭的小姑娘,看來還是有一定落草的天賦的。
「你要劫啥?劫錢?劫糧?還是劫色?」喬羽和顏悅色。
「劫……劫……劫……色?」小姑娘傻了?
「劫色?!」白詠在車廂內暴喝一聲,喬羽還來不及阻止,車簾一飄,白詠的身影鬼魅一般串出。
本來雙腿就在發抖的小姑娘,現在直接雙腿不著地,被白詠高高地拎在半空。
「哇……」身後的那群小劫匪們作鳥獸散。
白詠獰笑著,「你才多大?打劫也就算了,還敢劫色?」
小姑娘還挺硬氣,「我就是劫色又怎麼樣?」
「哼哼。」白詠冷笑得像是地獄的廚子,揚手就將小姑娘扔上了半空。
慘叫和一句「手下留情」同時響起。
一個身影從山坡上的亂石中躍起,撲向馬車的方向。
玉竹俊臉一冷,從馬背上縱向空中,擋下那個身影。
兩人情急之下,從半空到地面已經過了數招,但仍是被玉竹擋在了馬車數步之外。
「幼妹無知,請各位手下留情。」來者衝著白詠叫道。
白詠愛理不理,看都不看來人,大掌揚起,重重地落在小姑娘的屁股上,「叫你劫色,叫你劫色……」
白詠雖沒有真的使出武功,但她的大掌直接招呼在小姑娘的屁股上,的確也夠她消受的。
小姑娘剛開始還掙紮,但卻被白詠的一隻手壓得紋絲不能動彈,最後竟嚎啕大哭。
與玉竹對峙的來者,見白詠並沒有什麼惡意,也鬆下一口氣,退後了一步,一抱拳,「幼妹魯莽,驚擾各位,還請各位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她一馬,會回去後我自當嚴懲。」
「哦。」喬羽笑瞇瞇地高坐在車轅之上,自從有了點武功基礎,她就愛縱高竄低,再也不愛在平地上帶著。「放她一馬可以,不過有幾件事情,還勞煩這位公子為我排憂解惑。」
玉竹閃到一旁,喬羽這才看清來者的長相,來者是一位二十出頭的青年,衣衫破舊但倒也整齊,長相不若冠卿溫文,不比玉竹清俊,一身山野粗獷之氣,尤其左頰之上,有一十字形的刀疤,平添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喬羽一臉壞笑,別有深意的嘖嘖兩聲,硬漢一派的嘛,唉可惜啊,這世道不流行啊……
冠卿在後面低低地咳了兩聲,阻止了她想調戲這個年輕人的衝動。喬羽回頭衝他做了鬼臉,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屁股,沒有尾巴翹起來啊,冠卿怎麼總能猜到她想幹嗎。
喬羽不得不將滿肚子壞主意暫時消停一下,摸摸下巴,「公子,借問一下,你們山寨是不是就在這附近?」
年輕人面容一慎,頓時多了幾分警惕,仍然笑著說,「這位小姐,我們不過是附近的獵戶,哪來的山寨一說?」
「哦。」喬羽也不著急,晃蕩著自己懸空的兩隻腳,「一般獵戶家的孩子竟然會排兵佈陣之法?剛剛那些小孩各自所居的位子應該是大人們平日慣用的藏身之所,所以今日照搬套用。而且……」喬羽頓了頓,笑嘻嘻地衝他上下打量,「像你這樣全身上下乾淨整潔的獵戶,也很少見啊。」
年輕人的笑容退去,「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喬羽衝他身後的草叢笑了笑,「我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而且我對你是什麼人也並不關心。但你只要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們今日可以就此別過了,他朝有緣山水再相逢。」
「請問。」
「附近的老百姓都去了哪裡?」
「你不知道?」年輕人疑惑地看著她。
喬羽不再廢話,只看著他,等他下文。
年輕人沉默著,上下打量著喬羽,再打量玉竹,繼而冠卿,「你們不是本地人?」
「我們不是本地人。」喬羽點點頭。
「北方過來的?」
喬羽笑臉一退,「你沒必要知道。」
年輕人神色一變,正在這時,他身後的草叢裡,有人輕喝一聲,「琅琊。」
走出幾個女人,抬著一輛木製的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女人,衣衫也是舊年之物,但看得出用料和式樣卻非同尋常,年紀應該是三十上下,卻似乎是因為常年行動不便,而顯得形銷骨立。
那幾個女人將輪椅放下之後,便退回了草叢之中。
那個女人自己緩緩地轉動車輪,往喬羽面前駛去。
喬羽的眼神閃了閃,繼而又恢復了笑臉,「這位大姐,不知你是否可以解答我剛剛的問題。」
那女人一直到喬羽的面前才停下,抬頭笑著說,「當然可以。但在山野中說話,未免有失待客之道,何妨移步到蝸居一敘。」
「我們遠道而來,還有要事在身,大姐如若能幫小妹排疑解惑,小妹已是感激不盡,豈敢再打擾。」喬羽說完,沖白詠笑了一笑。
「要是我一定要邀請妹妹到捨下做客呢?」那個女人徐徐將自己膝上的一塊布撩起。
喬羽頓時失色,那膝上是一木盒,盒上有銀針密佈,數以百千計,針尖在陽光下呈詭異的顏色,也不知是淬了什麼在上面。
那女人和顏悅色,不徐不慢地道「此物的使用方法很簡單,只要發動,千針齊發,任是武功再高的高手也躲不過。」
喬羽突然想到了一個詞,「暴雨梨花針?」
那女人一愣,沒想到此刻喬羽還有心情閒扯,「這名字倒是貼切雅致。如今妹妹可有興趣到捨下作客?」
喬羽揉揉眉毛,「唉,看來小姑娘說的沒錯啊,如今你們可謂是人財色都劫到手了。」
當下,那幾個女人又從草叢中走了出來,用繩索將四人綁得結結實實。
喬羽等四人站在一邊,仍被那女人用針盒指著,而那個叫琅琊的年輕人竄入車中,搜索了一番,空手而出,在那女人耳邊說了一句什麼,那女人略為思索,「都帶回去再說。」
喬羽又生以來,第一次嘗到階下囚的滋味。
她們四人連同馬車一齊被帶到了山寨之中,這些女人對她們還算禮遇,但是在白詠坐斷了第五條板凳之後,誰的臉上都有點掛不住了。
喬羽雖然被五花大綁,但是還是一臉笑瞇瞇的,是謂有拳不打笑臉人,這些女人任是滿肚子氣,也不好衝她發作。
不一會,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被推了進來。
她看了看地上那些斷落的板凳,只是淡淡的一笑,「琅琊。」
那個年輕人將她推到堂前坐好,這才出去,轉身扛了一個大木墩進來,放在白詠的身前。
白詠哼了一聲,大剌剌地往下一坐,不再找麻煩了。
喬羽好奇地上下打量著這個女人,淡定從容,雖是病態滿身,但可預見若是能恢復正常,必定也是位風流俊秀的人,若是這年頭落草的人都是這素質,那她也別混了。
那女人開口了,「妹妹一路行來,可見寒舍如何?」
喬羽樂呵呵的,彷彿在敘家常,「地勢隱蔽,險峻異常,防禦工事完備,戒備森嚴,不像山寨,倒像軍營,不知大姐以前任職哪裡。」
那女人微微點點頭,「未想到她的手下還有你這樣的人物,看來孝茲這兩年也有些人才了。」
「哦,看來大姐是舊相識了。」
那女人臉上一時神色複雜,最後歎了一口氣,「是啊,都是舊相識了。所以,還請妹妹將信交出來。我保證必定不會為難妹妹,待事情結束,我親自送妹妹一行離開這裡。」
「唉。」喬羽也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好漢不吃眼前虧,姐姐如此盛情,妹妹我一定配合,只是此次前來,上面交待的口信很多,不知姐姐想知道誰交待給誰的?」
那女人呔然,「我不要你的口信,我只要二皇女交給浚波甫尹的密信。」
「哦,哦」喬羽一本正經的連連點頭,身後傳來了玉竹被口水嗆到的聲音。
喬羽大方的一點頭,「好,姐姐要密信,我一定答應。但是我總得知道你是誰吧,日後上面問起,我也好回話。」
「我是誰?」那女人自嘲的笑了笑,「跟她是老相識了」。
站立在旁邊的琅琊冷哼了一聲,「你回去,告訴她這堂上的兩個字,她自然會知道我們是誰。」
喬羽抬頭看了看堂前的那塊匾額,「九逆?」
什麼意思,喬羽不解,原準備回頭問冠卿,但繼而一想,還是轉向白詠,「九逆?什麼意思?」
白詠正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那個女人,「神安將軍封晉雲?」
「好像聽起來很威風的樣子,是什麼人?」荒山野地裡冒出個將軍,喬羽頗感興趣。
白詠轉向她,一副誨人不倦的模樣,「封晉雲,當年帝京封家的獨女,武藝超群,十八歲即登壇掛帥,戰功標榜,二十二歲即位居二品。後因不肯與朱家同流合污,被太師陷害,定以九大謀逆之罪,落得個抄家滅族的下場。不過這麼一說,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封晉雲也已經被問斬,那麼你又是誰?」
那女人笑容慘淡,「沒想到,還有人記得當年的事情。我就是封晉雲。當年被問斬的,是我的副將,易容成我的模樣,將我替換出天牢,為我赴死。」
喬羽不禁動容。
封晉雲接著道,「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為難你們。只要你們將信交出,我剛剛說的話,必定守信。」
「唉。」喬羽苦著臉,臉上似假還真的歉疚,「封大姐,如果我有這封信,我必定會給你,可是……」
砰的一聲,白詠身上的繩索寸斷,影子一閃,她已來到喬羽身邊,弄斷了喬羽身上的繩索。
喬羽繼續說道,「封大姐,你們抓錯人了,我們根本不是二皇女的人,哪來的密信啊?」

第三十章:夜渡巴江雨洗兵(3)
事發突然,大廳裡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封晉雲不禁也一愣,「你?」
喬羽將手一擺,「誤會一場,我們沒有惡意。」身後的冠卿和玉竹也都震斷了身上的繩索。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琅琊閃身擋在封晉雲面前,厲聲喝道。
喬羽有意坦陳相告,但如此一來必定會牽扯出玉竹的身份來,封晉雲與朱家有不共戴天之仇,那麼到時還不知要生出什麼事端,暫且打個哈哈,「說來我也是封大姐也算是沾親帶故,所以敬請安心。」
「哦?」封晉雲擺擺手,讓琅琊和女衛們退下,自己緩緩上前。
喬羽一臉你饒了我吧的表情,「大姐,原地留步吧,日後我們姐倆有時間親熱,可那也得你卸下那些機關暗器再說。」
封晉雲神色一厲,「原來你早有防備。」
「大姐勿怪,這荒山野嶺裡突然冒出一幫小孩打劫,是不是有點太奇怪了。其實剛開始我只是覺得奇怪,卻並未深想,直到你的出現……」
「我的出現。」封晉雲狐疑。
「是,你出現的太快了,如果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趕來,還怎麼會讓一幫小孩胡鬧。再加上附近我所經過的村鎮情景太過怪異,所以我暗示她們稍安毋躁,藉機跟隨你們來到這裡,希望能瞭解一些我想知道的情況。但真的沒想到啊,神安將軍封晉雲……」
「你到底是誰?」
喬羽突然腦子裡冒出個人來,她與朱家唱了這麼多年對台戲,多少都能與封晉雲攀上點交情,「我的老師是你的故人,宮神官。」
「宮大人?」封晉雲倒是真的未想到,上下打量了喬羽良久,「哦,宮大人現在到底收了幾個徒弟?」
喬羽道,「封大姐不用再試探我了,宮大人其實到現在一個徒弟也沒有,花濃是被老師從小收養的,尊稱師傅,不過是多年習慣,不曾改口,而我如今還只是跟著宮大人,學著處理事情,並未正式拜師。」
封晉雲沉默良久,突然低低地笑了兩聲,繼而放聲大笑,「但你說錯了一件事。」
「哦。」這下倒讓喬羽吃驚了。
「宮大人其實有一個徒弟,」封晉雲召來琅琊,讓他把自己攙扶到另一張椅子上去,安適的坐好,沖喬羽招招手,「你過來,其實你還應該叫我一聲師姐,我就是師傅唯一收過的弟子。」
「你去過平津閣。」喬羽脫口而出。
封晉雲心中所有的疑慮頓消,沖喬羽點點頭,「看來是假不了了。除非是師傅要收的徒弟,否則她是不會告訴你那些秘密的。」她低頭想了一會兒,對女衛們說,「都退下,琅琊,去端些茶水來。」
待廳中人都退下之後,封晉雲問喬羽,「師傅和師丈還好嗎?」
喬羽毫不客氣,「宮大人還是一樣的狡猾,至於容貌還是那樣,一點也沒變,宮叔父跟她站在一起,還是鶴發紅顏的感覺,但他精神倒是很好的。」
「嗯。」封晉雲想了少年往事,一時感慨萬千,「哦,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喬羽這一下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如果她只是個神安將軍封晉雲,糊弄一下也好混過去,但誰料竟是真正的如假包換的故人,而且看她的情形,必定對帝京局勢也是一清二楚,自己坦白從寬無所謂,可玉竹……遲疑中,一抬頭對上了封晉雲的目光,喬羽心中頓時透亮,只怕在自己提到宮神官和平津閣的同時,封晉雲便想到了「喬羽」。
「我是喬羽。」
封晉雲的眼光中流露出欣賞,「你就是喬羽,師傅沒看錯人。」往冠卿和玉竹的方向看了看,「放心吧,我不會遷怒於人。」
喬羽心中頓時有股惺惺相惜之意,「多謝。」
「你們為何會來到浚波?」
「說來話長。」喬羽將緣由向她細細的說了一番……
正說話的過程中,琅琊將茶水奉上,然後就立在封晉雲的身後。
「……直到我們這幾天路過附近的村鎮,發現異常,卻一直找不到人詢問,然後恰巧碰到你們,所以就將計就計,跟你們回來看個究竟。」
「原來如此。」封晉雲點點頭,「今天真讓妹妹見笑了。」
「好了,」白詠在一旁插嘴,「既然都是一家人,我的那輛車你也該還我了吧。」
「賠罪。」封晉雲笑著拱手,並招呼琅琊,「快去將馬車歸還給她們。」
「姐姐,」喬羽扯扯她封晉雲的袖子,「你能不能跟我說說浚波的局勢如何,還有這附近的老百姓到底都到哪裡去了,是不是都上這兒來投奔你了?」
「這話該從何說起呢?」封晉雲想了想,「當年我死裡逃生之時,就幾乎是活死人一個,瀕臨垂死邊緣,幸而得一些部下的接濟與救援,才撿回一條命。但雙腿具廢,已無法像常人一樣生活。此後一直漂泊不定。後來在路過浚波時,被這裡的土匪搶劫,抓回寨中。我因懂得一些岐黃之術,保住了性命。後來我設法除去了寨中的土匪,又聯絡了一些被朱家迫害的流人之後,這才形成了這座山寨……」
「……大家都跟著朱家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但在帝京,我們還一時拿她無可奈何,所以對於皇女的封地浚波,我們便早有計劃的著手,安插耳目。此次皇女各到封地救災,我們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但著手之後,才發現,浚波局勢比我們想的還要複雜……」
「……首先是浚波的各股勢力,錯綜複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人,光現在我知道的,便有我,當地官府,二皇女,當地的江湖勢力,和南蠻一派,而二皇女的手下在這裡和浚波甫尹魚為客各自為政。這次浚波水災其實並不嚴重,她們故意上報加重水災的程度,然後派二皇女過來,不過是為了再加上功德一樁,但是最近浚波發生的一些事,卻讓我真正看不透……」
「哦?」喬羽大感興趣。
「其一,最近不但原有的勢力,動作頻繁,而且似乎還有新的勢力加入,但是一時還弄不明白;而來,浚波附近的老百姓全部失蹤,有些逃入了我的寨中,據她們所說,抓捕的人都是黑衣蒙面,手段殘忍,有敢反抗的人,立斃刀下。我現在還在派人尋找這些百姓的下落,卻還沒有回復。」
「哦。」喬羽百思不得其解,「是什麼人要抓捕這麼多百姓,而且不分老幼?真實奇怪。」
「對了,師傅為什麼會派你來到浚波。」
「其實,聖旨是讓我跟隨臨瀆郡王毓熙去臨瀆的,但與其在臨瀆坐等別人往頭上栽贓,還不如我來給她後院點把火,讓她焦頭爛額,無暇顧忌我。」喬羽眉飛色舞的道。
封晉雲失笑,「一直有消息來報,但對你的評價卻是不一。有說你逞年少義氣,行事魯莽,不計後果,不過是聖眷正隆,有人幫你善後;有說你是百年難遇的奇才,權謀之術,同齡無人能出其右,行事詭變,高深莫測。但我看你,確實兩者皆有之,而且還有最最難得的一點……」
「什麼?」眾人都好奇。
「運勢,好運勢。」封晉雲輕描淡寫。
喬羽細細一想,點頭,「是啊,事無大小,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難得你如此年紀,卻不剛愎自用,如果我當年的性情有三分像你,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忽忽往事,如雲煙過眼,姐姐,我所圖著,不是權利,只在乎痛快兩字,但卻非一時痛快,而是一世痛快。」
封晉雲神傷不已,「說得好,說得好啊……」
「好了,」喬羽拍拍她的手,「不談那些,既然我著大水沖進了你的龍王廟,怎麼你也得款待我一下吧,啊?」
「啊!」封晉雲一拍腦袋,「瞧我,琅琊,快讓她們準備酒菜,今天我與小師妹盡興暢飲。」
封晉雲熱情也謹慎,宴上除了喬羽一行人和琅琊外,再無他人。宴後,封晉雲與喬羽談論局勢良久,互通有無,直至深夜,讓喬羽對浚波的局面有了全新的瞭解。
因山寨中多出了一些前來投靠的百姓,所以屋舍緊張,琅琊得知冠卿和玉竹都是她的夫郎之後,就安排他們三人在一間房住下,而請白詠與寨中另一女子合宿。
好在琅琊辦事還算周到,給他們準備了沐浴的熱水,喬羽對他簡直是感激不盡。
三人沐浴之後,在房中閒坐,喬羽總是乘玉竹不注意,吃冠卿的豆腐,冠卿一來不好吱聲,二來也不好意思大動作阻止,怕被玉竹看到,三來她自從跟隨白詠習武之後,動作也是越來越快,有的時候擋也擋不住。沒辦法,只好把她按在凳子上,給她梳頭髮,然後沒話找話說。
「要不要寫封信給宮大人,問問封將軍的事?」
喬羽沉思良久,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你以為封晉雲還是以往的封晉雲?還是那位少年得志的將軍?還是那位貴族世家引以為榮的少主?」
「即使她現在落魄如斯,但二十多年的帝京生活,還是會影響她的吧。」冠卿道。
喬羽感慨,「對於世家女子,她們的榮耀就是先祖的榮勳和尊貴,而對於她們最大的恥辱,不是奪取她們的生命,而是對她們先祖的侮辱,更何況發生在她身上的滅門九族的慘劇。這意味著什麼?」
喬羽在問冠卿和玉竹,也是在問她自己。
「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喬羽語氣輕緩,卻字字沉重。
房中簡樸如民居,一帶來所用之物也是粗糙有限,喬羽不由得心生淒涼,「作為神安將軍的封晉雲,被斬於鬧市,已經死了;作為一個榮寵加身的貴族,她已經被滅族了;作為一個普通人,所有的親人都因她而死,那麼她還剩下什麼……?」
「……只有仇恨、自責、彷徨和痛苦。但是當所有的情緒都沉澱下來之後,你覺得在她身上發生的最根本的變化是什麼?」
冠卿和玉竹搖搖頭,等著喬羽的下文。
「是生死的看法,是處世的手段,是對所有一切事務的嶄新觀點。這樣的一個封晉雲,只能說與原來的神安將軍同名而已,那麼我現在去瞭解一個死去十多年的神安將軍還有什麼意義?」
「老實說,」玉竹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我對這位封將軍還有點印象。當年她在帝京的風頭就是現在的你也無法相比。」
「唉,樹大招風啊。」喬羽歎息。
「我……」玉竹欲言又止。
喬羽明白他心中所想,拍拍他的手,「你就是你,自從你嫁給我的那天起,你與朱家就再無幹係。別把朱家的債往你身上背,不該是你背,你也背不起。別自尋煩惱。」
玉竹一愣。
冠卿也一愣,給她梳發的手不自覺的停了一下,繼而又往下梳去。
玉竹看了看她,心中湧起千言萬語,卻又一字也吐不出。
喬羽沒發覺,打了個哈欠,「我困了我要睡覺了。」
好在房間內是通鋪,隨便怎麼睡都行。喬羽自己爬上床,不管他們兩人了。
玉竹望著冠卿,心中苦澀難當。
冠卿走過去,握著他的肩,「睡吧,明日一定還有好多事。」
玉竹點點頭,吹滅了屋中的燈火,與冠卿在喬羽的兩側躺下。
冠卿心中想著剛剛喬羽那個不經意的動作,明知自己不應該,但還是難以釋懷。漸漸的,卻聽見玉竹的呼吸規律起來,緩慢而綿長,正在奇怪,身側的那個小人,翻啊翻的,就翻進了自己的懷裡。
細細看看她,頭埋在自己的胸口,手緊緊摟住自己的腰,冠卿籲了口氣,正準備睡覺,卻發現那雙小手開始在自己身上煽風點火。
冠卿嚇了一跳,摒住自己的呼吸,伸手將懷中的小腦瓜抬起來,那雙亮晶晶的明眸正朝他壞。
冠卿被她整得全身快要炸開了,卻又止不住她越來越倡狂的動作。
「放心吧,我今天讓白詠教我點睡穴了,她的手法獨特,我不解開,他是不會醒的。」喬羽在他的耳邊輕聲說。
冠卿恨聲道,「你這個小魔星……」拉起被衾蓋住兩人……(此處省略500字,敢討文者,打PP,重新給你上思想教育課……和歌蓋爪……)
順意賭坊,在浚波城中,一個很偏僻骯髒的角落,那些自持身份的人不肯來,普通百姓不敢來,即便是夜裡打更的老婦,也不敢走入這巷子裡。
賭坊的主人姓肖,已是年過七旬,本是出生在書香門第,所以還有一個極為風雅的名字,肖九重,只可惜最後沒能扶搖直上九重天,反而成了浚波城最大最肥最厲害的一隻蚯蚓,鑽在最複雜的角落裡,盤踞著浚波的地下,經營了這家賭場。
賭場不好開,敢開賭場的人絕不好惹,是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即便在肚子裡罵翻了肖九重的祖宗十八代,但當著她的面,即便是浚波的中上等官員,也沒膽說個不字。
但今日,肖九重愣是嚇得從榻上摔倒在地上,緩了半天都沒能直起身來。
嚇到她的是一件東西,是從她所吃的麵條湯碗裡撈出來的一件東西,而且是個好東西。
若說肖九重吃的東西,一定是好東西,光是這麵條的湯汁,便是由數十樣山上海裡的奇珍熬製出來的,然而嚇到她的偏是比這些奇珍都要好的一樣好東西。
黃金,一截小指大小的黃金,鑄成一尊佛像的模樣,更稀奇的是那佛像的臉,一邊是恐怖猙獰窮凶極惡,一邊是慈眉善目悲天憐人。
肖九重汗流浹背,衣衫盡濕,直到七個女兒全部來到面前時,仍然是面青唇白。
肖小七是老麼,即便如此,也已經三十出頭,不但長得像肖九重,連說話脾氣也與她一模一樣,所以平日最受肖九重的寵愛,說起話來也最肆無忌憚,「老娘,你今天是怎麼了,見著鬼了麼?」
肖九重一手緊緊攥著那尊金佛,一手顫巍巍的將參湯往口中灌去,不過是桌上到口邊的兩尺距離,參湯竟然灑出十之七八。
肖家七個女兒狐疑地對視著,這麼多年,就沒見過肖九重如此失態過……
也不知真的是那參湯管用,還是什麼,肖九重終於鎮定下來,「看來這浚波城,要出大事了。」
肖小大,其實也是五十多的人了,都已經抱孫女了,但只要肖九重不死,她便是再活五十年,還是得叫肖小大。她尋思一下,遲疑的開口,「娘,雖然現在浚波城中,形勢複雜,各路人馬,皆是同床異夢,鬧是肯定要鬧上一陣子的。但能出什麼大事?」
肖小五也開口了,「娘,這麼多年,這浚波城哪年不翻個大小浪,我們只需像過去一樣,置身事外即可。誰也不敢拿我們怎麼樣。」
其他幾個女兒紛紛應和。
肖九重長長歎了一口氣,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這天下,便是朝堂上的坐在高處的那個人,她說出來的話,口風在大,也刮不到這浚波城來。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個人啊,此人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便是大手筆,大手筆啊……」
肖小大,畢竟已是年過半百的人,經歷知道的事情都比妹妹們多,但母親如此感歎和失態,她印象裡也不過是幾十年前的那一次而已,「娘,老實說,能稱上大手筆的,我也認為只有一人而已。但此人已退隱江湖多年,不問世事已久。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稱得上大手筆。」
肖九重籲了口氣,不住點頭,「是啊,是啊……」將那緊緊攥住的手往她面前一伸一張。
嚇的肖小大噗通一聲癱在椅子上,血色盡退,一個字也擠不出。
眾姐妹大驚,紛紛伸頭,想看清肖九重手心之物,但她已緊緊攥住收回。
肖九重一抬頭,淩厲之色在老眼中閃過,「從今日起,肖家在浚波城內的所有產業,均派出最得力的人手監控,只要是發生在肖家產業裡的每一件異常的事,所說的每一句異常的話,晚上我都必需知道,如有異常的人、事,給我立即盯上,馬上回復。不管是誰,用多少金錢,前來買消息,一定要先稟報我知,然後才能回復。所有肖家之內,別人放進來的釘子,一律給我看住,若有異動,先抓,敢反抗的,立馬除掉。」
肖家眾女被她說得目瞪口呆,只敢回稟一個字,「是。」
肖九重仰頭長歎,「你們是該經經大風浪了。除了小大留下,你們都回去,親自坐鎮,晚上親自來回稟,將家眷和孩子們都安置到別院。從今夜起,你們一律睡在我這邊。」
肖家眾女,徨徨然,領命而去。
而就在同一日,浚波的老字號的客棧、酒肆、賭坊、妓院、鏢局、銀樓、武館,那些幾乎都已經退隱的老人們,紛紛召見現在的管事之人,而後又各自散去。
看似平靜繁華的浚波,一下子連空氣都似乎讓人窒息。

第三十一章:熙熙而來(1)
說起來,浚波的甫尹魚為客也算是個奇人。
南方九郡的甫尹除她之外都是官學出身,出身高門顯貴,無一例外。
而魚為客則不同,莫說她的姓氏古怪至極,在她當上浚波甫尹之前,誰都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家族背景是迷,所學教義是迷,與朱家的關係也是迷。但是那鳳翦龍翔的錦帛聖旨上明晃晃的三個大字-魚為客,誰都錯認不了,而且事關朱家,浚波的官吏們也不敢有所質疑。
而她當了十五年的浚波甫尹,時間也太漫長了,所以,好多人都已經記不起這樣的往事了。
沒有事情的時候,不會有人去翻這樣的舊賬,但這幾日,莫說是魚為客,便是浚波府看門小吏的家史,都被翻到三代以上。所以魚為客這樣奇特地不能再奇特的經歷,自然是特別引人關注。
喬羽拿著記錄著魚為客歷史的紙張,輕彈紙角,連聲道,「有意思,有意思。難道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不成?」
白詠伸頭過來刷了兩眼,「哦,魚為客啊……肖九重還特地費了半天口舌跟我說這個魚為客。」
「哦,」喬羽頗感興趣,「說來聽聽。」
白詠想了想,「大約是三十五年前,我那時年少氣盛,將浚波府衙五品以上的官員殺了乾淨。當時因為江南一下子空缺太多的官員了,朝廷無人可派,也無人敢來。於是朝廷下了一道聖旨,命江南的皇親貴戚和世家們舉賢,想利用她們本身在當地的勢力來鞏固形勢。」
「這也是不得已的辦法。」喬羽道。
「嗯,」白詠也點頭,「剛開始,她們心中對我還有所顧忌,所以行事上還算小心謹慎,幾年之後,各個家族之間便因為利益而鬧得不可開交,而朝廷此時,又派了新的浚波甫尹前來。但,已是尾大難調。」
「哦!」
「一連數任的浚波甫尹形如虛設,府衙發下的公文如同廢紙一張,雖是江南九郡最大的一郡,但這個甫尹之位如同設在火炭之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後來,朝廷一連派了三任強勢的文官前來,但都是任期未滿,便死在任上。」
喬羽咋舌。
「直到這個魚為客。這麼一說,已是十五年前,當時女帝為眾皇女封郡,朱家挑來挑去,也只有這個均波能看上眼,於是下定決心,要整治浚波。又派了兩任文官,結果還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任上。後來朱太師,就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來了這個魚為客。硬按在了浚波甫尹大位之上……」
「……那時的魚為客也不過二十四五歲,剛開始,這些江南貴族還沒將這個沒來歷沒背景的小姑娘放在眼裡。處處與她為難,誰知,她不但手段強硬,而且還頗有謀略。甚至還將一個家族滿門抄斬。那些人這才害怕起來,雇來江湖上的人,想殺掉她,但沒想到,不但她身邊護衛眾多,而且本身也是個高手。就這樣,浚波的形勢才被她壓了下來。而她自己也在這個浚波甫尹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五年。」
「哦,」喬羽挑眉,「看來這個魚為客還是文武雙全嘛!」
白詠笑道,「那也未必。這魚為客就像是顆秤砣,只是壓在了準星的那一點上,維持了浚波的勢力平衡。就是再渾的水,只要翻不了大風浪,泥沉水清也不過是遲早的事。而看看這些年,她制下的浚波,你就能得出個結論,要麼,她太聰明,要麼就是聰明有限。」
喬羽聽到這話,對這個魚為客,倒是頗有些期待。
「而且,肖九重還跟我說了一件事,魚為客對朱家也不是百依百順,甚至有些事情的處理上,對於朱家的話,那是置若罔聞。所以朱太師對她,可能也是早有想法了。」
「肖九重這話,可挺有意思的。」喬羽敏銳地捕捉到肖九重是話中有話。
「嗯。」白詠點點頭,「是啊,她說,一有新的消息,馬上來報。」
「哈哈……」喬羽笑得連腰都彎下,「真的沒想到,你的話在這裡,比什麼都好使。我們不過剛剛進浚波幾天功夫而已,便是浚波的樹葉都不敢亂顫,真有你的!」
白詠呵呵一笑,「唉,現在想來,當年的有些事,做的是出格了一點。」
喬羽拍拍她的肩,「我看沒什麼,反正你我都不是皇帝,所以自然有人給我們收尾。不用擔心,哈哈……」
白詠低聲咕噥了一聲。
「什麼?」喬羽耳尖。
「沒什麼,沒什麼。」白詠忙打個哈哈帶過,「現在你有什麼打算?」。
「現在,第一,繼續尋找失蹤百姓的下落,查出到底是什麼人幹的;第二,進一步摸清浚波的形勢,掌握她們的動向;第三……」喬羽笑了笑,「我們去會會這個浚波甫尹-魚為客。」
玉竹被她笑得發毛,冠卿若有所思地衝她身後看了看,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白詠帶著喬羽翻進了浚波府衙的後院,一直來到魚為客廂房的屋頂上。白詠擔心她弄出聲音來,特將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讓後揭開屋頂的瓦片,兩人一起往下張望。
這一看,喬羽差點沒噗哧一聲笑出來,從這個角度看下去,真可謂是風景這邊獨……妙。
屋中的地面上鋪著一張偌大的浚波黃圖,魚為客左手持著一盞明燈,右手正拿著尺在其上丈量。一旁有幾個女人陪同著,看那服飾,像是浚波的官員和她的幕僚。
魚為客蹶著屁股,聚精會神的用尺比劃著,而那一旁的幾個女人卻面露遲疑,互相交換著眼神。終於其中一個被推了出來,「大……大人。」
魚為客頭都不抬,嗯了一聲。
那個女人回頭怨恨地看了同僚們一眼,只得硬著頭皮上,「大人。如果真的這麼做,朝廷要是問明原委,想必是不會怪罪的。可是大人,您如何向二殿下交待,又如何向太師交待?」
砰得一聲,魚為客將手中的尺狠狠地砸在牆壁之上,嚇得一干人等通通的跪倒在地。
「你們說怎麼辦?」魚為客怒喝,「那你們說,怎麼辦?!」她從地上一躍而起,「交待,哼,大不了,我拿甫尹這個官銜跟她去交待。」
魚為客背著手,在黃圖之上團團轉,猶如困獸,「哼,什麼破玩意兒,她們當我稀罕?」破空一指,袖擺生風,「她們稀罕,隨時可以拿去。」
魚為客氣得口中罵聲不斷,越走越快,「哼,即要我保得浚波長治久安,讓她朱家面上生光,又不能為了治理,傷她朱家利益的一絲一毫,屁,她娘的想的美,別說她朱太師,就是皇帝,也攤不上這等沒事。」
喬羽倒是沒想到,一個封疆大吏,惱怒起來,也是一口渾話,渾然不顧斯文體面,心下覺得,魚為客這人,還是有點江湖上的直率脾氣,印象上便先加了兩分。
那一干女人跪在地面上,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
魚為客氣得面紅耳赤,一眼掃過,看見了自己所掛在牆上的佩劍,疾步過去,鏗的一聲拔出寶劍,怒目圓瞪,雙手齊握寶劍過首,拼盡全力,砍在那方案榻之上。
轟然一聲,案榻傾倒。
魚為客喘息粗重,看著自己那柄已嵌入地板中的寶劍,死死的抿住嘴角。許久之後,才開口道,「就按我說的去辦,這可能也是我最後能為浚波的百姓,所做的一點事了吧。」
那一干人徨徨而去,只剩下魚為客一個人,扔掉了手中之劍,滑坐在地上,似乎筋疲力竭,無可為繼,衣袖掩面,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白詠從喬羽打個手勢,要不要下去?
喬羽搖搖頭,示意她將瓦片復原,然後兩人悄然離去。
回到她們暫時落腳的民宅之中,冠卿和玉竹還沒有回來。
喬羽一邊喝著白詠早已燉好的湯藥,反正甜滋滋的,拿來做甜品最合適不過,一邊想著魚為客剛才的話,「你說,這魚為客到底想背著朱家幹什麼?」
白詠回來以後,肚子就餓了,升起了火,煮了一鍋湯,也不知從哪裡摸來的肉,正放在火上烤,那烤出的肉油呲呲作響,香味撲鼻,她還將一些不知名的醬汁不住的往上塗抹,誘得喬羽喝湯時好幾次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白詠眼睛緊盯著肉,一邊跟喬羽說話,「肯定是朱家不樂意的事。但現在一時半刻,我們還說不好。等冠卿從肖九重那兒回來,說不定她們已經查到了些什麼。」
正說著,有人從牆壁翻了進來,卻是玉竹。
喬羽衝他招手,「休息一下。」
此時三更已過了,多少有點宵寒之意。玉竹衝她點點頭,在白詠對面盤腿坐下。
白詠指指鍋裡,「你先喝湯,一會有肉吃。」
玉竹在外面跑了一個多時辰,腹中早已空空如也,顧不上說話,忙盛上一碗,但那湯汁在鍋中正是沸騰,一時無法進口,只好擱置在一旁稍冷,想了想,又拿起一隻碗,盛了半碗放在一邊。
白詠先是一愣,看了看玉竹,又看了看那一碗半的湯,若有所思,繼而一笑,又去烤她的肉了。
喬羽端著自己的藥湯碗,小心翼翼地,也蹭到玉竹身邊蹲下,眨巴著兩隻貓眼,盯著玉竹,神色極是可愛。
玉竹頓時笑意盈胸,忍不住笑出聲來。
喬羽狐疑地瞪著他,不明所以。
正在這時,冠卿也越過了圍牆,落在院中。聽見玉竹正在笑,也覺得莫名其妙,「怎麼了?」
玉竹笑著搖搖頭,將那一半的湯碗盛滿,遞給他,自己也自顧自地端起碗來喝湯。
白詠歡呼一聲,「好嘍。」用刀將烤肉削成極薄的肉片,遞給玉竹和冠卿。
喬羽偷偷地伸出手去,想偷上一片,被白詠啪的一聲,敲在手背上,頓時眼淚汪汪,「我肚子也餓了,為什麼不讓我吃?」
「哼。」白詠拿鼻孔朝她,「跟你說過若干遍,葷腥之物會降低藥性,不可同食。」
玉竹看她那可憐樣,忍不住又笑起來。
冠卿也忍不住好笑,這白詠也不知存什麼心思,明知喬羽好吃,說她是只小饕餮也不為過,可偏愛在她不能吃葷腥之時大煮魚肉之類,如此這般的場景天天可見。
冠卿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剛剛從肖九重那裡出來,見她那裡有素的糕點,便給你帶回來些。」
白詠驚奇,「你跟她要的?」
冠卿笑,「不是,我只不過多看了兩眼,她便親手包好,說是孝敬你的。」
「嗯。」白詠接過來聞一聞,這才遞給喬羽,「有什麼消息嗎?」
「嗯。」冠卿點頭,「收穫頗豐。」
「怎麼說?」喬羽問。
冠卿只好將湯碗放在一旁,「第一,那些失蹤的百姓可能是魚為客抓的,但也未必都是她抓走的;第二,太師和二皇女對魚為客不滿已久,所以可能會在二皇女的到達金閭浚波之前,她們會對魚為客有所處置;第三,二皇女想將浚波樹立成這次平災定亂的功績,可能不太容易實現了,除了我們知道的封晉雲勢力之外,還有南蠻土著、當地豪強遊俠,甚至還可能吸引來一些朱家的仇人。」
「是。」玉竹介面道,「我在糧庫那裡,發現魚為客的親信在秘密轉運糧食和衣服,但她們口風很緊,沒有提到運到什麼地方。」
「這好辦,」白詠笑,「讓肖九重去查,這條地頭蛇,肯定能找出來。」
喬羽端著湯,隔著火堆望著冠卿,「有兩點我不明白,一,為什麼說失蹤的百姓未必都是魚為客抓走的;第二,這裡面有扯上南蠻土著什麼事兒?她們為什麼也要插上一腳;第三,魚為客到底在計劃著什麼?聽她那口氣,似乎有點幹完了這一票,就掛冠求去的意思。」
玉竹打岔,「好了,你等他把湯喝完再問吧。肉都快涼了。」
冠卿故意裝出深情款款的樣子,湊到玉竹面前,「還是你心疼我。」
玉竹眼角一抽,「餓死你算了。」
大家哈哈大笑,趕緊先將肚子填個七份飽,然後繼續說話。
冠卿接著道,「肖九重命人四處查看那些失蹤百姓的村落,發現有些村落遺留下來的痕跡有些特別,有殺戮的跡象,而魚為客雖然彪悍,對百姓卻是很好,再加上我們從封晉雲那些一些逃出來的老百姓口中也聽到過一些黑衣蒙面人的描述。所以我覺得,很可能是兩股甚至兩股以上的勢力在同時抓走百姓。」
喬羽想來想去想不通,轉向白詠,「聽魚為客的口氣,她好像並不想對百姓不利,而且還運送糧食和衣服。可她到底想做什麼?還有如果還有其他的勢力介入此事,那麼她們又想利用這些百姓做什麼?」
四人面面相覷,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罷,」喬羽挑眉,「隨著各方登臺亮相,總歸是能露出個端倪來的。那麼南蠻土著幹嗎又進來攪和?」
「肖九重還在查,她只回了三個字,『不好說』。」冠卿收拾著手裡的碗碟,「但據她分析,總歸是衝著利來的。過去南蠻跟浚波還算相安無事,這次連她都號不准南蠻人的脈。」
喬羽將湯碗也遞給冠卿,「算啦,不想了。明天再說吧。大家都好好休息。」
玉竹要幫冠卿收拾,被冠卿一閃避開了,「你梳洗一下,先休息吧。今天你跑的地方夠多了,別累著了。」
倒是喬羽打個哈欠,就要往地上倒,白詠用手指指著她,忍不住笑,「虧是你得了這樣兩個夫郎,比女人都強,要不然,我看你怎麼辦?」
玉竹跟冠卿相對苦笑,這到底是誇他們還是損他們?
今日不知明日事。
這話雖然有點晦氣和不自信的意思,但實際上也點出了一個道理,事情的發展一旦加入了你不知道的或不能掌控的因素,那兒你的確可能不知明日事,只有看戲或者當個跑龍套的份。
喬羽是在一片驚鑼聲中被吵醒的,伸手一摸,冠卿早已不在身邊,披衣出去一看,冠卿、玉竹和白詠三人在院中說話,面帶異色。
「怎麼了?」喬羽皺著眉頭。
「南蠻土著攻打浚波城了。」白詠道。
「什麼?」喬羽愣住了,「這演的是哪出啊?」接過冠卿遞過的面巾,覆在臉上,稍稍冷靜一下,「什麼時候的事?」
「應該是昨夜摸到城下,今晨開城門的時候,準備乘其不備殺進來。但只是亂了一陣子,又退出去了。」冠卿給她準備洗漱用的水。
「看見沒,戲班子已經鳴鑼開場了,就等著主角上場。」喬羽笑了笑,接過來自顧洗漱。
白詠見她不驚不慢的樣子,暗自點點頭,轉身去準備早餐了。
早飯過後,冠卿和玉竹都出去了,只留白詠和喬羽,兩人照舊說笑練功。
日頭過了正午,又偏了西,整個浚波城內人心惶惶,唯獨這小院中平靜如常,一直到入夜之後,冠卿和玉竹才一前一後的回來。
聽完他們兩人帶回的消息,喬羽坐在台階上,沉思良久,抬頭問他們二人,「明日魚為客真的要帶著浚波的官軍去圍剿南蠻的土著?」
玉竹點點頭,「她們都有眼線在官府之內,而且她們得到的消息,都是相同的。但是,魚為客本人並不願意出兵,她認為此時還沒摸清前來攻城的人的動向和計劃,不是出兵的時機。但二皇女的先遣官員,一定要她在皇女到達之前,剿殺攻城的南蠻,明日一定要出兵,而且還以守護城防為由,扣下了大半的兵力。只給了魚為客五百兵士。」
冠卿也點頭,肖九重那裡的消息,也是如此。
喬羽皺眉,不再吭聲。
白詠看看喬羽臉上的表情,「我覺得這場攻城來得蹊蹺,南蠻本就是金閭附屬,而且交通貿易均和浚波聯繫緊密,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攻打浚波呢?」
「是啊。」喬羽點點頭,「是誰在這下麵攪渾了一池水呢?而且這事也不像是封晉雲幹的。」
白詠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麼,問喬羽,「二皇女?」
喬羽笑笑,「不是沒有可能,一來,一定要出點亂子,才好平亂嘛;二來,借此機會,除掉不太聽話的魚為客;三來,說不定還可以拿這件事來做點什麼文章。但現在還說不准啊。」
冠卿擔心,「不管怎麼樣,魚為客以五百人出城平亂,還是太危險了。」
喬羽深深吸了一口氣,「危險?!」搖搖頭,「只怕她有去無回啊。」
冠卿玉竹相視,倒吸一口冷氣,「這麼嚴重。」他倆雖沒見過魚為客,但是這幾天在探聽消息時,對這位元浚波甫尹魚為客的所作所為還是比較欣賞的。
喬羽輕輕歎了一聲,「如果我是二皇女,不管是親自動手,還是借刀殺人,既然已經逼她出城,我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她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夜風微涼,吹的冠卿和玉竹的長髮輕輕飄起又落下,比起冠卿的感慨,玉竹更多了份神傷,「有……沒有辦法,救她一命?」
喬羽緩緩從台階上站了起來,比階下的玉竹還高了半個頭,看著他寂寥的神色,喬羽忍不住,心中一歎,可憐的人,自己並沒有特別善待他,如果能將對冠卿的感情拿出十分之一來給他,他也不至於心結還這麼深吧,心中的一軟,「放心吧,只要她能夠堅持住,不要意外身亡,我想我還是能夠救下她的。」
轉眼朝冠卿一看,只見他的眼中是濃濃的寵溺和鼓勵,心中一甜,「不過今夜可有的你們忙的了。玉竹,你去肖九重那裡等消息,冠卿,你聯繫封晉雲在這城裡的人,讓她們轉告封晉雲,必要時,我要跟她借兵。」
「好。」玉竹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玉竹。」喬羽低聲喚住他,遲疑了一下,「多加小心。」
玉竹回眸一笑,月光之下,青衣俊逸,一雙俊目異彩連連,連白詠都晃了一下神,「我知道。」他點點頭,一個縱身,輕盈一躍,消失在夜色中。
喬羽只覺得心中怦怦直跳,臉上微微發熱,不敢再想,又在台階上坐了下來,不再說話。
冠卿若有所思,輕輕道,「我去去就回。」
「好。」喬羽抬頭,拉了拉他的手,「自己小心,早去早回。」
「嗯。」冠卿一笑,也走了。
喬羽坐在那裡,心中一陣慌亂,自嘲,穿越的不徹底啊,身體換了,腦子裡的東西還是換不了啊。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白詠看看她,又看看兩人離去的方向,閉口不言,情字這東西,她自己一輩子也沒理明白,當然也就沒什麼好教導這位「徒弟」了。

第三十二章:熙熙而來(2)
當次日玉竹帶回消息,此次出城平亂的五百兵士全部是魚為客的親信和家將之後,喬羽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白詠看她呆站在那裡,只是眼珠在不停的轉動,覺得很新奇,「沒見過人考慮問題時是這幅模樣的。」
冠卿平靜將手往她面前一伸,「看官,請給賞錢,今兒讓你瞧著新鮮的了。」
「去。」白詠不理他,轉身去收拾東西。
「冠卿。」喬羽扯扯他袖子,「封晉雲的手下怎麼說?」
「她昨天夜裡就出城了,趕回去向封晉雲請示,最快也得今夜才能回來。」
喬羽搖搖頭,「不行,來不及了。這樣,冠卿,你現在立刻想辦法出城,去封晉雲那裡,你就跟她說,不管是為她自己,還是為百姓,魚為客都非救不可。要她直接從山寨出兵,去救魚為客。我們三人跟在魚為客的後面,即使救不了那麼多人,就魚為客一個,我想我們還是能辦到的。」
「好。」冠卿剛要轉身離去,突然有停下來,「戰場上不比朝堂,不光是動動腦子和嘴皮子就可以的。你要千萬小心。」
喬羽看著他的眼睛,「放心。」
「嗯。」冠卿這才離去。
喬羽三人卻一直等到天黑之後才動身。不為別個,只因白詠的身材在白日太引人注目,要想混出城,即使武功再高,也很不容易。
但天色一黑,白詠便像只大鳥一樣,無物可擋,她將喬羽一背,幾個彈跳,便出了浚波城。
因為沒有辦法把馬也夾帶出城,喬羽只好繼續呆在白詠背上,看著她和玉竹使用輕功在山道上疾馳。
大概奔走了約兩個多時辰,莫說玉竹有點吃不消,連白詠頭頂都開始隱隱冒煙了。
白詠突然身形一頓,「有血腥味。」
玉竹立刻停了下來,在一旁不停的喘息。喬羽挺不好意思的,忙將身上的手帕掏出來,遞給他。
白詠停在暗處,往前方眺望,但今夜雲重無風,是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便是白詠這般高的武功,也不能遠視。
白詠皺了一下眉,回頭問玉竹,「還行嗎?」
玉竹略為喘口氣,一點頭,「還行。」
「那好。」白詠的臉上沒有平日的輕鬆自在,「上樹。從上面走,地面上可能有機關埋伏。」
用輕功在樹枝間穿梭,比在地面彈跳更辛苦,因為沒有穩定和堅固的著力點,更何況密林之中能見度極差。
喬羽漸漸覺得鼻端的血腥味越來越重,她輕拍白詠的肩,「停下來看看。」
白詠落在一棵大樹上,側耳聽了一下,「好像沒有人設伏,但這血腥味來得忒怪異。」
喬羽往下張望,但下麵黑呼呼的,什麼也看不清。
玉竹問,「還是下去看看吧,總覺得這味道噁心的很,像是死人堆裡發出來的。」
喬羽驚訝的回頭問,「你怎麼知道是死人堆發出的,難道你去過死人堆?」
玉竹黑臉,「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問這個。」
白詠手往背後一伸,將喬羽像只小貓般拎了下來,「你們在樹上好好待著,我下去看看。」
喬羽便坐在了樹杈上,由於大樹年歲已久,樹皮上長滿了苔蘚,手摸在上面怪噁心的,喬羽毅然選擇了抱住玉竹的一隻胳膊,雖然有失英雌形象。
白詠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地面上,摒住呼吸,靜聽了一會,取出了火摺子,點亮。
雖然火光不大,但在這極黑暗的環境了,好像一切都明朗了起來。
可就在這一瞬間,喬羽和玉竹都刷白了臉色,火光所及之處,遍佈著女兵的屍體。
喬羽的胃中一陣抽搐,忙閉上眼睛,好一會兒,對玉竹說,「帶我下去。」
玉竹看看她,二話不說,將她攔腰一摟,跳了下去。
白詠正在仔細檢查屍體,「應該都是魚為客的親兵,估計這裡有七八十人。」
玉竹也點起了火摺子,喬羽強忍著,往四周查看。
這些女兵的年齡都在二三十歲,但有的被割斷咽喉而死,有的身中數箭,有的身體被不明利器前後貫通,也有的被一刀開膛破腹……?
如此人間地獄,喬羽不寒而慄。
白詠卻蹲在那屍身旁邊,翻來覆去的看,「奇怪……」
「怎麼了?」喬羽雖然汗毛直立,但還是強迫自己挪了過去。
「這不像是南蠻人的手法。你看這刀口,入重出淺,應該是中原刀所致,但南蠻人因為生活在山林之中,多是使用弓箭短刀或匕首,所形成的傷口,跟這個是截然兩樣。這倒像是中原兵器所致。著實奇怪……」白詠繼續在死人堆裡翻弄著,「居然沒有一具屍體是南蠻的兵器所為,難道現在南蠻人都改用刀劍了?」
喬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會不會根本就不是南蠻人幹的,而是中原人幹的。」
白詠又翻了一會,「應該是中原人幹的沒錯,你瞧瞧這刀傷的深度,連斷數根肋骨,一刀斃命,這樣的力量那裡是普通的南蠻人能辦到的。我看倒像是中原的殺手幹的。」
「她們為什麼會被擺放在這裡?」喬羽問。
白詠搖搖頭,「誰知道。但現在我們得繼續趕路了。如果一旦根本不是南蠻人,而是大批的中原殺手在等著她們,莫說剩下的兵士,只怕魚為客武功再好,明年這個時候,你也得給她燒紙。」
遙望著前方,一片黑沉沉,喬羽不禁為魚為客的命運擔心,不知她能否撐到她們到達的那一刻。
把喬羽抓上背,白詠低喝一聲,「走。」
莽林中的氣氛壓抑的讓喬羽幾乎窒息,再加上白詠的速度極快,讓她一時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鬱結不開。
時不時有枝葉在身上劃過,疼痛不已。喬羽不得不將自己再縮緊一點。
「彌勒。」喬羽不太愛叫她本名白詠,倒是偏愛自己給她起的假名,「林子這麼大,我們這樣找,能找到她們嗎?」
白詠低聲回,「不知道。只能略盡人事了。」
喬羽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但是,如果我的記性沒錯的話,前面有一處山谷。魚為客既然受到攻擊之後,沒有率兵退回城中,那麼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那片絕穀。」
「絕穀?那不是沒有退路?」白詠無聲的點點頭。喬羽抓住白詠的手一緊,「只怕那裡是早已設好的全套,在等她自投羅網。」
「停。」白詠招呼了一聲玉竹。
玉竹往前一看,「怎麼了?」
「你聞聞?」
玉竹的鼻子遠沒有白詠那麼尖,倒是喬羽,「好像有肉香味。」
玉竹懷疑,「但沒有火光啊。」
「你們倆待在這兒,我去看看。」白詠往前一撲,身形如鬼魅一般頓時消失在黑暗之中。
喬羽坐在樹上,這次不用她抓,玉竹摟住了她的腰,她也沒有反應或說什麼,因為此刻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白詠剛剛的那句話上,「山谷」。
「唉。」她不禁歎了一口氣,魚為客也算是個有點腦子的人,怎麼會自己跑進那個絕穀去,不過看看剛剛那些親兵的屍體,可能她也是被迫到沒有選擇的地步上了吧。但是,絕谷,莫說是這些早已策劃陰謀的人,即便是她,也有數種法子讓魚為客永遠呆在裡面,再也出不來。
「怎麼了。」玉竹擔心的問。
「這次能不能救得了魚為客,只怕還要看她自己的命了。」
玉竹低頭看著懷中的喬羽,心中五味雜陳,天知道,他為了這一刻已經等了多久,但是卻不敢在手臂上再加一點點勁,只怕她反感,再也不讓自己接近。「放心吧,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怪你的。」
「呵呵。」喬羽回頭看看他模糊不清的五官,「總之,答應你的事情還是應該盡力去做到。」
「噓。」玉竹將指頭按在她嘴唇上,「有人來了。」
來者是白詠,手中還提著一個人。「走,抓來一個舌頭。離遠點再審。」
奔出了約兩裡地,白詠將那人扔在了地上,點了穴。卻將那人的嘴捏開,用指頭一摸,然後手往裡一伸,硬生生掰了幾顆牙齒下來。
那人一聲悶哼,硬生生的疼醒了。
白詠讓玉竹和喬羽站在那人的身後,然後自己坐在了她的面前,卻沒有點火摺子。
那女子滿口血污,全身不能動彈,驚恐的問,「你是誰?」
白詠笑地陰森恐怖,「你別管我是誰?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如果敢說一句假話,我就將你剁成八百塊,而且保證你到最後一刻才死。」
那女人用舌頭往口中一舔,發現裝了毒藥的牙齒已經被拔掉了,心中更驚,知道今日碰上的是江湖老手,必定不得善了,「你問吧。」
「你是什麼人?」
「暗梟五堂的人。」
「你們殺手堂的人跑來浚波攪和什麼?」
「有人出錢,請我們過來。」
「什麼人?」
「不知道,我們只需要按照上峰的指令行事。」
「你的上峰給你們的是什麼指示?」
「殺掉出城的這五百官兵,然後將事先抓到的老百姓帶著現場,也殺掉,做成現場兩敗俱傷的樣子。」
「那你為什麼身穿南蠻人的衣服?」
「我們先身穿浚波兵士的衣服,在南蠻惹事,並揚言近期要率軍攻打南蠻,然後身穿南蠻人的服裝攻打浚波,引她們出城。」
「你們殺了這五百人之後,還準備對南蠻人怎麼樣?」
「對南蠻人沒有下一步行動。應該會有人善後。」
「現在浚波那五百兵士怎麼樣了?」
「死了約百餘人了,剩下的人傷了一半,都被圍堵在前面的絕穀中,待明日清晨,看清她們的所在,我們埋伏在山頂上的人,會將亂石推下,剩下來的,我們會一起解決掉。」
「你們這次一共來了多少殺手?」
「一百五十六名。」
「今日一戰,你們傷亡多少?」
「傷亡共十人。」
白詠眼睛一瞇,那人已經倒下暈過去了。
玉竹問,「怎麼辦?」
喬羽的腦子飛快地轉著,「如果你是魚為客,你會怎麼辦?」
玉竹沉吟了一下,「如果我沒有高估魚為客的話,她必定對浚波地形不是太陌生,而且敵人拚命把自己逼進絕穀,她就算想不到敵人的具體計劃,也一定會料想到明日清晨之後,必定有一場對於己方不利的惡戰。那麼想要扭轉局勢的唯一機會,就在今夜。」
「你是說,她會反過來偷襲這些人?」
玉竹點頭,「如果我是魚為客我就會這麼做?」
喬羽看向前面面容模糊的白詠,但她知道白詠一定在笑,「如果我是這幫殺手的首領,我一定會料想到魚為客會在今夜拚死一搏。那這麼說,魚為客豈不是自己往火坑裡跳?〞
玉竹遲疑了一下,「到底是自尋死路,還是化險為夷。現在真的不好說。不過,魚為客既然敢領著這五百兵士出城,我覺得她多少也作了準備。」
「呵呵……」喬羽和白詠兩人先是低笑,漸漸笑得有點放肆了起來。
玉竹作惱,「原來你早想好了,耍我。」
「沒有,沒有……」喬羽矢口否認,「這叫討論,作戰前的集體會議。」轉向白詠,「彌勒,看來我們是不用進絕穀了,就在這些殺手林外等。守株待兔,如果魚為客今夜來,那麼她還值得我們為她費心,如果她不來,我們就可以直接轉回山寨了。」
玉竹不解。
白詠替她回答,「魚為客既然能率領一些武功高強的手下,逃出山谷,她就有可能來找這些殺手拚命,也有可能自己逃走。但是即使她來找這些殺手拚命,也可能會有兩種結果,一,兩敗俱傷,但殺手主力消失,她剩下來的手下,就能夠逃出生天,二,她被殺,那麼既然她已死,她的手下死不死,就無關緊要,這些殺手就有可能撤走,不關是哪種結局,魚為客都是一個值得欽佩的女人;但如果,她在逃出絕穀之後,和這些武功高強的手下,一起逃走,留下絕穀中的人為她作幌子,那麼這樣的人,還值得你我去救嗎?」
玉竹苦笑一下,一指地上躺著的女人,「她呢?」
白詠淡淡撇了一眼,將喬羽拎上背,「如果這段時間沒有野獸吧她吃掉,明天中午時分,她可能就沒事了。」說罷袖擺一甩,身子騰空而起,向前方撲去。
玉竹急忙施展輕功跟上。
喬羽的心反而定了下來,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誰也幫不上誰。
在快接近那夥殺手的樹林時,前面已有兵器激鬥的聲音傳來,「看來,已經開始了。靠近一點。」
暗算別人,也被別人暗算,這場戲好看了。
白詠背著喬羽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一棵高大的樹上。下方已經點起了火把。
喬羽定睛一看,身著官兵服飾的只有三十多人,為首一人正是魚為客,此時已是披頭散髮,滿身血污,不過看她行動毫無阻礙的樣子,應該都是別人的鮮血。
還算有腦子,喬羽暗暗點頭,魚為客讓手下的女兵三人為一組,相背成團,緊緊依靠,密林之中本來空隙就不大,殺手無法蜂擁而上,真正能與官兵短兵相接的殺手,也不過就三四十人,一時也佔不了什麼便宜。
在外圍圈上,有一個被殺手團團保護住的人,看樣子,應該是殺手的首領,正在默默地注視著場內的動靜。
喬羽瞇了瞇眼,伸手制止了欲下去幫忙的玉竹。
莽林中廝殺,殘酷而無情,兵器劃破夜風,鋼刀劈進骨骼,鮮血急迸潑灑在空中,所有一切,清晰入耳。
玉竹在哭,沒有哽咽,只是淚水不斷的奪眶而出。
喬羽遲疑地伸手,在他的下巴下,接住了他的眼淚,她盯著自己掌心,雖然看不清,卻能感受到他的溫度。
喬羽歎了一口氣,「你下去吧,引開那個人身邊的殺手,然後彌勒會解決她。」
在玉竹飛身而下的同時,白詠背著喬羽換了一個地方,低聲交待,「你別逞能,現在下面誰的武功都比你高,而且都殺紅了眼……」
喬羽拍拍她肩膀,「放心吧,我就算想找人練手,也絕不會是在這裡。」
玉竹撲到了那個殺手首領的面前,那些人似乎大吃一驚,立刻將他包圍,纏鬥起來。玉竹且戰且退,一時間,那個女人身邊出現了一個缺口。
白詠剛剛一動,卻又立刻止住了去勢。
喬羽也發現不對,「那個女人,似乎只是一個幌子。」
白詠瞇起了眼,快速地在莽林中和人群裡掃視。
但下面魚為客的兵士們,卻因為玉竹的加入而精神大振,「援兵來了,加把勁,殺了這些狗賊,為死去的姐妹們報仇。」吶喊聲頓起,在莽林中迴盪。
喬羽和白詠同時發現,外圍圈上的那些殺手們沒有因為玉竹的加入而慌張,似乎早有準備。有一個角落裡,只有幾個女人,特別不起眼,但幾乎是在玉竹到達地面的同時,都抬頭查看莽林高處。
白詠額上青筋一跳,欲動又止。
喬羽歎了口氣,「沒想到,現在我反而成了累贅。」一拍她的肩膀,「你下去吧,我相信你的武功,一時半刻她們是上不來的。而且她們不清楚著高處的情況,肯定不敢貿然上來。」
白詠看了她一眼,喬羽嬉皮笑臉,「沒想到,親身臨陣,竟然有這麼多變數,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白詠一笑,往後退了一步,像一隻巨大的壁虎隱進了樹影之中,然後一晃,就消失了。
喬羽歎了口氣,原來看武俠小說,總有許多速成的方法,彷彿一夜之間,如果沒被折磨死,就能成絕頂高手了。她就此事還問過白詠。被白詠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白詠問她,男人生孩子,肚子也是十個月才長大的,如果一夜之間塞個球進去,而且還不是一般大的球,那麼這個人會怎麼樣?
雖然這個比喻不是很恰當,但還是非常有效的打斷了喬羽的妄想。
所以她每天還得早早起來堅持受苦,不過白詠誇獎她,進步已經很快了,是天生練武的材料。即便如此,跟下麵這些打架的專業女士們比起來,現在的她只有當西瓜的份,挨砍。
喬羽緊緊地盯著那幾個不起眼的女人,突然她們一直轉動觀察四方的頭停止了轉動,都乖乖的保持著看向一個方向的姿勢。喬羽暗笑,知道是白詠得手了。
但就在這時,魚為客的隊伍卻發生了突變。
有六個女兵,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反手揮刀砍向了同組的女兵。頓時,十多個女兵已經倒下。
魚為客驚呆了,就這一個恍惚,被背後的一個殺手,一刀砍在了左肩之上,血流如注。魚為客沒有動,所有的人也都停下了手來。
砍中魚為客的殺手得手後,急速往後一躍,接著所有的殺手都撤到了邊緣,包括那六個女兵。
魚為客雙目赤紅,長髮滴血,聲音沙啞,看向那六個女兵,「為什麼?」
其中一個低著頭,低聲道,「大人,我們也是,不得已。」
魚為客慘然一笑,身形一個踉蹌。
玉竹甩開身邊幾個殺手,躍到她身邊,「魚大人,你再堅持一下。」
那一刀傷她極深,而且刀上有毒,魚為客狠狠咬了自己舌頭一下,迫使自己清醒,低聲問,「你是誰?」
玉竹扶住她,「我是來幫你的人,援兵一會就到。你再堅持一下。」
魚為客眼中一亮,急速低聲說道,「謝了。我再拖上她們一會,希望你的朋友能趕上,如果我今日命喪於此,請務必救下我這些姐妹,還有三百多人在絕穀中。小友,切記,拜託。」說完,一把將玉竹推開,轉身面對那個看似首領的女人。
「說吧。看來我今日要命喪於此,那麼我也想死個明白。到底是死在誰手裡。」她反手將長劍插入土中,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玉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著魚為客,這個已過不惑之年的女子,有著一雙堅毅的眼睛,而此時,即使她全身上下都是血污,仍然不能折損那雙眼睛的美麗。
那個假首領看了看角落的那幾個人,卻沒有人給她信息,她只當這幾個人已經定下了殺意。「呵呵,我們不就是南蠻人嗎?」
「放屁!」魚為客破口大罵,「有哪個南蠻人漢語如此滑溜,南蠻語卻連皮毛都不會。呵呵……」魚為客極為輕蔑的一笑,「怎麼說,看你們的武功,也應該是在江湖上有名號的人。怎麼?還怕我死後化作厲鬼來找你們不成。」
假首領不吭聲。
後面有女兵罵道,「哼,要不要姑奶奶我告訴你,我姓甚名誰?還是你們根本就不知自己爹娘是誰?所以直接叫個阿貓阿狗就算了。」
女兵們一陣哄笑,事已至此,大家心中多少都有數,今夜看來是很難離開這片莽林了,但即使魂斷於此,那也得死個痛快。
那個假首領薄唇一挑,「哼,告訴你們也無妨,是你的主子,朱家人派我們來的。怎麼,現在可以死得明目了?」
嘿嘿,魚為客先是低聲笑,然後仰頭放聲大笑,卻被自己的血嗆了一口,悶咳不止……久久之後,才停下來,「我的主子,我從來就沒有主子。當年來當這個浚波甫尹,看得也是老百姓的面子,呸,朱家人也配當我主子,給我提鞋都不要。」
女兵們又是一陣哄笑,卻悄悄地調整隊形,準備下一次的廝殺。
假首領呔然,「那是你和朱家之間的事,話已至此,你好好上路吧。」一揮手,外圍的殺手們每人手持一張弓弩,「放箭!」
玉竹大喊一聲,「快圍成圈。」
弓弩不似弓箭,由機關彈簧發射,力道極強,而且距離又近,一次可發數只。眾女兵只能圍成一團相靠,咬牙苦撐。但被撥開的箭矢有的釘入了地面,有的卻被挑上了半空。
喬羽叫苦不迭,如果拔扇阻擋,殺手們勢必發現樹上有人,如果不擋,這東一箭西一箭,眼看就要把她釘在樹上了。正想著,已有數支箭矢相繼而至。
喬羽只得揮扇阻擋,但還是被一支箭射中左臂,一陣劇痛,喬羽一個不穩,從樹上跌了下來,而下方,流矢織成的箭網迎面而來……
……

第三十三章:熙熙而來(3)
像這樣的箭陣,如果以自然速度下跌的話,估計到了地面,她也成了刺蝟了。
喬羽一咬牙,用扇子護住面部胸前,使出白詠所傳授的千斤墜的功夫,加速自己的下跌,這樣通過箭陣的時間越短,被箭射中的危險就越小,但是同時,如果沒有人能接住她,摔斷自己脖子的可能性就越大。
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她的跌落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箭陣中心的玉竹、魚為客,暗處的白詠,還有面對著她方向的眾多殺手。這些殺手果然是專業級別的,一發現她之後,弓弩的方向立即調轉,全部朝著她射來。
魚為客,喬羽心中大吼,你可是欠我大發了……白詠……
就在她頭皮幾乎已經感覺出地面的硬度的時候,一個黑影從樹後竄了出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腳,把她拎進了陰暗處……
驚魂未定的喬羽又開始腹誹,NND,你當我是兔子,倒著提我?定神一看,草莽風格的帥哥?居然是琅琊……
琅琊朝她咧嘴,喬羽衝著他齜牙。
琅琊也不在意,將她在地面上,掏出一個竹哨,放在嘴邊一吹,頓時遠處也傳來了幾聲長短不一的回應。
喬羽也沒閒著,在衣襟下擺扯下了一塊布條,自力更生,用嘴巴和右手在傷口的上方紮緊。
就在此同時,場中的殺手們都發現情況有些微妙,而魚為客的親兵們精神為之一振,魚為客高呼,「援兵到了,再堅持一下。」
殺手們紛紛向角落的那幾個女人看去,卻沒有任何反饋,就在這時,從這幾個女人的身後,慢悠悠地晃出一個人來,正是白詠。
白詠笑呵呵,「來來來,都忙了一個晚上了,休息一下,別累著了。」
殺手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這時,遠處火光點點,越來越近……
魚為客啞笑一聲,「小友,謝……了……」狂吐一口鮮血來,頹然倒下。
「魚大人,魚大人……」玉竹心急如焚,既擔心喬羽,又不能離開魚為客。
白詠仍是笑瞇瞇的,「怎麼,我說的話,你們都沒聽見嗎?別惹我不高興……」平平一掌推出,靠她近處的幾個殺手,頓時七竅流血,倒地而亡,白詠和藹可親,繼續道,「我從不說威脅人的話,多傷感情。」
殺手中,終於有人扔下了手中的弓弩,接二連三,一個個都放下了武器。
封晉雲的手下也趕到了,團團圍了起來。
喬羽鬆了一口氣,這時才覺得左臂已經一點勁都使不上,而整個左邊的衣袖,都已經被血染濕了。湊近火光一看,箭頭全是倒勾,喬羽倒吸一口涼氣,眼前突然一黑,暈了過去。
待喬羽再醒來時,已是夜間,在封晉雲的山寨了。她咕咚一身從床上彈起,卻扯動了左臂的傷口,疼得咬牙切齒。
白詠正坐在桌邊喝茶,玉竹雙目通紅坐在床邊看著她,白詠沖玉竹嚷嚷,「看吧,好歹有我在,她哪裡那麼容易死。」
玉竹聲音沙啞,看來是哭了很久了,「你沒事了吧?」
喬羽立刻反射性的奄奄一息,好像快不行了。
白詠扯她後腿,「你別裝了,我給你灌了好幾斤靈丹妙藥了,而且還讓你睡了兩天,此刻你別說是虛弱,就是圍著寨子跑上個十圈,他都不一定有你快。除了傷口沒長好,其它什麼事兒也沒有。」
白詠站了起來,打個哈欠,「我要去睡覺了。」
「等等。」喬羽忙出聲喊住她,「冠卿呢?」
「我保住了魚為客的命,但她的傷勢太重,琅琊和冠卿混在她的親兵中,送她進城了。算算時間,應該快回來了。」
喬羽噘著嘴巴,「他知道我受傷,還跑了。」
白詠呵呵一笑,「我沒告訴他你受傷,我告訴他是你讓他送魚為客進城的。不過琅琊那小子回來的路上肯定會多嘴。」
正說著,房門被人砰的一聲推開,外面正是臉色煞白的冠卿。
白詠立刻噤聲,到床邊把玉竹拉走,「你也好好歇歇。明天再來。」
喬羽高興地跳下床來,「你回來啦,累了吧。」
冠卿這是第一次顧不得和玉竹打招呼,待她們一離開,立刻將房門插上。
「你讓我看看。」冠卿拉開她一直躲著自己的左臂。
慢慢扯開了裹在傷口處的布條,露出那道箭傷來。
「已經快沒事了。」喬羽見他臉色慘白,知道他心裡一定是又緊張又內疚。
冠卿手指顫抖地撫上傷口周圍的皮膚,好半響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她的傷口嚴嚴地包好。
喬羽不忍心他這樣,伸出右臂,撫上他的臉,「冠卿,冠卿,我已經沒事了。」
冠卿愣愣地看著她,突然將她抱進懷裡,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放置在她的後頸,喬羽只得將頭抬起,冠卿的吻,就這樣壓了下來。
如果這樣,能讓他心裡的緊張和不安都發洩出來,也好吧。喬羽在他的熱情下,昏昏沉沉的想著。
冠卿看著懷裡的人兒,幾乎魂飛魄散的心情這才一點一點沉澱,無盡的疲憊湧了上來,緊緊摟住喬羽,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精神無比。喬羽張目一看,冠卿正看著自己,若有所思。
「想什麼呢?」
冠卿回過神來,只是取笑她,「胳膊都被你壓麻了,你好像又重了。」
兩人嬉笑了一番,喬羽洗漱完畢立刻前去見封晉雲。
不過是太陽初升時分,封晉雲坐在後山的松樹下,琅琊蹲在她身邊,正仰著頭跟她說著什麼,神色是喬羽未見過的溫柔。
喬羽了然一笑,低低的咳了一聲。
封晉雲回頭,「是你啊。」
「嗯。」喬羽晃到她面前,嬉皮笑臉,「是我。」
「傷好點了沒有?」封晉雲關切的問。
「小傷。」她要是不提,喬羽都快忘了,白詠的藥真不是假的,有效的很。
旁邊的琅琊很不留情面的笑了出來,喬羽想起了自己被他倒提在空中的糗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封晉雲有些不明所以,看著喬羽和琅琊「眉來眼去」,心中卻有別樣情緒,暗歎一聲,「小羽,來坐。」
喬羽就在她身旁的一塊大石上坐下,開門見山,毫不廢話,「封大姐,就昨夜之事,你怎麼看?」
封晉雲略一沉吟,「我有九成把握,暗梟堂的人是受朱家指使,暗殺魚為客,嫁禍南蠻。但我卻始終想不通,一來,魚為客尚未與朱家翻臉,仍是朱家治理浚波的最得力的人手,為何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除掉她;二來,除掉魚為客之後,朱家對浚波到底作何打算?要再找一個像魚為客這樣的人,談何容易?三來,南蠻人性格剛烈,恩怨分明,朱家雖可借暗梟堂的人燎起浚波與南蠻戰火,但除去魚為客之後,此舉無異於引火燒身,得不償失。接下來,必定與南蠻兵戎相見。這對朱家有什麼好處。」
喬羽直覺的介面道,「最起碼能讓朱家屯重兵在手……」
喬羽和封晉雲同時一震,四目相對,掩不住心中震驚的想法。
琅琊很少見封晉雲如此震驚的神色,雖然她二人都沒有點明,他也能猜到她們的想法,不由插話,「朱家本來已經權蓋朝野,二皇女又深得女帝寵愛,要想登大寶之位,並非不可能。為何要走這一步險棋?」
封晉雲面色凝重,微微搖搖頭,「非是險棋,而是無比高明的一招。進可攻,退可守。有無數的可能,我們的擔心只是其中結果之一,但無論如何都能一下翻轉這兩年的劣勢。而且若不是我們身在局中,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朱家有此意圖。」
喬羽皺著眉頭苦思,老實說,她真的沒想到朱太師會有這一步棋,她原以為此次南方救災平亂,朱家最多不過爭爭功勞政績,順帶陷害一下毓熙和太女,好讓二皇女在帝京重振聲威,但顯然朱太師的胃口非是一般的大。但如果朱太師知道自己竟是因路見不平救下魚為客而洩漏端倪,必定要悔到吐血。
但話又說回,若不是荒郊野地裡殺出個神安將軍封晉雲,任她喬羽有三頭六臂,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魚為客命喪浚波。
封晉雲問,「可有朱家信使的消息?」當日封晉雲在山道設伏,也就是想攔截朱家的信使。
琅琊搖搖頭,「此間情景已經非同以往,她們肯定會以更秘密的手法互通消息。而且如今,我們不能再以山賊的身份行事,這樣只會便宜朱家,讓她們師出有名。」
喬羽點點頭,「言之有理。這樣,我今天就動身前往浚波城。既然魚為客因剿匪命垂一線,她們在目前也不好太明目張膽的動作。先保下魚為客再說,她還是有大用途的。另外還有一事。」
封晉雲見她略有遲疑,猜到她想說什麼,燦然一笑,「你儘管將他留在山寨裡,我不會為難他的。順道再借你一個人。」她轉頭囑咐琅琊,「你跟她一起進城,這次朱家是大動作,來的必定有不少棘手人物,城中人手留些精幹的,其餘的都妥善安置好,隨時聽命。」
琅琊似乎還有什麼話說,喬羽識相,離開了松林,去找白詠議事。
喬羽轉回房裡,冠卿正在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托腮遠眺,也不知望向何處,一雙俊目中似有波瀾起伏,不用問就是有心事。
很少看見他這般遲疑猶豫又掙紮黯然的模樣,喬羽奇道,「你想什麼呢?」
冠卿見她跨進房門來,微微一笑,頭一低,將眼神避了開去,再抬頭時,已經不見了剛剛那副模樣,喬羽想問個明白,偏偏從窗口看見白詠和玉竹往這邊走過來。
喬羽低聲說,「幫我勸玉竹留在山寨裡。」
冠卿嗯了一聲,卻低不可聞。
待白詠和玉竹進了房門,喬羽掛了個大大的笑臉,「玉竹,幫個忙,我跟封大姐借了琅琊,她現在也缺人手,你就在這裡先幫她頂兩天好不好?」
話一出口,玉竹的眼神就一滯。
喬羽心說不好,她原本是怕玉竹直接跟三皇女的人對上,畢竟已經是跟朱家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怕他難過,才想把他留在山寨裡,還特地跟封晉雲打了招呼。可這一「婉轉」,到了玉竹那兒,就是要往別處想了。雖然他臉上還帶著面具,但那眼神已經明明白白地寫在那兒,「原來你還是嫌棄我是朱家的人。」
喬羽忙想開口補救,玉竹把頭一低,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個字,「好」。
就一個字,跟一巴掌掃在喬羽臉上似的,火辣辣的燒。
喬羽無奈地看向白詠,只見她偏著腦袋,兩眼在房頂上亂掃,似乎有耗子在上面亂竄似的,再看向冠卿,冠卿卻一反常態,沒有出來打圓場,只是坐在那兒。
喬羽有點莫名其妙,卻更加肯定一件事,冠卿心裡肯定有事。
一直摸黑進了浚波城,喬羽想起玉竹那張多雲轉陰的臉,還有點閃電雷鳴暴雨將至的感覺,有句俗話怎麼說來著,叫的狗不咬人……
呸呸呸,喬羽有點鄙棄自己,還沒怎麼著呢,怎麼就有點夫管嚴的趨勢了?這不還沒打雷下雨呢嗎!等解決了二皇女的問題再說。

第三十四章:誰卵誰石(1)
不過是剛過了正午的時分,天色卻陰沉沉的,空氣潮濕悶熱,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琅琊和冠卿一前一後進了院子,只見喬羽和白詠坐在廊簷底下悠閒地品茶,琅琊心想,不知等你聽了我帶回來的消息之後,是不是還能這麼悠閒。
冠卿倒是一眼就看明白了,喬羽在琢磨著事兒,那煽火、添水、倒茶的活都是白詠一個人在忙活呢。不過也難怪,現下,的確是陷入僵局裡了,準確地說,應該是情勢一面倒,倒向二皇女那邊。
二皇女已經下榻在浚波的官邸,兵馬也已經駐進了浚波的兵營,雖說「災民暴動」的奏摺還在源源不斷地上報給帝京,但其實喬羽心中明白,在浚波不管是表面上的,還是暗地裡的,都沒有能夠與二皇女相抗衡的力量。
白詠和封晉雲可以說是她現在最重要的兩個籌碼,白詠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師傅,震懾住了浚波的黑道力量,使得二皇女在明,她們在暗;而封晉雲對她來講,更是一隻撞上門來的兔子,無條件地統一了戰線,讓她手裡有了一些能與二皇女抗衡的資本,但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喬羽仰起頭,腦袋重重地向後倒去,「真是頭大啊。」
白詠抬起眼,看看她那揪成一團的苦臉,對冠卿說,「從早上到現在了,還是第一句話呢。」
喬羽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示意他們兩人都坐下,「說來聽聽,有什麼新的進展?」
冠卿想說地委婉些,但又一想,這時候了,有什麼事還是說的清清楚楚地好,「肖九重那裡,還有其它的幾家,官府都陪著二皇女的親信上門拜訪過了,說是二皇女想約見這些浚波的老人,肖九重已經起了疑心,追問我,我只說很快會跟她說明白。」
喬羽苦笑,「先是白詠無緣無故重現浚波,再來莫名其妙的南蠻戰事,好端端的一個浚波輔尹豎著出去橫著回來,再來就是皇女親信屈高就下,是個明白人就會聞到不對勁,更何況她們這些老奸巨猾之徒。」
喬羽想著想著,突然又自顧樂起來,「這些人雖然老奸巨猾,不管她們講不講江湖道義,是不是貪財好色,但卻都是明白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性,那就是怕死,不管二皇女許給她們什麼,也不會沖昏了她們的頭腦,要想享受,先得把命保住。只要白詠這尊大佛在這兒壓著,她們就不敢心存僥倖。」剛說得有點眉飛色舞,她就想起了魚為客,臉上瞬間又跨了下去。
「封大姐是只奇兵啊,只可惜為了救魚為客早早現形了,不要……」喬羽越想越懊惱,封晉雲的兵雖然不多,但是如果用得好,足以四兩撥千斤,但現在二皇女的人肯定能猜出有這麼一撥人馬早早蹲在這兒候著她了,估計請肖九重她們上門,一來是敲敲警鐘,別給她添亂,二來掂掂重量,看誰能用,其中未嘗沒有打草驚蛇,順籐摸瓜的心思。想到這兒,喬羽也把魚為客給恨上了,心說要是等你傷好了,一定好好的操使你,怎麼也得連本帶利拿回來。
「對了,」喬羽忙問琅琊,「魚為客怎麼樣了?」
「重傷,昏迷,奄奄一息,連皇女帶來的禦醫都親自號過脈了,說是已經可以準備後事了。」
喬羽似笑非笑,「你親眼見著了?」
琅琊一挑眉,「她也是住在官邸裡的,現在都是皇女的人,我哪裡能摸著她的邊。」
喬羽和白詠對望了一眼,心中都清楚,以白詠的醫術,魚為客是絕對死不了的,魚為客如果此刻真的命懸一線,那肯定是二皇女的人下的手,再不然,這個「命懸一線」就別有說法了,估計那根線是鐵鑄銅澆的,得懸到早著呢!
將魚為客暫且放在一邊,喬羽繼續琢磨著面前這個困局。
這幾年,在帝京與太女和二皇女周旋,主要是利用了幾方的勢力互相牽制,所謂借力打力,故而可以花樣層出不窮。但如今浚波的局勢卻是最簡單不過的二對一,二皇女和她自己。
二皇女此番是光明正大的救災平亂,而她呢,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成了那個「暴亂」的災民,此是一不利;
二皇女這次身邊保航護駕的,都是朱家的親信兵力,兵強馬壯,刀利槍堅,還有充足的糧草供應和後援,相比之下,封晉雲的兵力,財源薄弱,裝備有限,糧草就算暫時沒有問題,但也無法持久,而且還要分出去一部分供養那些無辜受到牽連的百姓,幾百張嘴每天的消耗,估計封晉雲也是頭如鬥大。而浚波的黑道勢力還不能輕率地動用,一來她們顧慮家小,二來與朱家或二皇女沒有什麼大恨深仇,未必肯兵戎相見,三來,人多口雜,極容易走漏消息。此為二不利;
而第個三不利,才是喬羽最最頭疼的問題,如果真的打,那估計二皇女得高興地往房樑上竄,這簡直就是給她擴兵的免費東風;如果不打,還有不少被擄走的老百姓在二皇女的手裡,只要帶到荒郊野外,手起刀落,然後每人手裡塞個破銅爛鐵,那就是造反的鐵證,二皇女照樣向朝廷要兵,這些老百姓你救還是不救。救,又回到打的問題,不救,又於心何忍?
紅泥小火爐上的茶壺蓋噗噗亂跳,白詠提了起來,往喬羽的茶碗中衝開,淺碧色的茶湯沿著碗壁迴旋。
宛如此刻自己的處境,進退不得,左右兩難。
怎麼辦?喬羽定定地瞪著那只茶碗發呆。
早知今日,在過去的兩年裡,她一定惡補兵書,可惜現在臨時抱佛腳都沒處想。
白詠也是一時想不出個主張,她的武功天下無敵,遇事向來以暴制暴,遇強更強。就像當年,雖是親手建立起的幫派,當她發現其中矛盾錯綜複雜,為害江湖,與她的初衷背道而馳時,她根本就懶得去費心事,與那幫雜碎鬥心眼,手起刀落,人頭滾地,直接解決所有問題,而且不留後患。連收屍掩埋的事,也由官府打理,她連一枚月魛都不用出。
現下這個局勢,要按她的脾性,星暗風高時,月黑殺人夜,將那個什麼皇女像切菜似的剁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喬羽弱弱的一句,「要是可以,我也想啊。」將她剩下的狠話全堵回肚子裡。
殺人多容易,可殺了之後呢,毓熙的根基還很薄弱,不過剛剛在文臣中建立了一點威望,官學出來的女官們就像初春的幼苗,經不住風暴。太女和二皇女的勢力就像兩座犄角的大山,互相抵制,這才有了毓熙成長的空間。不管這兩方,哪一方跨台,毓熙的那點勢力也是順勢地粉身碎骨。走運點,能當個閒散王侯,倒楣點,一命嗚呼也不奇怪。
所以沒辦法來個痛快,喬羽齜牙咧嘴,狠狠地吐了口氣,眼角不經意一瞟,看見了琅琊臉上那淡淡的笑,有些嘲諷,有些看好戲的意思。
嘛玩意兒?喬羽立刻橫鼻子豎眼的,我這兒替你們的「匪窩」發愁,你這兒一副葡萄架下擺龍門陣,等著看好戲呢?
等等。
一雙貓眼瞇成兩道細縫,投射出來的眼神像利刃,剮在琅琊的臉上似乎嗖嗖有聲。喬羽心裡琢磨開了,你這麼悠閒,難不成是有恃無恐,又或者有什麼高招?看你這腦袋,我想不出來,你未必能比我強,八成是封晉雲在你來之前,點撥了通竅了,現在來我面前擺現了。
等等,等等。喬羽的眼睛越張越大,宛如深夜見著耗子的狸貓一般,炯炯發亮。

第三十五章:誰卵誰石(2)
醍醐灌頂,靈機頓現,一通百通。
看著喬羽快咧到耳根的笑臉,琅琊有點發毛,她是什麼意思,是想到了關鍵點了,還是入魔了?
冠卿一見她那興奮到抓耳撓腮完全喜不自禁的模樣,暗自呼了一口氣,將提在手裡的心放回肚子裡去。可再看看她那雙貓眼中波瀾起伏全是壞水,不由得在心裡念聲佛,也不知誰要倒楣了,不過看著情勢,八成是眼下正在官邸裡尋歡作樂的二皇女。
可看在琅琊的眼裡,卻是毫無半點風采可言,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琅琊有點走神,無比想念封晉雲每次運籌帷幄的儒雅風采,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地像波春水。
「琅琊,」喬羽連叫了兩聲他才回神,「讓人回去把玉竹叫來,越快越好。彌勒,這浚波城裡做糧食生意的,可有你的舊識?」
白詠想了想,「我倒是認識一個賣糧食的,我那碧玉泉珍珠米,每年都是跟她買的。可我以往都是在臨瀆找她,不知浚波有沒有她的分行。」
看來這事問過江龍不管用,還得問地頭蛇,「琅琊,將這裡做糧食生意的人都說來聽。」
「做糧食生意的麼?」琅琊掐指算了算,「這城中大小的糧店也有二十多家,可要說有點實力的,只有泰豐糧行……?」
「等等,」白詠插話,「她家的東家可是姓顧,顧大小姐,顧盛安?」
「是不是顧盛安,我倒不清楚,只是姓顧是錯不了的。聽說生意是做的極大的,不光是浚波,其它的郡城也有生意。」
白詠一拍手,「看來是錯不了了,此人說來也是個妙人兒,當年我第一眼見到她時,那談吐舉止翩翩風采,沒有半點商賈之氣,我還以為是哪個世家的小姐。後來才知道,她跟她義母做糧食生意。竟然是個如假包換的糧商。不過話說回來,你找她做什麼?」
喬羽一聽,居然也是舊識,簡直難以置信,繼而樂不可支,「既然顧大小姐適逢其會,何不乘此吉時良日,前去拜會一番?」
話音剛落,頓時屋外閃電雷鳴,暴雨傾盆。
吉時良日?琅琊覺得自己臉上的刀疤在微微抽搐,看著喬羽那似乎盛開在和風暖日中的笑臉,完全無語。
幽篁引沼新抽翠,芳槿低簷欲吐紅。坐久此中無限興,更憐團扇起清風。
喬羽站在隱隱約約的竹簾後,伸出一根手指,微微將竹簾撩起,目光穿過鏤空的窗臺,落在園中。
此時暴雨已停,園中嵐光滴翠,猩紅點點海棠稀,在那疏密有間的篁筱之後,低低的流水聲,清晰纏綿入耳,天籟之音。
若不是親身至此,如何能相信,這清幽雅致可比月宮的居所,居然是一所米行!
纖指微微一沉,竹簾又貼回了窗壁,她回頭沖白詠一挑眉,抬腳便往裡間走。
步履悠閒,顧盼之間,遇上精美之物還不時停下來欣賞一番。
白詠也是一臉坦然,時不時還湊上去評點一二,兩人完全沒有闖空門的自識。
兩人頂著暴雨來到泰豐糧行的後宅,翻牆而入,誰知一路行來,居然連一個下人都未見。然而整間庭院,即便是細微之處,也是纖塵不染。這形於外的氣勢,喬羽未見其人便已感覺到了幾分。
轉過了一幅天然牡丹石的屏風,便看見她此番要見的人,顧盛安。
她正坐在竹榻上,左手持黑,右指撚白,面對著一張碧玉棋盤沉思,披了件極寬極長的青袍,擺幅似一堆亂雲逶迤於榻下空階之上。
喬羽只想到了八個字,梅花高臥,活色生香。
難怪白詠說她不像商人。
顧盛安既不慌張,也不惱怒,那雙好似玉石雕刻出的黑白分明眼睛,只是有著淡淡的疑惑。
喬羽也不開口,只是微微地笑。
白詠龐大的身軀出現在喬羽身後,「顧東家。」
顧盛安的臉上沒有商人那種熱切的表情,還是淡淡,彷彿白詠和喬羽在此間出現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她將那只白子落在棋盤上,從容地站了起來,向白詠行禮,「白先生。」
顧盛安身形高挑纖瘦,此刻長髮潑墨,青袍曳地,彷彿青竹一支。
喬羽笑意深了些,只有這樣的主人,才不負這樣的庭院,「在下喬羽。」
顧盛安眼眸中的疑惑似乎更多了些,但還是認真地答了一禮,「喬小姐。」
然後,
沉默,
無言,
冷場。
三個人站直了身子,面面相覷。
喬羽終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白詠也樂。顧盛安偏了偏頭,她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只是生性淡薄,沉默寡言,不喜口舌之利。
風流不在談鋒健,袖手無言味最長。這種人,喬羽喜歡。
「顧大姐。」她湊上前,「我來找你談筆生意。」
顧盛安不解,喬羽的大名她是聽過的,只是這樣一個翻雲覆雨站在權勢中央的少女來找她有何事呢?
顧盛安請她二人坐下,親自奉上茶水。「我不過是一介布衣商人,能與喬小姐做什麼生意呢?」
「糧食生意。」
顧盛安迷惑不解,今年南方九郡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水災的影響,糧食的產量是受到影響的,糧價自然也比往年高出不少,但並不是天價,受利雖豐,卻也無暴利可圖。這位喬小姐的事,她也頗多耳聞,凡是她圖謀的事情,在自己看來,也是可圈可點,往往神來一筆,讓人拍案叫絕。可商人有句話,叫無利不起早,今日冒著暴雨前來,似乎也有避人耳目的,可這個利在何處呢?
顧盛安的疑惑全寫在臉上,喬羽心道,果然是個妙人,如此直接如孩童的表情,讓人都不忍心算計她。直接開門見山,「我要買你手上的所有大米,價錢按目前市價的一半……」
顧盛安也不打斷她,睜著一雙稚子般清明的眼睛看著她,靜悄悄的等她的下文。
「然後我再賣給你相同的數目好米,價格也按目前市價的一半。」
乍聽起來,不過是相同的價格進出一次,無利可圖,可顧盛安只是眼睛眨了一下,就問喬羽,「小姐如何能肯定在這一進一出之後,糧價會飛漲呢?」
喬羽笑得神秘兮兮,「因為那個時候,這個城中將有數萬人無飯可吃。糧價如何不飛漲?」
顧盛安知道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問也不能問的,但她還是有顧慮的,喬羽的簡簡單單幾句話,她卻隱隱約約地知道喬羽在設一個局,而這一買一賣,不過是這局中環環相扣的一步,但喬羽設局的對象,肯定不是普通人,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幾日前剛剛駕臨浚波的二皇女,皇家的人,自己一個布衣商人牽扯進去是不是明智。
喬羽見她沉默不語,暗自點頭,這顧小姐是個厚道謹慎人,並不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喬羽低頭看看那棋盤,伸指撚起一枚黑子,信手放下,「此子雖險,可保太平。」
顧盛安聞言神色微動,終於點頭。
一連數日的大雨之後,天公終於顯出一絲笑顏。晴空萬裡,天高雲淡,終於也有點秋色娛人的模樣。
也讓一到浚波就躲在悶在官邸中的二皇女毓儀喜出望外。站在官邸的遙水分虹樓上,頗為意氣風發,詩性大起,拍遍闌幹,終於賦詩一首。
鳳闕澄秋色,龍闈引夕涼。
野淨山氣斂,林疏風露長。
砌蘭虧半影,巖桂發全香。
滿蓋荷凋翠,圓花菊散黃。
身邊的美人滿面驚喜,連叫「好詩好詩」。毓儀得意非凡,卻未像前幾日一般,一得空閒,便將美人摟入懷中上下其手。
倒是毓儀的親信碧霧微微一抬眼,忙又低下頭去。
她本是宮中一個普通女侍,只因機靈乖巧,善觀人色,懂得委婉承逢,頗得毓儀歡心,如今毓儀一反前幾日的姿態,她立刻就猜到了主子的心事。
貓步上前,低聲稟道,「殿下,這浚波乃是殿下的封郡,殿下至此數日,勤於政務,尚未得閒。今日適逢天意作美,何不尋視民情?」
毓儀當然明白碧霧意為何指,可身邊還站著新納的美人,總得端下架子,「每次出門,總是車駕兵衛,太過擾民,不妥不妥。」
碧霧忽視毓儀身後的美人欲將她千刀萬剮的眼光,「這個殿下放心,殿下只需微服私訪,帶幾個貼身的侍衛遠遠地跟著,如今浚波城內有重兵駐防,無需擔心。」
毓儀大樂,可礙著美人,只能說,「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待得毓儀收拾穩當出門,已是浚波城中炊煙四起的時分,碧霧帶著毓儀從側門出了,沿著牙道,一路步行往那十裡花街而去。
那一路上,茶坊酒肆,香鋪藥店,夜市中賣小吃零嘴的燻煙火色,那賣湯麵的朦朧蒸汽混在這混沌不明的暮色中,看的毓儀目不轉睛。碧霧自然是不敢輕易讓毓儀嘗試這路邊的吃食,只是一路上說笑與她聽,不緊不慢地往前走。
約走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便看見了那花街的入口,南北兩廊對峙高聳,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小倌數百,聚在店前廊上,使出渾身解數,只等酒客叫喚。遠遠看見這富貴逼人的兩人,頓時蜂擁而上,將兩人淹沒在繁花艷柳之中。
如此香艷的場景,讓毓儀魂授色與,真個不知今夕何夕。可還有碧霧在旁,她還得顧上點主子的面子。
毓儀仰著脖子看了一圈,只想挑個最最可意的,趕快進房顛鸞倒鳳,成就美事。可就在這顧盼之間,只見那臨街二層的樓廊之上,燭光漸漸地在花窗上映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來,毓儀的眼珠漸漸被勾住。
窗內那人似乎被樓下的鶯聲浪語擾得不勝其煩,慢慢走到窗邊,推開了半扇花窗,露出一副絕世風流的樣貌來。
天色已晚了,又是不近不遠的距離,朦朧的燭光映在視窗那人的臉上,毓儀也只是能看個大概,可偏偏霧裡看花、水中望月最能勾起人的獵艷之心。
毓儀管不上身邊這些小倌們,使了個眼色給碧霧。碧霧何等精明,頓時掉轉方向,奮力排開眾人,向那個館子擠去。
這等爭客的事情,是每天從早演到晚的,反正總會有下一個客人,眾小倌們見毓儀有了目標,也只拋了幾個媚眼給她留些情分,便將一腔熱情轉到那幾個便裝的女侍身上去了。
毓儀和碧霧一進館門,便有一個女子迎了上來。那女子一見毓儀,不待她們開口,便是自來熟。看見毓儀的眼神頻頻往樓閣上飄去,自是心領神會,喚了一個美艷的小倌來服侍碧霧,自己親自將毓儀領上樓。
毓儀遠看這美人,已是全身酥麻,如今真人見面,不但體態風流,尤其一雙眼睛如春水生波,任是無情也動人。毓儀慾火焚心,連名字也不問,摟住美人便要脫衣想就,惹得美人嬌呼不斷。
碧霧在樓下都能聽見毓儀放浪倡狂的笑聲,她得意一笑,終於放心地摟著小倌進房去快活一番。
美人被毓儀壓在床上,面色緋紅,眼光流醉,對毓儀是又即又離,勾的毓儀是氣喘如牛,偏偏一時無法得手。
這時,不知何處傳來一聲輕扣,美人口中忽然浪聲大作,毓儀卻倒在了美人身上動彈不得。
美人嬉笑如常,口中仍是歡愛之聲,卻將毓儀推倒在一旁,自行坐起,將衣服稍稍整理。
毓儀心知不好,卻手不能動,口不能言。

第三十六章:誰卵誰石(3)
碧霧與小倌一番纏綿之後,心中還是惦記毓儀,整理好衣冠,想上二樓打聽一下。可剛跨出房門,那個迎她們進館的女子便滿臉笑容招呼過來。
「樓上那位貴客真是少見的大方啊。出手便是一百朱金的賞賜。您看,小的還有哪裡招待不夠的地方?」那女子雖然這麼說著,手卻是毫不扭捏地攤在碧霧面前。
碧霧扯著一個輕蔑的笑容,從懷中掏出一張金票遞了過去。「現在,」碧霧的眼神往樓上瞟了瞟,「怎麼樣了。」
那女人笑成個掩口葫蘆,「還能怎麼樣啊!當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貴客說了,要包下我們家勾雲幾日,這不,轎子都在後院備好了,人都上去了,就等著你了。」
碧霧氣急,「你怎麼不早說?」忙匆匆往後面跑去。
果然,一架青衣小轎已經停在後院了,轎中有低低的笑語,碧霧陪笑道,「主子……」
轎門掀起微微一角,碧霧抬眼一瞥,毓儀的臉色不好,似有嗔怪之意,懷中正坐著一個如花似玉的絕色美人。碧霧忙低下頭,吩咐抬轎子的轎婦趕緊啟程,跟在她身後往官邸去了。
碧霧是深知自己主子德行的,一路上轎內聲浪雖低,她也能猜出個大概。
按理說,外面的轎子是不能再進內的,得換了內衙的轎子,可那轎子晃蕩不停,裡面的人氣喘吁吁,碧霧如何敢驚擾。因此進了官邸之後,這青衣小轎一直抬到毓儀歇息的房門前,她還是撤下了侍衛才敢請毓儀出來。
毓儀沒吭聲,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就摟著美人進房了。碧霧被毓儀瞪得沒敢再看她第二眼,心下只望著她能得了這個美人多逍遙幾天,自己日子自然好過。
可似乎她的運氣並不怎麼好,不過剛初更的時候,便有女侍急沖沖地來敲門,說是河流決堤,而兵營的糧草必須剛快轉移進浚波的糧倉。而以往夜間出入城門是必須有輔尹的權杖的,而轉移糧草更需要有毓儀的信物。現如今……
碧霧只得硬著頭皮在房門外向毓儀稟報,果不其然,房內傳出迷糊的怒罵聲,接著又是美人的嬌嗔,好半響美人才從門縫中遞出毓儀的隨身權杖。
碧霧忙不迭接過權杖,夾著尾巴跑了。
三更剛過,又有人來報,說決堤的河口堵不上,麻袋不夠用,必須再開城門,將城內的備用的麻袋再運出去。
碧霧忙得腳下打滑,一直到天亮才能趴在案上休息一下。原只是準備趴一會就好,誰知也有些累過頭了,一低頭便入了夢鄉。
夢裡,毓儀對她的忠心讚不絕口,珠寶美人,賞賜源源不斷,恩寵也是源源不絕,從浚波回到帝京沒有多久,毓儀就繼承大寶,而她也平步青雲,這一日她過四十壽辰,有人送來一座朱金打造的寶座,讓她喜笑顏開,正想做上試試,一腳剛剛跨出,被人突然從旁邊撞開……
「誰,誰,誰?」碧霧從案上彈起,一副要將人生吞活剝的模樣,而這副表情也一點折扣不打地出現在一腳把她踹下椅子的毓儀的臉上。
毓儀的臉色難看到極致,兩個青黑的眼圈掛在臉上,眼中滿是血絲,此刻那兇狠的眼神簡直就像刺在碧霧的臉上。
碧霧雖然一頭霧水,但已有一種不祥的直覺,「主子,這是怎麼了?」
毓儀一個巴掌將她掃落在地上,「一夜之間,不但軍營的糧草,連浚波的庫存糧草都不翼而飛。」
當然,不翼而飛的不止糧草,還有從花街帶回來的「美人」
碧霧頓時如木雕泥塑……
無獨有偶,而此時的喬羽也露出了一個跟碧霧類似的表情,木雕泥塑般的愣在那裡,半天才冒出一句「偶滴神吶」。
按理說,她的計劃應該是天衣無縫。
蛇打七寸,她與毓儀的優勢劣勢就在於毓儀有兵,而她沒有。但,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沒有糧草的兵不但不能打仗,反而會成為毓儀最大的致命傷。所以,她就設下五鬼搬運大法,搬空她的糧倉。
花街中的美人是琅琊,不過臉上多了一副巧奪天工的面具而已。只要毓儀踏進那間房,她就不會再有機會說出一句話。而官兵中,也有「命懸一線」的魚為客的密切的配合,稍稍撤掉一些河堤,製造一些混亂,自然能順利地取得信物。
而那些糧食連夜運出城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前幾天,她已經搬空了顧盛安的糧倉,而刻著官印的兩袋已經與淤泥裝在一起沉入河堤中了,除非毓儀想讓河堤再決堤一次,這個秘密就永無見天之日了。
一切都非常順利地在進行,但是,當喬羽面對著糧倉裡超乎她想像的數量的糧食,她意識到了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一個更加嚴峻的局面。
原來,她對糧食的數量的估計是五千兵馬兩個月的份量,而眼前這滿倉滿穀讓她看花眼的稻米……喬羽揉揉冒金星的眼睛,終於放棄想數清楚的念頭,轉身問顧盛安。
「顧大姐,這裡到底有多少糧食?」
顧盛安低頭看看賬本剛要開口,又被喬羽打斷,「大姐,你直接告訴我,這些糧食夠一萬兵士吃上多久?」
「三年。」
喬羽的嘴巴張了又關,關了又張,臉色也是連連數變。
真是,好的也靈,壞的也靈。
順利搬空毓儀的糧草當然是讓她開心不已,但是一下子搬來這麼多的糧草也是遠遠超出她的預料。
浚波官倉裡的存糧是正常的數量,多出來的糧草都是毓儀的軍隊帶來的,她們為何要帶來這麼多糧草而且還掩人耳目。這裡面可就藏著大文章了。
會不會就是她和封晉雲最擔心的。
但現在似乎還得時間印證她們的猜測。
「玉竹還沒有消息嗎?」她轉過頭去問冠卿。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從臨瀆回來了。你放心,他一個人往來,少有人能留得住他。」冠卿雖然口中這麼說,心裡卻也有些擔心玉竹。
本來喬羽藉口將他留在山寨中,他就有些傷心,後來在喬羽開始劫糧之前,又讓他到臨瀆給毓熙送信。其實這份信事關重大,的確也只有冠卿或者玉竹前去,才能將事情解釋清楚。但只怕玉竹沒想到這點,反而會認為這是藉口將他遠遠地遣開。
冠卿無聲地歎了口氣,只有等他回來再解釋清楚了。
只是這時不管是誰都沒有預料到,接下來的風雲突變和艱難險阻,差點讓他們再也沒有機會當面向對方解釋清楚。

第三十七章:四方之棋(1)
接下來的幾日,浚波一片陰霾。
雨水連綿,糧價飛漲,但仍供不應求,城中的官兵突然人數陡增,日夜不停地挨家挨戶的搜查,整得整個浚波雞飛狗跳,人人心驚膽顫。而且居然還出現了少數官兵搶劫百姓的事情。
但很快,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就像今日的一場暴雨過後,一切都了無痕跡。
因為官兵沒完沒了的搜查,她們索性了住進了顧盛安的糧店。而此刻,她就在顧盛安的棋室裡做著。
鏤碗傳綠酒。雕爐薰紫煙。
那只碧玉棋盤前雖是兩個人對坐著,卻仍是顧盛安的左右手互奕,喬羽的目光低垂,也不知通過棋子看向了何處。
冠卿和白詠正百無聊賴地玩著喬羽畫的飛行棋,只是那只可憐的骰子被兩個人的內力灌注,扔幾就是幾,一點自主權都沒有。
突然遠遠地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眾人一愣,那腳步聲不緊不慢,顯然不是官兵。
慎重起見,喬羽還是和冠卿避進了暗室,縫隙往外面瞧。
來著是顧家的下人,帶著一位陌生的女子。顧盛安沒見過,白詠沒見過,喬羽也是眼生的緊,只有冠卿只是一眼,就笑出來了,沖喬羽伸出手指比劃了個三。
喬羽大喜過望,來者正是霍三娘。
「三娘,三娘。」喬羽撲了過去,一把巴在她身上。「幼幼呢,我的幼幼呢?」
「哼,哼。」三娘冷笑著把她拔了下來,「怎麼著那隻畜生比我還重要?」
「怎麼會?」喬羽陪笑,端茶倒水加馬殺雞。看得白詠心裡酸溜溜的。
看著三娘揭下了面具,臉色緩和了下來,喬羽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幼幼呢?」
三娘看了她一眼,似乎有點你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繼而又歎了一聲,「幼幼我帶來了,但還有一個人我沒辦法給你帶來。」
「誰?」喬羽有點莫名其妙。
冠卿臉色頓時變了,「玉竹怎麼了?」
霍三娘看著喬羽那一臉的迷惑不解,自己也疑惑了,「我也不知道你們究竟是怎麼了,送完了信,他也不隨我回來,只留下一封信,說自己回帝京了。難道不是你們吵架了?」
喬羽心中猜測定然是自己把他留在了山寨中,他一個人想偏了事情的緣由,他本來性子就有些孤寂,鑽牛角尖也不稀奇了。唉,回頭大不了二十四孝再哄他開心吧。「回帝京總比留在這兒好吧,怎麼說毓儀與朱家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玉竹不好自處啊。」
「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為什麼你要毓熙派人假扮土匪,自己打劫自己呢?」當時玉竹帶去的信太簡短,而玉竹正生著悶氣,也不開口解釋清楚就一個人跑了,整個整個臨瀆的一幫人一頭霧水,坐在一起愁雲慘淡了好半天才猜出個大概,現下見著了正主,趕緊問個明白。
喬羽也不迴避顧盛安,將如何發現百姓失蹤的蹊蹺,如何遇到封晉雲,如何救了魚為客,如何搬空了糧倉,如何發現情勢不對。
霍三娘頓時色變,「這麼多的糧食,難道朱家真的準備逼宮?」
喬羽笑得苦哈哈的,「原來只是猜測而已,不過現在毓儀失了糧草卻不敢光明正大的查,足見此事有六成的可能是真的。而另外一方面,她們很可能因為擔心劫糧草的人識破了她們的計劃,而決定鋌而走險。」
三娘皺著眉,沉思了許久,「那也未必,對於浚波,其他的勢力一直沒能插手,所以這次劫糧,她未必會懷疑到是你或是太女的人做的。倒是有可能懷疑是南蠻或當地勢力做的。而糧草被劫,事關重大,毓儀絕對不敢將此事上班而藉口討兵。就算她真的將那些百姓派上用場,跟臨瀆的」流匪「成患的消息都到了帝京,也引起不了女帝的重視。而且她現在缺糧,這些被抓的老百姓倒很可能因為毓儀養不起而被放出來。這也算應了你以前說過的那麼一招,圍什麼救什麼來的?」
「圍魏救趙。」喬羽笑得跟朵花似的,果然還是三娘的政治鬥爭經驗豐富啊,三言兩語撥雲見日。
「但是,」三娘臉上的表情凝重了些,「有一點,我也是這麼想的。毓儀經過此事,只怕會橫下心來,鋌而走險。太女怕是要大麻煩了。」
喬羽倒是沒這麼擔心,坐山觀虎鬥,她是再樂意不過,「太女不是還有位太傅嘛!」
「咳咳。」一旁傳來顧盛安被茶水嗆著的聲音。
「顧大姐,你怎麼了?」
顧盛安以袖掩面,一張臉嗆得通紅,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太女太傅?」
「是啊,聽說此人足智多謀,神通廣大,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能言善辯,巧舌生花,通曉厲害,更善計謀,身高八丈,面色紫金,眼如銅鈴……」喬羽越說越離譜,顧盛安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是人都瞧出不對勁了。
當喬羽說到茹毛飲血時,顧盛安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如果我沒猜錯,我應該就是你們口中所說的那個太女太傅。」
眾人傻眼,場中一片黑線。
「陰人太傅?」喬羽傻眼,如何也不能想像顧盛安一副小丑的模樣小鼻子小眼的湊在太女的耳邊嘀嘀咕咕的畫面。
「你說什麼?」顧盛安的耳朵尖地很。
喬羽被嚇了一跳,這位哪裡是什麼與世無爭的「妙人」,分明就是個披著羊皮的超級大boss
嘛!喬羽對敵人向來是遇強則強,對朋友卻是從心底的欺善怕惡。
顧盛安其實只是淡淡的問了一句,愣是被她聽出幾分冷颼颼的味道。
「小的是說,不,我是說,隱忍的太傅,來,您幸苦了,您請坐,您喝茶!」
端茶倒水外加馬殺雞,將剛剛孝敬三娘的上賓待遇照搬過來。
顧盛安受寵若驚,見霍三娘笑地快從椅子上掉下去,自己更是一頭霧水。
她不清楚,白詠也不太清楚,但冠卿和霍三娘卻是兩隻點著的燈籠,心知肚明。
這幾年在帝京,太女和毓儀一直對喬羽小動作不斷,但一來喬羽的「太極拳」是已經高明到三花聚頂,返璞歸真的階段,二來她一直處在一種半隱居的狀態,所以多數手段是徒勞無功的。
喬羽閒暇時,常以這些「案例」對淡墨和如袖進行厚黑學教育,將往來的招數一一抽絲剝繭,加以分析評點,並歸納出兩派謀臣的特色。然而唯一一位讓她感覺到高深莫測、甚至有點棋逢對手的,就是太女「太傅」。
「太傅」的棋路向來是以不經意時伏筆處處,待到圖窮匕現時,當事人才發現早已是身處刀山火海之中,上天無路,如地無門。朱家吃了好幾個大虧,局勢也改變不少,要不然毓儀也不會在此時有心鋌而走險。
當時喬羽就覺得奇怪,這位「太傅」雖然手段頗為犀利,似乎甚少出招,甚至可以說是久久才有動作,這也是為什麼兩三年下來,兩人尚未對上。所以喬羽的心理上對著這位「太傅」是有點渴望一戰的期待的。可今日戲劇般的局面,在喬羽的心裡,顧盛安的位置頓時從PK者變成了偶像。
「來來來,反正大家有的是時間,您不妨說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顧盛安見眾人的目光如同餓狼一般油油發綠,不由得寒毛直立,坐立難安。
「其實是這樣,約是四五年,我到帝京做糧食生意,是年金閭風調雨順,糧食豐收,我不忍心難得的豐收之年還要壓低糧價,所以用略低於往年的價格收購谷米。而市面上其他的一些商家則將價錢押低得有些離譜,這樣一來,人們自然願意將谷米賣給我們泰豐。所以,……」顧盛安見眾人眼中興奮地都快冒鬼火了,不由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
三娘跟喬羽用眼神溝通了一下,笑得神經兮兮地,這麼一個財力雄厚的智囊團,而且很難得的心地善良,不拉過來結成好姐妹,豈不辜負了上天如此精心設計的巧遇?
顧盛安咳得有點虛弱,「所以,招了不少同行的嫉恨,其中有幾家糧行應該是朱家關係較近的人經營的,所以她們在帝京中由官府出面給泰豐出了一些難題。而當時,唯一能幫上泰豐的也只有太女。我只能設法買通太女身邊的人,設計了一場偶遇。幫太女出了些計謀,博得她的信任,以保全泰豐。」
「這麼說,你應該跟太女走得很近才對,為什麼我們都沒見過你?」三娘立刻追問。
顧盛安苦笑,「你在衛相身邊這麼多年,想必對太女的瞭解頗深。她自然是希望我能夠留在帝京,全心全意幫她,但她,」說到此處顧盛安遲疑一下,不願口吐惡言。
「但她實在行事……太過,我始終不能……」顧盛安想到太女的一些所作所為不由一陣心寒。
「我一直心存去意,而太女居然以泰豐和我的性命要挾,我不得不自保,慢慢將泰豐退出帝京,而我也借生意為名,久久才回帝京一次。不久以後,看來只能以詐死脫身。」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
三娘很直接,「加入我們吧,推到毓熙上臺。」
顧盛安想想,的確現有的皇女裡也只有毓熙比較入眼,可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麼選她?」
喬羽兩眼笑瞇瞇,「她比較好欺負。」
顧盛安絕倒。
毓熙陣線聯盟正式成立,喬羽的心情頓時撥雲見日,開始挖空心思惦記太女和毓儀了。

第三十八章:四方之棋(2)
皇家向來是沒有秘密的,即使有,那也是過去是或暫時是秘密,再不然就是所有人的秘密,只不過看在大家是否願意說出口而已。
帝京,太女府。
太女最近很忙,日也忙,夜也忙。
白日忙得是澧道,浚波和臨瀆以及其他地方報上來的災情和民亂,忙著安排救災的糧草和人力調配,還有正常的各種紛亂的事務;夜裡也忙,忙著與幕僚商討如何設置障礙,讓白天的部署不能進行或延緩進行。
白日扮著皇家和睦,夜裡忙著挖坑使絆子,的確是頗費精力的事。
饒是太女正當盛年,仍是面色發青,眼中血絲清晰可見。
府中的卿相早早燉好了補品,候在書房外面,見幕僚一退出,便見縫插針,端進書房為她進補。
太女也借此稍稍喘口氣,看著卿相端進來的補品,心中恨道,若是能早日登上大寶之座,遇見這些讓自己心煩的人,直接找個罪名,砍頭了事,何必如此絞盡腦汁,苦了自己。
一碗補品剛剛見底,自己的親信便已是一臉的喜色疾步而來。
太女看了卿相一眼,美人之心,千靈百巧,福了一福,端著湯碗退出房門。
「殿下,好消息。」
「還不快說。」
「二殿下在浚波的糧草被人搬空了,太師正為此事在太師府大發脾氣。」
太女愣了一下,「什麼人這麼大膽?亂民幹的?不會吧?難道,是毓熙幹的?」
親信搖頭,「朱家在民間暴虐橫行,仇家遍地都是,而且浚波那個地方,浪濁水深,凶險不亞於刀山火海,我看不像是郡王幹的,倒像是當地勢力的手筆。」
太女拍案大笑,「太師啊太師,你果然好眼光,怎麼哪裡都不挑,偏偏幫老二挑了這麼個封郡呢?」
「殿下,還有下文。」
「哦?」太女興致全被提了起來,「快說。」
「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消息,說失竊的糧草數目遠遠高於軍中配給,足夠三萬人馬吃上一年。」
「什麼?」太女大驚,「此話當真。」
親信低垂著眼簾,「是不是真的,小的不知道,但是,只要陛下認為這是真的,那就足夠了。」
太女畢竟與朱家鬥了許多年了,沉思了一會,「不急,如果真的糧草失竊,這事看來是壓不住的,派人看住往南的各個通道,不管是官道,小道,還是水道,嚴禁糧草私運。違令者格殺勿論。沒有糧草,我看毓儀拿什麼來餵她那些虎狼之師。」
太女在書房內發狠,美人端著碗站在屋外轉角處看著屋簷下的雀兒打架,幾隻雀兒又抓又啄,皮損毛飛,誰都沒討得好處,淡淡一笑,邁著碎步去了。
自此,朝中風向一變,關於糧草失竊的各種說法在臺上台下流行,終於連女帝也不得不親自在早朝上過問。
「太師,毓儀糧草失竊的事情,你可知曉始末?」
朱太師神色平靜,「陛下,這次浚波糧草失竊之事,實在是蹊蹺。郡王已經嚴加勘察,現已有頭緒。線索均指向當地的亂民。而這些賊子居然能偷竊整個軍營和浚波府的糧草,足見其猖獗。老臣懇請陛下加派軍隊,協助郡王平亂……」
「陛下,」朱太師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名女官出列,「此事處處透露著蹊蹺,還請陛下明察。」
女帝的一雙鳳目深沉地注視著朝堂上每個官員的表情,久久不開口,直到有官員忍不住抬起頭來偷窺她的表情,她才繼續,既然各方都已登場,她如何都得配合,「此話怎講。」
那名官員從袖中拿出一份奏章,「這是浚波的官員冒著生命之危,經過多方周轉,才呈遞到帝京來的。其中列明該次浚波失竊的糧草明細。還請陛下過目。」
女侍走下來,將奏章接過,轉呈給女帝。
女帝看了一眼朱太師,似乎有著無聲的喟歎,然後才打開奏章,看到一半,勃然色變。
「太師,毓儀攜帶至浚波的糧草到底是多少?」
太師慢慢跪了下來,「此時應該問兵部和戶部,那裡都有詳細的記錄。」
女帝大怒,對太師的失望從語音中顯而易見,「太師,這麼多的糧草交給毓儀,你是讓她去平亂嗎?還是讓她來平了孤?」最後一句,女帝的聲音陡然拔高,百官色變。
偏是太師神色不動,低低地伏下身子,以額觸地,「陛下明鑒,此事來得突然,老臣惶恐,一時也無法自辯,請陛下息怒,陛下萬金之軀要緊。」
「你,你,」女帝的手指遙指著太師,氣到發抖,「你居然還敢跟孤要兵去協助那個孽女,若不是這份奏摺,孤不是要派兵將自己送上黃泉路。」
「陛下。」太師高呼,「此時老臣百口難辯,請陛下暫歇雷霆之怒。」
女帝氣到哆嗦,半天才能開口,「也罷。來人,將太師送回太師府。沒有赦令,任何人不得進出。太女,此事交給你查清楚,再來稟我。」
「是。」太女雖然沒有喜形與色,但唇邊的那絲笑意卻怎麼也掩不住。
衛相冷眼旁觀,一聲不吭,卻與玉座上的女帝遙望,只是一瞬,便也垂下了眼簾。
看著百官如潮水一般湧退,女帝端坐在玉座之上,突生蕭索之意。
這張座位有這麼好麼?怎麼坐都是不舒服的。為了爭這張座位,得與多少人鬥心眼,而坐上了這張座位,卻得與全天下的人鬥心眼。
女帝疲憊地合上了眼睛,靠在玉座背上。
「陛下,陛下。」女侍輕輕的呼喚,「百官都已退下了,陛下是回禦書房,還是想出去走走?」
女帝長長地歎了口氣,「去炎赫的宮中坐坐。」
今日女帝心情不好,女侍們不敢整出動靜,靜悄悄地將鑾駕移到了炎赫貴卿的華鎣宮。女帝下了鑾駕,只讓女侍守在後面,一個人慢慢地在宮中信步走動。
忽聽前面傳來男子低低的歌聲,女帝走了過去,見炎赫坐在廊邊,倚在廊柱上,一頭青絲散在廊外,有風微動,幾絲發尾在水面輕畫,撩起漣漪朵朵,那池中的紅鯉悠遊其下,
青絲、綠水、紅鯉,美人。
宮中美色如雲,卻沒有人能像炎赫這般美到渾然天成。女帝一時看得癡了。
炎赫一手撫在自己已經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一手挽著垂在廊外的青絲,勾起放落,引得那紅鯉不時張著口,躍出水面。
「……出西門。步念之。今日不作樂。當待何時。逮為樂。逮為樂。當及時。何能愁怫鬱。當復待來茲。釀美酒。炙肥牛。請呼心所歡。可用解憂愁。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遊行去去如雲除。弊車羸馬為自儲……」
女帝一愣,口中重複著炎赫的唱詞,「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炎赫一驚回頭,訝然,「陛下?」
「愛卿。」女帝微笑著將他摟入懷中。
「陛下怎麼了?」炎赫疑問。
「愛卿能看出孤的心事麼?」女帝調笑。
炎赫抿著嘴笑,「陛下,炎赫雖不是最聰明的,可也不是最笨的。當然能看出陛下有心事,但是卻不能看出陛下的心事是什麼?」
女帝撫上他的臉,歎了一聲,「你可以再聰明一點,抑或再笨一點。」
炎赫的一雙媚眼頓時靜如止水,他退出了女帝的懷抱,靜靜地看著女帝,直到女帝驚異的看著他,他才開口,「陛下,有人一直計算著別人,且他的計謀是百發百中,這樣的人是聰明還是愚笨?有人認為他聰明,是因為他計算了別人,也有人認為他愚笨,因為他在計算別人的同時,也計算了自己。這樣的人跟奴家比起來,是他聰明呢,還是奴家聰明呢?」
女帝聞之一愣。
炎赫又繼續道,「世間有不少男子,一心只為情字,為了情可以不要父母,不管道義,只要心上人一個微笑,便是萬難萬惡也會去做。可偏偏過猶不及,到頭來誤人誤己。這樣的愚笨,可敬可憐可恨,難道陛下希望奴家成為這樣一個愚笨的人嗎?」
女帝愣了半響,「愛卿是個聰明人,可惜啊,這世上聰明人太少了。」
炎赫的眼神飄向了池水,幽深難測,「奴家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聰明人,可被磨痛了,也就不敢再笨了。」
「呵呵……」女帝的笑聲苦澀難言,「愛卿從今日起搬來乾坤殿,與孤同住吧。」
炎赫一驚,卻很快鎮定下來,「奴家謹遵聖意。」
不待炎赫起身,女帝獨自一人轉身離去,遠遠地傳來一句她的落寞的自語。
「萬方有罪,罪在孤恭。」

第三十九章:四方之棋(3)
太女回到府中,與幾個心腹的官員就徑直進了書房。
這些本來就是些人精,今日朝堂的上的風向明顯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太女心中的痛快不用言語他們也是感同身受。怎能不在此時恭維一番。
太女終於忍不住大笑了出來,「不管是誰劫了毓儀的糧草,我都要重重的謝謝她。若不是有此糧草一事,朱家何年何月才能露出把柄。」
何芮是太女的心腹,戶部的尚書,關於糧草一事已經翻遍了戶部的存檔,「殿下,雖然微臣翻閱了所有戶部的存檔,都沒有記錄二殿下有超額配置糧草,但是今日太師在玉殿之上,居然沒有矢口否認,可見此事八成是確有其事。」
太女按捺下心中的雀躍,「你繼續說。」
「如果說是確有其事,這個罪名,」何芮的眼中帶著得意環視著書房中的其他人,「可大可小。」
太女等不及她賣關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是是是。」何芮連連點頭,「若往小裡說,那可說是朱太師對二殿下信心不足,用私家財力沿途購買糧草所得。這樣最多也不過是個私心逾越,降級罰俸的處分。可往大裡說,」何芮的聲音陡然低了下來,「私下囤積糧草,居然夠三萬兵士一年之用,這就是造反,鐵證如山。」
這句話說得太女心曠神怡,「不錯,這就是造反。而且母親也質問是不是想討兵平了她。哼哼,毓儀啊毓儀,這麼多的帳,終究是到了清算的時候。」
「殿下,這次可萬萬不能讓她們逃了過去,時不再有,機不再來。」
「不錯。其實如果朱家真的有為毓儀準備如此多的糧草,其用心不在浚波,而在帝京啊。若不是太師她千算萬算,沒有想到會在糧草一事上漏出破綻。要不是有此一事,只怕我們等到兵臨城下,她們裡應外合,也還未回過神來。」太女說到此處,想到事情的確可能發展到這種地步,不寒而慄。
另一名在兵部任職的官員宋柯雲介面道,「殿下,還有一點,請殿下一定要抓緊。」
「何事。」
「帝京的兵馬。」宋柯雲正色道,「此次朱家能準備這麼多的糧草,看來並不只是想在外面講她們的精兵養上一年,而是想暗中招募人馬,這些糧草應該是為此做準備的。屆時她們光明正大的返回帝京,與朱家裡應外合,即可一下子控制住帝京的局面。到時不管是陛下還是殿下您,都無計可施。廢掉了您的儲君之名,將二殿下推上儲位,再逼陛下退位,二殿下登上大寶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太女怒氣盈胸,「此心可誅,此心可誅。」
「所以。」宋柯雲小心翼翼地查看著太女的臉色,「兵部向來不是我們掌控的範圍。所以殿下應該乘此機會,將兵部的勢力牢牢握在手中,這樣即使查辦太師謀逆的罪名不順,只要京城在我們的掌控之下,誰也不能再翻起風浪來。」
太女頻頻點頭,「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不妨再說的詳細些。現在的兵部尚書陸慈英一直以來與我不親近,與朱家也不靠近。但此人現在身處北疆,兼領兵馬大元帥一職,她自律甚嚴,很難挑出錯來,要扳倒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宋柯雲略彎身子,形成一個更恭順的姿態,「殿下,我們目前最要緊的,是掌控帝京的軍畿部署,而不是要將天下的兵馬一下子全部收過來。等您登上大寶之位,這天下的兵馬不就全是您的了嗎?」這幾句話太女聽著相當順耳,宋柯雲見她微露笑意,微垂眼簾,「而且此時要拿下整個兵部未免動靜太大,不但會讓二殿下生疑,只怕也會驚動北疆的兵馬。所以臣不建議如此。只需將現在的帝京都尉以牽涉朱家糧草一案為由,扣押候審,然後由我們的人接替都尉一職。陛下即可高枕無憂。」
太女聽得兩眼發亮,「柯雲啊柯雲,以往你總是不吭聲,今日開口,言驚四座,我看你不比太傅差。哈哈,好,帝京都尉一職,就由你來接替。一來,你的官職相當,二來,你本來就是兵部的人,在兵部內調動,誰也不能說什麼。就這麼般,抓緊時間,一步不能錯啊。」
最後這一句,太女似說給眾人聽,也似說給自己聽。
糧草失竊案的進展勢如破竹,如有神助。不但當初的浚波的奏摺被證實,而且還查出朱家似造兵器和盔甲,經營馬匹生意,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結果。
毓儀和朱家謀逆。
女帝氣得當朝暈倒,一天之內發出十道急詔,召毓儀回朝對質。
太女聯合上百的官員聯合上奏章,彈劾毓儀和朱家的數十條大罪,每條罪名,都夠抄家滅族。女帝氣得一病不起,但還是將這些奏章留中不發。只是每天仍然發急詔,召毓儀回朝。
顯赫一時的太師府被太女派重兵團團圍住,無人能夠進出。
轉眼已是半個月過去了,太師在府中倒是老神在在,可朱家其他的人卻是膽顫心驚,如履薄冰。朱鶴舞被逼悶地快發瘋了,終於仍不住衝進了她娘的書房咆哮一通。
闕詞放完了,太師的眼神盯她盯地死死地,讓她如墜三尺寒冰。
看著這個女兒,朱太師也不由得歎氣,有這麼一個女兒,除了說家門不幸,還能說什麼呢?但話又說回,自家的兒女,除了玉竹,哪個不是這幅德行了。
朱太師加手中的書卷啪地一聲甩在朱鶴舞的臉上,「你就這麼點出息,就這麼點耐心?要是謀逆罪真的能定下來,你此刻應該躺在亂墳崗中被那些你糟蹋過的男子的家人鞭屍。」
朱鶴舞衝動過後,直覺得冷汗陣陣,見母親這麼罵她,氣焰全熄,一聲也不敢吭。
朱太師見她那汙眉晦眼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給我滾。」
朱鶴舞忙不迭地退出書房,直到肯定太師聽不見的地方,口中才罵罵咧咧地走開。
直到朱鶴舞的身形消失不見,假山後面才轉出個人來。看看遠去的朱鶴舞,不禁眉宇間一片陰霾。轉過頭來,看著書房的門,猶豫是否應該上去敲門。
沉吟許久,終究還是想放棄,剛想轉身離去,書房的門霍得一聲,毫無預警的開了。
太師站在門口,低聲問,「既然來了,想我都不想見上一面嗎?」
玉竹低著頭,俊美如昔卻透著幾分憔悴,久久才應了一聲,「是,母親。」
跟在太師的身後,玉竹第一次踏進太師的書房。幼年時,他根本沒有機會靠近母親的身邊,學藝回來之後,朱鶴舞等人總是無窮無盡地惹麻煩,他是煩不勝煩,只想一心避開去,根本不願意到此露個面。而如今,朱家落了下風,在多數人的眼中已是窮途末日。他這才有機會踏進這間書房。他的母親,玉竹抬眼望過去,太師正愣愣地看著他,四目相對,太師身子一顫。
這個孩子這麼像他的父親,外貌像,氣質更像,朱太師一時恍惚,似乎又看見那個人,冰冷倔強的眼神,寧為玉碎的性子……
「喔。」朱太師突然會神,「你出嫁好幾年了,也一直沒有機會見到你,過得還好嗎?」
玉竹想起喬羽,忍不住一笑,「很好。我已經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朱太師欣慰的點點頭,「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母子二人面對面坐著,半天無話。
朱太師的心情一點點地沉澱,「現在不是尋常的時候。你還是不要再過來了。」
玉竹的眼神幽深難測,「難道你就不想問我些什麼嗎?不想問這些事情是不是她做的嗎?」
朱太師笑了,搖搖頭,「看來這幾年,她的確對你很好。」還是這麼天真美好的一個孩子,朱太師的這句話並沒有出口。反而是想了想,「回去吧,回府邸裡好好待著,別再出來了。一切,很快就結束了。」
玉竹看著自己的母親,突然覺得自己從來也沒有瞭解過她,但是他還是安靜地離開了。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想著自己的母親,想著喬羽,想著冠卿,想著三娘和燕然。卻發現,其實一直以來自己的孤獨,也是這些人呵護出來的,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
這次她們離開帝京,三娘和燕然將府中的一些下人都放假回家了。只留下幾個下人,所以他的來去也並無人知曉,這不,翻牆進府,走了半天都沒看見人。
玉竹歎了口氣,不過估計也沒人敢偷喬少微府上的東西。他一路想著喬羽會使出什麼手段來對付小偷,不禁有點出神,推開房門,居然有個人坐在屋中等他。玉竹看清那人的臉,大大地吃了一驚。

第四十章:四方之棋(4)
一天之內,十道急詔砸進了浚波的官邸,砸得毓儀的臉色一片死灰,將自己在書房之中團團打轉,卻一直不曾開口,既沒有說立刻回京回復旨意,也沒有調動親兵的意思。
但官邸上下,人心惶惶,私下裡各種揣測已經傳開來,稍有這門路的,都往各消息靈通處去了,指望先能一步摸好風向,即便不能借此飛黃騰達,也不想遭受株連的命運。
可偏偏官邸有一處,風平浪靜,守衛外鬆內緊,人人做事有條不紊,似乎一這也沒有收到外面的消息。
喬羽跟在一名女衛的身後,從官邸側門堂而皇之地進來,此時官邸之中人員進出頻繁,官邸中的女衛和下人們正心慌意亂,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麼一位少女。
喬羽冷眼看著眾人的掩飾不住的慌亂,心中想,樹倒獼猴散的狀況,也不過如此吧。雖說此刻毓儀貌似大樹將傾,但這慌亂來地還早了這。
既然這樣,那我就加把勁兒,讓大樹倒地更快些吧,喬羽笑得有些惡作劇,心中有些痛快。
為她領路的女衛是魚為客的親兵,是個極小心謹慎的人,雖四下無人,也不輕易稱呼喬羽的名諱,只是略略躬身,用眼神表達著敬意,「請。」
喬羽的腳下不緊不慢地跟著,心思一這一這地回籠,開始琢磨起魚為客來了。
自此上次救下魚為客,兩人就不再抵面,原本心中對魚為客的猜想也漸漸地有些變化。魚為客回到官邸之後,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讓毓儀隨身的禦醫對她的傷勢做了命懸一線的結論,而毓儀自然也不再著急對一個隨時可能一命嗚呼的人使手段,反而是將人參補藥當蘿蔔青菜似地不停地賞賜,也博得了一個仁厚寬下的好名聲。
而三天兩頭的「傷勢復發」,也讓毓儀排除了魚為客參與劫糧的可能,但一個能將翻著滔天大浪的浚波壓制下來,而且在輔尹的位置上一坐這麼多年的魚為客怎麼會是一個簡單好相與的人,喬羽心中冷笑,朱太師將全部希望都寄託在這麼一個皇女身上,可說是她最最失敗的敗筆。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不過,喬羽打起精神,如今的局勢可不是規矩井然的棋盤落子,即便是哪方有了些什麼差錯,也並沒到無法挽回的階段,尤其是現在下這盤棋的,可不是只有太女和太師兩方,女帝和她,何嘗又不是局中人。
四方之棋。
嘿嘿,該是時間讓你們瞧瞧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智慧了
領路的女衛見喬羽瞧著她笑得古怪,心下一凜,都說喬羽年少得志,難得的好運,可她畢竟跟在魚為客身邊許多年了,深知這世上的「偶然」背後,多數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而喬羽這一笑,偏偏又是說不出的古怪莫名,心中只道這少女肯定是不簡單的,越發的謹慎小心起來。
若是三娘在一旁,必然要大笑之後長籲短歎,歎著皮相作怪了。
兩人走的是捷徑,不一會兒,已經到了那院落的門口,女衛低聲稟道,「我家大人就在裡面。」說完便退到了暗處。
喬羽暗自這頭,想起來心中藏了許久的謎團,那就是對魚為客的來歷的起疑,若魚為客只是一個江湖豪客出身,能訓練出這般的進退得體的手下,當真要稱讚一聲,可這些人的身上,偏偏喬羽就是覺得有那麼些說不上來的彆扭而熟悉感覺。說不上來好還是不好,但既然一時想不到,就擱在一邊好了。喬羽推開院門,裡面便有人將她迎進了屋裡。
「奄奄一息」的魚為客面色蒼白,其中透著青黑,要不是喬羽曉得她的底細,還真以為她命不久矣。「喬大人,在下魚為客謝過大人救命之恩。」魚為客的聲音雖低,可中氣十足,可見傷勢早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喬大人,喬羽聽見魚為客對自己的稱呼已是心中有數,看來是不能指望魚為客是另一個霍三娘。當下微微一笑,「魚大人,客氣了。」
兩人在桌邊坐下,女衛奉上茶水便自覺地退下,讓二人密談。
魚為客見喬羽只是低頭喝茶一言不發,不由尷尬起來,想說些什麼客套,可偏偏被她那眼光微微一掃,像似淡淡地嘲笑,便開不了口,知道客套的虛禮在她身上不起作用,低頭想了一會,終於歎了一聲,「喬羽,你的救命之恩,無以回報,有什麼事情,不妨明言。」
喬羽笑容裡摻著淡淡的詫異,「魚大人,您也太客氣,難道今日請我上門就是為了聽我提報恩要求的麼,如果大人真的覺得欠我一個人情,上次糧草的事,大人的幫忙足以還清。

第四十一章:四方之棋(5)
魚為客被哽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年齡能當自己女兒的小丫頭真麼難搞,軟硬不吃,油煙不進。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喬羽見她易容過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這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好了,這時候見面,我們也不容易,不妨直說,兜圈子的話還是留到以後天下太平了,喝酒下菜慢慢扯談的好。」
魚為客這這頭,吐了口氣,「唉,其實勾心鬥角也不是我的強項,但我也實在是有些苦衷,還望小友能體諒。」
這話估計是十成十的大實話,喬羽直接就問,「魚大人,你到底是什麼來歷,跟朱家是什麼淵源,為何現在跟朱家又會弄成這樣的局勢?」
魚為客苦笑著長長地歎了一聲,儘是無奈,「說來話長,與朱家有淵源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母親。」
「哦?」喬羽立刻打起精神,看來問道重這了。』
「你可認識現在的兵部尚書兼金閭兵馬大元帥陸慈英?」
喬羽搖搖頭,這幾年她的心思都放在官學培養新血上頭,再加上她並不是個喜歡主動挑釁的人,如果沒人找她麻煩,她向來是窩在玲瓏精舍與冠卿風花雪月只羨鴛鴦不羨仙。而正是她這種行事風格才讓女帝對她放心吧。
魚為客有些奇怪地看著她,怎麼一個處在儲位之爭中的人居然這麼不關心兵部,「她是我的母親。」
「呃?」喬羽眼睛頓時瞪得比球還圓。
魚為客看見她那表情,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即便你見過我母親,也未必能猜出她跟我之間有關係,我與她長得一這也不像。」
浚波輔尹的母親居然是天下的兵馬大元帥,那麼再往陳年往事上聯繫,陸慈英跟朱太師之間喬羽的臉色雖然未變,但心中卻是大大地吃了一驚。
魚為客彷彿猜到喬羽心中所擔心的,也不吊她胃口,繼續道,「其實我母親和朱太師是女帝少年時的玩伴,女帝登上帝位,我母親和太師都出力不少,而我母親和太師更是年少時的好友,當年一文一武叱吒風雲,誰不仰慕她們的風采。」
汗,狂汗,喬羽想想如今太師在朝廷上陰沉算計的模樣,再稍稍想像一下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女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形象,不由歎氣,「權力真是個吃人的東西。」
魚為客一副與我心有慼慼焉,「說的極是,當年我還年輕,朱家雖顯赫非凡,挑中了浚波作為二皇女的封郡,但一直無人能夠治理。太師親自拜訪我的母親,請她幫忙,打著為半壁江山社稷安寧的大旗,其實未嘗不存了想豎起與我母親聯盟的大旗,這樣太女及朝中勢力更無法與之相抗衡。我母親是極不願意的,但年少時曾經的玩笑賭注卻被太師搬了出來,我母親向來一諾千金萬死不悔,於是便答應了下來,但卻未如太師預想的直接派兵進駐浚波,而是讓我改名異姓,與一幫年輕的軍中姐妹拿著聖旨直接殺到浚波來。這一來,就是這麼多年。」
魚為客沉默了好一會,為往事唏噓,但一想起莽林中的那場屠殺,頓時血氣上湧,發指眥裂,「可未想到,朱家人居然喪心病狂至此,莫說我們尚未反目,就是這麼多年幫助她們治理浚波的功勞也不念。手段狠毒如此,如何不讓人忿恨心寒。」
在那場暗殺中喪命的,有不少都是當年魚為客從北疆帶來的軍中姐妹或是她們家中的女兒親人,這些人與魚為客的感情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魚為客怎麼不悲痛欲絕。
喬羽目光直直地盯著魚為客,「你難道就沒懷疑過這場暗殺是我在背後操縱嫁禍給朱家。」
魚為客擺擺手,「雖然今日與你只是第二次見面,但宮神官和衛相都極力推薦的人,我是信得過的。但是,」魚為客苦笑,「我雖有心與你結交,卻也不能大張旗鼓地為你加油造勢,甚至如果能避開與你會面,我甚至想假裝我們之間並沒有過交往。你可知為何?」
喬羽真的是想不通了,「為何?」
「家令,也是軍令。我母親禁止我加入任何一派的奪儲勢力,我所做的,只能是盡到一個浚波輔尹德職責。而糧草的事,也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大極限。」
從魚為客剛開始的那聲喬大人,喬羽便已經感覺到魚為客有自己的立場,也有苦衷,「能得你坦誠相告,我已是心滿意足。其實大人能不計私怨,秉持一顆公心,值得喬羽敬佩。」
魚為客此刻悄悄鬆了一口氣,在沒見喬羽之前,她也擔心喬羽要求她聯手扣住毓儀,那樣她真的會是兩難。而喬羽如此善解人意,倒也有些出乎意料,「還有一事,不妨也一起告訴小友。」
喬羽洗耳恭聽。
「按此番局勢發展,帝京恐怕是要起大風浪了,但你一定要小心朱太師,雖說這些年朱家飛揚跋扈,犯下的罪行足夠抄家滅門,但只要太師不倒,朱家必定難倒。雖然她年事已高,但其人智謀不容小窺。而且如果一旦涉及到兵變,光想憑交情,或是口頭勸說,對我母親來說是不管用的。我母親只認女帝一人,忠心永遠不會絲毫動搖。」
也就是說,陸慈英是不會站在任何一邊的。其實這倒也未必是個壞消息。喬羽這頭表示心領神會。
魚為客終於輕鬆下來,「毓儀的確不是儲位的好人選,若說讓我推薦,我真的偏向臨瀆郡王毓熙,這可不是跟你說的場面話,她行事沉穩,功勞也不宣揚,只有這樣的皇女才是天下百姓的福祉。所以說,」魚為客狡猾地一笑,「只要不碰到我母親軍棍的範圍,若是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不妨直接開口。我一定不會推辭。」
喬羽沒給她面子,當場笑了出來,不虧是軍營裡混出來的官油子,客套話都能說得這麼漂亮,不過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
既然大家重這都說完了,此刻也並非是閒談的好時刻,喬羽便告辭了。另一個女衛引她到了官邸的門口,兩人正裝模作樣的閒話告辭,突然門口來了兩匹快馬,風塵僕僕的兩個女子從馬上下來,亮出了朱家的信物,立刻被引了進去。
喬羽一捏那個送自己的女衛,低聲說「盡量打聽消息,我恭候。」
那女衛頗為機靈,「你放心。」眨眨眼,轉身就進去了。
喬羽轉身離開了官邸,一雙明眸幽幽地波動。朱太師,你終於出手了。

第四十二章:四方之棋(6)
喬羽出了官邸,信步而去。天色已經漸漸昏暗,原本挑這個時候會面,也是預防如果有個萬一,也好接著暮色脫身。而現在官邸裡如同開水一鍋,哪裡還有人能顧得上她。
喬羽自己也沒個方向,只是沿著門前的官道往前走。
這浚波的夜色在此日月同暈時最是曖昧迷人,喬羽立在一座甜水巷的橋頭,夜風迎面而來,夾雜著那些小吃的煙火香味,她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細細地分辨,有燒餅的鹹香、蜜煎的酥甜、百花酥的花香\喬羽頓時忘卻了前去泰豐糧行去與白詠、顧盛安會合的念頭,放任這誘人的香氣充斥著自己的五臟六腑。
「這才是人生啊!」喬羽微微仰著臉,一絲幸福的微笑即使隔著面具也無法掩飾,「晚上我們吃什麼呢?」
那寬闊的胸膛帶著熟悉的體溫靠近了她的身側,「你怎麼知道是我?」冠卿微微有些驚訝。
喬羽湊了湊鼻子,「饞貓鼻子尖啊。」
冠卿啞然失笑。
喬羽回過頭來看他,兩人的視線黏在一起,似乎怎麼也分不開。冠卿的嘴角忍不住上揚,此刻兩人都忘記了身邊的一切,沒有女帝,沒有毓熙,沒有太師,甚至也沒有玉竹,眼中只有彼此。
冠卿的個子太高大,不但比夜市裡所有的男人高出一頭,就是很多女人也得抬眼望他。喬羽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在橋的欄杆上,這樣她也不過比他高出一個頭而已。
喬羽偏著腦袋,巧笑倩兮,她的手只是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又收了回來。這裡是夜市,太過親暱,只會引人注目,招惹麻煩。可即使是這樣,兩人之間就像是有無形的東西連在一起,在這紛擾的夜市中形成了獨立的存在。
「激昂丹墀下,顧盼青雲端。誰謂縱橫策,翻為權勢幹。」喬羽溫柔的目光猶如實質撫摸著冠卿的臉頰,「原來為權勢奔波這麼累,不但自己吃苦,還連累著你也不的安生。莫不是,這就是所謂的損人不利己麼?」說到最後,喬羽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冠卿的臉雖然藏在了面具下,可這夜色迷濛,面龐不清,神韻猶在,橫波劍眉,素綰雲髻,倒多了平日少見的風流明媚。他語軟言輕,「你可知天下的男子和女子喜歡人時,各有什麼不同麼?」
喬羽一愣,這話題岔地遠了,可也頗有意思,「有什麼不同?」
冠卿笑地霞舒雲卷,「這天下的男子喜歡女子時,莫不希望女子快樂,只要心上的女子快樂了,即便苦了自己,他也是快樂的;可這天下的女子喜歡男子時,卻首先要讓自己快樂,即便折損了男子,那也是不惜的。」
喬羽聽得一愣,略微想了想才回過神來,在以前的那個世界可不就是這樣,癡心女子古來多,天下男子皆薄倖,可其實,不過是女子敢於為愛拋卻一切,即便一無所有也不回頭,而男子卻頗多顧忌,癡貪難捨罷了。可又一想,剛要開口,就被冠卿截住。
他的一雙明目熠熠生輝,「好在,你不是。」
從在清水見到她的第一面,就知道這個少女與眾不同,那時的她像是剛出土的美玉,而這幾年的時間,卻被琢磨地越加光亮潤澤。也只有他的喬羽,會在如此緊要的時刻還可以空出時間陪他開心夜遊。
他的喬羽,他的喬羽,冠卿在心底默默地念了兩遍,越發笑地溫柔。
看得喬羽色心大發,卻不敢動手,只能猛吞口水,「好了,今晚我們狠狠吃上一頓,也算是浚波幾日游的完美落幕。」
說完不敢再看他,拉起他的手,走進了夜市的人群之中。
逍遙自得意,鼓腹醉中游
喬羽看著身邊難得笑得花團錦簇的冠卿,心中哀怨,毓熙啊,我上輩子欠你的麼?要不是為了你,我每天與美同行,醉臥溫柔鄉,是何等地逍遙自在
當喬羽嘴角流油狼吞虎嚥鱔魚包子的時候,面前蹬地一聲,坐下了一個人來。喬羽兩眼往上一翻,頓時心虛地目光低垂,悄無聲息地將桌上地那碟鱔魚包子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眼前一花,碟子是拉過來,可那排了很久隊才買到的鱔魚包子卻落入了來人的魔爪,侉侉兩口,那兩個包子上頓時出現了兩個深深地傷口。
喬羽的心在滴血,卻又不敢大聲抗議,跟貓哼地似的,「人家人家跟那個誰排了很久隊才買到的。」
來者惡狠狠地又咬了兩口,「我讓你辦完事兒不回家,讓你腿長到處亂跑,讓你不先回家通個信兒,讓你嗯?這包子在哪買的?」
喬羽頓時發飆,「你看見這條街上排隊的人了麼?一直排到街那頭」來人的眼光如狼似虎,她立刻又軟了下去,「嗚嗚嗚,人家排了半個時辰一個人只准買兩個嗚嗚嗚」
來者惡意地瞪著她,吃地更加津津有味,喬羽可憐兮兮地縮在桌角畫圈圈。
冠卿搖搖頭,在旁邊的攤子上要了兩碟玉棋子、金絲肚和其它的下酒菜並著兩壺玉樓春一併送了過來,自己又去排隊買鱔魚包子了。
來人,正是霍三娘,望著冠卿遠去的身影,無奈地搖搖頭,「天下的女人都是被男人寵壞的。」
喬羽不怕死地追問了一句,「你再說你自己嗎?」
霍三娘霍地一聲回頭,笑得陰絲絲地,「我還沒吃飽呢,據說一個人只能買兩個對吧。」
喬羽立刻低頭,夾菜倒酒,服務地慇勤周到。
霍三娘這才滿意,喝酒吃菜,不動神色地又查看了一遍四周,這才開口,「剛剛有人過來,說是二姑娘明日就回家。」
喬羽低頭哈腰地獻著慇勤,低聲笑著,「她家大人遞了什麼好消息過來了,今天還六神無主呢,怎麼這麼快腰板就挺直了?」
三娘筷子在金絲肚的盤子裡一撥,將一塊薑片剔了出來,「老薑了,辣了這也正常。」
喬羽歎了一聲,給自己也滿上一杯,「本是雲外侶,暫作酒中仙。我何時才能有逍遙日子過啊?」
三娘幸災樂禍,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嘿嘿,你別酒中仙了,等著回家,恐怕有的是醋讓你喝呢。」
玉竹啊!喬羽頓時頭都大了。

第四十三章:四方之棋(7)
既然毓儀決定奉召回京,喬羽她們一行人自然也就不用待在浚波了。
喬羽、冠卿和三娘回到泰豐糧行,不但顧盛安和白詠在,還多了兩個喬羽沒想到的人,封晉雲和琅琊都來了。
喬羽見著封晉雲愣了一下,「也好,封大姐既然來了,也省得我再去山寨找你。」
封晉雲這這頭。
各人自找位置坐下,喬羽衝冠球偷偷作個鬼臉,今夜看來無法休息了,本來就有有很多事情等著要商量,而封晉雲的臉色擺明瞭不會讓她今夜好過的。
室內略略安靜了一會,待各人都定了神,喬羽瞧瞧眾人,自發擔任起戰前準備會議的主持人,「太師的人已經見過毓儀了,毓儀也決定回去了,估計明日會走。封大姐,你有什麼想法?」
若只是喬羽自己,亦或是顧盛安,都不會建議在浚波對毓儀下手。
但封晉雲不同,她與朱家是血海深仇,親族和情同姐妹的下屬數百人的性命都折損在太師手中,如果放毓儀回京,即使太師與毓儀在奪儲之爭中敗下陣來,也不會落在封晉雲的手中,那麼她的報仇之日將遙遙無期,試問誰,也不願就此放鳥入林,縱魚歸淵。
封晉雲的表情雖不至於猙獰,但陰沉卻是一這也不掩飾,整個人散發地壓抑氣勢讓霍三娘挑座位時還特地挑了個離她最遠的,「我的想法?」
她的聲音比冰還冷,比針還利,像是刺進眾人的神經裡,讓人不寒而慄,「我的想法,就是要朱家血債血償,我封家在她手裡只留了我一條命下來,我自然也會給朱家留下一個人來。」
不用說,喬羽也知道她能放過的只是玉竹而已,心中也慶幸玉竹不在場,不然還不知會怎麼尷尬。
霍三娘給喬羽使了個眼色,此刻對毓儀出手絕非上策,如果一旦毓儀在浚波出事,將給帝京現在的局面帶來不可預料的改變。
喬羽自然明白三娘的意思,但卻很難嚴詞拒絕封晉雲,跟爭權奪勢比起來,她向來是以朋友義氣為先的,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踟躕了一會,喬羽還是開口了,「封大姐,我明白你的心意,雖說有些事現在並不合適,但我向來難違朋友的心意。你想怎麼做,我盡力而為。」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人目光都集中到了喬羽身上。
冠卿只是看看她,表示一下支持而已,不管她有什麼任性的決定,他也從不反駁;白詠和顧盛安都有些驚訝,沒想到她能為一個剛認識不久的朋友盡力至此;三娘是熟知她的性子的,雖有些失望,但仍在意料之中;琅琊滿臉詫異,倒是出乎喬羽的意料,彷彿他很是吃驚。
喬羽的神經向來比蛛絲還纖細靈敏,一見琅琊的神色頓覺有異。
封晉雲一雙眼睛如同釘在了喬羽的臉上,似乎在研究她真正的心意。但喬羽的臉上有些懊惱、有些擔憂、有些決絕,卻沒有一絲言不由衷。封晉雲終於笑出聲來,這一笑,猶如清風過宇,陰霾頓消,她低聲道「我若是毓熙,早將你掃地出門了!」
嗯,眾人一聽,眼睛一亮,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封晉雲也不管眾人明燭一般的目光,只是一味地盯著喬羽,「我若在浚波出手對付毓儀,只會便宜那個老賊。說不定,還讓她成了被人陷害的忠良,而我、封家以及那些死去的姐妹們將永生永世冠著亂臣賊子的髒名。」
喬羽鬆了口氣,其實剛看見封晉雲時,她腦子裡就轉過這些念頭,但這話卻不能在封晉雲的火頭上說,弄不好只會火上澆油。其實封晉雲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喬羽不清楚,但她忍了這麼多年就為了報仇,豈會冒失地感情用事,喬羽順著她說話,總歸是錯不了的。
封晉雲看著喬羽的眼光是複雜的,但不管如何,這個小姑娘是能信得過靠得住的,剛剛不過是她最後一次對喬羽的試探,因為接下來她的決定,全部都建立在對喬羽信任的基礎上。
三娘看著她們兩人的眼神膠在一起難分難捨,似有千言萬語,可嘴巴偏偏不吐一字,實在是著急了,「封大姐,你倒是有什麼說啊?」
封晉雲的眼神恢復了平靜,清晰地說出兩個字「上京。」
霍三娘的眼神遲疑地落在了她的腿上,一個雙腿殘廢的人能起多大的作用。可喬羽卻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封晉雲不會只帶著琅琊上京,而是要將十年來的心血,將她重新整合訓練出的兵力和所有明裡暗裡能動用的力量,全部押到帝京與太師一搏。
喬羽和顧盛安的眼神裡有了欽佩之色,這才是絕世名將的風采和氣魄。如果封晉雲在浚波拿住毓儀,自然可以將朱家的力量調到浚波來,仗著地利與計謀與其周旋消耗,即便是輸了,封晉雲也有可退之路;但話說回來,即使是贏了,也不過是消耗了朱家的實力,無法將朱家徹底瓦解,更別提將朱太師如何。
所以,封晉雲一旦認定喬羽值得她信任,立刻果斷地放棄了浚波地勢之利,全盤壓上帝京,開闢新的戰場,生死一搏。
帝京真的要起大風浪了。
聰明人不用多說話,屋中再度凝重的氣氛,使霍三娘豁然開朗,頓時明白了這兩個字的份量,她沒開口,不管是對毓熙,對衛相,對宮神官,對喬羽,對她自己,封晉雲的加入都是受到歡迎的。
那麼,喬羽的眼睛看向了顧盛安。
只有她,已經暫時逃離帝京這潭混水的太女太傅,跟這場爭鬥是沒有什麼直接的利害關係的,那麼她的決定將會是?
顧盛安的眼神還是那麼清澈平靜,只是微微地沖喬羽這這頭。
如此精彩的四方之棋,可比自己在靜廳之中雙手互搏來得有趣地多,再說,人生最苦不過寂寞,錯過這些人,人生當真生不如死。
喬羽豪氣盈胸,激動非常,人生啊,沒有這些唯恐天下不亂、臭味相投不,志趣相投的朋友,將是多麼難過啊。
莫說還有封晉雲的家底,但就這幾個人,如果不能把帝京鬧個底朝天,她喬羽就直接跟太師姓。
喬羽一行人,走在前往封晉雲山寨的路上,白詠駕著馬車載著封晉雲,喬羽、冠卿、霍三娘還有琅琊各自騎著馬。
山泉幽谷,鳥鳴嚶嚶,泉水洋洋,喬羽一路攀折著青鬱的山籐,編織成環。
三娘看著她那喜滋滋的模樣,湊過去看看,吆了一聲,「這麼大的一個圈,誰的腦袋套得下啊?」
說完瞟了瞟冠卿。
冠卿笑,「肯定不是給我的?」
咦?霍三娘偷偷沖白詠看了一眼,白詠的馬鞭立刻就抽了過來,「我的腦袋有那麼大嗎?」
冠卿哧哧地笑,跑到一邊,不受池魚之災。
雖然霍三娘和白詠見面時間尚短,但白詠大而化之,霍三娘是人來瘋的個性,自然很快成了鍋堂裡的山芋和土豆,熟得不能再熟了。
封晉雲坐在車上安然地看著這一幕,十年了,她還沒試著像此刻這麼輕鬆過,雖知此刻的輕鬆不過是為了迎接帝京的暴風驟雨,但有了這些人,她偶爾也能略靠一靠,稍微喘口氣。
喬羽編好了籐環,左看右看,愛不釋手,套在脖子上搖頭晃腦,自個美得一塌糊塗。終於,從懷中掏出竹哨,嗚嗚地吹了起來。
高亢悠揚的鳴笛,回音在山谷之間一重一重地飄蕩,回歸天籟。
喬羽就這樣不緊不慢一聲聲地吹著,直到不知從哪裡傳回一聲清脆的獸鳴,盪開滿山的煙霞,直衝雲霄。
「幼幼……」喬羽尖叫著大笑跳下馬來,往前面的山道上跑去。
只見漫山的淺碧濃翠中,劃過一道金色的剪影,彷彿乘風而來,疾如閃電。
除了霍三娘還能自持冷靜,其他人莫不驚訝地瞪圓了雙眼。
原來的幼幼雖說有這四不像的樣子,可還是偏象幼鹿的模樣,眼睛又大又圓,個頭也不是太高,可面前這一隻,修長高昂的頸項,金光發亮的鬃毛,邁著雍容步伐的四肢
幼幼終於來到她面前,圍著她亂轉,好不容易停下來,將頭擱在喬羽的肩頭,在她耳邊嗚嗚地低鳴。
喬羽笑地臉通紅,將籐環套在它的脖子上,「送你,你的見面禮。」
幼幼叫了兩聲,甩了甩脖子,似乎挺美的,回頭看了喬羽一眼,突然躍進了山道旁的叢林裡,不知去向。
「咦?」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面面相覷。
喬羽很受打擊,「啊,不喜歡?不喜歡也不用跑了吧?」
等了不一會,叢林一陣晃蕩,幼幼頂著那個偌大的籐環又冒了出來,跳到了喬羽面前,低下脖子看她。
喬羽笑瞇瞇地摸摸它的頭,幼幼一張口,從裡面飛出來一隻驚慌失措的小粉蝶,跌跌撞撞地在喬羽面前飛了兩圈,終於重投自然的懷抱。
喬羽歡呼一聲,摟住幼幼的脖子親了一口,翻身而上,一人一獸嬉笑著跑了。
冠卿歎了一聲,看著胯下的馬兒,無可奈何。
而封晉雲目送她們離去,心裡卻多了幾分踏實。喬羽對一頭珍獸尚且如此,更何況對人。
在山寨之中,封晉雲的一些手下正在安排避難的老百姓離開。原本,她們也是擔心如此會暴露了山寨的秘密,但現在既然封晉雲已經決定放棄整個山寨,她們自然也少了顧忌,索性將一些不便攜帶的物品都贈送給百姓。如此一來,老老少少的跪了一個山頭,千恩萬謝的,場面也頗為壯觀。
封晉雲沒有露面,只是交代琅琊去說了一些勉勵的話,自己帶著喬羽進了議事的地方。
「午後,我們便全部離開。半個月後,我們到帝京找你。」
封晉雲既然這麼說,自然有辦法將如此數目的手下不著痕跡地送進帝京,喬羽也不擔心,「你要不要跟我去一趟臨瀆,見見郡王?」
「不用。」封晉雲並不熱切去見這麼一位重要人物,「此番合作,我與她各取所需。事成,我也不指望富貴榮華,封侯進爵。只要她能替我們封家以及當年屈死的姐妹們正名就行了。都這般了,還有什麼看不破。」
喬羽從窗口看見了遠遠趕來的琅琊,忙低頭藉著喝茶掩去了唇邊的笑意,只怕樣樣你都看得破,只有一事,仍是看不破的。喬羽也不說破,只管悶在肚子裡等著看好戲。
「你有什麼計劃,說來聽聽。」封晉雲看見了她那狡猾的笑容,知道她花花腸子多,也懶得去問。
喬羽放下杯子,「有件事情,我昨晚沒說。你可見過魚為客?」
「沒有。她與朱家的關係說不清道不明,但人還是不錯的。所以我向來與她井水不犯河水,從未碰面。要不是這次你出面,我們恐怕也不會搭上這麼份交情。」
喬羽的眉毛挑了挑,「你可知道陸慈英。」
「豈止是知道,當年也可以說是她一手將我栽培出來的,要不是她根基深,只怕也會被我拉倒台。」
喬羽聳聳肩,「這麼說,你要是不救魚為客必定會後悔。」
「哦?」
「她是陸慈英的女兒。」
封晉雲略為思索,一拍桌子,「難怪。」
難怪魚為客行事與朱家牽扯不清,卻又不是百依百順;難怪魚為客行事雷厲風行,卻又不拘小節;難怪各路人馬千方百計打探她的來歷,卻毫無所獲;難怪喬羽瞧著她的手下,就是有種熟悉的彆扭。
「那麼,陸慈英這人如何?」喬羽對此比較感興趣。
封晉雲用一種白費心機的眼神看她,「你是別指望了。」
喬羽不放棄地追問,「誰都不行?」
「有一個人。」
「誰?」
「女帝。」
喬羽嘴角抽搐,「說了等於沒說。」
封晉雲冷笑,「她治兵之嚴,絕不是你能想像的。只要她別被別人挑唆出來擋你的路,你就該慶幸了。」
喬羽眼中滿是算計的光芒,「朱家這麼對她女兒,我就不行她不知道。而且既然她是你說的這種忠誠至上的人,我就不信朱家還能再請動她。」
封晉雲搖頭,「現在朱家已經不可能再請動她。倒是太女,名正言順的儲君,萬一朝中有個變化,調兵勤王是理所當然的。」
喬羽低頭不語,封晉雲的這撥已經很明顯了,若干明著拼實力,即便是毓熙加上封晉雲,也敵不過太女和朱家任何一方,她報仇無望,毓熙也別指望能有什麼好處,那麼只有期望漁翁之利了。
封晉雲看著喬羽漸漸出現的笑臉,自己略彎了一下嘴角,「雖然不甘心,也只有先幫著朱家一回了。
???
第四十四章:千里殺將(1)

第四十五章:千里殺將(2)
一雙素手,纖細修長,掌心晶瑩白潤,細觀能見下麵青色的血管,指腹飽滿,暈成淡粉。十指既無丹蔻,亦無環飾,如不是長期練武使得關節比常人略粗些,看起來,倒也似處尊養優的大家貴夫的手。
玉竹坐在馬車內,將自己的一雙手翻來覆去的看。
喬羽曾說過,一個人命運的秘密都藏在自己的手裡,怎麼自己就看不出,解讀不了呢?
他苦苦地笑,心中酸澀難言,雙手下意識地往腰間摸去,可能裡也是空的,平日不離身的寶劍,如今被解下擱置在府中。
為何自己的一雙手什麼都沒抓住,他忽如其來地一陣心慌。
「喬府正君到……」馬車頓時停下,玉竹聽見了外面的下人擺馬凳的聲音,「正君,太女府到了。」
正君?玉竹恍惚了一下,才明白簾外的女衛是在稱呼自己,自己是被女帝與冠卿同時賜婚給喬羽的,所以有別於其他人家只有一位正君,喬府是有兩位正君的。可正君玉竹憋屈地簡直想把那個扯著嗓子唱名的女侍給滅了,本來這種時刻讓他出席宴會跟著一堆帝京的貴夫美相門坐在一起浪費時間就已經夠不耐煩的了,偏偏這人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還往他最難受的傷口上撒鹽。
玉竹下了馬車進門換轎時,不著痕跡地瞪了那個唱名的女侍一眼,一面記下了她的模樣,一面尋思著要喬羽說過的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寧可痛苦別人,千萬別折磨自己」。
「玉竹。」
玉竹回頭一看,不遠處是毓熙的王君帶著侍從等候在那裡,「見過王君。」
王君是按著品級的大裝,雖不是繁複禮服,可是雍容華麗,富貴逼人,相比之下,玉竹素雅的衣衫也就顯得太過清,但偏是這樣的清淡成就了一種深入肌骨的脫俗嫵媚,讓王君即便同為男人,也暗自驚歎。
笑著拉著玉竹的手,「好久沒見你了,我們一起進去。」
毓熙的王君是臨瀆世家的公子,本來就氣度非凡,更因毓熙跟喬羽的關係,對他跟冠卿簡直就像是自己的親兄弟,玉竹倒是很喜歡他,任由他拉著手,兩人一起坐進轎中。
轎簾一落下,王君便要開口,玉竹作個手勢止住了他,側耳傾聽轎婦的腳步聲,肯定其中沒有高手,這才與王君示意低聲說話。
王君附在他耳邊,「雖說今晚是為太女正君過小壽,可能會有人借此機會做文章。即便有什麼,為了喬羽,你要先忍忍。」
玉竹這這頭,嗯了一聲。好多事,他不是不懂,只是懶得去明白。現在朱家滿門都被圈禁在太師府中,而他卻沒收到任何的行為限制,甚至太女正君過壽還邀請他出席,太女是擺明姿態要拉攏喬羽的。若是喬羽自己就在帝京,那倒可以找個理由推脫掉,可喬羽現在不在,而他現在的身份又這麼尷尬可越是這樣,他越不能不來。毓熙王君過來,是代表著毓熙表面的臣服,他的出席則是代表著喬羽。雖然他已經能預料宴非好宴。
玉竹感激地衝著王君笑了笑,「大不了我裝一晚上啞巴,只吃東西不說話就是了。」
王君拍拍他的手,「還有我呢。要是連我也擋不住,我們就借醉酒遁了。」
雖說今晚是太女正君的小壽,可如今的太女行情遠非昔日可比,帝京的人只恨攀不上,攜家帶口的恨不得把家中能說會道的、姿色出眾的亦或只要有可能攀上交情的人都帶來,因此太女府中人山人海,歡聲笑語,只差沒吵抬了屋頂。
來者當然是非富即貴,而帝京豪門貴族荒淫放浪的女子向來不少,平日裡買笑青樓是常事,可也有些衝著良家少男下手的。喬羽向來是瞧不起這種人,明裡暗裡都沒少管。為此有不少在喬羽手下吃過虧的人都記恨著,平日裡不敢向喬羽出氣。可這幾年喬羽跟太師之間異常冷淡的往來,玉竹這個被硬塞的正君自然連帶著就被別人瞧不起。
而且此時,連太師都被囚禁在府中,無論是為了拍太女的馬屁,亦或是發洩對喬羽的怨恨,玉竹都成了不二的首選。
毓熙的王君拉著玉竹一起給太女正君拜壽,太女正君這些年因為朱家的關係沒少受氣,看著朱玉竹,自然心裡是不痛快的,可臉上還是笑得雍容和藹,請他們落座。
在座的內眷哪個不是各府裡的人精,太女正君那只是一瞬間的僵硬表情便給了眾人足夠的暗示。於是座上都是彼此笑語熱切,單單無人與玉竹說話,便是眼光不小心對上了,也是直直看過去,如同沒看見一般。
玉竹如何感覺不到,但他本來也看不起這些攀龍附鳳仰仗他人鼻息度日的人,巴不得他們離自己越遠越好,好不容易酒過三巡,座上人都放開了些,有人離座敬酒,也有人走入花園中談笑,玉竹低聲跟毓熙王君說道,「我去園中透透氣。」
毓熙王君忙著要應付些官員親族的內眷,可來人都對玉竹視若無睹,他也不好說些什麼,玉竹這一避,倒也省了不少尷尬。
玉竹佯裝更衣,甩掉了跟在後面的小廝,只管往那花園的偏僻處走。
太女府的花園規模僅次於宮內禦花園的規模,雖為夜宴收拾地很仔細,到處用燈籠絲綢裝扮,可離宴客較遠的地方還是很黯淡,玉竹沿著那石子小路信步而行,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其實他的心事向來很簡單,千回百轉都只在那個古靈精怪的人的身上。
這幾年的朝夕相處,雖然她待自己沒有冠卿那麼親密,可是只要是送冠卿的禮物必定也會準備一份相同的或相當的給自己。
如果真的只是將她當朋友,那麼他也應該心滿意足了。可為何自己的心總是空空蕩蕩,無處著落呢?
玉竹眼中一酸,兩滴淚便落在了衣襟上,池蓮罷花,空庭月華,他能奈何。冠卿待他親如兄弟,難道他能去爭冠卿的幸福麼?
淚水壓抑不住,印在衣袖上,似朵朵暗繡的花紋。玉竹拐進假山洞中,以袖掩面,只望自己能稍後收斂失態。
正待他想返身回到宴會中時,突聞外面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玉竹忙收回腳步,隱入假山陰影中。
「大人,這裡。」一個低沉的女聲。
後來者的聲音略顯不悅,「為何這時來找我,今夜人多,還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我?」
「大人放心,大人來的路上,有我們的手下盯著,並沒有人尾隨著大人。」
玉竹更加小心地屏住呼吸,他是從內眷席上過來的,與女人的酒席在兩個方向,沒被她們發現也不奇怪。
「什麼事,快說。」
先來的女人似乎對後者的不耐煩早已預料到了,聲音裡多了幾分森然,「大人該不會想背信棄約吧?」
後者一滯,卻透露出緊張來,「怎麼會?」
前者不慌不忙,「大人,諸事具備,只等大人這步棋了,大人別落錯了子啊!」
後者忙道,「你儘管回稟,我絕不會誤了大事。」
前者頗為滿意地低笑了一聲,「過不了多久,大人必定尊榮無比,到時還望大人提攜在下。」
後者假笑,「好說。」
兩人又低低地說了兩句不著邊際的客套話,便各自離去了。
玉竹思索著,卻不得其解。仔細聽著外面已經沒有人的呼吸聲,這才離開假山,回返宴席。
???
第四十六章:千里殺將(3)
玉竹剛走到宴廳旁的花園中,只見園中一個人影也無,所有內眷們全都坐回了席中。不由暗皺眉頭,此時貿貿然走進宴廳中,只怕又要引人注目,正遲疑著是不是出去再避一會,廳中的眾人各個左顧右盼,突然有面衝著他這裡的一個貴夫驚喜地喊了一聲「喬正君!」
玉竹一頭霧水被小廝請回廳中。
眾人臉上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而毓熙王君臉上已有隱約的不愉,玉竹便已預感不是什麼好事。
果然,一個年過四旬的貴夫手持一支竹籤高聲念出,「七十四簽,離座者,罰酒三斛或歌舞一曲或吟詩一首,吟詩則由座中四人設題,不能諳題者,罰酒雙倍。」
早有太女府中的小廝將那罰酒的酒斛取來,讓玉竹觀之色變,這哪裡是喝酒的酒斛,分明就是斛型的玉雕擺設,便是兩罈酒倒進去也填不滿,任憑怎樣好酒量的人,也得要相當的肚量,這些人早就想好要看他酒後失態。
太女正君故作大方,「未必一定是喝酒或歌舞呢,吟詩也可,我便自薦充當設題人之一,只要在一炷香內寫出即可,接下來,妹弟也當一設題人好了。」
毓熙王君只得答應,他設題還能放放水,少些為難,總比喝酒或跳舞強些,「詩中含『花』字即可。」
座中有一年輕的貴夫以袖掩口笑了出來,「兩位王君真是太好說話了,擺明瞭偏心喬正君嘛,我們可不能依哦!大家說是與不是?」
席間頓時一片起哄聲,太女正君暗自得意,卻面露無奈,似乎也被這些深閨內眷鬧得頭疼,「好了,那你也當設題人好了。」
那男子眼睛滴滴一轉,生出無限的嬌媚了,「要我說,水月花景,每句中都得含上一樣,若有一句不含,那便是離題了。」
他側有一朱衣的貴夫與他一唱一和,「我也充一回設題人,若是立意我這愚人是做不來的,我就立數好了,長賦一首,百字以上。」
玉竹氣得只想冷笑出聲,莫說是還有立意限制,就是沒有立意限制,百字詩要一炷香時間詠出也是不易的,想看他喝酒出醜或是羞辱他父親出身青樓,卻又不敢光明正大地說出口,借此刁難。玉竹心中暗罵小人,可自己也頭疼,他自小習武,雖通曉文字,卻甚少悲秋吟月,如此時間叫他做百字詩,的的確確是個頭疼的事。
他隻身一人站在廳中,眾人繁複的眼光都集聚在他身上,嘲笑的、鄙視的、看好戲的,無形的視線交織成網,而他彷彿被困在網中的飛蟲,動彈不得。
毓熙王君眼見那炷香已經燃到只剩指節長的一段,便想開口解圍,那個設題立意的貴夫又搶著說道,「王君莫要偏心哦,不然王君也要罰酒。」
毓熙王君心中惱恨眾人踩低逢高、落井下石,可現在只能先幫玉竹解圍,「太女府中的美酒,你們誰家能有,我可是早惦記著了,全被喬正君一人喝完了,你賠我啊?」
那貴夫剛要接話,忽見玉竹突然抬起頭來,眼中閃著異彩,一字一句的吟了起來,他吟得極慢,像是思索很久才想到下句似的。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裴回,應照離人妝鏡台。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玉竹吟完,笑著問太女正君,「玩笑文字,希望正君高抬貴手,讓我交差。」
其實他吟到「江月何年初照人」那句時,座上人都已目瞪口呆了,那立意的貴夫惱恨又尷尬,卻也只能笑著這頭。
太女正君倒真的驚訝,「未想到喬正君有如此才情。」若不是你出身不好,只怕中宮之位也輪不到你哥哥占吧。
毓熙正君忙拉著玉竹入座,「好了,這麼好玩的行酒令,繼續下去才好。」
眾人本只望玉竹出醜,但見玉竹過關,驚艷四座,下麵即使有什麼才情,也難得壓過他,再加上那巨型的酒斛,眾人都打了退堂鼓。
太女正君也不願場面太尷尬,誇了玉竹幾句,又賞了一柄玉如意,就此拉倒。
大家的內眷們也只敢玩這種不溫不火的小手段,達不到目的也就罷了,雖然朱家貌似無力回天,可玉竹身後還有個名滿京都的喬羽呢,那個人講理你都玩不過她,萬一要是不講理起來眾人怯怯地笑著,眼光繼續閃躲,不敢與玉竹對視。
接下來的宴會勉強地熱鬧著,毓熙王君見差不多,便與玉竹一起告辭了。
上了轎子,王君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沒看出來,你平日裡像個悶葫蘆似的,居然一肚子錦繡文章,害我提心吊膽了一晚上。」
玉竹苦笑,什麼也不能說。他怎麼跟王君解釋剛剛是有人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在教他吟詩,而那聲音分明就是白詠。
內轎到了門口,王君換乘回府,他則上了喬府自家的馬車,車簾一掀,裡面一大一小兩個女人正為了一個兔子腦袋搶得不亦樂乎。
玉竹甩手掩好車簾,「你們兩個膽子也太大了,不怕別人發現嗎?」
喬羽抬起頭來,兩眼笑得新月彎彎,「玉竹今晚好帥哦!完勝!」
玉竹頓時冷汗數滴,「那算什麼,不過是彌勒的傳音入密,又不是我作的。」
喬羽不容易搶到手兔子下顎,伸著油光閃閃的雙手不停地往嘴裡塞,「竊詩……、嗯嗯……、不為……、哼哧哼哧……、偷也。像你……、這樣的人……、吟詩,那叫……、展示文學的……、價值,不信……、你讓朱鶴舞……、來念這首詩……聽聽,保證……、不堪入耳。」
玉竹聽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問,「什麼叫我這樣的人?」
喬羽衝他上下看了一下,笑瞇瞇地,玉竹臉微微發燙,偏轉過頭去,只覺得自己在她眼中彷彿成了一顆油光發亮、香氣撲鼻的烤兔子頭。
慢著,兔子,好像今晚在宴會裡,他曾看見太女府上的小廝抱過一隻兔子,好像是太女正君的寵物,「這兔子?」
喬羽將手一揮,那堆骨頭就全撥到了白詠的面前,「她看不慣太女正君裝模作樣欺負你,所以我們就拿他的兔子撒氣。兔子皮撕成了兩半,給那兩位貴人的車上立旗桿呢。」
是看不得別人欺負他吧,玉竹又感動又憂心,「你做得這麼明顯,不怕……」
「怕什麼?」喬羽橫鼻子豎眼,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誰的模樣,「帝京誰不知道喬少微懼內護短!」
白詠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漫漫長夜,你們悠著這肉麻吧。我去尋酒喝了。」門簾一飄,她那碩大的身形已經消失不見了。
玉竹臉上微微一紅,只管一個勁兒從車窗往外看。
喬羽擦乾淨手,慢慢挪到玉竹身邊,勾著脖子看玉竹的臉,偏偏玉竹就是躲著她,躲得喬羽氣急了,一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不許動。」
玉竹被嚇了一跳,愣愣地看著她。
喬羽摸摸鼻子,怎麼都覺得自己有這象梅艷芳的惡霸造型,尷尬地把手又縮回來,「嗯,那個,你為什麼一個人從臨瀆跑回來?」
為什麼回來,因為她把自己留在山寨,自己心裡很難受,所以忍不住任性了一回,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可偏偏離開了她自己心裡就更難受。
喬羽雖然收回了手,可臉就處在玉竹的肩頭,他這一回頭,兩人的距離不到兩指,氣氛尷尬又曖昧,喬羽不敢動,怕她自己這一撤,玉竹就更尷尬。而此時,玉竹眼中那清清亮亮的眼神波動,全落在她眼中,往日可以隱藏的愛戀和癡纏,毫無保留地都展現在她眼前,震撼地喬羽無法動彈。
「正君,到府了。」
車婦在簾外揚聲喊道。
兩人嗖得一聲飛快地分開。
玉竹理了理混亂的思緒,卻不敢再看向喬羽「直接進內院。」
喬羽若有所思地盯著玉竹,即使她們裝得再若無其事,可有些事畢竟還是發生了,怎麼也迴避不了。
於別人看,她是艷福齊天,於她自己,卻是有苦難言,情義難兩全。

第四十七章:千里殺將(4)
華鎣宮中,銀燭高照,縹緲的水合香在空氣裡氤氳,炎赫半躺在軟榻中,一雙眼神在空寂的宮殿裡遊蕩,所及之處,皆是金玉之器,奇珍異寶,名貴非常,可日日看著,也就互相看成了死物,它們在他眼中是這般,他在它們眼中應也如是。
「想什麼呢?」一句熟稔的問候,隨之而來的是撫上他臉龐的溫暖的手掌。
「陛下。」炎赫頓時清醒過來,欲起身,卻被女帝攔下。
女帝自從宣佈病倒在床後,就一直留在華鎣宮中,決絕任何人的探視,包括朝中眾臣以及朱帝夫。
「不用起來了,你就躺著,我們倆說會話。」女帝的眼神黯黯地,似有些傷感,手掌從他的臉龐移到他的肚子上,「你想要個女孩還是男孩?」
炎赫微微地笑了出來,是真心的,「不管男孩女孩,奴家都會喜歡的,因為他是奴家的孩子。」是唯一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女帝有些恍惚,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這麼一個美麗動人的男子,滿臉幸福的說,「這是奴家的孩子」,那時她即將為人母,興奮地難以入眠,帝君兩人擠在一起絮絮叨叨地小聲說到天亮。
然而,就連那唯一一個與自己互相扶持的人,也已經離開她很久很久了,久到只要想起他,眼睛就會酸澀難忍。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如今變成這樣,會是怎樣的傷心難過呢……
女帝長長地歎了口氣,似乎想將胸腔裡那從心扉滲出的苦澀全都吐出來。
炎赫看著她,並不言語,其實他與女帝在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是不多話的,宮中多的是七竅玲瓏心的人整日揣摩上意,可任是誰也不願整天呆在窺探的目光裡。
「太女或太師有沒有再派人來找你?」
炎赫聞言色變,「陛下!」
女帝和顏搖頭,「莫怕,別動了胎氣。孤不是質問你,也不會追究你。孤年紀大了,心腸也軟了,只想為這最後一個孩子做這什麼。」
炎赫的臉色更加蒼白,父以女貴,這是在女帝建在能保的他倆生命平安的前提下,若女帝不在了,他這樣的人,不管誕下女兒或兒子,父女都只有死路一條。他唯一能依靠的人,竟然只有面前這位帝王。
炎赫的聲音有些不可控制的顫慄,但卻清晰明白,「有,兩邊都有人來找我。問陛下的健康。」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但他卻不敢輕易地告訴女帝。
女帝的一雙眼睛,雖已不復當年神采飛揚,但看了幾十年的萬千心思,如此這這隱晦她如何能不洞若觀火。
女帝笑了,滄桑難抑,「為何不敢說,是怕孤發怒,還是怕孤傷心?」
炎赫聞言抬頭,視線直直地落在女帝的雙目之中,炎赫恍然大悟,原來她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明白,「陛下?!」
女帝的嘴角更彎,可是沒有了前額皇冠珠簾的掩飾,她的笑容居然有說不出的傷心與無奈,炎赫看得心中一酸,對女帝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憐惜。
「太女派來的人曾問我,是否能在陛下的湯藥中加些其他的東西,太師派來的人問的也是同樣的事。」
女帝眼中最後的一絲神采也泯滅了,她早已知道這些事情,只不過想親耳再聽一次罷了。雙目低垂,兩行清晰的濕潤出現在臉上。
炎赫只覺得心口猛地一擰,「陛下,」他舉手拭去女帝的淚水,「身在帝王家,不能奢求尋常人的親情的。」
女帝越發地傷心,半日難以言語。
炎赫心中替她難過,她身為帝王,太明白了,難以自欺,即便她從沒忘記過自己是個母親,即便她不願向自己的骨肉動手,但為了江山社稷,她也有不得不做的事。
華鎣宮殿依舊是如此空曠,可這軟榻上相擁的帝卿二人卻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
很久以後,女帝終於開口,「如果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你會想要什麼呢?」
炎赫雙眼一亮,透出無比的嚮往,「我想請陛下賜給這個孩子自由,讓他在民間生活,遠離宮廷。」
女帝凝視了他許久,手掌在他的小腹上流連不去,「你放心,一定會的。」
女帝說完就離開了,她的背影透著一種決絕和剛毅,讓炎赫剛到奇異的安慰,一種舒暢像暖流填充了他的身心,直到他呆坐了許久,才發現自己在情不自禁的微笑。莫非,莫非,她才是他真正該等的人麼?
炎赫忽覺圓滿,再無所求。
可不過兩個時辰後,內侍傳來信息,女帝服藥之後吐血昏厥,昏迷前僅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第四十八章:千里殺將(5)
太女府中的宴席終於散了,太女站在酒香瀰漫的宴席中間,彷彿已經端坐在霞光萬丈的朝堂玉座之上,頓時躊躇滿志。
雖已席散人去,但整晚,在座每個人的臉上,在看向她時,那最細緻的卑微和因為慾望而閃閃發亮的眼神,竟然比烈酒更能刺激她的神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因為很快,她就會成為金閭名正言順的第一人,掌握生死,號令萬方,而所有的在座人的富貴榮華都在她的意念之間。
即使,她的成功,需要某些人的生命和鮮血為代價,太女的眼中撤去了母慈女孝的偽裝,剩餘的是冷酷陰狠的歇斯底里。什麼骨肉親情,母親,別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為何要生這麼多礙事的姐妹呢。
「殿下。」宋柯雲站在離太女很遠的地方,壓低聲音,向她行禮。宋柯雲本是武將,身軀七尺,昂揚高大,可偏偏彎曲成的角度有一種說不出的恭敬柔順,這種小心翼翼讓太女很是受用,「什麼事?」
「回殿下,是兵部的事。」
太女眼睛一掃左右,收拾宴席的侍者立刻全部退了下去。「怎麼了?」
「帝京都尉雖因朱家糧草一事被扣押,但如今二皇女即將返回帝京,只要她開口為都尉脫罪,我們可就來不及了。而且朝中還有一些朝臣,包括衛相的意思,似乎也不贊成屬下接任帝京都尉一職。」
太女眼睛一瞇,笑得森然,「你只管回去等著就是了。還有其他的事麼?」
宋柯雲暗暗鬆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麼,可抬眼之際看見了太女眼中的不耐,於是將話語吞回腹中,行禮離去。
太女見宋柯雲一走,迫不及待地趕回書房,書房中已經有個內侍模樣的人等候在那裡,「事情已經辦妥,陛下吐血昏迷,如今湯藥不進。」
太女一個激靈直衝頭頂,只想放聲狂笑,卻又雙拳緊握,緊咬牙關,強迫自己冷靜,臉上形成一種陰森猙獰的表情,讓來者不寒而慄。
「陛下可有留下什麼話?」
「陛下只喊了炎赫貴卿的名字,現在應該只有炎赫貴卿守在陛下身邊。其他人,包括帝夫,都以陛下曾經的旨意擋回去了。」
「好。」太女的眼睛微微發紅,她並不怕炎赫背叛她,當日是她送他進宮的,女帝一死,他能依靠的也只有她而已,「回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其他人見到陛下,而且,藥要按份量下,確保陛下要能挨到見到二皇女的那一刻。」
「是。」來者無聲無息地退回來處。
太女興奮地在書房內走來走去,毓儀啊毓儀,這次就讓你到母親面前親口申辯的「冤情」,讓眾人見證你忤逆犯上,「氣死」母親的罪行。然後,太女的面部不自然的抽搐,彷彿失去理智的惡鬼。然後,我們再將這些年的帳一筆一筆的算清。
帝京的夜,已經過了最奢靡黯淡的時辰,輕佻炙熱的燈火一盞盞的熄滅,黑暗終於在黎明來臨之前,又一次完全覆蓋了大地,連帶著掩蓋了各種見得人的和見不得人的心思。
喬府,遠山閣後的陰陽泉內。
喬羽正屏住呼吸仰面漂浮在水面上,冠卿坐在她頭側,用玉梳梳理著她在水中胡亂漂動的長髮。
兩個人在水中已經泡了很久了,久到皮膚都起了發白的褶皺。冠卿也不催她,也不說話,她的心思很亂,他看得出。
正當冠卿準備找些其他事情來做的時候,喬羽突然將頭偏轉向他,「你怎麼就這麼好呢,我覺得自己像個禽獸,咳……」說完就嗆著了。
冠卿一頭霧水,趕快將她從水裡撈出來。
被撈出來的喬羽濕嗒嗒的,像只被雨澆透的小狗,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冠卿。
冠卿心中一軟,每次她一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就什麼堅持都沒有了,「怎麼了?」
喬羽一把摟住他的脖子,雙腿夾上他的腰,「你說我當時是怎麼想的,怎麼就答應娶玉竹了呢?」
冠卿臉一紅,眉邊眼角就生出盎然的春意來,「你先下來,這樣我沒法跟你好好說話。」
「哦」了一聲,喬羽就乖乖地跟著冠卿爬上了岸,讓冠卿把她擦乾,趴到了軟榻上。
冠卿打理好了她,才收拾自己,坐在榻邊,梳理著自己的長髮,「為什麼這麼問?」
喬羽撇嘴,一臉不以為然,「我覺得自己是個禽獸。我當時並不想娶他,卻又為了應付女帝和其他人,就答應了;結果娶回來兩三年了,也沒對他怎麼樣,你說他要是哪天遇到個真正喜歡的人,又不能嫁給她做正夫,豈不是很可憐?都是我造的孽啊!」喬羽的尾聲拖得長長的,痛心疾首。
冠卿的手一僵,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為什麼玉竹真正喜歡的人就不會是你呢?」
冠卿的聲音裡藏著一種無形的尖銳,喬羽的心忽然就亂了,「對不起,我不該跟你說這事的,這樣對你也太殘忍了。」她苦笑,「你瞧,我就說我不好吧,把一切弄得一團糟。」
冠卿放下了手中的梳子,一把抓住喬羽的手,「小羽,看著我。」
喬羽一愣,莫名地緊張起來。
「自從跟你認識以來,我就知道你對感情有著一種近乎潔癖的堅持,似乎兩個人之間,不應該摻雜其他。我為此感到多麼的幸福,你都體會不到。」冠卿臉上的溫柔幾乎嬌艷欲滴。
「我也會耍心機,也會使手段,不會給其他人機會進入我們之間。你是我的,我也不想跟別人分享。」
「但玉竹深愛著你,為了你,他可以跟我一樣,付出所有,而且他還比我做地更多。為了你,他甚至可以背叛了自己的家族。我從心底接受玉竹,我當他是親兄弟一樣。我明白他的心意,也為他的付出感動。但這並不意味著在感情上,我願意跟他分享你。所以這兩三年來,我雖然對玉竹很好,卻從沒有在促進你們倆的關係上出力。直到你在浚波為了救魚為客而受傷,」
冠卿的臉上突然蒼白一片,「我當時驚恐到無法形容,我沒辦法原諒自己讓你發生危險,而我突然也明白了,失去你的可能遠遠痛苦過跟玉竹分享你。所以,我支持你接受玉竹,因為多一個人在你身邊,你就會多一份安全,我就會多一份安心。」
冠卿笑看著喬羽的目瞪口呆,「失望嗎?原來我也是小心眼,會耍手段,會用心機。我希望你接受玉竹,並不是玉竹的處境,而是你的安全,至於玉竹,不過是順便而已。」
喬羽愣在當場,沒反應過來,純潔如天使的冠卿居然也會為她耍手段。
冠卿看見她的反應,心漸漸沉了下去,「你失望了?」
喬羽一把撲進他的懷裡,死死地摟住他的脖子,「哪有,你簡直『邪惡』的讓我愛不釋手。」
冠卿的臉色這才緩緩恢復,「你該是時間接受玉竹了。」
春色在這一瞬之間,蔓延。
喬羽一把把他按倒在軟榻上,狠狠地吻了下去,冠卿的身體和心裡都掀起了一股難以遏制的衝動,他摯愛的人,讓他釋放他真實的感受吧。
兩人的廝磨,狂野至欲仙欲死,直到兩人糾纏著進了房門,拋卻了羞澀,將情慾放肆到底。

第四十九章:千里殺將(6)
次日傍晚,霍三娘一臉凝重帶回消息,「衛相邀見你。」
喬羽早有準備,只等夜黑,便帶上面具,易容換裝,只帶了白詠,在喬府一個偏僻的角落翻牆而出,一路步行,串巷過戶,來到衛相約定的地方,青門居。
喬羽雖然在帝京居住了兩三年,但這青門居的名字還是第一次聽說,一來,她甚少與朝中顯貴結交玩耍;二來,她也從未踏足帝京這風花雪月之地,唯一相關的經驗也就是與三娘去鴛鴦閣的那次。
所以當喬羽站在粉牆青瓦的雕花重門小院前,忍不住懷疑自己眼花,衛相居然約她在這種風月之地見面,雖說是避人耳目,但這也有這似乎貌似醉翁之意,還是說,這本來就是衛相私養的人。喬羽一邊盡情地yy衛相,一邊舉手敲門。
院門內有人清脆地應了一聲,門吱地一聲牙了條縫,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倌提著燈籠照了照她們的臉,「兩位找誰?」
喬羽笑著應答,「可有位霍家姐姐在這兒喝酒,我們是應邀來的。」
小倌兒笑了,「喔,快進來吧,她們就等著二位開席呢。」
喬羽心想看來不止衛相一人,那還有誰呢?小倌引她們到了門廳,告訴她們客人在樓上等她們,就退下去了。
喬羽奇怪,問白詠,「他怎麼不領我們上去,不怕我們跑錯房間麼?」
白詠年輕的時候也經過不少風流仗勢,對此更是輕車熟路,低聲道,「這裡是一些靠山比較硬的名倌的私宅,不比其他地方人多口雜,只有名倌自己和服侍的小倌兒,所以你也沒什麼房間可跑錯的。」
喬羽聳肩,率先登樓,樓內擺了些玉器古玩,典雅清新,與她曾去過的鴛鴦閣的風格大相逕庭,倒像是位大家公子的書房,喬羽在樓梯上剛探出腦袋,就看見衛相與一女子對面坐著淺酌。那女子雖是背對著她,看不清形容,可偏偏身上就是透著一股熟人的氣息。
喬羽上去規規矩矩地見了禮,衛相倒也不托大,還站起來給白詠見禮,「勞煩白先生了。」
白詠大大咧咧地往下一坐,「不客氣,我徒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麼勞煩不勞煩的。」
旁邊坐著地女子笑成了掩口葫蘆。這樣的姿勢,若在以前,喬羽必定沒什麼好奇怪的,可這兩三年下來,漸漸也弄明白這個世界的一些審美觀這,女子注重的是英氣,若擺出這種嬌媚的姿態,是要被人嘲笑的,就像在現代嘲笑一些男人太「娘」一樣。可偏偏這女人媚入根骨,嬌艷欲滴,雖然裝束簡單,可一雙眼睛偏是春意橫生,整個人有些雌雄莫辨。
難不成,喬羽的目光忍不住往衛相身上瞟。
衛相視若無睹,「你們倆見過面,也算有些交情。」
嗯?喬羽聞言,目光死盯著那女人的臉,只聽那女人笑著念到,「無端陌上狂風急,驚起鴛鴦出浪花。」
「你?肖閣主?!」喬羽心中驚訝,這兩人一個居廟堂之高,一個居江湖之遠,一個是國之棟樑,一個是九流之類,怎地會湊在一塊,而且看這架勢,頗似深交,莫非
喬羽在她倆臉上轉來轉去,突然發現這兩人雖長得不太相像,可一雙眼睛的形狀,卻如同一個模子裡脫出來的,只不過衛相深沉內斂,肖落碧卻秋波橫溢,印到人的腦子裡,便成了完全不同的兩雙眼睛。難怪她當時第一眼瞧見衛相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偏偏又說不出來。
衛相掃了肖落碧一眼,肖落碧頓時撇撇嘴角,止住了笑意。
喬羽一拍額頭,沉紅落碧,唉,名字早就擺在那兒了,只不過誰也沒敢往一塊聯想罷了。不過夜衛相絕不會只是老友相聚才找她來。
果然,衛相看向喬羽,開門見山,「宮中傳來消息,如今陛下吐血昏迷,神智不清。」
「什麼?」喬羽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大驚失色。
這簡直如同晴天霹靂。她為毓熙所有的謀劃,都是希望太女和朱家兩敗俱傷,然後她們能從中獲利,由女帝名正言順地將毓熙拉上儲位,這樣,太女和朱家兩方互挖的傷疤越多,爭鬥的輸贏越大,以後毓熙面對的阻力就越小。但這些都有一個最關緊要的前提,就是女帝的健在和控制大局,如果女帝一倒下,那麼除非朱家謀反殺了太女,毓熙才有機會以繳除叛逆的大棋角逐玉座,否則,太女就是名正言順的未來女帝,不管她有多麼看太女不順眼,有多麼希望毓熙繼承大統,都將化為泡影。
喬羽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軟的不行來硬的。可一來,她們手中無兵,根本無法與太女一方相抗衡,而來,名不正言不順,無論是她、毓熙、衛相、宮神官、甚至封晉雲或顧盛安都不會同意為了爭大寶之位而擅起兵禍。只是一瞬,喬羽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喬羽恢復了冷靜,「陛下一直身體康健,為何突然病重如此?」
衛相看著她,臉上的神情高深莫測,「我們懷疑是有人下了毒。」
喬羽聞言皺眉,衛相的一句話有兩個重這,一個是懷疑,一個是有人。既然衛相能確切的知道女帝吐血昏迷,證明在那時,宮中的消息還是能流傳出來的,但繼續追查的時候,消息已經無法更進一步了,這也就是說,宮中已經生變,那麼現在宮中的情況到底如何,又是誰掌控了皇宮;第二,衛相說,有人下毒,是誰下毒,太女?太師?或是第三者?
但不管如何,目前的形勢對毓熙都不利。
喬羽低頭沉思了好一會,終於再次開口,「那麼您找我來有何吩咐?」
衛相一指肖落碧,「很快太女應該會有懿旨下來,我為百官之首,自然要進宮候命。落碧在這段時間借給你,凡事只管向她開口。」
喬羽心中暗恨,這隻老狐狸果然不簡單,平日裡瞧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正人君子模樣,暗地裡卻藏私這麼多好東西,只怕除了鴛鴦閣,她還有數不清的秘密。
衛相說完,問道,「你還有什麼事要問我?」
喬羽心想,事到臨頭還不是靠自己,問你除了給自己多畫個圈圈套起來,做起事來礙手礙腳,別無他用,而且還有個古靈精怪、消息靈通、專門挖坑給人跳的肖落碧在這裡,還要多此一舉問你作甚,於是搖頭。
衛相警告性地掃了肖落碧一眼,肖落碧的眼神立刻轉到一邊,只當作沒看見。衛相哼了一聲,向白詠一拱手,逕自離開了。
她一走,喬羽立刻瞇起眼睛開始翻舊賬,「既然你跟衛相是一家人,當年為何不成全了霍三娘,還要把鬱堂留在鴛鴦閣裡?」
肖落碧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伸出手指頭,「第一,鬱堂是鴛鴦閣的頭牌,霍三娘拿不出那麼多錢來,我不能為她一個人壞了規矩;第二,她是為衛相做事的,有些事情她不能沾染;第三,鬱堂除了剛進鴛鴦閣的時候,吃過些苦頭,後來我還不是把他當作尊菩薩供著,哪有虧待過他?而且要不是知根知底,你以為我姐姐這麼容易這頭你的提親。」
喬羽雙眼發直,嘴角抽搐,虧她自鳴得意,原來不過是被衛相當個過場的工具,這隻老薑。
肖落碧也不管她,伸手執壺為白詠滿上,拖著長腔怪聲怪氣地,「老賬就別算了,算也算不清的。現在的事情才是火燒眉毛呢,你還是愁這個吧!」
喬羽頓時靈光一現,「難道說,青錦也是你們送進宮去的?」
肖落碧歪著脖子瞅她,「怎麼?現在才想明白?」
直到喬羽眼珠子快瞪出來了,肖落碧才懶洋洋的接著道,「並不是我們的主意,而是太女的人選中了他。與其送個不認識的人進來添亂,還不如送個我們的人進來幫忙。這次女帝的消息就是青錦送出來的。太女和太師兩邊的人,都想對女帝下藥,但不知道得手的到底是哪邊。現在整個皇宮已經被太女的人掌控,無法進出。所以,真正的麻煩就要來了。」
肖落碧說地輕鬆,如同玩笑一般,喬羽卻第一次感覺到力不從心,無可奈何。她陷入了今晚第二次長時間的思考當中。
肖落碧不管她,只管對著白詠勸酒,述說著她無窮無盡的仰慕和敬佩,馬屁拍地光光作響,好在受者臉皮更厚,來者不拒,兩人你來我往,到了後來居然摟起袖子,劃起酒拳來。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大,興致越來越高,在黑夜中傳出老遠,街上一些例行的暗哨也終於放心離去。

第五十章:千里殺將(7)
這晚肖落碧和白詠過得暢快淋漓,喬羽卻是鬱倅無比,試問不管是誰,在得意了許久之後才發現原來一直是在別人劃下的圈圈裡打轉,心情都不會好到哪去。
回到喬府,喬羽甩甩頭,將懊惱的心情放到一邊,倒頭便睡。冠卿見她果真是累了,便留她一人,自己帶上房門,逕自出去了。
喬羽雖然閉著眼睛,可昨夜得來的消息卻在腦子裡擠成一團,真的心煩意亂。想著毓熙的處境,擔心女帝的安危,猜測太女和太師的下一步動作,到最後終於支撐不住,糊裡糊塗地睡著了。
一覺到了中午,冠卿進了房中,見她擁被躺在床上,眉頭深鎖。「怎麼,局勢真的如此糟糕麼?」
喬羽苦笑,「若我是個利慾熏心的人,亦或如太師般,不計較他人生命,或可一博。可如今,我既不願將事做絕,也不願擅起兵禍,惹得生靈塗炭,如此優柔寡斷,怎能不為難。唉,要是封晉雲或顧盛安在此就好了。」
冠卿伸手將她散落在額前的亂髮撥弄好,笑道,「那你還不快起來,你心心唸唸的兩人就在前面等你。」
「什麼?」喬羽驚喜萬分,從床上彈了起來,若說真的兵戎相見,有誰能有封晉雲的殺伐果斷堅忍決絕,在加上一個大智若愚的顧盛安,這兩人的到來立刻讓喬羽信心滿這。披上外衣就往外跑,只見封晉雲和顧盛安正坐在聽眾喝茶,封晉雲身後正是那個如影隨行的琅琊。
此刻封晉雲的面色很是難看,怒氣隱隱。
喬羽愣了一下,也不繞彎子,「封大姐,為何如此大的火氣?」
封晉雲勉強朝她笑了一下,算是招呼,然後就問,「你可知道宋柯雲這個人?」
宋柯雲,喬羽立刻就想起昨夜肖落碧跟自己透的消息,「知道,原來的帝京都尉因為毓熙糧草一案,已被扣押待審。太女直屬的勢力在兵部並不多,而宋柯雲本身又是在兵部任職,現在正好乘此機會提拔到這個位子,估計是誰也攔不下了。」
封晉雲難看的臉色又凝重了幾分,「小羽,宋柯雲不是太女的人,宋柯雲是朱家的人。」
「什麼?」喬羽簡直傻眼,雖說是打擊年年有,但這兩日似乎是特別多,莫非這宋柯雲在上演無間道麼?
封晉雲努力平穩自己的怒氣,「我們今日進城時,正巧就碰上了宋柯雲,她當時騎在馬上,我在馬車內,擦肩而過。我倒是一眼就將她認出來了。」
封晉雲冷哼兩聲,話語中呼之欲出的森然恨意讓喬羽暗暗地打了個哆嗦。
只聽她繼續道,「她是我當年麾下的一個親兵,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當年我的案子,朱家指控我的主要的證人就是宋柯雲,若不是她,我又怎麼會落個株連九族的命運。當年她並不叫宋柯雲,而叫陳晨。想必是投了朱家之後改了名字。」
也就是說,現在的形勢並不是大家眼中的向太女的一面倒,而是一旦太女將宋柯雲推上了帝京都尉一職,帝京的兵馬並不是想大家以為的控制在太女手中,而是會被朱家掌控。那麼,喬羽腦中靈光一閃,所有的關節全部都通透的展現在了眼前。
宋柯雲是朱太師設在太女身邊的一步棋,防的就是早晚會出現的這麼個局面。在太女以為萬無一失的時候,宋柯雲只要調轉槍頭,也就是太女倒臺的時候,毓儀也就順理成章地登上了大寶之位,甚至連弒君的罪名也可以連買帶送一起掛在太女的頭上。宮中的人,現在看來並非是清一色的太女黨,有多少朱家的人現在說不清,但屆時只要整個帝京都在朱家的掌控之下,宮裡面就會變成清一色的朱家黨。而女帝的毒,不管是誰下的,最後也會由太女來承擔罪名。
喬羽歎氣、搖頭、感慨,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今日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深謀遠慮、運籌帷幄,若不是她喬羽比太師多了那麼一這這運氣,只怕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頓時眾人臉上都變了顏色。
但即使現在挖開了朱太師最大的機關,也面臨著這樣的問題,到底要不要揭破宋柯雲的秘密。揭開了,是便宜了太女,還是會促使朱家孤注一擲,將局面推向無可逆轉;如果不揭開,一旦朱家顛覆了整個局面之後,她們是否能有力量與朱家相抗衡,毓熙的下場會如何,封晉雲的大仇能否得報?
顧盛安輕輕咳了一聲,喬羽的雙眼頓時就亮晶晶地盯上了她,顧盛安微微有些羞澀,但還是平靜地開口,「以我看,現在的局面,不妨先推朱家一把,除了朱家以外,誰也不能將太女拉下寶座,而朱家拉倒太女之後,就無法像太女一樣名正言順。這時,我們可以將這個局擺大一些。」顧盛安的手往北一指。
喬羽立刻如醍醐灌頂,不錯,太女一旦登上大寶之位,除了造反,就沒辦法再拉她下來,此刻利用朱家扯到太女是最好不過,朱家一旦如此大動作,即使能將太女拉倒,即使營造的藉口再冠冕堂皇,都無法堵住悠悠眾口,那麼這時候就有一個人能派上用場,她就是兵馬大元帥陸慈英。魚為客已經將陸慈英脾性說地一清二楚,此刻陸慈英應該尚不清楚帝京會發生什麼,但她絕不是朱太師隨便找個藉口就能糊弄過去的人,朱太師如果搞不定她,毓儀這個位置就一定坐不穩。可喬羽又想到一這,「可萬一朱太師真的弄出個遺詔來?」
顧盛安繼續道,「所以,現在最要緊的事是兩件,一,立刻派人通知陸慈英,等她趕到帝京,應該正是太女倒臺,太師尚未擺平一切的時候,可打太師一個措手不及;另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弄清楚,女帝的情況到底如何,只要她未駕崩,一定要想方設法將她救出才是。」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此警衛森嚴的皇宮內想偷出個中毒已深、昏迷不醒的女帝?!
喬羽盯著顧盛安,「你有辦法嗎?」
顧盛安搖頭,「所以才要問你。」

第五十一章:千里殺將(8)

第五十二章:千里殺將(9)
帝京還是八月夏日的氣候,可這一路北上,天高雲淡,高聳的林木漸漸已有些褪色,連風都比帝京來得迅疾,分明已是秋意。
「真是多事之秋。」喬羽坐在馬車內,透過紗窗感歎。
白詠正在打坐調息,這幾夜天一黑,她們兩人就立刻拋下馬車,幼幼馱著喬羽,白詠施展輕功,兩人一獸如同幻影一般在夜幕中奔馳。連續幾夜下來,莫說騎在幼幼背上的喬羽形容憔悴,就連白詠那層層疊疊的下巴也少了好兩層。
如此的緊迫也是在情非得已,饒是喬羽表面上冷靜,心中也是如火燎油澆一般,誰能說得準帝京下一刻的情勢發展是怎樣的。不過她們這幾日拚命的趕路也頗見成效,一般北疆官兵日夜換馬趕路也得半月的路程,她們只用了五日,今夜她們就能在北疆的要塞撒克城關門之前趕到。但到時入城的只會是一輛空載的馬車,而她跟白詠自然會在夜深人靜之後,自行入城。
喬羽正盤算著見到陸慈英該說些什麼,鼻子突然聞到誘人的烤雞味,忙回頭一看,果然白詠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包烤雞往嘴裡送,喬羽立刻撲了過去,連幼幼聞到酒香,也梗著脖子叫喚起來。
兩人一頓狼吞虎嚥,如餓鬼投胎般風捲殘雲,一包烤雞滷肉連帶著饅頭和美酒全都入腹。喬羽這才想起,「你哪來的烤雞?」
白詠意猶未盡地盯著幼幼的專屬酒囊,心下盤算跟一個畜生搶酒喝似乎有點說不過去,頗為遺憾地開口,「這間車鋪的老闆跟我相熟多年了,知道我的口味,所以準備好了放在車中。」
「果然是出門靠朋友。」喬羽點頭。
白詠長長地歎了一聲,浮生萬千事,功名權勢過眼,到如今卻是這些老朋友最貼心。想到這裡,不由得又看了喬羽兩眼,當自己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在幹什麼?倚馬橫刀,霸道江湖,一心只想揚名立萬,鋤強扶弱,當個蓋世的英雄,做下了不少輕狂事,而眼前這個少女,尚無雙十的年紀,卻生卻了一雙看透世事的雙眼,確實世間少有。有徒如此,尚有何求?
咚咚,車門傳來輕叩聲,馬車的速度很明顯降了下來,「怎麼了?」白詠低聲問。
趕車的娘子低聲回答,「事情有些不對勁,下面的路上有些官兵在盤查,這裡是通往撒克城的小道,往日這裡的路口並沒有設置關卡。」
他們此刻正在山道上,居高臨下,一覽無遺。喬羽白詠對視一眼,已有不好的預感,這些官兵可能就是防著帝京來人的,陸慈英是什麼意思?
喬羽腦子飛快地轉動,「我跟幼幼從山林裡走,撒克城見。」
白詠有些放心不下,但如果此刻讓空車前行,只會讓有心人生疑,只好說,「翻過這座山,正北方向就是撒克城,你多加小心。」
喬羽一笑,拍拍幼幼的背,「走了。」
幼幼一躍而下,喬羽跳到它的背上,一人一獸閃入密林之中,轉眼已不見蹤影。
駕車娘子保持著車速向前,果然官兵攔車搜查,見車內只有胖如大佛的白詠一人,眾人哄笑一番,說了些陰陽怪氣的嘲笑話,便讓她們過了。
白詠按奈住想將她們拍扁的衝動,躺在車裡,裝成個懶於行走的模樣,一路至少應付了四五撥的官兵。來到撒克城門時,離關閉城門已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
撒克城門前排起了長長的進城隊伍,每個人都必須具備身份文牒才能入城,官兵檢查的甚為仔細,一一核對,待到白詠的馬車時,已快到了城門關閉的時辰。
白詠在前後查看,卻一直也沒發現喬羽的影蹤,心中萬分著急,卻也只能無奈進城,心中後悔為何沒約定與喬羽在城中相見的地方。
正待這時,一撥換防的守城官兵從車旁經過,白詠耳尖,只聽得那些官兵低聲談笑,說什麼果然兵賊一家,她們忙,賊也忙,她們忙著檢查商旅,偷兒忙著混在隊伍中行竊,甚至連啞巴偷兒都出來了。白詠心中一動,從紗窗看了出去,果然,那些被鎖著的偷兒裡面,正有個髒兮兮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小賊正衝著她樂。
白詠差點沒噗哧一聲笑出來,誰能想到名滿京華的喬少微竟然冒充偷兒,於是讓那個駕車娘子遠遠地跟著官兵的隊伍,眼見官兵們進了衙門,才在附近找了一所旅店落腳。
天一黑,白詠換了夜行衣,便向衙門行去。離衙門還有兩條街呢,就看見有人坐在牆頭上輕咳衝她招手。
白詠落在牆頭,笑問她怎麼回事。
喬羽自己也頗為好笑,幼幼腳程快,提早很多就到了城門,她卻沒有帶身份文牒。但她有看見排隊的人群中有不少偷兒,於是找了附件的一戶人家買了一套破舊衣服,弄得髒兮兮的,再插進隊伍中,故意失手被抓。偷兒自然不會有身份文牒,而她的口音完全不像撒克人,所以索性裝成啞巴。
「她們沒為難你吧。」與她一起的那些偷兒似乎沒少挨揍。
喬羽笑,「我一被抓住,就給那兩個女兵一人塞了一些碎銀,這不不但沒挨揍,進了衙門,也就訓了兩句就放出來了。」
「其它的偷兒呢?」
「有錢孝敬的,都出來了,沒錢孝敬的都挨了板子,也出來了。不過是個偷兒,難不成她們還想賞我飯吃?」
白詠也失笑,「接下來你準備如何?」
喬羽頓了一下,「我今天下午被鎖在城門押房的時候,見到我自己的畫像了,要不是我這兩日瘦了些,又帶著面具。肯定要被認出來,就算準備了假的身份文牒也沒用。」
白詠也想不明白,若說陸慈英不願意出手相助,大可言辭拒絕喬羽,犯不著如此大張天羅地網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喬羽想了一會,眼睛一瞇,「走,去會會這個陸元帥,如此盛情款待,怎能不當面致謝。」

第五十三章:千里殺將(10)
薩克城所在雖仍屬金閭範圍,然因地處北疆,居民混居,且氣候與北方鄰國無異,所以城中的建築與帝京的雕樑畫棟風格迥異,民居多為淺平的屋頂,屋高有限,房壁卻甚厚,間距甚寬,很難藏匿行蹤。
喬羽恢復了原本的容貌與行妝,本想按照習慣翻牆進入元帥府,但離了好幾條街就看見元帥府中燭火通明,亮如白晝,守衛一直佈置到數條街外。
喬羽只覺腦中嗡地一聲,頓時火冒三丈,回頭對白詠冷笑著說,「瞧瞧,熱情似火呢。有沒有興趣陪我闖闖這個刀山火海,見見這位陸元帥的陣仗。」
白詠仰頭大笑,她本就聲音洪亮過人,當下又被喬羽激將,刻意地夾雜了三分內力,頓時笑聲如驚雷一般在深夜中響起,似海潮一浪高過一浪,向元帥府方向傳去。
頓時一連串的聲響,軍士的喝問聲、腳步聲、盔甲武器的摩擦磕碰聲,在這深夜之中聽起來份外的熱鬧。
喬羽冷笑著負手前行,當她二人的身影漸漸出現在軍士們的火把光亮範圍時,所有的軍士們都忍不住腳下一滯,停止了前行。
這些外圍守夜的軍士不過是些最基層的女兵,她們不能出口成章,也不能將事情分析地條理钜細,但卻是在北疆的戰場打滾了多年的人,對於對手的強弱,有著一種直覺的感知。
當那陣笑聲傳來的時候,她們就已經感覺到後背的寒毛在厚重的軍服下一根根地森然直立,而隨著來者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一種來自於強者的壓迫壓得她們喘不過氣來,來者的腳步輕到不能再輕,甚至沒有揚起地面的塵土,可每一步卻像是踩在她們心脈的節奏上,耳膜作響,血脈噴張,喉中泛起淡淡的腥甜味。沒有人敢開口,只要牙關一鬆,鮮血好似就要衝喉而出。
來者的面容在火光中漸漸清晰起來,前行者,是位身形飄逸的少女,紫衫玉冠,劍眉杏目,眸如漆點,明亮如鏡,倒映著火光,彷彿雙目之中要噴出火來,隨行者,胖碩巨大,即便是這些身形彪悍的北疆女兵,竟然也抵不上她一半。
前者如刀,後者如山,銳不可攝其鋒,厚不可擋其勢。
隨著來者腳步的逼近,軍士們不由自主地後退,踉蹌著讓出了往元帥府門的街道。直到來者離開她們很遠,那種不可抗拒的壓力才漸漸鬆懈下來,眾軍士只覺地雙腿發軟,狠狠地呼吸了幾下,才覺得身體重新屬於自己。
喬羽此時的精力並沒有放在這些兵士身上,陸慈英的防備使得她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敵意,明明她有恩於魚為客,且此行並不違背大義,若陸慈英有自己的堅持,即便當面拒絕,她也不會介意,但將她的畫像遍佈薩克城門守衛,這算什麼,將她喬羽視為洪水猛獸麼?
喬羽極希望此刻府門打開時,第一位出現的就是陸慈英,但很明顯這位年青的將領並不是。白詠感受到了喬羽的怒氣,頓時一股更盛於方纔的壓迫感全朝那位年青的將領逼去,可憐那女子全力相抗也無奈何,本來正常的臉色漸漸變得幾乎能滴出血來。
喬羽看著她苦苦掙紮,半響才開口,「勞煩將軍通報一聲,喬羽特來拜訪陸慈英陸元帥。」
喬羽一開口,那將領就覺得壓得自己無法喘息的氣勢緩和了許多,而她方才卻是全力相抗,來不及收力,只覺口中一甜,心知已是吐血,輸人不輸陣,只見她點點頭,硬是將滿口鮮血吞下,一聲不吭,便轉了進去。
不一刻,裡面腳步匆匆而來,元帥府大門豁然大開,一個身穿便裝的中年女子出來相迎,「在下元帥府總管陸桂廷,恭迎喬少微大駕。」
喬羽冷笑,「這個我倒是相信,要不然也不會把我的畫像弄得薩克城人手一份。」
陸桂廷頓時驚出一頭冷汗,喬羽這麼快就悄無聲息地進入薩克城,雖讓她吃驚但還不是太意外,而喬羽居然知道她的佈防措施,這就讓她頓時心虛起來。只能乾笑,「喬大人,裡面請,裡面請。」
喬羽嘴角略彎,露出個沒有笑意的笑容,抬腳就進了元帥府。
北疆兵馬大元帥的府邸,果然不同凡響,庭院之中沒有假山池塘,只有足夠百人操練的操場,雖是深夜,府中巡邏的兵士不斷,連視線的死角的幾乎沒有。
陸桂廷將喬羽引至府中腹地,陸慈英的書房前,緩緩轉過身來,「喬大人,元帥的意思是請喬大人一個人進去。」
還敢耍花樣,喬羽又好氣又好笑,越過陸桂廷的身邊,「只要你能有這個本事攔住我或是攔下她。」
喬羽走至門口,雙手一抱拳,「喬羽特來拜會陸元帥,如有莽撞之處,還請陸元帥海涵。」說完伸手就推開了房門。
房中有一人,高大魁梧,身著黑色袍服,正背對著門口,凝視著牆壁上懸掛的一柄寶劍。
喬羽站在門口,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遍屋內,也不進屋也不退後。
只聽陸慈英歎了一聲,「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不假。兩位請進。」
喬羽看了陸桂廷一眼,陸桂廷已經深深地低下頭,往下退去。
喬羽與白詠二人一前一後進了陸慈英的書房,陸慈英轉過身來,凝視著喬羽,「自平津閣之謎後,天下人都稱讚喬少微聰明絕頂,當世所稀,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喬羽略略一拱手,「元帥過獎。」
陸慈英往屋外看了一下,目光又落在了白詠的身上,「不知這位是?」
白詠嘴角一撇,「在下是禦賜喬府隨扈,大人不認識在下麼?」
陸慈英一愣,「似乎未曾謀面,不過我已經十多年未返朝了,這也不奇怪。」
書房門口傳來輕叩聲,陸桂廷親自奉上茶水,「元帥、兩位請用茶。」
陸慈英坐了下來,端起茶碗,「北疆的茶水雖味道不如帝京,但也別有風味,兩位不妨嘗嘗。」
白詠端起了茶碗,湊到了鼻下,輕輕一嗅,「果然別有風味。」說完一飲而盡。
喬羽對陸慈英的逗圈子頗不耐煩,見陸慈英一副開茶話會的模樣,將端在手中的茶碗登地一聲放下,「陸元帥,我千里迢迢來見你,並不是為了在深更半夜討論帝京北疆的茶水孰優孰劣,如今帝京情勢緊急……;」
「哈哈……」喬羽的話被再度現身的陸桂廷打斷了,「喬大人,與其擔憂帝京,不如先擔心一下自身的安危吧。」

第五十四章:千里殺將(11)
喬羽尚未說話,白詠的臉色已經變了,「你在茶中下毒?」
陸桂廷嘿嘿冷笑著,站在門邊並不靠近,剛剛白詠在元帥府前的驚人氣勢她已有所耳聞,即便親眼目睹白詠喝下了下毒的茶水,她仍是小心提防。
白詠臉色轉為青白一片,豆大的冷汗不停地滴落,看得喬羽一片心驚,「你怎麼樣?」
白詠似乎已經無法開口,閉上雙目勉強運氣,可只是一小會兒,口角便有黑紫的血液溢出。
陸桂廷這才放心走近。
喬羽大怒,「陸慈英,枉你還是金閭的兵馬大元帥,居然做出如此卑鄙手段。」
只聽陸慈英一聲輕歎,似有滿腹無奈,可剛要開口,就被陸桂廷打斷了,「你哪來得那麼多話?」
陸慈英被她這一喝,居然緘口不言,轉身退到一旁站下。
喬羽氣得發抖,跳起來護在白詠身前,卻被陸桂廷伸手在肩頭一點,頓時便覺得頸部一下知覺全失,木木的,彷彿不是自己的身體一般。
陸桂廷見這名滿天下的少女如今折在了自己手裡,不由萬分自得,真恨不得讓所有的人都來瞧瞧此刻的場景,「喬大人,你放著帝京的榮華富貴不去享用,偏要往此間閻羅殿投來,怨得了誰。不過今日你成就了我的富貴榮華,以後每年祭日,我會為你供上清香三株,你也可以瞑目了。」
喬羽怒極反笑,「我倒要看看你讓我怎麼死地瞑目。」
陸桂廷笑意森然且詭異,「喬大人請稍等,屆時不必在下多言,想必聰明絕頂的喬少微一定能在嚥氣之前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在下一定在您合眼之前為你講個清楚。」說完,轉身向案後的牆壁走去,伸手將一個青銅獸額掛壁往右一擰。那牆壁便悄無聲息地往內陷了進去,露出一個空間來,陸桂廷深深地吸了一口,壓抑住心中的怯意,走了進去。
喬羽看向站在一側的陸慈英,只見她負手而立,臉上愁眉深鎖,儘是無可奈何的神色,喬羽不由得冷笑,卻也不再與她廢話。
稍時,只見那密室門口的燈光微閃,只見陸桂廷背了一個人出來。
那人手腳皆軟,垂在兩側,直到陸桂廷將她放到喬羽面前的椅子上,喬羽才看清她的面容。
「喝。」喬羽這次是真的喝吸一口冷氣,此刻癱坐在她面前的女子,竟然與陸慈英有九成相似。
那女子雖無法動彈,但眼神極其淩厲。在陸桂廷放下她之後,一直盯著陸桂廷,似欲將其千刀萬剮。陸桂廷即不敢與其對視,可眼神飄移之際,又透露出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瘋狂來。
「你是誰?」喬羽的目光在一立一坐的兩個陸慈英身上來回。
癱坐著的陸慈英這才看向喬羽,她的眼神犀利冰冷,彷彿能刺入人的心靈深處,喬羽被她上下一掃,差點跳了起來。
「我是喬羽,喬少微。你可是陸慈英陸元帥?」
癱坐著的陸慈英面容稍稍軟化,眼神中略顯感激之意,衝她眨了眨眼。
這個陸慈英才是真的!喬羽心道。她剛剛就已經覺得那個站著的陸慈英有些不對勁,此刻真的陸慈英一露面,疑惑頓解。想必陸慈英變成此刻模樣跟那個陸桂廷是脫不了幹係的,而旁邊站立著的「陸慈英」也必定是個西貝貨了。
喬羽微笑著,「沒想到我們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見面。」
陸慈英又眨眨眼,彷彿有詢問之意。
喬羽苦笑,「我耍嘴皮子還行,舞刀弄槍就真真是個外行了。更何況此時被人制住動彈不得。」
陸桂廷正在取下牆上的佩劍,聞言低低笑了出來,那笑聲仿若夜梟低鳴,聽地喬羽毛骨悚然,「喬大人何必自謙,當天下人都知道你親手殺了金閭的兵馬大元帥,誰還會以為你是個舞刀弄槍的門外漢?」
喬羽聞言背後一涼,「你瘋了?你居然要殺你家元帥?」
陸桂廷手持那柄佩劍越走越近,說話地聲音也越來越低,可一字一句像是砂紙刮在喬羽的神經上,「不是我,是你,聞名天下的喬羽,喬少微。」
喬羽的兩鬢泌出細密的冷汗,「我明白了,你是朱太師的人,想必也是用今晚這樣卑鄙的手段暗算了大帥,而朱太師跟元帥怎麼也是多年好友,你暗算元帥也就罷了,若傷了元帥性命,只怕太師也不會饒了你。」
陸桂廷出的汗比喬羽還多,她的聲音低地幾乎聽不到,「太師給我的命令是便宜行事。便宜行事,你懂嗎?」陸桂廷的尖笑讓喬羽毛骨悚然,「我如果不殺元帥,元帥以後也不會放過我,我若殺了元帥,太師說不定哪日憶起故人,也會殺了我抵命。本來我還在為此事兩難,可偏偏你喬大人如此善解人意就送上門來,由你親手『殺了』元帥,我給太師有了交代,也給天下人有了交代。」說到最後幾個字時,竟然已經混雜在她的笑聲之中,模糊不清了。想必陸慈英平日在她心中積威甚重,如今雖然暗算得手,她心中仍是恐懼和自得參半,如此壓力之下,竟有些瘋癲。
她走到喬羽面前,將陸慈英的那柄佩劍緩緩拔出劍鞘,劍寒如水,寒氣四溢,劍身清澈地倒映著喬羽的雙眼。陸桂廷的手冰涼如同死屍一般,抓住喬羽動彈不得的右手,將劍柄塞入她的手中,然後引著她的右手緩緩向陸慈英刺去。
陸慈英虎目圓瞪,沒有一絲懼意,只剩無比的憤怒排山倒海而來。即便陸桂廷積謀已久,到了這一刻,仍不敢直視陸慈英的雙眼,她雙目一閉,抓住喬羽的右手狠狠往前一鬆。
一劍穿心。
劍勢如此鋒利,血過了好久才沿著傷口沁了出來。
陸桂廷緩緩睜開雙眼,看著胸口的那柄墨黑的小劍,似乎有些不明白。
喬羽平靜如水的面容緩緩轉了回來,直對著她,沒有懊惱,沒有自得,只是慢慢地掰開她仍抓住自己的雙手,然後握住她胸口那柄小劍的末出,用力一拔。
鮮血驟然噴撒上半空,又頹然落下,有了幾滴落在了陸桂廷死不瞑目的眼中。
喬羽歎了口氣,低低地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將那柄墨色的小劍擦拭乾淨,從新插回扇柄之中。她第一次殺人,時機拿捏地如此完美,是該讚美,還是該哀歎?
喬羽收拾了一下心情,抬頭望向那個假的陸慈英,她已被白詠制住,動彈不得。
「解藥在哪裡?」喬羽問。
假的陸慈英低聲道,「就在陸總管的身上,她本來就打算在你們剛死之後,再給你灌下解藥,這樣驗屍的時候就查不出曾經中過毒。」

第五十五章:千里殺將(12)
喬羽蹲下身來,伸手在陸桂庭的懷裡摸索,此刻陸桂庭的前襟已是一片濕溽,喬羽難免的對上了她那雙瀰漫著猩紅的眼睛,雖知她遲早也是死路一條,但心下仍是惻然。
一個沁色的瓷瓶,裡面有數粒暗紅色的丹藥,喬羽低頭嗅了嗅,一種說不出的奇怪味道,倒是白詠,離著老遠張開鼻孔一嗅,「緂露丸,是歸芸散的解藥沒錯。」
假的陸慈英聞言一驚,「你到底是誰,為何會知道這等秘藥的名字?」
白詠一撇嘴,頗為不屑,「歸芸散算個什麼秘藥,以前每年都至少有兩三撥人放在酒裡茶裡孝敬我。」
假的陸慈英眼神中先是不可置信,繼而又露出認命的神色來。本來暗算陸慈英,她便不是十分情願,但在陸桂庭的要挾下卻是不得不從,而後陸桂庭不知從哪裡弄來了歸芸散,曾得意的說,這是天下第一秘藥,入水即化,入口無味,服用的人一盅茶的時間便功力全無,四肢無力,如同廢人一般。後來,連一向精明謹慎的陸慈英都栽在了歸芸散上,這才有了幾分信心。可哪知白詠當年浪跡江湖時,得罪的人莫不是雄踞一方的豪強,圍攻打不過她,一般的暗算又不入眼,有不少人舉傾家之物換得歸芸散,妄圖借此能取了白詠人頭。所以一年裡,總會碰上好幾次歸芸散。可偏偏白詠是個百毒不侵的體質,所以只要食物味道不差,裡面不管添加了什麼她都沒什麼意見。所以,陸桂庭捧著茶水一露面,白詠的鼻子就嗅到了歸芸散的香味,歸芸散雖有淡淡的香氣,入口確實無味,並不難喝,白詠大方的一飲而盡以安陸桂庭的心。
喬羽歎了口氣,將陸桂庭的袍擺撩起,蓋住了她的臉,轉身將丹藥喂陸慈英服下。
陸慈英看見她的神色,倒覺得有幾分意思,「你第一次殺人?」
喬羽點頭。
陸慈英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陸總管,陸總管。」
叫得是陸總管,而不是元帥。
陸慈英低聲道,「那幅北疆地圖後面。」
喬羽忙到書房另一側懸掛的北疆地圖旁,用手一掀,其後居然有一道活門,手推即開,白詠兩手拎著真假陸慈英,與喬羽飛快地閃入其中。
密室足有一丈見方,中間有一軟榻,另一側有台階通往地下,想必是另有出口。白詠扶陸慈英在踏上躺好,回頭貼在牆壁上,聽外面的動靜。
只聽得外面的人敲門許久不開,終於按不住,推門進來,看見陸桂庭躺在地上,於是一陣慌亂,只聽得一人說,「快去請陳將軍來。」
陳將軍?喬羽回頭看了陸慈英一眼,只見陸慈英面帶寒霜,不住冷笑,想必這個陳將軍也是她以往深信不疑的部下。原以為能救下陸慈英是個轉機,現在看來,似乎樂觀了些,這北疆的兵馬不知已經被朱家的勢力滲透了多少。
外面有腳步聲匆匆而去。
喬羽看了看那不知通往何處的台階,沖白詠作了個手勢,問她是否該先走。白詠努嘴示意她看如同老僧入定般坐著調息的陸慈英。陸慈英是擺明瞭不想走。喬羽無奈何,只得奈住性子,靜觀其變。
不久,外面有腳步聲匆忙而來,白詠聽出來者武功不弱,但明顯是亂了心神。
「陳將軍。」
被稱為陳將軍的女子壓低聲音,口氣極沖,「到底怎麼回事?大帥人呢?」
「不知道。小的進來時,屋中就只剩陸總管一人了。」
陳將軍道,「大帥此刻武功全無,喬羽又不懂武功,陸柯紀也不見了,就算那個隨從武功再高,也無法同時帶走三個人。她們必定走不遠。你有沒有派人從暗道追下去?」
「小人並不知暗道的開啟方法。」
那個陳將軍氣得罵道,「這個陸桂庭,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說完,聽得機關聲響,顯然那個陳將軍親自帶人去追了。」
喬羽暗笑,明顯陸慈英是狡兔三窟的類型,不過,也虧得她這般,今日才能有些勝算。
這樣一來,喬羽倒是靜下心來,往地上一坐,以靜待動。
足有一個時辰,那個陳將軍才又從密室暗道返回,急得在屋中亂轉,吩咐從僕,「你趕快去找紀將軍,王副將還有東營的李副將過來。」
從僕們應了一聲,立刻轉身欲去。
「慢著。」陳將軍終於定了定神,似乎說給那個從僕聽,又似乎在說給自己聽,「現在大帥已經失蹤了,肯定跟喬羽脫不了幹係。此刻我們在明,她們在暗,如果我們幾個深夜聚頭,必然都要暴露。你且將這裡的情況傳給幾位將軍。明早出操巡營之時,在東營的校場上見。」
從僕們應了一聲,立刻去了。剩餘的人將陸桂庭的屍身抬了下去。獨剩陳將軍一人留在房中,唉歎一聲,頹然去了。
她前腳一走,下一刻陸慈英就睜開了雙眼,一雙眼睛精光四射,不怒而威的氣勢排山倒海而來。

第五十六章:千里殺將(13)
按時節算,此時還尚未入秋,然薩克城的清晨卻依然是帝京深秋的模樣。
薩克城是北疆大軍的指揮中心,城中是元帥府及糧倉所在,城外東南西北四方均為軍營駐紮之地,每日清晨操練之時,站在薩克城的城頭向四方望去,只見煙塵滾滾,殺聲震天,雖流汗不流血,但場面用威武雄壯來形容,卻也當之無愧。
陳昆佩乃是北疆大軍的駢帥,如事發緊急或陸慈英缺席時,可代替陸慈英行使元帥之職。
她跟隨陸慈英已有十幾年的時間,以往不管是在戰場或是軍事議庭,她都是站在陸慈英的身側。不知從何時起,她就不再滿足於這個位置,雖然只有一步之遙,可對於軍人來說,便是天與地的距離。這一點小小的野心,漸漸在胸中燃成燎原大火。所以當朱太師派遣親信前來與她接觸時,她並沒有考慮太久便應承了。
待在這沒有美景美人的邊城,可不是人人都想著盡忠報國,有人貪圖富貴榮華,有人希望衣錦還鄉,有人指望平步青雲,所以在這鐵桶一般的薩克城中想找到一些別具懷抱的人並不難。所以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昨夜……
陳昆佩無比痛恨喬羽這兩個字,如果現在喬羽站在她面前,她一定毫不猶豫地將她挫骨揚灰。大帥中毒,功力全失,除非喬羽能找到解藥,否則即使大帥現在真的與她在一起,她得到的也只不過是廢人一個,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喬羽只要敢帶著這樣的大帥一出現,她會立刻下令讓親信滅口。
如果喬羽帶著大帥走了,只要數日之後,帝京就會變天,大帥就永遠也別指望再回到這薩克城的元帥府中。這樣倒也好,省得她還得背上個叛逆弒上的惡名。
陳昆佩漸漸恢復了冷靜,站在東營校場的高臺上,冷冷地看著前方不住變換的陣型,想到不久之後,這些都將成為她的陳家軍,不由得心情澎湃。
「陳將軍。」陳昆佩回頭看見,紀王李三位將軍立在身後,她們雖強自壓抑心中的不安,但眉眼處仍然處處可見。
「陳將軍,現在大帥身在何處?」紀將軍盡量壓低聲音開口。
「被人救走了。」陳昆佩隱去喬羽的名字不提,「不過你們放心,歸芸散乃是天下第一秘藥,解藥一直被陸桂庭收藏,而陸桂庭已死,自然也就沒人知道解藥藏在哪裡。她們即便救走大帥也不過是廢人一個,無法與我們相抗衡。」
紀將軍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卻也只能歸結為此刻情勢不明的擔憂,「可此刻我們手裡只有東南二營,如果西北二營鬧起來?」
陳昆佩一呔,「只要薩克城在我們手裡,還有什麼可怕的,她們只要一鬧,我們就停止糧餉供給,我看誰還敢鬧?」
三將一想,陳昆佩所言極是,糧倉就設在薩克城中,就算西北二營的將領有不服的,只要停發糧草,她們就通通沒轍,「可場面上還是得給出了理由。」
陳昆佩本想以軍事機密搪塞過去,可這樣一來,反而可能使別人生疑,「要不然我們就說……」
陳昆佩的話還沒說完,就有親信疾步上前,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陳昆佩的雙目頓時有了驚喜的神采,「真的。」
親信連連點頭,而後退下。
三將狐疑,「陳將軍,出什麼事了?」
「陸柯紀逃回來了。現在元帥府中。」
四人不再遲疑,忙趕回元帥府中。趕到書房一看,可不正是由陸柯紀假扮的陸慈英坐在椅子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陳昆佩也按奈不住地問道。
陸柯紀一臉驚魂未定,「昨夜來人是喬羽。」
「什麼?」紀王李三人大驚失色。
陳昆佩心叫不好,這陸柯紀怎麼一開口就把她極力想隱瞞的事說了出來,但此刻也無法繼續隱瞞「你繼續說。」
「陸總管臨時起意,在喬羽和她的隨從茶中下毒,然後想將她們和大帥都殺死,讓她們承擔謀殺大帥的罪名,豈知那名隨從武功甚高,雖然中了毒,但還是將陸總管殺死,並將大帥救走,但後來喬羽和那名隨從體內的毒性發作,大帥又動彈不得,屬下這才尋著機會逃了回來。」
陳昆佩忙追問,「那麼她們現在在哪裡?」
陸柯紀搖頭,「屬下不知,當時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屬下也是亂跑一通,直到天光,才發現在城中的小巷中徘徊,這才辨清方向回來。」
「這麼說,她們還在薩克城中。」紀將軍問。
陸柯紀點頭,「應該是的。」
紀將軍忙道,「不好,如果她們還在城中,只怕一定會前去聯繫一些將領。如果知道的人多了,恐怕就要生亂。」
陳昆佩皺眉問,「你的意思?」
紀將軍道,「屬下的意思是,今夜於元帥府召集各營將領,便說,有京中細作化妝成元帥的模樣想進入元帥府意圖不軌,被擊傷。現通報各營,有人發現細作的蹤跡立刻抓捕回報,如有知情不報者,便是內應,按通敵罪處。只要陸柯紀一露面,肯定不會有人生意。並在城中貼上海捕文書,她們肯定不敢露面。」
陳昆佩點頭,「這樣一來,她們即便前去找些將領,那些人也肯定心存懷疑,我們就有轉機了。
紀將軍點頭,「陳將軍所言極是。」
陳昆佩招來屬下如此這般吩咐下去,繼而歎道,「即便是抓不住她們,只要能將她們壓得不敢露面,我們便可高枕無憂了。」

第五十七章:千里殺將(14)
在所有人離去之後,陳昆佩獨自坐在陸慈英的書房想了很久。陸柯紀看著她,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陳昆佩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眼神。直到許久之後,陳昆佩長長地噓了口氣,這才起身離開。
陸柯紀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依舊沉默。初秋的陽光亮得有點刺眼,當陳昆佩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一片白花花的,陸柯紀才低低地笑出聲來。
喬羽從北疆地圖後面轉了出來,有些奇怪地問她,「你笑什麼?」
陸柯紀笑了很久才勉強停了下來,「我只是感歎,大家勾心鬥角,陰謀算計,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如果陳將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還會不會背棄陷害大帥?會不會選擇做一個忠心的屬下,最後將一腔熱血灑在疆場,成就自己一世英名。」
喬羽笑,「可是即便你跟她說她一定會有這麼個結果,她就會放棄走這條路嗎?沒用的,人就是這樣,即便知道結果,也想搏上一搏,再說了,不到最後,誰知道結果到底會怎麼樣呢?」
陸柯紀看著她,「你很奇怪,為什麼要滅自己威風,長她人志氣?」
喬羽將牆上的佩劍拔下來把玩,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雖然我時常忽悠人,但大多數時候,我還是個誠實的好孩子,喜歡實話實說。其實說實話很容易,只是大多數人卻都說不出來。你不覺得很好玩嗎?」
陸柯紀看著喬羽在身邊隨意的走來走去,忍不住盯著她看,眼神幽幽的。這樣的一個午後,明明腥風血雨即將來臨,可她們兩個人的問答,偏偏就像身在尋常百姓家。這就是這個盛名滿京華的少女魅力之所在麼,可以讓你忘卻身在何處,將你最複雜的心思都說得這麼透亮明白。
「你似乎很愧疚,如果現在能有個機會讓你能以死贖罪,你彷彿隨時可以兩眼一閉,死的心甘情願。」喬羽站在北疆地圖面前,看得極仔細,口裡卻輕飄飄地衝她來了這麼一句。
陸柯紀的瞳孔一縮,整個人透出一股防衛的氣息來。
喬羽背著她,呵呵笑,「別緊張,你表現地那麼明顯,任誰都看得出來。」
陸柯紀心中藏地最深的秘密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被揭開,她之所以能從容面對陳昆佩等人,就是因為她心裡已經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背叛陸慈英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陸桂庭的脅迫,她心裡一直深藏著對陸慈英的愧疚,所以當喬羽和白詠殺了陸桂庭的時候,她不但沒有反抗,反而是一種消極的配合。陸慈英沒有當場殺了她,這反而讓她極度地渴望著死亡的來臨。對她來說,死是一種解脫……
喬羽撇撇嘴,「雖然是陳詞濫調了,但還是想對你說上兩句。一,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二,死可重於泰山,可輕於鴻毛。」
陸柯紀一臉迷惘。
喬羽咳了一聲,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像是勸人為善的樣子,「說白了就是,誰都會犯錯,知道自己錯了,改正了,就很好了。」
陸柯紀不明白,「這是背信棄義,可謂是罪該萬死。」
喬羽循循善誘,「誰能死一萬次啊,誰都不能死一萬次,死其實挺簡單的,就那麼一下,就是痛也不會很久,所以說,你現在這麼渴望以死謝罪,並不是真的想贖罪,而是想用死亡逃避自己的罪責。俗話說,一了百了,你死之後,大帥自然不能再找你麻煩,就算鞭屍,也不過是給鞭屍的人找麻煩,增加別人的體力活。但你的死亡真的能贖回你的罪責嗎?不能的。所以還不如活下去,為你們大帥盡心盡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陸柯紀先是被她說得暈頭轉向,後來漸漸明白起來,眼神複雜不定,終於長身而立,深深地作了一揖,「多謝教誨。」
喬羽抿著嘴兒笑,轉向北疆密室中,「俺向來是毀人不倦的。」
當日歸虞淵之後,北疆的高級將領統統來到元帥府中。
向來若非大戰將至或有重大事情,陸慈英很少在非正式會議的日子召集全部將領。所有與會的將領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而且此次的軍事庭議居然沒有設在室內,而是設在元帥府中的小型操場,戒衛森嚴,好多將領疑惑之際更覺好笑,怎麼感覺像是要將她們一網打盡似的。想找人問個明白,可元帥府中的女衛們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眾將領只得坐在椅中耐心等待。
待眾將領全部到齊之後,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遠遠地看見陳昆佩走了過來。
眾將心中狐疑,軍事庭議雖然陳昆佩也主持過,但今日一來並非例行庭議,二來乃是以大帥的名義下達的召集,為何大帥不露面,卻是陳昆佩露面,其三,今日這事處處透著蹊蹺,眾將之中不乏智勇雙全的女子,好多人已經暗中全身戒備。
陳昆佩站在主席之前,向眾將行了一禮,「今日召集各位,乃是因薩克城中發生了重大的變故,故而召集這次緊急的庭議。」
「發生何事了?為何我們都不知道?」總將議論紛紛。
陳昆佩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昨夜,有細作扮成大帥的模樣,潛進府中,妄圖刺探機密,元帥府的管家陸桂庭遇刺身亡。」
眾將一片嘩然,「大帥平安與否?」
陳昆佩哼了一聲,「大帥受了輕傷。」
眾將頓時激動起來,「我們要見大帥。」
陳昆佩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大帥傷勢並無大礙,靜養幾日便無礙了,下次的例行軍事庭議,大家即可當面向大帥問安。現在要緊的是,這個細作殺害陸桂庭,刺傷大帥之後,就逃走,我擔心她會假冒大帥到各個營中意圖不軌,故而著急這次緊急庭議,通知大家。」
有人高聲問道,「那為何這次著急卻是以大帥的名義?」
陳昆佩看了問話的將領一眼,神色很是不悅,「原來大帥是準備親自來的,但我等擔心她的傷勢反覆,所以力勸大帥暫時以養傷為要,由我代為主持這次庭議。」
「這麼說,大帥還是傷地很嚴重,對麼?」問話的將領不屈不饒,沒完沒了。
陳昆佩氣惱怎麼偏有這麼不識趣的愣頭青,剛要開口,眼角卻見側門處,陸柯紀和紀將軍帶著幾個女衛走了進來。「大帥已經來了,大家可以放心了吧,不過大帥傷勢未癒,若有問題,還是由我代為回答的好。」
眾將看見陸慈英現身,頓時心安不少,議論聲紛紛平息下來。
可陸柯紀和紀將軍卻在離她還有丈許的距離就停了下來。「陳昆佩,你是自己伏罪,還是要我治你的罪?」
陳昆佩頓時如被雷擊,來者不是陸柯紀,而是貨真價實的陸慈英。

第五十八章:千里殺將(15)
陳昆佩如遭雷擊,瞠目結舌面色盡赤,極為難看。
陸慈英冷眼看著陳昆佩的滿面驚駭,她雖城府極深,喜怒鮮形於色,但心中憤怒氣惱卻是難以言喻。魚為客是自己的唯一的女兒,離開身邊已經多年,這十幾年中,她將陳昆佩即當成是屬下又當成女兒,對她的教導指點無一不是出自肺腑,而她,居然給予自己如此「驚喜」的回報。陸慈英面掛寒霜,一步一步,攜著雷霆之怒,立於陳昆佩的面前。
陸慈英狂怒的眼神如同寒冰刺入陳昆佩的眼中,她瑟縮著向後退了一步,腳下明明是厚硬的實木檯面,可她踩著卻是虛軟不堪。她自從答應太師開始,便已無處可退,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只能是將這條道走到黑。
「大帥,」陳昆佩無法直視陸慈英的目光,「不能怪我,人各有志。」
陸慈英恨不能一掌劈下,「我悉心教導了十多年,就教導出你這樣的志向來?背叛主帥,貪圖富貴,忘信棄義,陰謀詭詐,你不配作我陸慈英的屬下。」
陳昆佩靜靜地聽著陸慈英的喝罵,「是,我是貪圖富貴,可這有什麼錯?這些人,」陳昆佩用手指著台下欲殺她而後快的高級將領們,「這些人願意陪你守在這破落蕭條的薩克城,願意抱著你們的忠義大旗,說著慷慨激昂的鬼話,願意自己去戰場上找死,這是你們的事。可我不願意」陳昆佩突然扯開了嗓子,拉高了聲音越說越快,「我不怕死,我也敢去拼,可我不想白白付出,總得給我點回報吧,我已經到了這個位置了,你不死,我就永遠無法更進一步,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死在沙場上,永遠無法拜將封侯光宗耀祖,我不想這樣,生不能享受富貴榮華,死了受個虛名,不出兩年,我墳上的荒草就會比人還高。我不敢,老娘不幹!」
陳昆佩面色由激動轉為猙獰,「我要的就是權勢,要的就是富貴,能喝著最好的酒,睡著最嬌媚的美人,我不但要你元帥的名號,我還要劃地為界,雄踞一方,做我的無冕之王,憑著薩克城這麼好的地勢,北邊打過來,我就靠著金閭,金閭打過來,我就投靠北邊,誰能奈我何?到時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勝過做你的駢帥萬倍。」看著陸慈英失望至極的眼神,陳昆佩狂笑,「你很吃驚嗎?沒想到我是這麼想的對吧!告訴你,你陸大帥統治下的薩克城也不是鐵桶一塊,貪圖榮華富貴的人有的是,要不然,怎麼會我一開口,就有這麼多人跟我站到了一條船上?」
底下頓時罵聲一片,有幾個暴躁的將領已經摟袖子,準備衝上來將陳昆鵬千刀萬剮。
陳昆佩笑地無法停止,佩劍出鞘,指著陸慈英,「大帥,我跟了你十幾年了,知道你的秉性,就算你中了毒,只要你還有一口氣,你一定會回來再露面。所以,你想,我會這麼毫無防備的等你大搖大擺地進元帥府嗎?我早就等著你了。」陳昆佩猛然大喝一聲,「衛兵!」
校場的四周牆頭上頓起數道陰影,皆是密密麻麻的手持強弩的女衛。
陳昆佩見陸慈英怒到極致反而平淡下來的表情,突然心頭空空蕩蕩的,湧上無比的失望,「大帥,你為何不發怒了?為何不罵我了?今日已到了這個地步,我可是挖出了心窩給你看。」
陸慈英看了她最後一眼,轉過身去,「你說的沒錯,人各有志,不能勉強。」
陸慈英平靜了,可台下眾多的高級將領卻氣得頭上冒煙,今日雖是緊急軍事庭議,可又不是出征,將領們只是身作品制的袍服而來,而牆頭上這麼多的百步強弩,就是眾將本事再高,一旦陳昆佩下令放箭,眾將只有等著變刺蝟的份。
陳昆佩從剛剛瘋狂的大吼大叫中稍微冷靜了下來,陸慈英的怒火使她感覺到一種勝利,而陸慈英平靜下來,不再理她了,她反而感到無比的失落,但一切都不可能再挽回,「姐妹們聽著!」
下麵頓時有人喝罵,「你這個貪生怕死的軟骨頭,誰倒了十八輩子黴跟你是姐妹?」
陳昆佩臉色陰沉沉的,「帝京的政變再即,太師已經做好了萬全之策,繼承大寶的只會是二皇女毓儀。到時,我便是名正言順的金閭兵馬大元帥,沒有人會給我們按上翻上作亂的罪名。只要跟了我,便是真正的富貴榮華,前程似錦。」
眾將沉默了,有些人若有所思,但大多數人的臉上卻是明顯的你放屁的鄙薄的嘲笑。
陳昆佩繼續說道,「大家守在這虎狼之地,上沙場一命相搏,難道不是為了家中老家嗎,難道就不是為了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嗎?過去,我們得把命丟在沙場上才能換來他們的衣食無缺,而今天,多簡單,只要你們能走到這臺上來,跟我站到一起,富貴榮華轉眼就到手了。」
陳昆佩和陸慈英一左一右站在臺上,眾將中已經有人的眼神在兩人身上遊移不定。
陳昆佩笑了,得意而冷酷,「點香,這一炷香的功夫,如果能走上來的,將是我陳昆佩這一世的好姐妹。如果願意跟隨大帥的,我們一定成全你們的忠義。」
牆頭的弓弩窣地一聲,全部對準校場中央的女將們。誰都知道她的成全忠義是什麼意思了。
陸慈英笑一笑,抬步走了下去,站在了一側,「今日終於明白了什麼叫人各有志,大家不必勉強,若有人一心想追隨我的,不管碧落黃泉,都不肯脫離我陸家軍,便站到我這邊來。生死不過等閒,大家做伴也不寂寞。」
不少女將都大笑了起來,向陸慈英走了過去,這一變動,人群裡面幾個心意動搖的將領便露出了行藏,不願赴死,那便貪生。這些將領低著頭,走上了將台陳昆佩的身旁。
陳昆佩很想笑得得意,可實在是扯不出來太多的笑意,二十六個高級將領居然只有7個站了過來。可見下面的普通將領和兵士也不會太順利,而且如果兵士們知道忠心跟隨的將領還活著,那麼一定更難說服。開弓沒有回頭箭,陳昆佩想到這裡,把心一橫,高喝一聲,「放箭。」
即便是後來站過來的女將也頓時變色,「陳將軍!」
鋪天蓋地的強矢激射而下……

第五十九章:宮深影迷離(1)
金闕夜長,宮漏聲款,明燭高明,似暖還寒。
炎赫側身歪在軟榻上,剛剛從一場短暫的淺眠中驚醒。拭去眉際的冷汗,抬眼望去,只見殿內錦簾重重,好似金籠玉鎖,將他困在其間,行不得也,說不得也。
他將一隻手撫上高高隆起的腹部,如今這裡不但是愁思滿腹,更有一個他視之重於生命的寶貝。炎赫德雙眸落在腹部,薄薄的錦衣遮不住胎兒的蠕動,從一側到另一側,上下左右,好像將他的肚皮當成是麵團在揉踹。炎赫歪著喘息了一會,這才勉強支起身,從軟榻上站了起來。
時值深夜,宮人都退下了,禦醫雖不敢離,卻也都在側殿中休息等候,而殿外是密密麻麻明的暗的侍衛。
而這些人裡,真正身負重擔的,也就是那些侍衛罷了,防著外面的人進來,防著裡邊的人出去。原來服侍女帝的宮人都已經被帶走,而禦醫中除了只有一位是女帝一直御用的徐善芳,其他的,都是太女帶來的人。而徐善芳對女帝的昏迷也是束手無策,眾人會診的結果只能是用參湯吊著口氣而已。
太女在接到宮廷內侍的稟報後第一時間趕了過來,自然是在女帝榻前哭得死去活來,若不是他前幾日還被太女的人追問是否有什麼時機可以下毒,他幾乎也快要相信太女真的是至誠至孝的人。
炎赫放輕腳步,不想驚動外面的人。他走到女帝的床前,靠著床邊坐下。
不過數日的光景,女帝已經明顯的消瘦了,臉色是蠟黃中透著黑氣,嘴唇汙白,毫無血色。炎赫將手伸進錦衾之中,握住女帝的手,他的體溫已是極為偏低了,可女帝的手比他還要冷。
炎赫愣愣地看著她的臉,在得知自己即將進宮的時候,他絞盡腦汁想遍了爭寵的方法,可真正見著她以後,才發現,能用上的,少之又少。她不是一個暴虐的帝王,對後宮的每一個卿相都禮遇體貼。她的溫柔讓人心醉,也讓人心碎。這樣的女人,到底是多情還是無情?
他跟她之間,到底是宿命,還是身在此中無奈的選擇?當他漸漸習慣了她的呵護,依賴上她之後,她卻轟然倒下了。
炎赫在笑,滿臉嘲諷,笑到淚流滿面。
她不是帝王麼,應該最懂得機關算計麼,明知道太女和太師的人都要向她下手,為什麼不謹慎提防,就這麼倒下去了。再也不會兌現她的諾言,再也不會對他呵護備至,甚至連失寵的機會都不給他。
炎赫拚命壓抑,可撕心裂肺的痛楚卻一分也沒減少,他的頭混沌一片,彷彿要炸開似的,終於眼前一黑,忍不住暈厥了過去。
宮闕之中,瀰漫著死一般的沉靜。可這樣的沉靜並沒有持續太久,殿外喧嘩聲頓起,高聲的喝問轉為怒罵,刀劍的碰擊聲越來越大,竟然將殿外女衛的怒斥聲統統湮滅……
炎赫幽幽轉醒,被外面的混亂之聲嚇得面無人色,剛要起身一看究竟,然後感覺手中一緊,他愕然回首,居然是女帝睜開了雙眼。
「陛下!」炎赫驚呼,此刻真的是又驚又喜。
女帝的眼神比往日的還有神采,面色在燭光的耀映下有著異樣的潮紅,「炎赫。」她在低低地呼喚他的名字。
炎赫幾乎是撲到了她的身上,「陛下,陛下,」他連聲呼喚,「你怎麼樣,我去叫禦醫。」
「不用了。」女帝微微搖搖頭,聲音卻很低,似乎說起話來極為費力,眼光落在他的小腹上,「你,要小心孩子。」
「我會,我會。」炎赫忙不迭的應承。女帝的胸脯劇烈地起伏,但是呼吸聲卻杳不可聞,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您要說什麼。」
「炎赫。」女帝突然抓緊他的手,用力睜大雙眼,「砸掉玉璽,遺詔在喬……」
聲音突然斷了,女帝的手頹然地落下,就像一直躺在那裡沒有抬起來過。
炎赫愣住了,「陛下,陛下?」
他一聲喊得比一聲輕,只到最後一聲,連同他的哽咽一同消散在這空曠的大殿裡。
女帝躺在那裡,面色很平靜,只是一雙曾經炯炯有神的鳳目如今依然黯淡無光。
炎赫抬起手,撫上女帝的臉,為她闔上雙眼。然後靜靜地支起身,走到大殿的後面。這裡本是內侍們進出的小門,即便是平日,也有侍衛守著,但此時外面慌亂一片,眾人廝殺在一起,誰也無暇分顧是否有人從這裡進出。
炎赫盡量麻木自己,拒絕聽見那些毛骨悚然的慘叫聲,他現在不敢去害怕,不敢去感傷,他拚命穩住自己的呼吸,讓自己每一步都盡量的平穩快捷,向前方的朝陽殿走去……
砸掉玉璽!
這是女帝最後的遺言,他現在不敢去想這麼做到底是不是對自己有利,但是這是她最後的遺言,也或許是他最後能做的事情。那麼所有的一切就等他砸掉玉璽之後再作計較吧。
朱太師就在宮門的城樓之前。
她端坐在馬上,翹頭仰望著氣勢非凡宮門。
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她有點疑惑的問自己。自己早已是權傾天下,即便真的是太女繼承大統,憑著自己掌握著軍隊、財力和朝中的勢力,太女也未必就能拿自己如何。可為什麼會走到逼宮的這一步?
她清晰地記得自己策劃的每一個細節和發佈的命令,但是初衷,初衷呢?當初為何會起了這樣的心思?
朱太師拚命的回想,卻依稀雲山霧裡,就像一個怎麼也尋不到來處的人。
「太師。」宋柯雲騎馬立在朱太師身側,她盯著朱太師的臉已經很久了,即便是自己這樣的武將,在此時此刻也不禁後背緊繃,神經顫慄,雖然說不好是因為擔心害怕還是為了即將到手的富貴榮華而興奮。但朱太師的臉上很平靜,平靜到似乎有一絲迷惘,宋柯雲覺得有些不可理解,而這個時候最好別出現任何她不能理解的事件。
朱太師回國神來,回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說了一個字,「等。」

第六十章:宮深影迷離(2)
宋柯雲只得耐下性子。
其實有什麼好等的呢?除了守在女帝寢宮外的女衛是太女貼身所屬,怕打草驚蛇沒有敢輕易動作,而其他的宮中守衛早已被太女用玩忽懈怠的罪名撤換,換上了她從兵部送來的「絕對可靠」的女衛,為了謹慎起見,她甚至都沒敢用一個京畿大營中的兵衛,這些女衛清一色都是朱家自小培養的家將。
換言而之,只要解決了女帝寢宮外的那兩百名太女親信衛兵,這皇宮,這京城,就都是她們的天下了。那麼太師還在等什麼?
遠處的長街上突然想起了一片急促的馬蹄聲,一隊人馬明火執仗急行而來。
領頭的女子策馬來到宮門前,翻身下馬,向太師行禮,「太師,太女府已經團團被圍,府中所有人等皆被拿下,無一人走漏。」
「太女呢?」
「屬下為防節外生枝,已經將她押了過來。現就在馬車之內。」
宋柯雲順著朱太師的視線望去,果然這對人馬中間有一輛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車旁的兵士見朱太師抬眼望來,忙將車門打開,只見太女形容狼狽被捆成粽子一般囚在車內。
朱太師點點頭,「你做得很好。暫且歸隊。」
那女子一抱拳,「是。」回身上馬,揚手一招,整隊人馬歸入後面的軍隊當中。
不一會兒,陸陸續續地有朱府家將前來稟報,京中的高官貴族們都被嚴嚴地堵在了各自的大宅子裡,並有專人看管。
宋柯雲在心裡將京中所有三品以上的高官以及手握實權的貴族的人頭點算了一遍,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太師,我們還在等什麼?」
朱太師只望了一眼,那眼中已是不耐和厭煩,宋柯雲只得頭一低,勒住馬韁往後退了一些。
夜裡有些微涼,即便這麼多火把在身側燃燒著,宋柯雲還是感受到脖子後面有些涼颼颼的,太師到底在等什麼?
就在此時,不遠處又傳來了人馬之聲。宋柯雲抬眼望去,只見一隊朱府家將打扮的女兵急行,待她們稍近,宋柯雲不禁大吃一驚,這對人馬明顯看出衣裳破損,有些人身上還見了血。帝京還有幹與太師對抗的人?
為首的家將翻身下馬,向朱太師行禮但卻遲遲唉唉似有苦難言。
太師盯著她看,沉默了許久,也不追問,也不讓她退下。
宋柯雲更覺蹊蹺,眾人更是不敢吭聲,一時間,偌大的宮門前竟然清晰可聞火把的霹啵之聲。突然,一陣清脆的蹄聲如同迅雷響起,由遠而近,來人白衣黑髮飄揚在夜風裡,英姿颯爽,卻也有著說不出的淒迷。
宋柯雲待那人近了,那雙飛揚的眉,寒星般的眼,滿面薄發的怒氣,才略有所悟。這位俊美絕倫的公子只怕就是朱太師強行嫁給喬少微的那位吧,只是如今唱地又是那出呢?
玉竹策馬至朱太師的跟前才收了去勢,他是滿腹的怒氣、怨氣、委屈,直直盯著他的母親。
太師沒有避開的他的視線,反而平靜的開口,「她人呢?」
玉竹氣苦,可此時罵不得、哭不得、吵不得、鬧不得,萬般感受絞在心頭,只能怒笑,「人,她人早就走了,那不成還呆在這裡等你上門請麼?」
玉竹的「請」字咬得特別的重,剛剛朱府的家將將喬府團團圍住,破門而入,想將府中的人全部扣下,他不待別人動手,便將領頭的家將踢出了大門。家將見是他出門,自然不敢再造肆,只能將喬府團團圍住,待稟明瞭太師再做處置。
朱太師聽他這麼說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今夜京中忒不安寧,你先留下來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說也不遲。」說完策馬前行,往宮內而去。
玉竹看著母親頭也不回的身影,呆立在當地,密密麻麻的兵士如同潮水般繞過他往宮門湧去,只有他像尊石像般矗立在哪裡。
可這算什麼?玉竹將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硬是逼回眼中,這樣就算給他交待了?不行,母親今日是怎麼樣都得給自己一個說法。玉竹一夾胯下的駿馬,也往宮門而去。
其實宮內的刀光劍影早已停息了。
太師站在寢宮門口,完全無視宮外的血流成河,輕輕用手一推,寢宮的門便開了。朱太師邁了進去。
其實這裡的一切她都很熟悉,在她年輕時,作為女帝侍讀的時候,時常會夜宿寢宮的側殿,有時更會陪女帝秉燭夜談,那時的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她會以這樣的姿態邁進寢宮來。
而女帝會以什麼樣的姿態來面對她呢?是畏懼、忿恨、怒斥?還是?
朱太師並沒有因為潮起的思緒而停下腳步,她踩地很穩,一步步走到女帝床前,「陛下,陛下。是我。」的9ab0d88431
女帝沒有回答,朱太師接著說,「陛下,是我,不用害怕。」
床緯一寸一寸的撩起,緩緩出現了女帝安祥的遺容,朱太師陡然色變。
「來人,來人……」
太師的親信立刻湧入殿內。
「這是怎麼回事?」朱太師暴怒。
立刻有人押來了蜷縮在側殿的禦醫。
這些禦醫除了徐善芳之外,都是太女的人,此刻各個都抖得如同篩糠一般。只有徐善芳一見女帝躺在那裡絲毫不動,臉色頓時大變,甩開押著她的女衛,搶步上前,探視女帝的鼻息。
沒有絲毫的溫熱,再安詳的面容也使掩飾不了冰冷的體溫,徐善芳雙手顫抖,老淚橫川,「陛下,陛下……」悲痛之色溢於言表。
朱太師長長地歎了一聲,說不出是傷心遺憾還是輕鬆,她回頭對親信說道,「去請帝夫來。」
那些禦醫包括徐善芳都被帶了下去,倒是徐善芳的一步三回頭,讓朱太師生出了些許惻隱之心,「將她單獨關押起來。」
朱太師放下了床緯,隨即想起了另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本來她是想以逼宮之舉再加上揭露太女下毒之舉,逼女帝另立二皇女為嗣,可如今女帝已薨,天下人都會指責她為犯上謀逆,弒君奪位,倒是真的讓她說不清了。可先如今沒有退路,只能用玉璽偽造一份傳位詔書。

第六十一章:宮深影迷離(3)
「父親。」殿門處站的正是他的長子,如今金閭的帝夫。
朱太師衝他點點頭,一時竟沒有其他什麼話可說。
「陛下呢?」朱帝夫望著那低垂的床緯。
「陛下已薨。」朱太師留意到了長子臉上一瞬間閃過的驚疑,垂下了眼簾,不再說什麼,只是反身為他撩起床緯。
朱帝夫站在床側,雙手在袖中顫抖,時到今日,不是早該料到這樣的結局了麼,可為何心中悲愴卻狂潮一般席捲,雙眼漸漸被那些溫柔旖旎的往事湮滅,他的頭往帳內微微一側,一滴淚在太師看不見的一側黯然墜落。
「帝夫。」朱太師開口問道,「你可知陛下的玉璽在何處?」
「為何這麼著急找玉璽?」朱帝夫不解,「玉璽自然由掌璽內侍看管,放置在朝陽殿中。」
朱太師立刻吩咐人前去將玉璽請來,這才回頭跟朱帝夫解釋,「我們進得寢宮時,陛下已經歸天,並未留下傳位遺詔。」
朱帝夫一愣,卻也聽明白了太師的意思,一,太師並沒能逼女帝立下傳位詔書,二,女帝並非是她親手所殺,但如今也只有偽造一份傳位詔書了。「太女現在何處?」
一旁的朱府親信回稟,「正在殿外押著。」
朱帝夫氣得柳眉直豎,「孽畜,她已貴為太女,居然還幹下毒謀逆這等惡行,著實為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之人。哀家誓將她的惡行公佈天下,將其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朱太師在一旁並不言語。忽聽外面腳步聲傳來,慌亂急促,明顯來者是亂了方寸的。她抬眼一看,正是剛才去朝陽殿尋玉璽的親信,朱太師直覺不好,「出什麼事了?」
那親信臉色蒼白,鬢角急得全是細汗,「玉璽被砸了。」
「什麼?」朱太師與朱帝夫同時驚叫出聲。
那親信急急說到,「我等進入朝陽殿之時,只見掌璽內侍昏倒在地,而玉璽已被人砸得四分五裂,連修復都不可能。」
「什麼人幹的?」朱太師是真正的著急了,沒有了玉璽,即便是偽造了傳位詔書,也不會有人相信。被天下人口誅筆伐還是小事,一旦有人以此為名,興兵起事,只怕是真的難以收拾。
「是一位身懷六甲的後宮男子。」親信並未見過炎赫,雖猜測是他,卻也不敢太肯定,「屬下已命人將他押過來了。」
朱帝夫聽聞至此,前仇新恨一起湧上心頭,「賤人,誤我大事。」
炎赫已被兵士押到寢宮門外,聽聞朱帝夫此言,雖是滿心恐懼,卻著實忍不住得意一笑。
「你。」朱帝夫氣得恨不得親自提刀砍下他的腦袋。
炎赫知道此時已是生死存亡關頭,朱帝夫衝冠之怒,反而使他平靜下來,急中生智,居然想通了女帝的意圖,「炎赫給帝夫見禮,給太師見禮。」
朱帝夫怒極而笑,「好,好,好,陛下本身體康健,自從你入宮後,妖媚惑主,淫亂後宮,致使陛下的身體一日差似一日,而你竟然又與太女那孽畜聯手毒害陛下,如今竟然還砸毀了傳國玉璽。哀家要將你剝皮割肉,剔骨抽筋。」
「帝夫,」炎赫突然高聲壓過他的聲音,「帝夫請息怒。奴家砸毀玉璽,乃是受陛下之命,怎能是罪行。且帝夫要將奴家剝皮割肉、剔骨抽筋,奴家反抗不得,只能欣然而受,但只怕到時,帝夫會追悔莫及。」
帝夫氣得銀牙緊咬,大袖一揮,「給哀家拖下去行刑。」
「且慢。」朱太師斷然喝止,「貴卿,身懷六甲,乃是皇家骨肉,怎可在此時行刑。再說,剛剛貴卿說砸毀玉璽,乃是奉命而行,此事還請貴卿說得明白才好,否則難以跟滿朝文武交代。」
炎赫的背後已驚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但只能壓著心頭驚駭,強裝鎮定,「今夜宮中大亂,我在寢宮中服侍陛下,陛下突然醒來,說只要我將一物與太師交換,太師必然會保我與腹中孩兒平安。」
「何物?」太師追問,卻隱隱覺得事有轉機。
炎赫不著急,自顧自說「說完之後,陛下便命我將玉璽砸毀。」
「到底是何物?」連朱帝夫也顧不上跟炎赫往日的恩怨,著急追問。
「是傳位於二皇女毓儀的傳位詔書。」炎赫直視著太師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吐出口。
「你說什麼?」朱太師與朱帝夫是又驚又喜,朱太師是驚大於喜,而帝夫是喜大於驚。
朱帝夫本以為女兒繼位之路要平起波瀾,如今卻從天上掉下了一份傳位遺詔,砸得他眼冒金星,心花怒放,頓時也顧不得他與炎赫之間的那些「小小」的恩怨,忙過去扶起炎赫,「貴卿快快請起,如今你也是身懷六甲,即將臨盆的人,怎麼能拿自己的身子做戲,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怎生是好。」
炎赫也彷彿不記得前一刻朱帝夫還要將他「剝皮割肉、剔骨抽筋」,拉著朱帝夫的手,一副親兄弟的模樣,「陛下臨終遺言謂我,帝夫寬愛仁厚,必能保你父子平安,奴家的將來都全在帝夫手上了。」
朱帝夫見他提起女帝,心中暗恨,卻也只能做寬慰狀,回頭卻拿眼神示意他母親。
朱太師此時心中卻仍是驚疑不定,若炎赫只是為了保住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性命,也不必撒如此的彌天大謊,且如果沒有傳位詔書,炎赫也不用去砸掉傳國玉璽,砸掉玉璽到時拿不出詔書,他還是死路一條,可見遺詔應該是確有其事的,但為何女帝會留下這麼一份遺詔?是因為早已知道了太女下毒一事?還是說尚有其它計較?
「請問貴卿,遺詔現在何處?」朱太師緊盯著炎赫的表情。
炎赫此時已完全鎮定了下來,「太師不必多疑,陛下卻有遺詔。奴家此時一大一小兩條命在此,斷不會拿這等事說笑。至於遺詔在何處,奴家只能謹遵陛下遺言,先見到喬少微喬大人,才能說出遺詔在哪裡?」
「為何要見喬少微?」太師頓時又再起疑。
因為女帝說了遺詔在喬,朝中能值的女帝託付的喬姓臣工也只有喬羽一人而已,但這話炎赫是萬萬不敢說給太師聽的,「我也不知為何,但既然陛下有此遺命,奴家豈敢不遵?」
炎赫說得無辜,可眼神裡面卻是坦白地明顯,我現在告訴你遺詔在哪,保證明年此時便是我的祭日。

第六十二章:宮深影迷離(4)
朱太師仍是半信半疑,但事以至此,別無善法,如果炎赫真的有遺詔當然更好,如果沒有,對她們來說,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暫且將他的命多留幾日便是了。
朱帝夫挽著炎赫的手,兩人互相攙扶著去了,彷彿兩人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的樣子。太師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眼神中有著淡淡的嘲諷,到此作罷,現在還有一個更為頭疼的事情。
原來以為所有的事情都會在今夜塵埃落定,但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到最後還是要與自己最想避開的人打交道。
喬羽,喬少微。
太師冷哼一聲。這個女子是天下第一的麻煩人,狡猾如狐,奸詐似鬼,即便是自己這個在官場裡經營了一生的人,碰上她也是得小心再小心。而如今如果真的有遺詔在她手中,只怕她也不會乖乖地交出來,看來只有另想它法。
「太師。」親信低聲稟報,「七公子一定要見你,你看?」
玉竹!
太師略微一愣,心中還是有些踟躕,但很快她就將這猶豫不決拋諸腦後,「我去見他。你們著人看管好寢宮,不得任何人進出。不能驚擾到陛下遺體。」
「太師儘管放心。」
玉竹雖然隨著人流進了皇宮,但那些女衛不敢放他進去寢宮,卻也不敢得罪他,只能假借朱太師的命令,將他騙進一間閒置的宮室中等候。
玉竹一個人坐在其中,沒有坐在燈下,反而是挑了一個陰暗的角落,一如他在喬府或玲瓏精舍之中,反正他的房間就他一個人,形單影隻,何必憐影自憐。
宮燭突然閃了一個燈花,燭光在他的臉上明滅了一下,便是這微微明亮的一瞬間,他的容顏便在太師的眼中鮮明起來。
太師站在門外,靜靜地看著他。
玉竹,他的幼子,最冷落也最心疼的一個。她所有的兒女,只有玉竹是沒有父親照看的,而偏偏只要看見他,就讓她想起當年令她又愛又恨的人來,她只能把他放的遠遠的。但誰知,盡然是這樣無心之舉,造就了朱家唯一的一朵芙蓉。若大的朱家,居然只有這樣一個乾淨人。
太師在心中自嘲。
標榜自己那是朝臣們之間的事,捫心自問,就不用睜眼說瞎話了,朱家人幹了哪些事,還有誰會比她更清楚,若真是量罪,除了玉竹之外,朱家每人長十個頭都不夠砍的,但勝者為王敗者寇,如今她佔上風,天下人能奈她何?
攘內必先安外,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向來不強求,只是全力以赴,不留遺憾。
「母親。」玉竹站起身來。
「嗯。」太師一揮手,家將們退出門外,將殿門緊閉。
玉竹緊盯著她,母親的表情冷靜非常,而自己卻是微微地發抖,心中萬千的質問,到出口是卻只是一句幾乎於絕望的呻吟,「母親,你為何這樣做。」
太師緩緩走到他身前,抬手將他鬢際的一縷亂髮拊好,「玉竹,母親別無選擇。」
玉竹胸口發緊,眼眶酸澀,這麼多年,這是第一次母親與他站地這麼近,近到可以聞到母親身上的薰香味道。玉竹一把抓住太師的手,「為什麼沒有別的選擇,你權傾天下,姐姐、兄長和族人雖有大過,就算一朝清算起來,以功勳相抵,不過是流放的罪名而已,陛下待你如同姐妹,必然罪不及你,有什麼必要逼宮,密謀造反?」
太師苦笑,「傻孩子,人不是石頭,不是躺在那裡不動,就沒人來傷害你。太女給陛下服下毒藥,如今陛下已駕崩,她連自己的母親都容不下,又豈能容得下我。」
「那你為什麼明知太女給陛下下毒,卻不告訴陛下?你若告訴陛下,陛下廢了太女,自然會考慮毓儀,你……」
太師搖頭打斷了玉竹的話,「沒用的。太女是什麼樣的人,毓儀又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都太清楚了。莫說我不能將朱家的實力暴露在陛下眼前,即便我拼卻身家性命不要,救了陛下,以陛下的英明才智,豈會將江山交給毓儀這個庸才?她考慮的必然是毓熙,而且陛下身體康健,千秋正盛,以後說不定還有什麼變數也未定。母親年紀大了,等不到那天。」
玉竹急得淚花亂顫,可他向來談鋒不盛,怎說得過他母親。
太師以手摀住他的嘴,「玉竹,你聽母親說完。對國家盡責是忠,對家族盡責是孝。母親自問是個能幹的人,卻也不能做到忠孝兩全。母親明知此舉乃是保小家棄大家的不義之舉,但母親在這條路上走了這麼多年了,無法再回頭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毓儀接位之後,我把持朝政,挑選良臣幹將,匡扶社稷,必定能再造一個興盛的金閭。到時史官筆下或濃或淡,此事也就過去了。你又何必太介懷。」
自此,終於無可回轉,玉竹淚眼婆娑,哽咽難抑,「母親。」
太師將他摟入懷中,「玉竹我兒,不用再勸母親。母親明知有違大義,但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玉竹將臉埋在太師頸側,痛苦的閉上雙眼。
無法再回頭了。
「我兒。」太師拍拍他的肩,「喬羽呢,喬羽在哪裡?」
玉竹低頭,幽幽地說,「我從不過問她的行蹤。我只知道她離開京城已經好幾日了。」
太師疑惑,「你可曾聽她說過要往北疆?」
玉竹神色恍惚,只是搖頭,不再多說一句話。
太師見他神色失落,想起暗哨曾回報說喬羽雖不曾虧待過他,卻一直偏愛冠卿,心中頓起殺意,只待遺詔事情一了,她便殺了喬羽,為玉竹再尋良人,她的兒子,何必過得這麼委屈。
低聲哄道,「你且在此間歇下,反正她也沒有回來,你回那個府中也沒什麼意思。待過幾日帝京平靜下來,我便讓人找她入宮見你,到時你們一起回去便是。」
玉竹遲疑,「我若不歸,冠卿必然要擔心的。」
太師笑,「你放心,我立刻派人前去傳口信就是了。」

第六十三章:宮深影迷離(5)
「豈有此理!」
喬羽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這個陰毒的朱太師!
這次她是真正氣得哆嗦,咬牙切齒,很不能將朱太師活活咬下一層皮來。
她左手捏著朱太師的親筆信函,右手狂比中指,「都說虎毒不食子,她今日居然拿玉竹來要挾我?」
平日她與玉竹雖然沒什麼太親密的行為,但這麼個美人伴在身邊兩三年了,說她一點也不動心,那是假的。平日她被冠卿佔了全部的心思,再加上玉竹並不喜出風頭,所以很多時候都可以的忽略過去了。可如今一旦沒了,反而像是從她心頭挖了一塊去,慌亂莫名,氣憤難平。
廳中各人見她怒髮衝冠的模樣,卻沒一個人著急出來給她消消火。
封晉雲和顧盛安在對弈,琅琊和燕然站在一旁觀棋,三娘正用佳釀給白詠接風洗塵,唯獨冠卿坐在一旁看著她,滿面為難,欲說又止。
喬羽畢竟花花腸子太多了,一看廳中最腹黑的兩人居然神色安然,仙風道骨的手談,心中頓時哽了一下。
將那封信舉到面前又仔細讀了一遍。信上只有寥寥數語,「少微,適逢帝京多事之秋,暫留玉竹於宮中小住,佳契歸來速接其回府,務使其念。」
果然是說得比唱得好聽,說什麼速接其回復,務使其念,好似慈母絮絮,言猶在耳,可說白了就是,你回來就速來宮中自投羅網,玉竹就是我的把柄!奶奶滴,玉竹是她兒子好不好?!
喬羽瞇著眼,用鼻孔對著那封信冷哼兩聲。
奶奶滴,朱太師,你這招雖損,可還是真的用對了地方,俺可不是劉備,夫人回去了可以不聞不問,俺雖說跟玉竹沒有夫妻之實,好歹也有夫妻之名,更別提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曖昧。想到這個,喬羽頓時心虛起來,轉眼一看冠卿的臉色,心中頓時忐忑起來。
冠卿苦笑一下,剛接到信時,他何嘗不是心中五味雜陳,要說希望玉竹永遠別回來的念頭沒有那是騙人的,心中對玉竹的擔心還是超過這個的,而且他更擔心的是喬羽的反應,即希望她擔心又希望她不擔心。唉,男人的心思啊,真是複雜。
喬羽先是衝著冠卿,討好地笑了笑,然後就跑到顧盛安的身旁,一屁股將她頂到一旁。「還不快說,裡面有什麼貓膩。」
顧盛安見她攪了棋盤,只得轉過身來應付她。「我且先問你,你是去還是不去?」
「去,」喬羽兩眼一瞪,「當然得去。」
顧盛安調轉身子,去收拾棋盤上被喬羽撥亂的棋子,「你既然要去,還來問我做什麼?」
喬羽諂笑,摟著她膀子,「好姐姐,我知道你們也是希望我去的,只不過我一時還沒想明白,那老太婆為什麼非要見我。你們就好心指點一二嘛?」
封晉雲抬眼瞥了喬羽一眼,「如今你救兵也沒能搬回來,去了也不過是送死。你就這麼著急去投胎?」
封晉雲對於喬羽此行空手而歸無疑是失望的,但其實在喬羽出行之時,她就已經估計到按著陸慈英的脾性,個人的好惡是絕對影響不了她的決定的。所以即使是失望,也尚可接受,況且,喬羽救下陸慈英,阻止局勢進一步惡化,也是「小小」的功勞一件。反正她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並不在乎再多等個幾年。
喬羽對她的說法嗤之以鼻,「第一,女帝現在如何,誰都不知道,我進宮一趟,總該是能探著點風聲的;其二,我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人物,一無兵權二無實質,對她朱太師又構不成威脅,如今她大事未定,即便要殺我,也用不著這麼著急;其三,既然我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她為何又這麼火急火燎地,甚至扣住玉竹逼我出面,這到底是為何?」
莫說是喬羽想不明白,廳中坐的幾個人自從接到這封信就開始想了,想到現在仍是一頭霧水,只盼著喬羽回來排疑解惑,結果這人不但沒搬著救兵,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眾人便是意興闌珊,越發不想理她。
喬羽見眾人都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無奈地直翻白眼,這些人哪,就知道不能跟她們講姐友妹恭的那一套。長歎了一聲,起來拉著冠卿的手揚長而去。
三娘朝著她的背影拉長脖子叫,「你不去宮裡啊?」
喬羽頭也不回,「我等!」
等?封晉雲和顧盛安同時抬頭對視一眼,等?!她等什麼?

第六十四章:三日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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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能稍微安心一點,然後自己就徹底的病倒了,現在還在吊水中,腸胃虛弱的一塌糊塗。(呵呵,減肥倒是很見成效)
今天稍微好了點,特地上來更新一下,感謝大家這麼長時間的耐心等待,感謝小編沒有催文,呵呵……
倒……下……
三日之後,喬羽才施施然的大開府門,玉冠錦袍,騎坐在幼幼背上,招搖過市,一路朝皇宮去了。
話說這三天,帝京之中簡直就是天翻地覆。
當夜,太師帶兵佔據了皇宮之後,宋柯雲假借女帝口諭調動了京畿大營。其實口諭如何能調動京畿大營的人馬?但當提出異議和當面拒絕的幾個將領人頭落地之後,其餘將領們很有默契的一概緘口不言。
帝京的高官貴族們都被「請」入宮中,看管了起來;帝京進入全日的警戒,任何人等都不能隨意出門。帝京的人心一片浮動,百姓們只能在門縫中窺視著在街巷裡來回巡視穿梭的女衛,提心吊膽。
喬羽還以為鮮衣怒馬能拉風一把,結果大街小巷只剩全副武裝的京畿守衛手持武器跟她大眼瞪小眼,無趣地很,氣得她兩眼一翻,大喝一聲,幼幼拔蹄飛奔,直往宮門而去。
太師在朝陽殿接見了她,其間殺氣升騰倒是比女帝平日裡純禮儀性的排場要莊嚴些。
喬羽雖然很想輕蔑地罵上一句沐猴而冠,但意氣用事向來不是她的強項。
「太師。」喬羽頷首為禮。
朱太師倒也不介意她的輕慢,其實此時喬羽的輕慢倒是越發使她相信炎赫的說辭。
時間緊迫,太師不願意與她多兜圈子,開門見山,「遺詔在哪裡?」
喬羽大吃一驚。
遺詔?難道女帝已經?
朱太師看出她的驚疑,點頭道,「陛下已經駕崩了。」
怕什麼來什麼,喬羽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太師道,「你是個最聰明不過的人,現在陛下已經駕崩,毓熙是不可能再有機會繼承大寶之位的。我可以允你,在毓儀繼位之後,你可以繼續輔佐毓熙做個賢王。現在,只要你交出陛下留給你的遺詔,讓毓儀名正言順地登上大寶之位。你便是社稷功臣。」
喬羽心中罵道,娘西匹,聽你扯淡,黃花菜都涼了。不過臉上還是裝出一副一頭霧水的模樣,「什麼遺詔?」。
太師冷笑,「喬羽,明人不說暗話。炎赫已經將遺詔的事情告知與我,你再裝傻充愣也已經遲了。如今的情勢,不管你交不交出遺詔,毓儀繼位是鐵定的事情了,你交出遺詔,大家則一團歡喜,你有榮華富貴,可與玉竹白頭到老;你若是不交出遺詔,只怕天妒英才,你也沒命再見玉竹了。」
喬羽看著太師兩眼發直,她到底知不知道玉竹是她硬塞給自己的,難不成她真以為自己跟玉竹是蜜裡調油、難分難捨?
而且這樣赤裸裸的威脅,她喬羽要是就這麼乖乖的服軟,那才叫出鬼了呢。不挖坑給你跳,我喬羽從此改了跟你姓。
喬羽低頭著疑難狀,半天才皺著眉頭開口,「若說詔書,陛下確實曾給我一份。但匣子是密封好的,我也從未曾打開。我並不知道裡面是不是傳位的內容。」
太師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陛下是何時將這份詔書給你的?」
喬羽細算了一下,「在我回京之後。」
太師心中一動,當時她正讓人將太女要給女帝下毒的消息不留痕跡地透露給女帝,那麼按照女帝謹慎的個性,是極有可能預先留下一份遺詔以防萬一的。至於這份遺詔的內容是不是傳位給毓儀,她目前還拿不準。但既然炎赫說女帝駕崩之前曾開口提過這份遺詔,最起碼,這遺詔肯定不是傳位給太女的,否則她也不用讓炎赫冒險將傳國玉璽砸毀,因為玉璽毀了,自己無法擬造出一份傳位於毓儀的偽詔,但對太女來說,更是一種寧毀之、不予之的信息。
太師顏色稍緩,「既然這樣,你就將遺詔交出來吧。」
喬羽面露遲疑,「當日陛下密詔我深夜入宮,將詔書匣子交給我,曾千叮萬囑,他日若有大凶之事,則必須由宮神官、你和陸慈英元帥共同打開,缺一不可。」
太師不解,「這是為何?」
喬羽苦笑,「我如何能知?」
太師心中暗惱,原以為遺詔能招手即來,誰知中間又生枝節,沉聲道,「喬羽,陛下雖說由我等三人共同打開,卻未說,一定要由你保管。」
喬羽愣了一下,「是。」
「很好。」太師點點頭,「我即刻命人陪你回府取回遺詔。」
喬羽神色古怪,盯著太師的眼睛,「太師,你莫不會以為我會明目張膽地將詔書供在我府上的大堂之上吧。」
「那在哪裡?」
喬羽又是歎氣,又是搖頭,站起身來,「太師,少安毋躁。既然事以至此,我自然會將詔書交到你手上。但在此之前,我要見一下炎赫貴卿。」
太師狐疑頓起。
喬羽看出她的意思,淡淡一笑,「詔書所藏的地方,必須有特製的鑰匙才能打開,而這鑰匙就被陛下藏在炎赫貴卿處,太師莫生疑,此等大事,陛下怎會對貴卿明言。」
太師若有所悟,微微點頭。
喬羽又道,「請太師命人帶路引我前去見一見炎赫貴卿,明日此時,我自然會將詔書奉上。」
太師一笑,「都是一家人,我自然信得過你。」
喬羽差點笑出聲來,挑挑眉,跟著太師指派的一人去了。
喬羽前腳一走,太師左右的親信們便欲言又止。
太師看了她們一眼,「有什麼不妨直說。」
「屬下只是擔心那份詔書的內容,如果真的是傳位給二皇女,為何不直接將詔書暗中送往大人的府中呢?而是要將詔書送給喬大人。」
太師冷笑,如果真的有這份詔書,女帝當然不會直接給她,如果這份詔書早些落在了她的手中,即便太女沒有動作,她也會逼太女出招,然後將太女拉下來。所以女帝只是將這份詔書藏了起來,屆時如果是太女害了女帝,自然由她出面將太女扯下來,如果太女沒有動作,這份詔書就會永無見天之日。
如果這麼想,這份詔書的內容極有可能是傳位給毓儀,太師微微閉目沉思,難道真的是她過高的估計了毓熙的威脅?
女帝雖然已經駕崩,但朱太師唯恐生變,故而密不發喪。女帝的寢宮已被封鎖,炎赫也被送回了華鎣宮中,變相地軟禁了起來。
喬羽走進了華鎣宮的庭園當中,炎赫正在一棟水榭之內小歇。
喬羽遠遠地看著他。
一個身懷六甲的男人!
喬羽挑挑眉,即便他美地慘絕人寰,可她手臂上的寒毛還是一根根地豎起。
「你退下吧。」那個太師的親信自然明白喬羽不會讓她在場,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喬羽放輕腳步,向炎赫走了過去。她的腳步毫無聲息,直到走到了軟榻之側,擋住了他臉上的陽光,炎赫才猛地睜開眼。
「是你。」
喬羽心中一滯,泛著淡淡的說不清的情緒,「是我。」
炎赫心頭一酸,眼淚險險跌出眼眶。
歷經繁華艱險,再見這個女人,仍是讓他說不清是愛是恨。前塵萬事齊齊湧上心頭,苦澀委屈在心頭跌宕沉浮,愕然心驚,這些年真正安心的,居然只是陪在女帝身側的這一兩年而已。
終於放聲大慟,撕心裂肺。
喬羽見他如此悲痛,想起了那位已經撒手人寰的女帝,鼻子一酸,淚落兩腮。
「好了,有孕之人,不宜如此悲痛。對胎兒不好。」
炎赫哭了半天,才稍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可接下來的喬羽壓低聲音的一句話,差點把她嚇得魂飛魄散。
「我並沒有遺詔。」
炎赫驚得抬頭死盯著她,難以置信,「可陛下臨終前明明就是說……」
喬羽繼續道,「所以我特地過來問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炎赫顧不得傷心,將當時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陛下明明說過遺詔在喬……」
喬羽沉吟了半響,「我明白了,你放心吧,一切都會過去的。你和寶寶都會平平安安的。」
炎赫如何能放心得下,一時情急扯住她的衣袖,「你……」
喬羽面色平靜,挽住他冰涼的手,緩緩放回他的腹上,「你只要安心養胎,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說到做到。陛下有沒有賞過你類似於機關鑰匙的配飾?」
炎赫楞了一下,從腰間摘下一個包金的玉珮,「這倒是陛下前不久賞給我的,說是安胎只用,你說的可是這個?」
喬羽將那玉珮接過,之間那玉珮溫潤通明青蔥欲滴,卻在上方用金飾鑲嵌了如意結的環頭,仔細一看倒真的有幾分鑰匙的模樣。喬羽不禁苦笑,原來鑰匙一說不過是用來搪塞朱太師的藉口,可如今又上哪裡找出一把相配的鎖來,這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喬羽將玉珮收入懷中,收斂了一下神色,告辭離去。
炎赫望著她纖細的背影,只能暗自祈禱。

第六十五章:三日之後(下)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
走在這宮廷之中,景色依舊,黃花浪漫,可是即便是她這種相當隨性的人,也感覺到如影隨形的壓抑和悲傷,不時可見舊日宮人,滿臉驚惶,腳下匆匆。
喬羽低頭歎了口氣,不去想最壞的那種可能,再抬頭時,臉上已是的笑意,腳步輕快地迎上前去,「玉竹」。
就這麼幾日,怎麼能憔悴成這樣?
喬羽故作輕鬆,「怎麼著你也該擺出點氣焰熏天的架勢吧,不然我多沒面子。」
玉竹想笑卻笑不出來,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喬羽終於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了,「怎麼了?」
玉竹胸前一痛,淚水奪眶而出,「你恨不恨我?」
喬羽搖頭,「你傻啊,我怎麼會恨你呢?」
「我……」玉竹話至唇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喬羽笑了,拍拍他的肩,「放心,一切都會過去的。」
只要,到時你別恨我就行。
喬羽錯過他的肩,輕輕地摟了他一下。不看他的眼,也不說這句話。他們之間,或許真的就不該開始,不管她與朱太師誰贏誰輸,玉竹都註定是傷心的那個。那麼這個擁抱,也或許就是她能給他的最後的溫柔吧……
如此的溫存,是她終於決定了什麼吧。玉竹閉上眼,「小羽,真的有遺詔一說。」
「是。」
「你真的要交給我母親。」
「是。」
「為什麼你要交給她,這樣不管這遺詔是真是假,我母親都會讓接下來的一切成為名正言順。」
「即使我不給她,她也會讓一切變得名正言順。」
喬羽緩緩推開他,「玉竹,或許我的舉動讓你不理解,但我只能這麼做。」
在這氣氛詭異的皇宮庭院裡,在這或明或暗的眾多視線下,他們倆有太多的話想說,卻有更多的不能說。
玉竹的視線落在喬羽的臉上,依依不捨,留戀纏綿,痛苦糾結,而終究只是低下頭,輕輕一吻,袂然而去。
喬羽愣在那裡,那麼柔軟的唇,卻透著這麼濃烈的訣別的意味,他想幹什麼,不會是做傻事吧。
她遲疑了,但現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暫且顧不上兒女情長了,希望太師的手下不是飯桶,這麼多人看玉竹一個應該不會出事吧。
喬羽轉身而去。

第六十六章:驚變
太師自然不肯讓喬羽這麼輕鬆自在的離去。明明暗暗的人馬幾乎將喬府圍了個水洩不通。
但那又怎麼樣?
喬羽窩在府內整整三日沒有動靜,到了第四日清晨,突然派人出來告知,請太師派重兵相接。
太師在皇宮內得知消息,欣喜若狂。若說她先前對喬羽還有三分懷疑,此刻便是一絲也不剩下了。
「去,快去,一定要派重兵相迎,此刻若出了半點岔子,你提頭來見。」
親信得令,哪敢怠慢,全城佈防,尤其是從喬府至皇宮的道路,簡直是一步十人,延綿不絕,蔚為壯觀。
喬羽打開大門時,只覺得揚眉吐氣,就衝著這場面,也不虧本了。
喬羽帶著霍三娘和顧盛安跨出府門,一人手捧一隻錦緞包裹的物品,坐上駿馬,直往皇宮方向而來。
那太師親信不知道喬羽到底在唱哪出戲,但也明白這不是自己該問的事,聰明的保持沉默,護送著她們三人往皇宮而來。
一路平安無事,倒是到了宮門前,只見一人白衣勝雪,早已等候在那裡。
「七公子。」親信陪著笑臉上去,即便以前太師與喬羽有什麼不和,如今這一家親的局面擺在這兒呢,誰還敢得罪朱玉竹。
玉竹哼了一聲,「母親等得不耐煩了,讓我來看看。」
說完不再理會她,策馬迎向喬羽。
「你真的送來了?」
喬羽看著他,微笑點頭。
玉竹歎了口氣,微微閉上眼,讓出路來「走吧。」
喬羽有點詫異,卻沒有追問,從他身邊而過,突然……
眾人驚呼。
那疼痛似乎來得遲緩了些,喬羽無法置信地看著插入前胸的長劍,「你!?……」
玉竹的手一回,長劍滴著血收回。
這時,疼痛迅疾地充斥了喬羽的胸腔,喬羽手一軟,錦盒落了下去。
玉竹反手一揮,使勁全身的力氣劈在了那錦盒之上。
「七公子!」那親信尚未從眼前的巨變回過神來,又被嚇得魂飛魄散。
那錦盒只是鏗鏘一聲,被劈得疾落在地上,滾入人群中。玉竹沒有去搶那錦盒,反而上前去接住喬羽軟軟倒下的身軀,看著她因劇痛而變色的臉龐,玉竹只是對著她笑,「放心,我欠你的,活著還不了,死了也要還。」
反手一劍向自己的脖子上揮去。
霍三娘也是被驚呆了,見到玉竹此舉,雖不知道緣由,卻隱隱明白了些什麼,從馬背上飛身而起,一把將手中的錦盒砸向玉竹,盪開了長劍,另一掌劈在了玉竹的後頸,擊暈了他。
那太師的親信嚇得目瞪口呆,顧盛安高聲喝倒,「還發呆,還不快傳禦醫?」
那親信回過神來,忙招呼人手將兩人抬回宮內,當然在此之前,也沒忘了先找回那兩隻錦盒。

第六十七章:圍城
朱太師接到消息,驚愕得說不出一個字來,足下生風,趕到安置喬羽的宮殿中,只見喬羽已經面色慘白,不但胸前被血跡印得通紅,便是床褥上,也滲開了,那傷口的血還在不停地滲出,好像永遠不會停止似的。
朱太師看著她躺在那裡,彷彿一副隨時會死去的樣子,又看看玉竹,被點了睡穴,昏躺在另一張榻上,只覺得滿心鬱悶,就差臨門一腳,偏偏玉竹出了這麼個難題,這個傻孩子到底在想什麼?
「禦醫,禦醫呢?」朱太師急問。
那護送喬羽的親信記得一頭密汗,宮中兵變當夜,宮中的禦醫都已被押解至宮外看管起來,因這些人都是太女黨羽,誰敢在這個關節眼上將自己的性命交到她們的手上,請她們看病,而那些不屬於太女黨羽的禦醫又全部閒置在家,放眼整個皇宮中,居然只有一個當時被太師網開一面的老禦醫徐善芳。可關押的地方偏遠,她年紀已高,腿腳不快,故而太師到了,她還沒到。
那親信忙上前來稟,徐禦醫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又忙將剛剛所發生的細細地描述了一遍。
太師一聽疑雲頓起,「詔書在何處?」
那親信忙奉上那三個錦緞包裹。
包裹打開,太師不由得一愣,三個一模一樣的鐵盒,表面遍佈繁複的枝籐花紋,精美異常,只是嚴絲密縫,莫說鎖眼,連個細孔都沒有。
朱太師是認識霍三娘的,直接向她詢問。
霍三娘心急如焚,無奈地答道,「唯一知情的人,躺在這裡。」話音剛落,眼角就瞄到禦醫徐善芳被帶了進來,一個箭步上前,將徐善芳拉到喬羽的榻前。
徐善芳一見傷口血流不止,頓時色變,「恐是已傷著心脈,老朽技窮,還請太師另請高明。」
三娘與顧盛安聞言面如死灰。
太師內心焦急不下於她二人,只是所憂之事不同,「徐禦醫,你盡力而為吧。」
言罷至此,太師便命人將玉竹抬至後宮安置,仔細收好鐵盒,率眾離去。
朝陽殿中,朱太師坐在其中,緊盯著案上的三個鐵盒一籌莫展。
方纔已經召集了宮中最出色的工匠,試圖打開鐵盒,不是沒想過硬著頭皮砸開鐵盒,但有一工匠進言,此盒製作的如此嚴密,只怕早已存了玉石俱焚之意,若硬性打開,只怕裡面的機關啟動,便是打開了,其中的東西也早已毀掉了。
太師踟躕不定,一方面下令繼續密尋能工巧匠,另一方面,已做好最壞的打算,讓毓儀直接登基。
「太師,太師……大事不好!」有一親信從殿門處搶步進來,連該有的利益都顧不上了。
朱太師頭微微一側,眼中寒光一閃,「喬羽,死了?」
可接下來的親信發顫的稟報,讓太師直覺得身至於數九寒天的冰窖之中。
「陸元帥率領兵馬已將帝京團團圍住,並已控制了城門。」

第六十八章:宮破
陸慈英是個什麼樣的人,與她正面在戰場上交鋒會有什麼樣的結局,朱太師比誰都清楚,這也是為什麼她罔顧心中最後一絲情誼冒著自毀長城的風險也要先下手將陸慈英除掉。
只可惜……
只是……可惜了……
朱太師站在皇宮的門樓之上,看著下麵軍陣行伍,北疆將士的鐵甲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森冷的寒光。她的眼角抽搐,卻怎麼也逼不開去。
「元帥,沒有吾帝詔令怎可輕離北疆,且攜重兵至皇城,你可知這是謀逆之罪,當誅九族。」
陸慈英冷笑著,將手中一封書柬高高舉起,「太師,這是吾上親筆所書的告急密詔,吾等身負帝命,日夜疾行返回帝都,怎麼在你的口中就成了謀逆之罪。」
太師一陣頭暈目眩,她怎會有告急密詔,女帝微恙時,她尚未動手,待女帝有所察覺之時,整個皇宮已是水洩不通,這是何時發出的密詔?在數萬大軍面前,陸慈英斷不敢輕用詐術,到底是誰?
陸慈英滿面森然,註釋著朱太師,就像看著一個死人一般。「太師,你擅踞皇城,見到密詔還不打開宮門,迎接我等勤王護駕?莫不成,你就是真正謀逆的那一個?」
朱太師注意到陸慈英的手正在慢慢想腰間的佩刀移動,那柄佩刀,是女帝在陸慈英冠禮之時所賜,她曾見過陸慈英在戰場上出刀的英姿,讓這柄佩刀回鞘的代價覺不是幾十個或者幾百個人的鮮血所能達到的。
太師一揮手,「打開宮門。」此時的她,已經失去了與陸慈英硬拚的實力,但是,太師冷冷一笑,她還有最後的籌碼。
宮中勢力的替換就如狂風席捲草地一般,不到半日,太師的所屬已悉數被召回,即便是這樣,太師也是是帶著兩三個隨侍在宮中行走,去見陸慈英。
並不意外,在女帝的寢宮外,迎接她的是陸慈英血紅的雙眼和仇視的目光,太師的目光在人群中尋覓著。
很好,她在心底微笑著,喬羽並沒有因為陸慈英的到來而「甦醒」,這使她的把握又增加了一分。
「元帥。」太師平靜地行禮。
陸慈英的回答是將手搭上了佩刀的手柄。
太師彷彿並未瞧見她的動作,只顧著說,「陛下是被人下毒而亡的,那罪魁禍首正在宮中,就請元帥處置。」
陸慈英的手停頓了一下,緊緊握住刀柄,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是誰?」
「是太女。」太師答道,「陛下在彌留之際已察覺到了太女的罪行,故而留下遺詔,將大寶之位傳於毓儀。」
陸慈英笑了一笑,彷彿是嘲笑她的無知,「有何為憑?」
「陛下將遺詔留給了喬羽,這遺詔乃是喬羽親自送進宮來的。」
「遺詔現在何處,喬羽又在何處,為何此時還不出來見我。」
「喬羽身受重傷,仍在昏迷之中。」太師慢條斯理地回答,低垂了眼簾,藏起了殺意,是的,不但是昏迷,很快,她就永遠也不會醒過來了。

第六十九章:空餘悲聲
陸慈英沒有與太師多做糾纏,逕自去見喬羽。
沒想到,這個在萬難之境中仍能逆轉乾坤的少女,此刻卻悄無聲息地躺在哪裡。陸慈英心中唏噓,聽明原因之後,不禁更是感慨,世上何物最誤人,唯情字而已。
「如何?」陸慈英低聲詢問徐善芳。
徐善芳深深地看了陸慈英一樣,低頭一歎,「元帥,請借一步說話。」
霍三娘與顧盛安形容慘淡,憔悴異常,絕不是裝出來的。
陸徐二人在宮殿一角低聲絮語,殿中雖有太師的耳目,可此刻誰敢上前偷聽,各個豎尖了耳朵,也只能零星地聽到陸慈英不時惋惜地低語,「可惜了」。
太師的耳目頓時心中瞭然,這曾風靡帝京的少女必是命不久矣。
只見陸慈英與徐善芳敘完,便吩咐下屬,「請太師前來。」
而徐善芳卻到了宮殿一側,將自己的藥盒打開,取出全套的金針來。
三娘驀然心驚,「徐大人,您這是?」
徐善芳也不答她,只是長長地歎了一聲,繼續手中的動作。
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太師趕了來。
三娘面露驚疑的神色,「徐大人,您到底意欲何為。」
徐善芳向殿內眾人施了一禮,「兩位,老朽薄技,無力回天,此刻喬大人已到燈枯油盡之時。老朽只能用金針渡穴之技,讓喬大人甦醒片刻,與眾位交代……話別……」老者說到最後,自己也動容不已,說不下去了。
太師心中倏地一輕。
徐善芳的金針渡穴不愧是天下一絕,不到片刻,喬羽的臉色偏漸漸有些血色,喉間咯咯兩聲,人竟然悠悠地睜開眼睛,只是期間一片茫然。
三娘撲了上去,嚎啕大哭。
陸慈英心急如焚,上前拎著三娘的衣領,竟然將她拎到一邊去了,「喬羽。」
喬羽看見陸慈英,有些木然,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喬羽,」陸慈英也不等她有反應,直接就問,「我是金閭北疆兵馬大元帥陸慈英,陛下的遺詔可是你送進宮來的?」
喬羽正欲說話,可喉間那一口氣卻是如何也提不上來。
「不好,」徐善芳臉色大變,「元帥,快用真氣助她一刻。」
陸慈英一掌按在她丹田之處,「快說。」
喬羽強撐著開口,「遺詔在盒中,神官會開啟……」
一口氣落了下去,喉間微微起伏,只是眼睛望著霍三娘,陸慈英知道她尚有話未說完,另一掌也按上了她的丹田。
喬羽終於拼盡最後一口氣,「我……不怪……」
話音陡落,喬羽的眼簾無力地垂下。
她不怪,雖然最後一個字未來得及出口,誰都猜地出。
她不怪玉竹。
連太師亦動容。
霍三娘撲在她的身體上哭得死去活來,顧盛安滿臉是淚,欲勸三娘,卻是哽噎難言。
陸慈英一臉凝重,直起身來,盯著喬羽的臉,許久只能長歎一聲,「你有功於社稷,我必厚葬你,安心去吧。」
說完,不再理會,向太師道,「太師,此刻遺詔在何處,我等需謹慎保管,速請宮神官回京。
太師收斂了臉色的些許悲慼,「這個自然。」
陸慈英走了,帶走了手下的人,太師也跟著離去,手下的耳目面面相覷,此間人已香消玉殞,再在此間待著還有何意義。
頓時偌大的宮室風流雲散,空餘一室悲聲。

第七十章:巧手
喬羽離世的消息,被陸慈英嚴令封鎖起來,在遺詔面世之前,她不希望產生其他的變數。
陸慈英對太師說著這些話時,太師點頭贊同,玉竹那癡兒此刻被嚴加看管,若是讓他知道了,下面會發生什麼,只怕是誰都不願意見的。雖說瞞得了初一,瞞不住十五,但目前也只能瞞得一日是一日了。
陸慈英命人取來了那三個神秘的鐵盒,琢磨良久,依舊不得要領,「看來,只能等宮神官返回帝京了。」
這三個鐵盒便供奉在昭陽殿上,由重兵看守。
是夜,昭陽殿走水,宮人本就驚慌失措,人災未了,天災又至,頓時亂成一片。
虧得北疆的兵士了得,不到片刻便控制了局面,火滅之後,只見那三個神秘的鐵盒仍安然原位,大家才放下一顆心。
太師與陸慈英分開,返回了宮中值夜之處,此處的人都是她的親信,太師終於鬆了一口氣,「如何?」
「回稟太師,已得手。」一個身著北疆戎裝的女子躬身示意,只見內室中的書案上,正是那三個鐵盒。
「人呢?」
「就在外間候著。」
那女子轉身出去,帶著一個面有刀疤的年輕男子來。
「你就是天下第一巧手?」太師頗有興致地衝著他上下打量。
男子滿面忿然,對太師的不滿形容於色,滿是嘲諷地開口,「我若說我不是,你信麼?」
太師一笑,自然是不信的,她花了這麼多人力才把他挖了出來,若居然找錯了人,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你可會開啟這幾個盒子?」太師打開了那三個鐵盒外面偽裝的綢緞。
男子眼神微微一跳,卻是沉默不語。
太師看在眼裡,笑了,「你倒不像個男兒,有點女子的血性。」她的手指沿著錦盒的花紋遊移,「只要你幫我打開這三個鐵盒。我便繞過你妻主的性命,如何。」
那男子聞言,眼神剎那淩厲起來,恨不得將太師千刀萬剮,「她不會放過你的。」
太師微笑著,「這話我聽多了,就算來找我報仇,也得有命在才行。」
那男子氣的渾身顫抖,可也無可奈何,半響只能開口道,「你發誓,我若開了鐵盒,你絕不能傷害我妻主。」
太師依言發誓,「我若傷害你妻主一絲一毫,必當不得好死。」
那男子眼中閃過嘲諷,可卻也別無他法。走上前來,細細端詳那三個鐵盒一會,將其中兩個拼在一起,用手在兩側重重一壓,只見那兩個鐵盒上枝籐裝的條紋暴漲。那男子拿起最後一個鐵盒,往那暴漲的鐵紋上一壓,只聽鐵盒一聲輕響,原本嚴絲合縫的地方,居然裂了開來。
太師不由驚歎,若是一般人,必定是要逐個想法打開,可誰知另兩個鐵盒不過是鑰匙,只要損傷了任何一個,就再也別想打開那藏有密詔的鐵盒。
太師打開盒蓋,果不其然,一張詔書躺在其中。
太師笑了,轉目示意那親信,那女子瞭然的上前,準備帶走那名男子。
那男子自知自己接下來的下場,「太師,記住你的誓言。」
太師笑著揮揮手,不再看他,只是翻開了密詔,頓時色變。
這詔書根本不是傳位給毓儀,而是傳位給毓熙。
若不是喬羽已死,太師定要把她拆骨扒皮,方解心頭之恨,不過當下……
「慢著。」太師開口,「你只需再做一件事,我不但保你妻主之命,事後我還會重金相籌,讓你倆遠走高飛。」
男子疑惑地回望她,似乎在評估她所言的真假,「此言當真。」
太師手掌一揮,將那詔書攤在書案上,「你只需要幫我改掉一個字,即可。」

第七十一章:登基
宮神官趕回帝京時,已是十月底。
蓋著金黃色柩布的女帝靈柩端正地安置在大殿之中,金色的儀仗,上繡祥物神獸的幡奘,將大殿裝點地莊嚴肅穆,昭顯著一代女帝最後的尊貴與尊嚴。
宮神官哭倒在地,真情流露,她雖身為不老紅顏,可女帝卻是她從繈褓中看大的,既是尊上,又是子侄,如何能不痛徹心扉。
陸慈英雖是不忍,仍得當面將詳情道出。
宮神官聽聞喬羽意外離世,驚愕傷心之下,居然昏厥了過去。
陸慈英忙將她送去休息,請來徐善芳為她診治。
太師冷眼看著這一切,表面上難免悲慼,可真正有幾分在她心裡,只怕她自己也是說不清的。
也罷,自古皇權之路哪有光風霽月的,這些事,留待彌留之際再懺悔吧。
現在宮中真正能決斷事務的,主要是陸慈英,但怎麼說她也是文官之首,陸慈英場面上還是會與她「商議」一下,太師有些得意,那三隻鐵盒已經不著痕跡地換了回去,只需再蟄伏數日,便是她朱家一飛沖天之時,這幾日的大度,她還是有的,甚至她還會陪同在陸慈英身邊整日,卻不干涉任何事物,當然,她也是為了監督陸慈英,雖說陸慈英的性格,並不會為了一己私利做什麼動作,但是提防著總是好的。
太師看到了金碧輝煌的明天,這種掌握了一切的自信讓她的時光分外地得意,總是盼著慢悠悠地過才好。
陸慈英冷眼看著朱太師藏不住得自得,胸中湧上憤怒的情緒,卻也只能用力壓了下來。
宮神官在徐善芳的照顧之下,甦醒了過來,即便是傷心,該做的事還是得做的。
一番忙碌商議,查詢典籍,發現十一月的初一與初二便是連著的好日子,初一召集文武百官宣讀遺詔,初二便可舉行女帝的葬禮。
陸慈英無異議,朱太師只是點頭卻不言語,三人定下的事,現下的金閭已是無人能改,於是蕭瑟了很久的宮中,終於又熱鬧起來。
十一月初一,風和日麗,萬物安詳。
金閭的文武百官齊聚宮中的正殿,皇女皇子,帝夫,連即將臨盆的炎赫貴卿都被允許上殿聽宣。
太師安靜地站在文官之首,雖是內斂,可是怎麼也遮不住眉宇間的容光煥發。殿中百官誰人不是人精,望著毓儀的眼神,多數都帶著敬畏和討好。
毓熙靜立在皇女中,她只是擔心著喬羽,喬羽遇刺的事,多少還是洩露了出來,在這決定這她命運的關鍵時刻,她心中居然不是在想那遺詔,而是喬羽,擔心著這個為自己赴湯蹈火的少女此刻的處境……
「恭請先皇帝遺詔……」宮神官在玉壇之上高聲禮唱。
禮官們的聲音一道一道,此起彼伏,傳向天外,禮樂頓起,磅礡激盪,響遏行雲。
太師的心情頓時激動起來,美妙的禮樂,敬畏的目光,政敵憤憤不平的心情,多麼完美的場景,簡直讓她每根毛髮都激動顫立,飄飄欲仙。
宮神官從內侍手中接過三個鐵盒,按照太師曾見過的開啟方式,打了開來。她一手探入其中,取出那卷詔書來。
「皇女毓儀,人品貴重,深肖孤躬。必能恪承大統,著繼孤登基,即皇帝位。」
宮神官清麗洪亮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眾人臉上不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正準備下跪新帝。
只見宮神官一聲冷笑,「太師,對這樣一份遺詔,你倒是一點也不驚訝麼?」
百官愕然,神官是氣瘋了麼,即便是她倆數十年來不和,可這是宮神官當面挑釁,豈不是找死之舉,可有幾個眼明的,互相對視,都在彼此的眼中看見了「好戲在下麵」。
太師高抬著下顎,卻不正眼看宮神官,「神官何出此言,太女喪心病狂,毒害先帝,這種人如何能繼承大統?先帝傳位給二殿下,哦不,此刻改改口陛下了,乃是明智上上之舉,本就在意料之中,有何值得驚訝的地方。」
宮神官注視著她,片刻之後,竟然笑出聲來,「太師,你不驚訝,可我卻驚訝萬分。」
太師挑眉,滿臉是漫不經心的笑容,「宮神官有和驚訝的事情,非要在此刻說,莫不是想阻擾新帝登基麼?」
宮神官揚聲大笑,她本就內力深厚,此番肆意大笑,竟然將一些不懂武藝的文官震得心血翻騰,幾乎暈倒在地。
她大袖一揮,竟然將那張遺詔淩空直接甩在了太師的臉上,眾人變色。
太師此刻已是一臉寒霜,伸手將那遺詔從臉上扯了下來,「宮神官,你放肆了。」
宮神官冷笑,「你以為你沒攔著太女下毒,就可以置身事外?你以為事發將太女推了出來,你就可以名利雙收?你以為買通北疆叛將暗殺陸元帥,便可高枕無憂?你以為你偷梁換柱,篡改遺詔,將永無人知曉?」
朱太師冷汗涔涔。
「太師,」宮神官居高臨下,徹底蔑視她,「你想地太容易了。」
朱太師強定心神,「宮神官,沒有證據的事,莫要捕風捉影。今日乃新帝登基的大日子,豈容你在此胡說八道。二殿下,」朱太師突然轉身高喊,「二殿下,不用理她,請二殿下登基。」
毓儀已被徹底驚呆了,此刻被朱太師一喝,竟然渾身哆嗦了一下,忙邁步走了出來。
宮神官略略地彎著嘴角,那笑容殘酷又憐憫,「登基,是啊,今日乃是新帝登基的大日子,豈可因這個小插曲,誤了新帝的大事。眾臣聽旨……」
這四個字,宮神官暗使內力,一字一字吐出,夾著萬鈞之力砸在眾人心頭。
百官心頭一凜,數百道目光齊集在宮神官身上,只見宮神官將那只遺詔鐵盒向百官傾斜,讓眾臣清楚地看到盒內,但盒內除了錦緞包裹的內壁根本空無一物。
宮神官的視線劃過眾人疑惑的表情,最後落在朱太師的臉上,迎著太師恨絕發狂的眼神,宮神官一把扯下了包裹著內壁的金色錦緞,將它翻轉與眾臣面前。
「臨瀆郡王皇三女毓熙,人品貴重,深肖孤躬。必能恪承大統,著繼孤登基,即皇帝位。」
朱太師如石像一般呆立當場。
宮神官平靜地聲音繼續迴響在殿中。
「皇長女毓敬,不忠不孝,罔顧親情國法,罪大惡極,格去儲君之號,貶為庶人,永囚薩克城;皇二女毓儀,失儀失德,貪得無厭,狼子野心,甚失孤望,格去封號,貶為庶人,永不恩釋。」
「不……」朱帝夫一聲淒厲地尖叫,從寶座上衝了下來,「你才是狼子野心,你才是貪得無厭,你、你、你……你矯詔欺君,對,你矯詔。」
他衝到朱太師面前,一把搶過太師死死扣在手中的那卷「遺詔」,「這才是遺詔,這才是陛下的旨意,誰敢不遵?」
他發瘋似的扯著遺詔的兩側,呼的一聲扯開,展示在百官面前。
那份遺詔上所有的字跡已從鮮紅的硃砂色轉為詭異的暗灰色,但只有被改動的「儀」字,仍然鮮亮通紅。
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來,這份詔書,的確是被動過手腳的。
朱帝夫從眾臣的詭異的眼神中漸漸察覺了不對勁,他的雙手劇烈地顫抖,遏制著心中巨大的恐懼,翻轉過來。
「啊……」一聲尖叫,朱帝夫雙眼一翻,暈倒在地。
「恭請新帝登基。」宮神官不再理會朱家母子,直接向毓熙行禮。
毓熙平靜地從人群中走出,一步一步邁上御座。
「恭請新帝登基……吾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朝賀的聲音宏亮整齊,一波一波的傳蕩出去,宮內雲板傳音,禮樂和唱賀聲相和而起。在這樣普天同慶的氛圍裡,朱太師渾渾噩噩,一片茫然。

第七十二章:平安在彼處(上)
「你明日就要下葬了,而我目前還是死無葬身之地。」喬羽愁眉苦臉。
女帝笑呵呵的,似乎對自己的靈堂相當的滿意。
「這樣的結果你滿意啦?」喬羽自我哀怨了很久,努力了這麼久,最大的風頭居然讓給宮神官,讓她情何以堪。
偶才是主角,偶才是焦點,偶才是逆轉乾坤的那一個……
可惜沒人聽得見。
女帝同情地望著她,「可惜,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喬羽有些咬牙切齒,「要不是你,我怎麼會挨這穿胸一劍。」
女帝無辜地眨著眼睛,「我只是跟玉竹那孩子說,要以天下為重,如果大位落入他母親手中,她必定血洗忠良,生靈塗炭。其實,我只是想讓他把那封『平安』信帶到,」女帝的聲音越說越小,「那知道這孩子這麼直心眼,自己擅作主張,以為給你一劍,再剁碎了遺詔,就能徹底解決問題……」
「哦!」喬羽一臉傷痛難忍,「我的心口好痛!」
女帝一臉幸災樂禍,「死了的人傷口還會痛嗎?」
喬羽牙尖嘴利地回口,「被毒死的人居然也能面色如常,正是稀奇。」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互咬,火花四射。
「好了,該換藥了。」突然冒出來的身影隔斷了兩人糾纏的視線。
「冠卿……」喬羽的小嘴扁了扁,委屈地不得了。
明知道她有意撒嬌,可看見她胸口那駭人的傷疤,冠卿的心還是像被擰碎了似的疼痛。「陛下,她重傷未癒,您就讓著她點。」
怎麼能護短護地如此理直氣壯,女帝掩面而歎,「慈夫多敗妻啊……」
喬羽吃吃地笑,有意讓自己精神分散,不然每次換藥的疼痛可真的受不了。
「陛下。」
密室的台階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女衛。
女帝收斂了笑意,「說吧。」
「毓熙郡王已順利登基,太師被打入天牢,郡王命衛相徹查其謀逆的罪行。」
女帝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忍,「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正因早知如此,所以刻意當初。」喬羽齜牙咧嘴地介面。
冠卿正在極小心地換藥,但即便如此,那鑽心的疼痛讓她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所以只能找話說。
「此話怎講?」女帝一挑眉。
「就衝著朱家上下那夥人的德性,要麼她收拾別人,要麼等著被別人收拾。你瞧太師有乖乖等死的肚量麼?」
女帝看著她,心中卻想起了年少時的一些往事,自然有些唏噓感慨。
「陛下,讓我見太師一面,我還有些話沒跟她說?」喬羽疼地臉都慘白了,還是直著脖子吱了這麼一句。
女帝心中惻然,「也好。」
朱太師坐在牢房中的木椅上,即便已是敗得一塌糊塗,在剛開始的愕然過後,她倒是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剩下的不過是等待罷了,麻麻木木,倒也好混日子。
只是時間過地太久了,足足有一個多月,既沒有刑訊,也沒有筆錄,在這戒備森嚴的地牢,不見天日,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她這一輩子似乎還沒這麼省心過。
遠遠地有些人聲,天牢的守衛被召了出去,便再也沒進來,過了一會兒,才漸漸又有了人聲,好像來了不少人似的,太師微微一笑,三堂會審麼?真有意思,都這般田地了,還有什麼好審的。
可抬頭一看,朱太師倒有些愣住了,來者是冠卿,懷中抱著一個女子。
「喬羽?「朱太師有些不敢肯定。
「都這樣了,您老人家也看得出來。」喬羽轉過頭,看她,微微一笑。
「你沒死?!」太師有些驚訝,有些頓悟,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
冠卿將她放下,喬羽靠在了椅背上,笑著答道,「原來應該是不會死的,可多了玉竹那一劍,差點就搶在您前面去見閻王了。」
朱太師微微一瞇眼,「玉竹那一劍不是你安排好的?」
喬羽有些苦笑不得,「那一劍是我安排好的,但是按照我的計劃,執行的人應該是冠卿,而不是玉竹。」
朱太師心中一澀,「這個傻孩子。」
「他是你的福氣。」喬羽倒是直言不諱。
太師得意又心酸地大笑,「也罷,也罷,大去之前,還勞你跑這一趟實言相告,我也算是老懷大慰。有什麼你儘管問吧。」
喬羽搖頭,「我有什麼好問你的,即便是別人想知道,我未必也想知道。我這次來也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而已,為玉竹盡最後一份心意。」
太師點頭,「你不問我,我倒是有事想問你。你是怎麼勸動陸慈英的?」
喬羽搖頭,「陸元帥是什麼脾性,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她可不是曉以大義就會義憤填膺的人。我去了北疆,也黃了那幾個將軍謀反的事,救了她的性命,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肯出兵。」
太師頗有興趣地挑眉看她,彷彿此刻是在她的書房秉燭夜談一般。
「可是我在去北疆之前,玉竹交給我一封信,上面只有『平安』二字,沒有給誰,也沒有落款,當時我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將它貼身收藏。但就在我勸說不成準備離開北疆時,我突然發現這封平安信的字跡居然跟陸元帥的字跡一模一樣。陸元帥當場色變,我這才明白,這封信暗喻『平安在彼處』。」
太師神情寥落,女帝少年時是極愛模仿名家書房,那時還曾模仿她的筆記給帝京第一名倌大寫情書,無人能識破,讓她有口難言。
「陛下可安好?」太師問。
喬羽愣了一下,「人都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麼好不好的?」
太師苦笑了一下,「我對不起她。」
喬羽點頭,「陛下對你是極好的,明知你的心思,只要有可能,還是護著你,不忍你傷心。」這話喬羽說得隱晦,女帝不肯告訴朱太師自己未死的秘密,不過是想讓太師臨死前心中還有一份念想罷了。她這般的說詞,也算是全了女帝的心意。
朱太師沉吟了一會,繼續問道,「那遺詔是陛下一早就擬好了的?」
這可問到喬羽的得意之處了,詔書是一早就有了的,是女帝命她陪同毓熙一同南下治水時,臨行之前她到皇宮跟女帝討的,原來只打算要是遇到個什麼強項的人,可以根據情況擬個合適的聖旨,權當上方寶劍的功能。誰知道最後又物歸原主。

第七十三章:平安在彼處(大結局)
當她匆匆忙忙從薩克城跑了回來,又被朱太師「請」進宮裡,追著她討什麼遺詔,當時她還是滿肚子疑問,自己哪來的這麼份遺詔。
回到喬府之後,驚見自己房間裡居然坐著據聞已經駕鶴西去的女帝,得,詔書也有了,寫詔書的人也有了。萬事具備,大家一起挖坑等著朱太師往裡跳。
你不上當那才怪呢,這麼多人精一齊算計你。
喬羽還給朱太師留了些許顏面,這些話還是不告訴她比較好。
「的確是陛下親筆所書的傳位詔書。」
朱太師點點頭,像是在評價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毓熙聰敏好學,博愛大方,勝過毓敬和毓儀甚多,陛下倒是半點也不糊塗。」
喬羽一咧嘴,笑出聲來,「太師,在這般情景下,你居然還有如此風度,我倒真的對你生出點敬佩來了。」囹圄絕境,視若無睹,雍然自若,這才是梟雄本色,不說錯了,梟雌才是。
太師點點頭,給自己倒了杯水,「還有一個問題,我與你素無淵源,又將玉竹許配給你,可你為何卻一直與我不和?若是今日情勢翻轉,以我對玉竹舔犢之情,只怕你得益更多,你如此聰慧的人,不至於這個都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何?」
「因為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您所謂的得益,我避之唯恐不及。試曾想,當年的你,無論如何也生不出這般心思吧。」
太師微笑,遙想起年少得志,激情文字,指點江山,如今這等的心思,哪怕有一點,也會覺得是對自己的猥褻。
「果然是辨若兩人。」
喬羽拍手,「而我這脾氣,酒色財氣,樣樣爭先,見危險就跑,見便宜就貪,不用幾十年,只怕不出十年,誰道不會是個喬太師呢。還在我還有點自知之明,得了好處,自然就要帶美人逍遙去了。哪有靈堂都擺好了,卻反悔不死的道理。」
「可玉竹這孩子……」
「實言相告,我跟玉竹至今仍是掛名夫妻。」喬羽拍拍冠卿的手,相視一笑,「他性格剛直,卻能明辨是非,雖對我情根深種,可得知我不利於社稷,也能以大局為重。也算是情義兩全。如此,我斷不會負了他,你儘管放心……」
剛說此處,遠處傳來輕微的聲響,喬羽歎了口氣,「她還是耐不住性子來了。」
「誰?」太師也往外細瞧。
只見一個男子推著輪椅而來,那男子面帶刀疤,可不是自己手下「費盡心力」找來的天下第一巧手,如今細思前言,果然是個天大的笑話。
喬羽歎了口氣,「太師,為您引見一位故人。」
「哦。」朱太師仔細打量那坐著輪椅的女子,自覺五官似曾相識,「你是?」
「封晉雲,太師十年未見,別來無恙。」
朱太師愣住了,仔細端詳,這些年來,在她手下被抄家滅族的,何止數家,要回想一個「死去」了十年的人,還真的得費些力氣。
「當年的神安將軍封晉雲是如何的光輝顯耀,也難怪太師認不出來。」
朱太師還真的不太敢將當年那個鮮衣怒馬的神安將軍與面前這個殘廢的女子聯想在一起,可仔細回想,依稀是當年的模樣。
朱太師搖頭歎道,「老身欠你太多,怕是也補償不了什麼了。」
封晉雲冷哼一聲,「不勞您大駕,你欠我封家兩百三十七口人命,我會一個不少的全部討回來。」
封晉雲一摔袖,一粒黑色的丹丸扔進了大牢,「就從你開始吧。」
朱太師神色一冷,哼了一聲,「有勞封將軍特地前來送老身一程,不煩封將軍破費了。」
朱太師,轉身坐下,背對著眾人,再也不動了。
封晉雲眼神一冷,欲有動作,喬羽一隻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膀。
封晉雲回首怒視,喬羽一臉苦笑,「真的是不勞您大駕,她早已自己服下毒藥,如今算來,也是毒發之時了。」
果然,太師的身形僵直,但額頭垂落的角度確實極不自然。
封晉雲眼角一瞇,「正是便宜了她了。」
「走吧。」喬羽示意冠卿將她抱起,臨去之前看了看朱太師那僵直的背影,心中長歎一聲,果然是一代梟雄,寧可自殺,也不願折辱在別人手中。
封晉雲大仇得報,心中輕鬆了很多,這樣的環境裡,居然也開起了喬羽的玩笑,「瞧你那嬌弱樣,不就是被刺了一劍嗎,休養到現在還要夫郎抱著。」
喬羽挑眉,「你還不是讓小夫郎推著,咱倆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誰笑話誰!」
難得封晉雲沒有嚴詞呵斥,反而臉色微紅,再看琅琊,居然眼角有了幾分嬌媚之意。
喬羽滿臉疑問看向冠卿,冠卿臉色一紅,分外地誘人,附在她耳邊低語,「燕然將鴛鴦閣的手繪本送給了琅琊……」
「嗯?咦……哦!」喬羽放聲大笑,哪管那兩個人臊得一塌糊塗。
在地牢燈光的明明滅滅之中,一行人的身影漸漸遠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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