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2090年,君臨於人類頂上的吸血鬼,即使已步上種族衰滅一途,依舊是人們畏怯恐懼的對象…
…唯有身懷至高武技者方能成為吸血鬼獵人……
西元12090年,君臨於人類頂上的吸血鬼,
即使已步上種族衰滅一途,依舊是人們畏怯恐懼的對象……
吸血鬼對待犧牲者的方式有兩種;
一是一次吸光全身血液使其成為死屍;
二是數次飽食後引介對方成為自己的夥伴。
慘遭「貴族之吻」的朵莉絲,為了不讓自己變成這樣的結果,
在通往邊境小村蘭席魯巴的道路上,尋找著吸血鬼獵人。
唯有身懷至高武技者方能成為吸血鬼獵人。
朵莉絲最後邂逅的獵人名叫「D」,
是位低戴著旅人帽的俊美青年,在朵莉絲的誠懇請求之下,
吸血鬼獵人D決定為這名少女除去此名吸血鬼,
而一場狩獵吸血鬼的殺戮冒險之旅於焉展開……
第一章 被詛咒的新娘
夕陽渲染著平原的盡頭。色彩不是平時的朱紅色而近似血色。虛空中狂風呼嘯作響,草原上長滿高及腳踝的長草,一條狹隘的道路貫穿其中。如今,道路上有一匹馬與騎士停了下來,彷彿遭到了迎面猛吹而來的狂風的攔阻而無法前行。
道路於前方約二十米處,開始緩緩上升。只消登上該處,便可望看見位於邊境區的小村落——「蘭席魯巴」,以及成排的房舍與綠色的田地。
舒緩的斜坡的起點站著一名少女 。
騎士的座騎或許是驚艷於少女的風姿才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個高傲、眼眸燦如焰火的美少女。肌膚被太陽曬得微黑,黑髮往後束成一束。全身散發著荒野生活者特有的豪邁野性。由於她有著夏日陽光般的美貌,一看到她的人不免會想繼續向下打量她的曲線。然而少女從圍著破損藍領巾的頸部開始,到腳踝為止,全包裹在灰色防水斗篷內。除了和她十分相配的皮製涼鞋和捆在右手上形似長鞭的物體外,身上完全沒有佩戴項鏈、耳環等這類能讓人感受到女性氣息的飾品。
少女身旁站著一匹一看便知年代久遠的改造馬(指為了適應惡劣環境將生物內臟換成電子裝置的一種技術)。少女先前本來橫躺在它腳邊。處於令人不禁想捂起耳朵的狂風怒吼中,一位生活於荒野中的女性,卻能於二十米外,就察覺到靜靜走近而非策馬奔來的騎士,看來她也並非是單純的農夫或拓荒者的女兒等這一類的普通女孩。
停下的馬匹再度邁開腳步,好像知道少女不會讓路似的,在離她約一米處再度止步。
頃刻間,大地上只有風聲疾馳而過。不久後少女開口:
「你是個流浪者吧?是獵人嗎?」
聲音雖然豪邁而且氣勢十足,但似乎隱含著一種憔悴的感覺。
坐於馬上的騎士沒有回答。
由於低低地戴著帽簷寬大的旅人帽,鼻子以下又包著防風用的方巾,令人無法看清騎士的長相。然而不論是健壯的身軀,還是褪色的黑色長外套中露出的一部分戰鬥用的萬能腰帶,都讓騎士看上去不像是來邊境村落經商的商人或是臨時工。
在他的方巾下面,懸有一枚藍色墜飾,映出少女思索的臉龐。
少女大大的瞳仁注視到綁在騎士背後的長劍。那把劍,有著迥異於多數獵人愛用的直線型長劍的優美弧線,似乎在述說著主人流浪漂泊時所經歷的浩瀚空間與時間。或許因為得不到回答,少女以不耐煩的語氣說道:「那把劍是裝飾品嗎?如果是,就讓我拿去市集上賣掉好了。把它留下,然後離開!」
接著她右腳後退一步,身體蹲低至原來一半的高度,握著鞭子的手向旁緩緩舉高,擺出一副若再不說話就要以強逼的方式要對方說話的樣子。
騎士第一次回話。
「你想幹嗎?」
少女露出吃驚的表情。雖然因頭上風聲呼嘯而聽不清楚,但那聲調聽起來是屬於十七、八歲青年的聲音,一點沒錯!
「什麼嘛!是個毛頭小子啊。不過還是不能放過你,和我決鬥吧,」
「強盜嗎?不過也太光明正大了點吧。」
「笨蛋!如果要錢的話,哪會對你這種一副窮酸相的流浪漢下手。我是想要試試你的功夫。」
風勢「嗖!」地一聲被撕裂。少女揮動長鞭,只見她手腕輕抖,長鞭就像不祥的黑蛇一般,在落日餘暉中盤捲數圈。
「開始嘍!要是你想在蘭席魯巴村裡享用美餐,就得先打倒我才行!」
馬上的青年紋絲不動,看上去也沒有打算動用劍或戰鬥腰帶的樣子。青年雖然被不說明理由逕自挑戰的美少女用充滿殺氣的眼神盯視著,卻漠然依舊。結果,少女的臉上流露出了狼狽的神色。
少女在吐了口氣的同時揮出長鞭。鞭子是用狼人的鋼毛擰制、再花三個月耐心地塗上獸脂鞣制而成。若是擊中肌肉一定會被撕碎。
「咦!?」少女變了臉色向後跳開。本應掃到青年左肩上的鞭子,不知為何在要擊中的瞬間改變方向,轉而襲向少女的左肩。青年逆轉了鞭子的方向,自己毫髮未傷地將攻勢送還給罪魁禍首。
對於能在剎那間看清閃擊黑蛇的速度、角度,並將其擊回的反射神經,少女是如何反應的呢?
「混蛋!總算肯動手了!」
少女右手一甩,倒飛的鞭子未能擊中肩膀,轉而飛舞空中。不過少女沒有發出第二擊,只是呆立在原地。因為她的直覺感應到了雙方戰鬥的能力有著天差地別。
「讓開。」青年用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語氣說道。
少女遵從了。
當青年和馬匹通過她身旁往前走了數步時,少女再度站回路中並發話:
「請看我這邊!」
青年因為話中的苦惱語氣而回過頭來。在那一剎那中,少女用左手將斗篷掀到肩上一口氣將它脫去。霎時間,連燦爛的夕陽的光輝也相形失色。唯有維納斯能造出這般美麗、一絲不掛的聖潔裸體於風中熠熠生輝。少女同時伸手解開髮束。
「啪」的一聲,濃密的黑髮隨風飄揚。由於赤裸軀體的驚人美麗,而流露出一種異常妖艷的美感。連風中也摻雜了成熟女性的香氣而不停地旋繞著。
「再比一次!」長鞭再度發出聲響。
鞭梢「咻」地一聲朝青年襲去,在打中身體的一瞬前化為八股,以極為靈巧的攻勢分別擊向目標的頸、肩、兩腕與軀體,而且每一擊都巧妙地隔著些微的時差,先後纏住了青年。這種攻式方式比起同時攻擊更難被人躲開。
「哈哈哈……中了吧?怎麼樣,因為女人的裸體而分心,就會落得這種下場喲。」
少女用不輸給強風的音量大喊,之後驀地轉為失望。
「你是第九個人了,果然還是不行啊。如果你留下背上和腰間的武器,我就馬上放開你,怎麼樣?」
少女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如果我說不呢?」
少女激動了起來。
「看你是要窒息,還是要被摔到地上。可以讓你選擇自己喜歡的死亡方式。好了,現在你要哪一種?」
「兩種都不要。」
以這句話為信號,少女馬上集中全身力量到右手。力道猛然湧至長鞭末梢,將青年甩到空中……但是卻失敗了!八個鞭圈就這樣保持著原形,被抽離青年身體。
「啊……」
與其說是吃驚倒不如說是被嚇到了,少女呆若木雞。使盡渾身解數施出的招式,卻被對手連動也沒動地就破解了,實在讓她無法相信。
青年與馬靜靜向前走去。
儘管如此,陷入安靜狀態好一會兒後的少女,將落於不遠處的斗篷穿到身上後,馬上用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奔至青年身旁。
「等一下!我為先前的魯莽道歉。請聽我說,你一定是獵人吧,而且是吸血鬼獵人,對吧?」
原本默默看著前方的青年,第一次對少女的方向投注視線。
「看來沒錯,我要僱用你!」
馬匹停下腳步。
「不是開玩笑吧。」青年平靜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吸血鬼獵人是獵人中最頂尖的好手,也知道吸血鬼是多麼可怕的對手。雖然成為吸血鬼獵人的比例是千分之一,但打贏吸血鬼的勝算卻是一半一半。這些我都知道。因為我父親也是獵人。」
青年眼中閃過情感的色彩。一手推高帽簷,露出細長冰冷的清澄黑曈。
「是哪種獵人?」
「狼人獵人。」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有那種鞭法。」
青年低聲獨語:「聽說這裡的吸血鬼是第三次掃蕩戰爭時的倖存者,不過那是隔了三十年之久的戰爭,這說法可能靠不住。那麼,既然說要僱用我,應該是你的家人或朋友遭到了襲擊。被吸了幾次血?」
「目前只有一次。」
「咬痕是一個還是兩個?」
少女猶豫了一下,將手移到領巾上。
「麻煩請你自己確認。」
在被陽光曬紅的脖子左後方,頸動脈一帶,有兩個腫脹變形的傷口,可以看見內部活體肌肉組織的顏色。
「這是『貴族之吻』。」
少女一邊感受著馬上青年投注的視線,一邊低聲說道。
青年拉下遮住臉部的方巾。
「從傷口看來,是相當厲害的吸血鬼,你還真是精力充沛啊。」
最後一句是對少女的讚美。
雖然被吸血者的反應因吸血鬼的等級不同而會有所不同,但大多數都會成為被吸去靈魂的呆滯人偶。肌膚如白臘般毫無血色,整日躲在陰影中流露出空洞眼神,等待吸血鬼來臨與之再一次的吻咬。只有精神和體力遠勝常人的人才能免於落入這種情況。這名少女就是這樣的一個特例。
可是,少女此時也和普通的犧牲者一樣,呈現出夢遊症患者的表情。
這是對青年除下面罩後的美貌看得忘我的緣故。充滿男子氣概的濃密眉毛;纖細高挺的鼻樑;顯示出堅毅心智的緊閉的嘴唇,這副唯有在煉獄中經歷過無數戰鬥者才有的嚴整面容上,閃爍著潛藏著憂鬱的眼眸,將自然塑造的青春美麗結晶化為完美的傑作。然而,少女馬上回過神來,這是因為她感到那眼神深處,有某種不祥事物輕輕撫上了自己的背脊。
少女搖搖頭後說道:
「那麼如何?你要接受嗎?」
「你說過你知道吸血鬼獵人。那你清楚酬勞的金額嗎?」
少女的臉上泛起紅潮。
「是……是的。」
「所以?」
僱請對付強大的妖怪、妖獸的獵人時薪資就必須提高。吸血鬼獵人的行情,一天最少要五千元。順帶一提,一袋三餐份的旅行用壓縮口糧要價是一百元。
少女用下定決心似的口氣說:「一天三餐。」
「……」
「還有……」
「還有?」
「我可以任你擺佈。」
青年的嘴角浮起微笑,逗弄少女似的說:
「比起和我睡,被『貴族』親吻可能比較划算喲。」
「才不是那樣!」
少女的眼中突然淚光閃動。
「我不在意是否會變成吸血鬼或是必須要和誰睡,因為那和人的價值沒有關係。可是……算了,那種事怎樣都不要緊。怎麼樣,你能幫我嗎?」
注視著少女那哀怒交錯的臉龐片刻後,青年靜靜地點了頭。
「好。但相對的,我要先說明一件事。」
「什麼事?不管是什麼都沒關係。」
「我是個半吸血鬼。」
少女的表情突然凍結。難怪,畢竟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有這麼美的男人的。但話說回來,即使是半吸血鬼,他也俊美得太過火了。
「可以嗎?再等等看說不定會有別的獵人經過,不用勉強。」
少女嚥下充滿口中的苦澀唾液,向青年伸出手。雖然想要微笑,卻發現她的笑容很僵硬。
「拜託你了。我是朵莉絲o藍。」
青年沒去握伸過來的手。和起初一樣,無表情、無感情地說:
「叫我『D』。」
朵莉絲的家位在自兩人邂逅處騎馬約三十分鐘可達的小山山麓。兩人策馬狂奔,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鐘即抵達。一和D談妥,朵莉絲就像被漸次昏暗的薄暮催趕一般,不停驅策馬匹。因為不僅是吸血鬼,所有最危險的妖怪、妖獸群,在黑暗完全降臨後便會開始活動。
儘管沒有如此慌忙的必要,D也只是默默尾隨著美麗的僱主。
朵莉絲家似乎於三千年前的地球大改造計劃時,被永久沃土化過。是座四周環繞著綠意盎然的草地的農場。以木料、強化塑膠搭建的母屋坐落在中央。強化防水布裝上控溫器而成的蛋白質合成植物農場、家畜小屋、馬廄散立四周。僅農場就廣達兩公頃。合成好的蛋白質由中古機器人負責采收,人類只需打包封裝。
把馬拴於母屋前的橫木上後,朵莉絲急著趕回家的原因便一目瞭然——一個男孩這時大力推開門跑了出來,站在頗高的門廊上喊道:
「歡迎回家!」
這是個臉頰紅紅的七、八歲少年,胸前抱著舊式鐳射來復槍。
「這是我弟弟,丹。」向D介紹完後,朵莉絲用溫柔的聲音詢問:
「沒事吧?沒有霧魔來吧?」
「一個也沒有。」少年挺起胸膛。「之前不是才幹掉四隻嗎?所以它們怕是不敢靠近了。要是敢來,我就用這把槍把它們整只烤熟!」
這樣說完後,丹立刻露出不悅的表情,說:
「對了,葛列克那傢伙又來了,抱著說是叫人從『都城』送來的花束,還把花留在這兒叫我等姐姐回來後交給你。」
「你怎麼處理那束花?」
朵莉絲用覺得好玩的表情詢問。少年愉悅地露出滿意的微笑,說:
「用廚餘處理機切碎後,混在飼料裡餵牛吃了。」
朵莉絲大力點點頭。
「做得很好。今晚要吃大餐喲,因為有客人來了。」
即使在和姐姐談話時,丹也不停地偷偷看著D,這時丹的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咦?是個美男子呢。原來姐姐喜歡這一型的。還跟我說什麼要去找男工代替快壞掉的機器人,結果原來是跑去找老公。」
朵莉絲滿臉通紅。
「笨……笨蛋!別胡說八道!這位是D先生,要來農場幫一陣子忙。你可別給人添麻煩喲。」
「嘿嘿嘿……別害羞嘛。知道了,知道了。和他一比,葛列克那種傢伙就和肉食蛤蟆差不多了。如果是我也會認為這個比較好啦。請多多指教嘍,叫D的大哥哥。」
「請多指教,丹。」
少年毫不在意D那連對小孩說話時也全無情感的語氣,帶頭進入屋內,兩人跟著走入門後。
不知道是喜歡這個冷漠來客的哪一點,少年一直纏在D身邊不走。
「告訴我『都城』的事嘛!旅行中有打贏魔物或妖怪的故事的話,就跟我說嘛!」丹如此不停地央求著。
到了最後甚至一邊嚷著說:「因為姐姐太囉嗦了,所以男生們今晚在我的房間聊到天亮吧!」一邊拉著D的手想帶他去自己房間,如此鬧了好一陣。
「真不好意思,你一定覺得很吵吧。」
晚餐結束,把嘴裡嚷著還不想睡的丹半強迫性地趕回寢室後,朵莉絲抱歉地對D如此說。D正用左手拿著原本背在背上的劍,站立在窗邊凝視著外面的黑暗。
由於持續了四五日晴朗的天氣,屋頂的太陽能電池得以充滿電力,天花板采光鑲板中灑下的耀眼強光,毫不吝嗇地照亮了整個房間。
「因為難得有旅行者來訪的關係,而且我們也很少和蘭席魯巴村的村人打交道。」
「沒關係。被人喜歡沒理由心情不好。」
雖然口中如此說,對於換上襯衫和女用長褲坐上沙發的朵莉絲,D卻連看都不看,口氣冷淡如故。他輕輕閉上眼後,說:
「現在是邊境標準時間926N(Night)。雖然吸血鬼會來尋找曾被吸血的人,不過應該不會太快,大概過了半夜才會來。在那之前,能告訴我你知道的敵人的資料嗎?沒關係,你弟弟已經睡著了,還真是有精神的鼾聲呢。」
朵莉絲睜大了眼睛。
「你連門後面的聲音也能聽得到?」
「連穿越荒野的風聲,徘徊於陰間的亡靈怨歌也可以聽到的。」
D自言自語似地說完,用滑行般的步伐來到朵莉絲身旁。當朵莉絲感覺到那張端正冰冷的臉龐朝頸後低下時,下意識地大叫:「不要!」隨即全身僵硬。
然而D的表情絲毫不為這充滿露骨厭惡感的聲音所影響。
「只是要看看頸部的傷口。由此可以大略瞭解敵人的水準。」
平靜的語氣讓朵莉絲心中滿是後悔。
「對不起,請看。」
她露出頸部後,背過臉去。嘴唇微微顫抖,這是由於先前的劇烈反應尚未平息。但臉頰發紅的原因,則是少女對被陌生的年輕男子察看肌膚一事感到害羞。因為即使到了十七歲的現在,她也連和異性握手的經驗都沒有。
數秒後,她感覺D挪開了臉龐。
「什麼時候遇到他的?」
沒有高低起伏的聲調,這讓朵莉絲鬆了口氣,心想:自己的心臟幹嗎要跳得那麼劇烈。發現自己無法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後,她便注視著D的臉,盡可能用冷靜的語氣,開始訴說那個被人詛咒的夜晚的故事。
「那是在五天前剛入夜,正在修理電磁防護罩時,我去追趕偷跑到農場中殺死一頭牛的小龍,好不容易如願殺掉它後,周圍已經是一片漆黑了。那裡是那傢伙的城堡附近。當我急著想回去時,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因為小龍臨死前突然吐出火焰,燒爛了馬的下半身,馬匹因此死掉。可是那裡離家足足有五十公里遠,身上的武器也只有殺死小龍時用的長槍和短劍。於是我開始拚命地跑。大約跑了三十分鐘後,突然發現好像有人跟在我後面一起移動。」
朵莉絲突然閉口不語。她不僅僅是因為想起了可怕記憶的緣故,也因為聽見了附近有兇惡的吼聲響徹黑夜。她嚇了一跳,將美麗的臉龐轉向外邊,發現不過是野獸的叫聲後,表情便轉為放心。農場外圍裝有花費巨資購得的舊型電磁防護罩,內側也配置有各式各樣的遠程武器。
她再度開始訴說那可憎的親身經歷。
「最初以為是毒蛾人或是狼人,可是卻沒有翅膀聲或腳步聲,連呼吸聲也沒有。儘管這樣,還是可以感覺到有東西在離我背後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而且用相同的速度一起移動著。最後我忍不住突然轉身,一轉過去取什麼都沒有。不對!事實上是他在那一瞬間又繞到我背後了。」
記憶將恐懼深植在少女臉上。她緊咬嘴唇,盡力想抑制住聲音中的顫抖。D只是默默傾聽。
「我於是破口大罵:『別躲在人家背後,快滾出來!』話一說完他就忽然出現了,和傳說中一樣穿著黑斗篷。當看到那從鮮紅、殘忍的嘴唇中露出來的兩根獠牙時,我就知道他的真面目了。之後的事不說你也明白的,儘管我舉起長槍擺出了架勢,可一看到那傢伙的眼神馬上就全身發軟。接著,在他的蒼白臉孔慢慢靠近、而我的脖子後面蓋上了像月光一樣的冰冷氣息後,我的腦海中就一片黑暗。醒來後發現自己倒在黎明的草原上,喉嚨上有著和傳說中一樣的牙印。從這以後我每天從早到晚,都在那斜坡下尋找像你這樣的人,可以將我的噩夢解除。」
按捺住情緒一口氣說完,朵莉絲顯得筋疲力盡,整個人陷入沙發中。
「之後沒再被吸血嗎?」
「嗯。大概是因為有架槍防備的關係吧。」
D為這句玩笑話瞇起了眼睛。
「如果是單純渴求鮮血的『貴族』,會每晚都來吸血。越喜歡犧牲者,吸血的間隔時間便越長,這是為了要延長飲食的快感。但間隔五天也未免太久了,看來他非常喜歡你。」
「別說了!」
朵莉絲發出哀號。黃昏時向D挑戰的勇敢女英豪形象,此時蕩然無存,坐在那裡的,只是滿懷恐懼的十七歲美少女。
D冷冷凝視著她,同時補充了更讓人毛骨悚然的話。
「襲擊與襲擊之間的間隔平均是三、四天,五天以上的相當罕見,所以他今晚一定會來。儘管只能從傷口推斷,但對方應該是在邊境貴族中擁有強大力量的吸血鬼。你之前說那傢伙,你知道他的身份嗎?」
朵莉絲輕輕點頭。
「是從蘭席魯巴村還沒出現的遙遠以前,便一直管理著這一帶的領主,名叫李伯爵,年齡有人說是一百歲,也有人說是一萬歲。」
「一萬歲是嗎?『貴族』的能力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強。是個麻煩的對手呢。」
語氣卻是一點也不覺得麻煩的樣子。
「『貴族』的能力?是揮揮手就會刮起大風、變身成火龍的那種能力嗎?」
朵莉絲的疑問沒得到回答。
「還要問一件事,這個村莊怎麼處理被吸血鬼吸過血的人?」
少女的臉色倏地轉為蒼白。
大多數情況下,會以村或街為單位隔離遭吸血鬼毒吻的人,並在這段時間內設法消滅身為罪魁禍首的吸血鬼。但是無法消滅吸血鬼時,則會將犧牲者自城鎮中放逐。最糟的情況,則是將其處死。無法吸到先前犧牲者之血的妖魔會對此憤怒發狂,轉而任意襲擊其他人,為此被化為廢墟的街道和村落多得不勝枚舉。
蘭席魯巴村的處理方式也相同。朵莉絲之所以不向任何人求助而私下尋找吸血鬼獵人便是為了這個緣故。不告訴弟弟,也是害怕他到村中時,會被村人由他的舉止中察覺異狀。若是沒有弟弟,她說不定會自己放手和吸血鬼一搏,或是自行結束生命。
吸血鬼對待犧牲者的方式有兩種:一是一次吸光全身血液使其成為死屍;二是數次飽食後引介對方成為自己的夥伴。這並非由吸血次數決定,而是如D先前指出的一般,關鍵在於吸血鬼喜不喜歡犧牲者。有人僅被吸血一次便成為吸血鬼的同伴,也有連續數月承受血吻,最後依舊難逃一死的例子。
不消說,化為吸血鬼者,便需背負每夜徘徊、尋求人類鮮血、被視作可憎惡魔的宿命。只能永世活於黑暗。正因為如此,對朵莉絲而言,不,是對世上所有人而言,成為吸血鬼乃是最可怕的夢魘。
「哪裡都一樣啊,」D輕聲低語,「被詛咒的惡魔、黑暗的食屍者、為血瘋狂的妖魔,只要被吸血一次,便是他們的同伴。算了,沒錯,起來吧。」
D朝著因突然被命令而一頭霧水的朵莉絲說:
「好像來了不速之客,借我電磁防護罩的控制器。」
「咦!已經來了?之前不是說要過了半夜嗎?」
「我也很奇怪。」
但卻怎麼看D也不像有任何驚訝之感。
朵莉絲從房間取來控制器遞給D。為了防範一些會搗亂的東西趁姐弟兩人不在農莊時跑進來,必須在外頭架起防護罩。四年前父親過世後,立刻向「都城」的黑市商人購來這個中古防護罩,除偶爾出現故障的缺點外,可以說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設備。托它的福,在黑夜中遭到出沒草原上的亡靈、狂獸侵襲的次數,遠少於其他獨立住戶,甚至可說是幾乎沒有。但也因買了它,使父親生前的積蓄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要怎麼應付?」
朵莉絲試探著提出詢問。這時來自體內流動的獵人之血產生的疑問。即使地處邊境,亦可聽聞為數極少的吸血鬼獵人的戰鬥。雖傳言以淒慘、壯烈而聞名,可卻幾乎無人親眼見過。朵莉絲也只聽人轉述過。更何況,眼前的青年,是個和以往想像中的武勇獵人形象截然不同的人。
「雖然我很想說『就讓你見識一下』,但我還是必須讓你睡著才行。」
「咦?」
青年左手輕觸她有著結實肌肉的右肩,在那微鼓的肌肉下蘊蓄著女人味。莫名的技巧或是力量產生了效果。朵莉絲感到一股令人汗毛直豎的冰冷刺激,由該處傳至全身的剎那,隨即失去意識。那之前,她看到或者說她認為自己看到,在D左掌上有樣異物。雖因太小而無法確定顏色與形狀,不過很明顯地有著眼睛、鼻子、嘴巴,是個像張怪異臉孔的東西。
似乎十分確信自己行為的結果,D沒去確定朵莉絲是否真的不省人事,將劍背到肩上後走出房間。
之所以讓她睡著,是要防止她妨礙即將來臨的戰鬥。只需受吸血鬼吻咬過一次,無論意志多堅定的人,都只能服從妖魔的命令。許多獵人就這樣被理應使自己遠離詛咒獠牙的女子從背後射殺、刺穿心臟。經驗老到的獵人對此分外小心,會事先讓犧牲者吃下安眠藥,或用便攜式鐵籠關起來。可是方才D所展現的左手神技,是不論多高明的獵人都無法使用的玄妙技巧。
到了走廊,D沒來由地打開丹的房門。少年對即將展開的死戰絲毫不覺,響著平穩的鼾聲。
D靜靜關上門,穿過玄關,行經門廊下的階梯來到外面黑暗的大地上。白日的熱氣消失無蹤,微寒的舒適夜風中青草在晃動。
季節正值九月。由於反叛軍的功勞,深埋於七大陸地下的十餘座氣候調節裝置得以倖存。至少在夜晚時,會不分四季盡量維持對「貴族」和人類舒適的溫、濕度。偶爾,厭煩了單調性的「貴族」們會重新設計計算機程序,讓雷陣雨或暴風雪等其他天氣出現在相應於以往四季的時期。
邁著猶如輕舞風中的優雅腳步,D穿越入口處的柵欄,向前走了約三米後停下。
不久,馬蹄聲與車輪聲自平原彼方的黑暗深處緩緩接近。這名年輕人,似乎在和少女於遠處房間中談話時,就已聽見這個聲音。
皎潔的月光中,出現了彷彿由黑暗凝聚而成的漆黑的四頭馬車,停在D前方約五米處。這群有著美麗毛色的黑馬似乎也是改造馬。
車伕台上坐著身著黑色無袖長外套的男子,用發出奇異光芒的眼睛注視著D,右手的黑色長鞭上映著月光。藉著月光,D眼尖地注意到那張充滿野獸氣息的臉孔,以及密佈手臂的濃毛。
男子利落地跳下車伕台。整個人像彈簧一樣,是個連動作也充滿野獸氣息的男人。在他的手碰到馬車門前,白銀把手已先轉動,車門由內側打了開來。
突然之間,涼風中彷彿瀰漫著寒氣與血腥的異臭。
D看了走下馬車的身影一眼,眼中微微閃過感情的色彩。
「是女的啊!」
耀眼炫目的金色長髮令人覺得彷彿要觸及地面。若說朵莉絲像是向日葵,這名少女就該形容為夕顏花(即瓠瓜花)。裙擺及地的雪白中世紀禮服緊束著纖腰,勾勒出豐滿的曲線,沐浴在月光下的「貴族」的特有之美如夢般絢麗。這一切,都令少女看來有如不屬塵世的美麗幻影。
然而,這個幻影散逸出血的氣息。碧綠色眼睛深處隱隱燃著地獄之火,夜晚中,閃動濕潤光澤的嬌媚嘴唇看起來鮮紅如血,給人一種永遠無法滿足的飢渴印象,流露出吸血鬼的飢渴。
少女看了D一會後,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你,是保鏢吧。竟然僱用如你這般的廢物保護自己,還真像是低賤人類的想法。聽父親大人說,這家女孩有著地上人類罕見的美貌及美味血液,才在今夜前來親眼見識一下是個怎麼樣的女孩。不過,看來終究是和那些無知短視的螻蟻之輩不相上下。」
少女臉上閃過殺氣。D並沒有看錯,這名少女在不知何時露出了唇邊的白色獠牙。
「首先,先拿你作血祭。我會把你那卑賤的血液吸得一滴不剩。雖然父親大人有讓她加入我們一族的想法,但我絕不允許把李家之血賜予這種賣弄小花招的無禮者。現在,我就要把她從地上送入暗黑神在等待的地獄去,你也會被一同送入地獄。」
說完,少女纖手一揮,馬車伕走了出來,全身發出的殺意與憎惡如火焰噴散到D的臉上。
「你們這些不自量力的死雜碎!」馬車伕說道,「你們這些只能靠小聰明和武器反抗的背叛者,竟然忘記了以前支配者的恩惠,現在就給我認命吧!」
變身開始。細胞分子結構產生變化,神經系統構造迅速轉為和奔馳大地的野獸相同。脊椎弓曲,只見抓在地上的四肢形狀逐漸變為類似四足獸的獸爪。上下顎向前突出、開裂至耳邊的半月形嘴部露出成排的利牙。全身滿覆著黑色的鋼毛。
馬車伕是狼人。
這是和吸血鬼一起自中世紀黑暗傳說中甦醒的夜間妖魔。D從那堪稱優雅的變身過程,察覺這名車伕並非那些依靠基因工程與改造技術所生產、再經由吸血鬼的手散佈於世的仿冒品。
洋溢著殺戮喜悅的豪猛吼聲劃破了寂靜。穿著無袖長外套的狼,雙眼炯炯生光,「呼」的一聲用兩隻後腳站起。這正是狼人之所以名為狼人的緣故。雖擁有四足野獸的體型,但速度與破壞力還是雙足站立的姿勢較優。
它認為青年之所以維持起初的姿勢靜立原處,是被嚇呆了。黑色的野獸身體稍稍一沉,以下半身的強大彈力撐起全身重量,一口氣躍過五米以上的距離。
比月光還要耀眼的兩道銀光一閃,撕裂了黑暗。
D紋絲不動。自他頭上躍下,打算用能斷鋼裂鐵的利爪打碎他頭顱的狼人,竟然在空中變了方向,用兩段式跳躍越過D頭上,著地於他背後數米處的草叢。
這是瞬間集中強韌無比的肌肉、脊椎、呼吸系統的力量後,僅需以空氣作施力點便能使出、惟有狼人才能施展的神奇技巧。即使動用數名高明的狼人獵人,依舊往往被狼人反過頭來殺得落花流水。最大的原因,便是這個技巧的可怕程度,根本和獵人們所聽見的傳聞完全不同,毫無方法可對付。這種魔獸能從完全違反三次元力學定律的方向角度,無聲無息地襲殺獵物。
可是,低伏於草叢的野獸,卻從喉間發出痛苦的呻吟。鮮血由壓住右側腹部的手指間噴出濡濕了草地。因劇痛和憎恨而充滿血絲的雙眼,盯著反射著月光的閃耀劍身,那柄劍在靜靜地面對自己的D的右手上。狼人的利爪逼近的瞬間,他神速地拔出肩上的長劍並砍傷了敵人的腹側。
「真厲害!」
這種話反而是出自令對手負傷的D口中。他原本以為已將狼人的身體一刀斬斷。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正牌狼人的實力。」
伏於草叢中的魔獸,被這低沉的語氣在胸口種下了新的恐怖種子。
它的腳力瞬間時速為六百公里,實際上高達零點五馬赫。從躍起到攻擊D為止,僅花了不到五十分之一秒的時間。這名年輕人卻在不到這時間的十分之一的剎那,揮出長劍劃開了它的腹部。
而且傷口無法癒合!肉體維持人類姿態時另當別論,一旦化為獸形,狼人的肌肉細胞便擁有足以媲美單細胞生物——水蛭的再生能力,細胞能分裂出新細胞使傷口瞬間痊癒。這項能力現在卻被劍刃化為烏有。與其說是劍的緣故,不如歸因於揮劍年輕人的技巧。能彈開子彈的皮膚與肌肉組織毫無再生的跡象!
「怎麼了,卡魯!」少女叫著,「變成狼的你可是不死之身。別玩了,現在馬上把他撕碎結束!」
儘管聽到女主人幾近斥罵的語氣,狼人卡魯依舊不動。因為傷口,也因為青年的神秘劍技。然而,讓它雙腳發軟全身僵硬的恐懼之源,是當使出致命一擊時,青年身上迸出的淒厲殺氣。那不是人類該有的。
——莫非這傢伙是那個嗎?是半吸血鬼嗎?
卡魯初次認識到自己遇見了真正的強敵。
「你的護衛受傷了。」D一邊轉向少女一邊平靜地說,「罷手回去的話就能繼續長生不死。你也一樣。回家後最好告訴你父親,這邊有個無法對付的阻礙者。跟他說再度侵襲這農莊乃是愚蠢的行為。」
「住口!」少女的美麗臉孔變為惡魔的形象高聲怒斥。
「我是第十邊境地區管理官馬古納斯o李伯爵之女蘭米迦。你以為那種劍能打到我嗎?」
話聲未落,一道白光自D的左手朝少女胸口射去。不知何時他取出了長達三十厘米的細針,以肉眼難見的高速打出,長針以木頭製成,帶著驚人的高速與空氣磨擦後,長針燒了起來,白光便是火焰燃燒的光芒。
奇怪的現象發生了。
火焰停在了D的胸前。射出的針並沒有命中目標。D空手接住在正要刺穿蘭米迦胸膛時倒射回來的長針。正確的說,是蘭米迦先用手擋住疾射而來的長針,再以更快的速度回射。在旁觀者眼中,根本看不清少女手部的動作。
「什麼人養什麼狗,真漂亮。」
彷彿不知道自己空手抓著火焰、手部正被噼裡啪啦地燒著一樣,D喃喃自語地說道。
「方纔的小花招值得我報上名號,我是吸血鬼獵人D,能留住性命的話就記住我的名字。」
話一說完,D朝少女無聲地疾奔而去。蘭米迦臉上掠過戰慄之色。兩人的距離轉瞬間縮至劍刃可及的範圍,此時——
嗷嗚……嗚……
兇猛的吼聲震盪著夜氣,馬車車伕台上藍色的光束在閃動。D翻身橫跳,他靠著遠勝常人的聽力,先聽見了車伕台上鐳射炮瞄準自己時發出的轉動聲,這才得以躲過炮射。
閃光射穿了他外套的下擺,點起藍白色火焰。大概鐳射炮上裝有會響應卡魯吼聲的聲音識別回路與電子瞄準裝置。
為了閃避不論躲到何處都能準確射來的藍光,D不得不躍到了空中。
「小姐,這邊!」
車伕台上傳來卡魯的聲音。關門聲響起。鐳射炮光束再次一閃,攔住想要追擊的D的腳步。馬車掉轉方向消失在遠方的黑暗中。
「小子!改天再一決勝負,給我記住!」
「『貴族』是不會忘記自己的憤怒的!」
臉上沒有擊退敵人的喜悅,也沒有未能殺死女吸血鬼的懊悔。面無表情的D自草叢中站起身。在他四周,男女兩人滿是恨意的道別話語不停地旋繞著。
第二章 邊境的人們
公元一二零九零年。
人類生活於黑暗世界。
正確地說,是生活在被科學支配的黑暗時代。
七大陸上,以最高科學技術結晶的全自動管制都市——「都城」為中心,縱橫交錯著超高速公路。連天氣也被十多座氣候調節裝置隨心所欲地控制著。
恆星間旅行再也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質能轉換火箭、星際能源推進船在巨大的宇宙港中睨視蒼穹。現實中,以牛郎星、室女座α星為起始,探查隊的足跡廣及數個星系。
然而一切都是幻夢。
往雄偉的「都城」仔細一看,透明金屬建成的建築與尖塔的外牆上堆積著薄薄塵埃,爆炸物與超高熱造成的傷口還很新,隨處可見各式的大小傷痕,自動道路和磁力高速公路崩塌殆盡,應該如流星般來往交錯的車輛在上面不見了蹤影。
「都城」裡面有很多人,行走在路上的人一望無際。笑聲、怒喊、哭聲……令人覺得猥褻雜亂,人們為了替「都城」這個活熔爐錦上添花而不住地湧入。然而他們的裝扮,再怎麼看也不像是全自動管制都市的支配者。有的讓人聯想起遙遠中世紀的簡陋上衣與長褲;有的看上去像僧侶之流才會穿的破損長外套;還有的色彩陳舊、質地粗糙,看上去就像沒有任何美感的洋裝。
不知從哪間博物館裡拉出來的汽油引擎車輛,一邊噴撒著猶如摔炮爆炸般的逆火噪音與黑煙,一邊載著佩掛著鐳射槍的保安官們向前進,穿越一群手持長劍弓矢作騎士打扮的男子。
某棟建築中傳出了淒厲的哀號,一名女子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人們從她異常的慘叫聲中,本能地察覺出她害怕的對象,於是聯絡了保安官。不久,急忙趕到的保安官們由哭號的女子口中問出她害怕的場所後,帶著比面無血色的目擊者更慘白的臉色開始入侵那棟建築。他們乘坐不屬於管制系統,而是使用獨立能源的電梯下至地下五百層。
早被破壞得面目全非的地下迴廊的一隅藏有暗門。「貴族」們就在門後廣闊的「墓所」中熟睡。換言之,在這些和傳說中一樣填滿濕土的木棺中,沉睡著噬血的夜之生物。
保安官們立刻展開行動。所幸,似乎沒有「邪念獸」、「詛咒」或鐳射與電子炮組成的防衛系統。這群「貴族」似乎也是認為放棄抵抗比較好的一派。保安官們的手中木樁鐵錘閃動,表情交雜著恐懼與罪惡感,臉上一片慘白。黑影人群一圍到棺邊,其中一人的手便高高舉起重重落下。「鏘」地一聲,駭人的慘叫與血液的腥臭充滿了「墓所」。慘叫聲慢慢轉弱,一會兒後完全沉默,接著人們移往下具棺木。不久,保安官們走出「墓所」,鮮紅的血珠以及比「作業」前更濃重的罪惡感出現在他們的臉上。
在一萬年的漫長歲月中,對「貴族」的畏懼深深滲入了人類的血液裡,儘管他們幾乎完全絕跡,但那股畏懼卻難以抹滅。因為他們過去乃是君臨於人類頭頂上的支配者。況且,現今人們生活其中,所受惠者不足其龐大機能萬分之一的全自動管制都市,不,該說是地球上能稱為文明的一切事物,事實上都是他們遺留下來的。他們就是吸血鬼。
明顯劃分出吸血鬼、人類兩大陣營的時機,是地球上的霸者——人類的歷史在一九九九年的某日突然終結一事。人類極力防範的全面性核子戰爭的核彈發射鈕,不知被何人按下。亂飛濫射的數千枚ICBM(洲際彈道飛彈)、MIRV(多核子彈頭重返大氣載具)陸續將各大都市化為灼熱的地獄。遠遠超過致死量的數萬倫琴的放射能恣意地進行著大屠殺。
核子有限戰爭、會有估計日後重建和考慮到勝者支配的良知性戰爭,這些樂觀論點全都隨著數億度的大火而瞬間毀滅。
殘餘的人們千辛萬苦地存活下來,數量寥寥無幾。為了躲避劇毒大氣盤旋的地表,不得不度過歷時數年的避難所生活。
好不容易回到了地面,機械文明幾乎被破壞殆盡。想依靠無法與他國倖存者聯絡的孤立的人們之力量回到毀滅前的狀態,不,就連要回到可稱為文明的水準,都只是絕望已極的妄想。
退化開始了。
隨著世代交替不停地進行,人類只能竭力求生,過往的記憶遭到淡忘。過了約一千年後,人類數量增加了,但文明方面卻退後到以往中世紀的水準。
人們懼怕放射能和宇宙輻射線所造成的變種生物,在好不容易恢復綠意的平原和森林角落中分為數個社群謀生。在和嚴酷的環境搏鬥的過程中,還出現了為獲取些許食物而殺死新生嬰兒、或嬰兒被雙親拿來充飢的情形。
這個時候,「他們」在這迷信黑暗的世界中登場了。
無從知曉,他們——吸血鬼們是用了何種手段使人類無法發現他們的存在,從而在繁榮的陰影中長生不死。不過,他們這種與傳說中的形象相差無幾的生物,以應當扮演「新歷史霸者」這一角色的姿態出現了。
只需攝取生物的血液即可不老不死的他們,具體化了在人們頭腦中業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文明記憶與重建方法。在核子戰爭之前,他們便已和藏身於世上黑暗深處的同伴互通消息,當導出即將發生核子戰爭這個最壞結論後,便把能重建新文明的最少限機器及秘密研發的超級能源,暗藏到他們所設計的核能避難所中。
並不是說他們是使核戰爆發的罪魁禍首。他們只是憑借暗中培養的超能力、黑魔術與預言術,才得知了人類滅亡的時刻以及復興的方法。
吸血鬼和人類就這樣形勢逆轉地重建了文明。
重建過程中兩者間似乎發生過某些爭執和摩擦,這些衝突不久後愈演愈烈。但不管怎麼說,登上歷史舞台後的兩千年內,吸血鬼驅使高科技與魔法,產生了地球這一大文明圈,並自稱「貴族」,奴役人類。靠電子腦和靈能意識自動管理的全自動管制都市、恆星間宇宙船、氣候調節裝置、經由元素轉換無限製造物質的方法,這一切全是憑借「貴族」獨有的智能與行動力才得以完成。
可是,或許誰都沒想到,在離最盛期不足五千年的時間內,他們也再度步上了滅亡之途。歷史,也不是屬於他們的。
位於吸血鬼種族靈魂深處的生命熱情,和人類的相比,明顯缺乏持續性。或許應該說,在他們的存在中,本身就含有注定滅亡於未來的因子。自公元八千年結束時起,吸血鬼文明本身的強大潛力開始大幅凋零,人類的強烈反抗開始隨之而起。
即使用上為了任意操控人心而極度發展的心理學及大腦生理學,並歷時數千年之久的控制,終究無法抹去沉澱於人類心靈深處的天生的反抗心。
屢為大型叛亂所苦的「貴族」,與人類締結和平條約多達數十次,每次都只維持了短暫的和平。不久之後,他們便如看透了自身命運而無所戀戰的虛無主義者一般消失無蹤。
有些自絕性命;有些進入永不甦醒的睡眠;也有朝群星展開旅行的,不過極其稀少。因為基本上吸血鬼並不想進入地球以外的環境。
總而言之,他們步上絕對數量減少一途,最後被人們追殺而四散各地。一二零九零年的現在,他們已淪為除了盤踞邊境威脅人類之外、別無存在意義的生物。
可是,儘管如此,不,正因為如此,對人類而言,對他們的恐懼強烈到足以讓人精神錯亂。說實話,就算全人類都成了無懼死亡的瘋子,但會去計劃並進行反叛這件事的幾率也近似於零。
晝伏夜出,為保持永生而需食人鮮血的吸血「貴族」的可怕形象,已和能變身為狼或蝙蝠、隨意操控地火水風的古老傳說混為一體。這些在歷經數十代的巧妙心理操作之後,被深深植入了人類的潛意識中。
據說當初和吸血鬼,也就是支配者們締結和平條約的代表,席中除了一個人外全嚇得牙根打顫。即使吸血鬼們的身影由「都城」中消失,人們也需要花費近三百年的歲月才能瞭解所有建築、道路與地下道的結構。
既然力量相差如此懸殊,為何他們沒有打算消滅人類?這已經成為一個永遠的謎。若說因為害怕適合吸食的血液消失,他們在自身文明的初級階段便已造出零缺點的人工血液。若說是勞動力,叛亂爆發當時勞務也已完全轉移到機器人身上。說起來,連他們為何讓人類以奴隸形式繼續存在的理由,直到現在也依舊不解。或許是基於一種優越感與憐憫心也說不定。
即使吸血鬼的身影幾乎在世上消失殆盡,人類對他們的畏懼依舊殘留不去。極少數的時候,他們會自黑暗深處出現,於犧牲者的白皙喉嚨上留下被詛咒的牙印。此時,一些人會馬上發瘋似的手拿木樁尋找他們;有些人則放逐犧牲者,並死命祈禱他們別再度來訪。
「獵人」就是在人類重度恐懼的情況下的產物。
吸血鬼們基於自身幾近不死的緣故,在核子戰爭後的復興初期,並不熱衷驅除人們極為恐懼的變種生物。不僅這樣,反而喜愛這些凶獸並加以培育,最後甚至親手創造出它們的同類。
憑借基因工程學與生物科技的結晶,傳說中的怪物被陸續放到人間。狼人、虎人、蛇人、魔像(多指泥土與水做出的魔法人偶,能聽從簡單命令並執行)、妖精、鳥妖(希臘神話中的鳥身女妖,手部為雙翼)、半魚人(巴比倫傳說中的怪物,形似人,背部為魚)、惡鬼、羅剎(印度傳說中的惡鬼,有法力,會食人,速度敏捷)、食屍鬼(西亞傳說中的妖物,盜墓食屍或變身誘人而食)、活屍(會走動的死屍)、報喪女妖(一種愛爾蘭地方的女妖,白臉赤眼,大聲哭報人死訊)、火龍、火蜥蜴(火焰精靈,形似蜥蜴住於火中)、獅鷲、大烏賊(北歐傳說中的怪物,形狀為大烏賊或大章魚,襲擊海上船隻)等。即使創造它們的雙親已然滅亡,它們依舊恣意橫行在山林原野。
人們依靠「貴族」借給的少許機械耕耘土地,只能用依仗火藥推進的舊式兵器複製品與自製的槍、劍保護性命。如此過了許多代後,經過研究人造惡魔的能力、性質、弱點後出現了專門對付人造惡魔的人,並開發出了專門的武器。
這群人中有的專門製作強力武器,體力敏捷度出眾者則學習應用武器的方法。他們便是「獵人」的前身。
時光流逝,獵人種類細分出虎人獵人、妖精獵人等專家。其中智力體力最為傑出、公認擁有無畏往昔支配者的鋼鐵意志者,正是吸血鬼獵人。
第二天清晨,朵莉絲因刺耳的馬鳴聲醒來。陽光射進窗戶。是D結束初戰後將她抱了進來。因吸血鬼襲擊以來的不安和尋找獵人的緊張而繃緊的神經,在被D以左手神技催眠後,徹底放鬆下來熟睡到了早上。
朵莉絲反射性地用手摸摸喉嚨,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我睡著時發生了什麼事?他跟我說有客人來,一定是那傢伙吧。他到底怎麼樣了呢?」
慌張地自床上跳起的她,表情突然開朗了起來。儘管還留有些許眩暈感,身體倒毫無異狀。她知道自己被D救了。
朵莉絲突然想起還沒有告訴他寢室在哪兒,於是一邊用手梳理著睡覺時弄亂的頭髮,一邊連忙向起居室跑去。
放下厚重窗簾遮得嚴嚴密密的昏暗房間的角落裡放著一張長椅,長椅的一端露出了高筒皮靴。
「D,你打贏了對吧?雇了你真是有用!」
蓋住臉部的旅人帽下,一如往常的低沉聲音回答道: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抱歉,我好像忘記開啟防護罩了。」
「那種事不用在意,」朵莉絲看著掛鐘興奮地說,「還只是705M(Morning)而已,再小睡一下吧,馬上就可以用餐了,我會好好煮一頓讓你吃的。」
外頭馬匹再度高聲嘶鳴,朵莉絲想起可能是有來客。
「吵死人了,一大早的是誰啊!」
走到窗邊正要拉起窗簾的手被「住手!」的尖銳聲音制止了。
吃了一驚轉身看D的朵莉絲,臉部因昨夜拒絕他接近時的相同理由而恐懼僵硬。這是由於憶起了這名俊美獵人的血統。儘管如此,堅強而天生爽朗的個性,讓她馬上恢復了笑臉。
「對不起,之後會幫你準備寢室的,就暫且先這樣吧,晚安。」
這樣說完後,她捏住窗簾邊緣微微拉起,往外一看,她那可愛嬌俏的臉蛋突然露出厭惡無比的表情。
走回寢室取出愛用的長鞭後,朵莉絲踏著憤怒的腳步走了出去。
門廊前有個騎著栗毛馬、年約二十四、五的高大男性。腰上的皮製槍套中塞著主人引以為傲的十連發爆裂彈手槍。紅頭髮下帶著些許狡獪的眼睛在朵莉絲的全身上下來回打轉。
「葛列克,有什麼事?明明說過叫你不要再來了。」
朵莉絲恢復了尋找獵人時的嚴肅口氣,瞪著男子。
男子混濁的雙眼瞬間浮現出不知所措與怒意,不過馬上又在臉上泛出下流的笑容。
「別這麼說嘛。我可是因為擔心才急忙趕來的。聽說你在找獵人是不是?難道,你被領主襲擊了嗎?」
由於憤怒還有被說中的困惑,朵莉絲霎時滿臉通紅。
「你給我嘴巴老實一點!要是因為被我拒絕了,就和村裡那些廢物在那捏造無中生有的謠言,我可不饒你!」
「哎呀!別做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嘛。」
葛列克聳聳肩,轉為探查的眼神,「其實呢,昨晚我在酒館碰到了一個流浪者。他哭著說在入村途中的斜坡上被功夫驚人的少女所挑戰,剛一拔劍馬上就被打得一敗塗地。我請他喝一杯打聽詳情後,聽他說的那個少女的臉蛋也好、身材也好,都和你一模一樣。再加上能隨意揮舞奇怪的鞭子,這附近符合條件的就只有你了。」
葛列克的眼睛注視著朵莉絲右手的鞭子。
「那是在找人,所以要看看功夫如何。你也知道最近村裡常被變種野獸侵襲吧,我這兒也一樣,一個人忙不過來。」
聽到朵莉絲的回答,葛列克臉上浮起冷笑。
「這樣的話,去拜託村裡的人才中介的卡西格爺爺不就好了嗎。而且,五天前的黃昏時,我家的男僕看到你追著小龍跑向領主的城堡喔。再加上,你這樣瞞著村子裡的人在找人。」
葛列克口氣驟變,恐嚇說:「你把脖子上的領巾拿下來給我看!」
朵莉絲不動。
「嘿嘿嘿,不敢拿下來吧。果然沒錯!要是我回村裡一說,嘿,結果會怎麼樣就不說了。怎樣?現在很適合答應我先前的提議喲。我們成了夫婦的話你就是村長兒子的老婆了,我不會讓村裡的那些傢伙動你一根汗毛!」
低劣的話語還沒說完,空氣咻地鳴響一聲。栗毛馬發出悲鳴後像人一樣站立了起來。因為朵莉絲的鞭子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重擊在馬的腹側。
轉眼間葛列克的巨大身軀從鞍上飛了出去並猛力撞上了地面。他手按腰部無聲地呻吟著。而栗毛馬竟然無情地丟下了主人,馬蹄聲噠噠地逃離了農場。
「活該!這時對靠著父親的權勢耀武揚威地吐出下流話的人的懲罰。」朵莉絲嘲笑道。
「我一開始就不喜歡你老爸和那些走狗。有意見的話,就把你爸和同夥一起全帶來好了。我不會逃不會躲的!另外,要是下次你那張討人厭的麻臉再出現在我面前的話,本小姐馬上就把那張臉皮整個剝下來!」
被這名美少女用不禁令人懷疑她是從哪學會的潑辣話語如烈焰般地連珠炮轟後,高大男子勃然大怒。
「混蛋!竟敢隨隨便便就動手?」
邊說著右手邊伸向爆裂彈手槍。一股黑影再度劃裂了灑溢四處的陽光,剛拔出的手槍被彈飛到後方的草叢裡。只花了不到0.5秒的時間進行高速攻擊。
「接著就是鼻子或是耳朵要飛走了喔!」
或許從語氣中察覺出了這不僅只是口頭上的威脅,葛列克沒撂下任何話,一面揉著腰部和右腕,一面匆匆逃離農場。
「沒有父親就什麼也做不成的廢物!」
吐出這句話後轉身的朵莉絲呆在原地。
穿著睡袍拿著鐳射來復槍的丹站在門口,滴溜溜的兩眼中滿是淚水。
「丹!你聽到了是嗎?」
少年點點頭。恐怕他是為了找個不讓面對門口的葛列克發現到他的地方,才躲在門後的。
「姐姐!你被『貴族』咬了?」
少年也是生活於邊境荒野的人,很清楚喉嚨承受惡魔之吻者的命運。
兩次都只靠長鞭一揮便擊退高大男子的美少女,無言地站在那裡。
「我不要!」
少年突然跑了過來。一直按捺著的哀傷和不安一口氣爆發出來,湧出的淚水滾熱地濡濕了朵莉絲的女用長褲。
「不要,不要!我不要變成自己一個人!我不要嘛!」
雖然說著不要,但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是束手無策的悲哀。
「沒關係的啦。」
朵莉絲抑制住自己也快要哭出來的情緒,抱住弟弟小小的肩膀。
「姐姐不是被『貴族』咬到,這時被蟲咬的痕跡。不想讓你擔心所以才不說的啦。」
因淚水而濕漉漉的臉龐立刻呈現出光彩。
「真的?是真的嗎?」
「嗯。」
少年有著能自由切換情緒的心靈,光靠幾句話就完全回復了平常的樣子。
「可是,要是葛列克的謊話被當成真的,村裡的人們都跑來了的話要怎麼辦?」
「你也清楚姐姐的本事吧。更何況,還有你呢!」
「還有D大哥!」
少年語氣興奮,少女臉色陰沉。
這是知曉獵人作風者與不知者的差別。況且少年也不曉得他是獵人這件事。
「我去拜託他!」
少年立刻消失在起居室的方向。朵莉絲連忙追在後面卻遲了一步。丹以及其信賴的聲音對長椅上的青年如此請求:
5 吸血鬼獵人D(2)
「現在啊!有個想讓姐姐做他老婆的人跑來了,還說著亂七八糟的借口。他一定會再帶著村裡那些傢伙過來的,這樣一來姐姐就會被帶走了。大哥哥會幫忙保護她吧。」
一想到可能的答覆,朵莉絲不由得閉起眼睛。問題不在回答的內容,而是其結果。冰冷、無情的拒絕,將會在脆弱的少年心靈留下難以癒合的傷口吧。
然而,這名吸血鬼獵人卻如此回答了。
「交給我解決。他們連一根手指頭都無法碰到你姐姐。」
「嗯!」少年的臉龐如朝陽般閃亮。
朵莉絲從背後說道:「好了,馬上要吃早餐了喔。在那之前,先去看看農場的環境調節裝置。」
少年用和自身旺盛精力相符的氣勢跑開後,朵莉絲向躺在原處不動的D說:「謝謝。」
「獵人的鐵的原則是除了獵殺以外絕不多事的。本來不論怎麼被拒絕我都無話可說,現在能這樣不傷害那孩子而收場,都是托了他最喜歡的大哥哥的福。」
「反正之前和你的約定就是這樣。」
「我知道。為我多做的額外工作,有剛才那句話就已經夠了。我的問題我會解決。你能為我盡早完成自己的工作嗎?」
「可以。」D的聲音始終冰冷無情如故。
果然,在三人結束略顯奇特的早餐時,「客人們」來了。
之所以用奇特來形容,是因為D的食量還不到少年丹的一半。菜單有:在直徑三十厘米的變種雞雞蛋上,疊上三厘米厚的自製淡味火腿,做成的超大型火腿蛋;剛出爐無添加物的黑麥麵包;再加上農園自產的大葡萄的新鮮果汁,當然是現摘後再一粒粒搾成三大杯的果汁。
以上這些是主菜,其他還作了一大盤蔬菜沙拉和香氣四溢的花茶。如果不是在經營農場的朵莉絲家,實在可算是豪華菜色了。光憑那份新鮮度,就能讓一個大男人忍不住多吃一兩盤火腿蛋。擺放在飾以明朗陽光和大朵熏衣草花餐桌上的一切,是能給予在從現在起的一整天內和嚴苛的邊境生活搏鬥的人們能量的神聖儀式。
儘管如此,D卻早早擱下刀叉,再次回到了朵莉絲安排的房屋深處的小房間待著。
「真奇怪。會不會是肚子不舒服啊?」
「大概吧,一定是這樣。」
朵莉絲一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想像D現在正在房屋深處攝食自己專用的早餐時便一陣噁心。
「幹什麼嘛。連姐姐都那麼急?再怎麼說你們兩個這樣也未免太像了吧。」
正想責備說著風涼話的丹,朵莉絲表情突然緊張起來。
窗外有馬蹄聲接近,而且是複數。
「來了是吧!」
丹大叫後朝掛在牆上的鐳射來復槍跑去。
正要大叫「D大哥」的丹被朵莉絲利落地用手制止。
「怎麼了嘛!一定是葛列克和他的手下,不是嗎?」
丹的口氣不太高興,對此她說:「我們先自己試試嘛。要是不行,到了緊要關頭再叫他,可以吧?」
但朵莉絲卻清楚地知道兩人不論遇到什麼情況。D都不會出手。
兩人準備好鞭子和來復槍後走出門廊。因為自己的生命財產安全只靠自己保護乃是邊境風俗,所以也讓僅有八歲的弟弟同行。倚賴他人力量的人,是不可能在與火龍或魔像為敵時生存的。
不久後兩人面前聚集了十餘名騎馬男子。
「哎呀,村裡的大人物這不都到齊了嗎,對這小農場來說還真是承擔不起的貴客呢!」
朵莉絲裝出平靜的口氣打招呼,同時雙眼毫不放鬆地盯著第二、三排的男人們。最前排的是:村長——就是葛列克的父親,年近六十卻有一張臃腫肥臉的盧曼先生;保安官路克o達爾頓;醫師沙姆o費林格這些名流。在他們身後勒著馬,一付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的,是一有事就想訴諸腰間麥格寧手槍和破爛熱線槍的凶暴無賴集團。
這些人是盧曼村長所經營的農場的員工。朵莉絲絲毫沒有膽怯之貌,一個接一個地掃視過去,只有在人群的最後面發現了那張熟面孔時,眼神才轉為輕蔑。一旦有事要發生,先前的大言不慚馬上消失無蹤,躲到安全處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這正是葛列克的作風。
「那麼,你們有什麼事?」
彷彿事先約好,盧曼村長發言了。「你應該清楚吧,是領巾下傷口的事。現在就讓費林格醫生檢查,要是沒事就好。萬一是那個的話,雖然不忍心還是必須把你送入收容所。」
「哼!」朵莉絲的鼻子哼了一聲。「是把蠢兒子的胡說當真才來的吧!那傢伙目前為止已經遊說過我五次了。每次都被我拒絕,愈愛愈恨,才無中生有的在那瞎說一氣。如果就憑著你那芝麻小官疑神疑鬼的胡來,雖說你是村長我也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喲。」
難以插話的連珠話語,讓村長那張像牛的臉,因怒氣而泛起紅潮。再加上丹在一旁叫著:
「沒錯!姐姐才沒有被吸血鬼那種東西吸血。全部給我回去,這個好色老頭!」
這番話語令對方再也無法忍受。
「什……什麼好色老頭……這……這小畜生!我再怎麼說也是村長,好色是啥意思!你說的好色……」
老人氣得頭昏腦脹。雖說是握有村中實權的人,終究不過是一個小村的村長。只要被抓住痛腳,控制情緒的細線便輕易斷去,和一旁那些小流氓的凶形惡狀所差無幾。
葛列克在後頭怒喊:「竟敢給我這麼囂張。喂!大家一起上,把人抓起來然後放火燒房子!」
「噢……!」
無賴們轟然喧嚷時,達爾頓保安官的叱吒聲響起:「住手!我不許你們胡鬧!」
朵莉絲的表情瞬間和緩。連朵莉絲向來也對這名年齡不滿三十、誠實幹練的保安官寄予信任。鬧事者的動作亦停止。
「保安官,連你也和他們是一夥的嗎?」朵莉絲低聲詢問。
「我是想弄清楚事情才來的,朵莉絲。我有維護這個村莊治安的職責。調查你的喉嚨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我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如果什麼都沒有,只要讓我們看一眼就可以了。把領巾取下來讓醫生檢查吧。」
「就是這樣。」費林格醫師自馬上探身而出。他是位和村長年歲相當的老紳士,因在「都城」學過醫學,所以總是保持著理性的表情。由於朵莉絲和丹的父親是費林格在擔任教師時教過的學生,因而費林格平日常常掛念這兩個孩子,是位老好人。朵莉絲也只有對這個人不敢放肆。
「不管是哪種結果,我們都不會對你做出不好的事情。請信任我和保安官。」
「不行,要去收容所!」人群後方響起葛列克心懷鬼胎的聲音。
「不論是誰,這個村莊中被『貴族』吸血的傢伙要送到收容所可是慣例。嘿嘿,之後不能消滅『貴族』時,就要攆出去作凶獸的食物。」
「還不住口嗎?混賬!」保安官轉身大喝。
葛列克一驚,露出怯懦的表情,但仗著四周都是手下便壯起膽子,接著說道:「搞什麼啊,只是掛著警徽就在那裡擺臭架子。對我有意見之前應該先去調查清楚那個死丫頭的喉嚨。就是為了這樣才付給你薪水的啊。」
「什麼……」
保安官眼中帶上殺氣。同時無賴們的右手也伸向腰間或背上。形成了好笑的局面。
「停止!」村長以苦澀的聲音斥罵所有人。「我們如果起了內訌的話,這件事情還能繼續處理嗎?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檢查這個少女的喉嚨有沒有『貴族之吻』的痕跡,然後了事。」
對此,保安官和無賴們都只有勉強同意。
「朵莉絲,」保安官用比先前更嚴肅的口氣說道:「拿下領巾。」
朵莉絲握緊長鞭。
「如果我說不要呢?……」
保安官沉默。
充滿陽光的清爽空氣中開始流動著冰冷的殺氣。
「動手!」伴隨著葛列克的叫聲,無賴們的馬匹瞬間往左右散開。朵莉絲彎起長鞭。
「住手!」當保安官的制止被認為已無絲毫效力,戰鬥正要開始的剎那——
粗暴男人們的動作突然停止。正確的說,是他們的馬在原地踏步不前。
「喂!怎麼回事……給我動!」
即使用裝有馬刺的長靴踢踹,馬卻一動也不動。此時,若是近看他們所騎馬匹的雙眼,便能在其中發現難以名狀的恐懼之色。那是即使害怕恐懼,卻連逃跑也辦不到的極端恐懼。
然後,所有男人的目光不禁注視著擋在門口的黑衣青年。
這一刻彷彿連陽光也沉靜了下來。突然,一陣風撫過原野,男人們轉過臉,用稍稍恐懼的表情彼此互望。
「你是什麼人?」村長拚命想做出兇猛的語氣,卻無法隱藏語尾的震顫。這名青年身上有著足以擾亂人類精神穩定的氣息。
朵莉絲回過頭後愕然呆愣;丹的臉因喜悅而發亮。
D無言制止想要說些什麼的朵莉絲,像要保護姐弟倆似的走到兩人前面。右手握著長劍。
「我是D。被這個農場僱用的人。」他不看村長而看著保安官說。
保安官微微點頭。他一眼就看出了眼前青年的真正身份。
「我是保安官達爾頓,這位是村長盧曼先生和費林格醫生,後面的傢伙就不用管了。」鎮靜而井井有條地自我介紹完後,保安官說:「你是獵人吧。那種眼神還有態度——我有印象,在邊境旅行時曾聽說過D這個人的厲害。據說他的劍速比鐳射光還快。」
對這能解釋為畏懼也能解釋為讚賞的話語,D沉默無言。
保安官用生硬的聲音繼續說道:「只是——聽說那名男子是專業的吸血鬼獵人。而他本身則是半個吸血鬼。」
「……」
排成一列的村中名流和無賴們目瞪口呆。連丹也是。
「那麼說,果然朵莉絲——你……」
費林格醫師竭力擠出了絕望的聲音。
「沒錯,這個少女被吸血鬼咬了。我是為了消滅那傢伙才被僱用的。」
「不管怎樣,既然被吸血鬼咬了就不可能放任不管,要送收容所。」
村長宣佈。
「不要。」朵莉絲堅決拒絕。
「我不會留下丹和農場到任何地方去。如果說一定要的話,就憑本事帶我走!」
「好啊……」葛列克低聲說著。由於少女的言行始終不停地挑戰著自己,讓他想起了遭到拒絕的怨恨。眼中燃起如蛇要攻擊時的陰鷙磷光,他抬起下巴示意無賴們準備行動。
莽漢們正要一起下馬時,他們的馬匹一起人立而起。由於他們正要下馬而讓身體離開了馬鞍,因此無法穩住身形。
「啊!」「嗚哇!」各自發出慘叫後,一個不剩的全摔到了地上。陽光中充滿呻吟和馬嘶聲。
D將視線移回保安官身上。不知道保安官是否知道了,他光靠目光一瞪就讓馬匹驚慌立起。
那以言喻的緊張感和恐懼感在兩人間流動。
「……有個提案。」
對D的話,保安官如夢遊症患者似的點了點頭。
「對這名小姐的處置,暫緩到我的工作結束為止。若平安無事結束那就好,不然……」
「放心。我自己會解決自己。要是這個人輸給領主的話,我就自己釘一根木樁到心臟給你們看!」朵莉絲大聲附和。
「別騙人了!這傢伙是『貴族』的同夥啊。一定是商量好了,想把全村的人變成吸血鬼!」
二度被摔到地上的葛列克趴在地面大嚷。
「處分那個女的。不對,不如把她送給領主,這樣就不會有其他女性被襲擊而可以結束了!」
「碰」地一聲,葛列克面前約十厘米處的地面升起火柱。五萬度的高溫沸騰地面,火焰飛濺到葛列克的肥臉上燒傷了他的人中,他仰身發出猶如野獸的哀號。
「如果再說姐姐的壞話,下次就是你的頭!」
丹猛地將鐳射來復槍槍口對準葛列克的臉部加以威嚇。雖是無後坐力的武器,但能隨心所欲地控制比自己身高高得多的來復槍,並讓它命中目標,實在不像是小孩子的本事。
保安官露出苦笑,但不像是因為憤怒,反而像是在說「幹得好」。他對D平靜地說:「就這樣辦吧,你們家裡有個厲害的保鏢。雖然我們可以憑武力強行把你帶走,不過那樣可能會產生不必要的傷者。啊!不對。」
「好像也有受了傷比較好的傢伙吶。」保安官稍微瞥了一眼正在後面呻吟的無賴們後說道。
「醫生,怎麼樣呢?」
「為什麼不聽我的話!」村長青筋暴現地大聲吼叫。
「能相信這種流浪者嗎?要像我兒子說的一樣送到收容所!保安官,馬上帶走!」
「吸血鬼患者的判定,向來是我完全負責。」
費林格醫師平靜地說道,同時從內袋取出一根雪茄叼在嘴上。這不是那種附近地下業者用手捲成、有百分之八十是雜質的便宜貨,而是以印有「都城o專賣局」商標的玻璃紙包裝的高級品,是費林格先生的珍藏品。他向朵莉絲微微點頭。
咻!長鞭閃動。
「哇!」村長發出怪叫按住鼻子。朵莉絲手腕一抖,長鞭就自醫生口中捲走雪茄塞入村長鼻孔中。
醫生斜眼看著滿臉染為紅色的暴怒村長,高聲宣佈:「好,判定朵莉絲o藍的吸血鬼病屬超輕度。命令於自家療養。保安官和村長同意吧?」
「是的!」保安官心滿意足地點頭,然後突然換成身為執法者的嚴肅表情正視著D。
「就是這樣了。我相信高明獵人的話並期待事情能解決。但是,話說在前面,我並不想在你們胸口釘下木樁。但儘管不想,在命運時刻來臨時我是不會猶豫的。」
接著他對極其年輕的姐弟投以悲痛的目光,說出道別的話。
「我等著能被招待大葡萄果汁的那天早日來到喲——喂,這些廢物,趕快上馬。先說在前面,要是村裡一有奇怪的謠言出現,你們馬上就要進電氣監獄,給我記好了!」
看著憎惡、同情、激勵的目光消失在遠方山丘後,正要進入宅中的D,被朵莉絲叫住,並對冷冷轉過來的他說:「真是奇怪的獵人啊!就算做了多餘的工作,也沒辦法給你酬勞喲。」
「這不是工作,是約定。」
「約定?和誰的?」
「和那邊的小保鏢。」抬了抬下顎後,他注意到丹僵硬的表情,問道:「怎麼了?討厭『貴族的同伴』嗎?」
「不會。」搖了頭的少年突然慌亂地變了臉。
「嗚哇——!」
先前威嚇住葛列克的小勇者變回了八歲小孩,一邊抽抽嗒嗒地哭著一邊緊抱D的腰。他是自三年前父親死後,就未曾再哭過的孩子。一面看著姐姐以女流之身一個人奮鬥,一面在小小的胸膛裡埋藏了小小的堅強與決心,如此一路成長過來的一個男孩子。
即使是對這樣的孩子來說,邊境的生活也著實太過辛苦孤獨。幼小的心靈一發覺唯一的親人將被奪走、要變為舉目無親時,他不禁無意識地抱住了昨天剛來的青年,而不是姐姐。
「丹……」D偷偷制止朵莉絲伸向弟弟肩膀的手。
不久後,少年的哭聲轉為細弱,彷彿將要哭完,接著完全停住。D靜靜地單膝跪到門廊的木頭地板上,正面注視著臉上留有淚痕的小臉。
「好了嗎?」他用低沉但清晰的聲音說。朵莉絲察覺那聲音中確實充滿著鼓勵的感情,因而睜大了眼睛。
「我和你姐姐還有你約定,我會打倒『貴族』的。我一定會做到!你也和我做個約定吧。」
「嗯。」丹點點頭。
「從此以後,你要哭也好、要鬧也好,都隨你的意,可以隨你的高興去做。只是,不可以讓姐姐哭泣。要是你覺得自己一哭,就會讓姐姐想哭的話,就必須忍耐。要是你說了任性的話而讓姐姐哭了,就要讓她笑。因為你是男人——可以嗎?」
「嗯!」少年的臉龐發出光彩,那是自信的顏色。
「那麼。麻煩給大哥哥的馬喂草,因為待會兒要出門。」
少年跑開後,D默默走入宅中。
「D,我……」
「來房子裡面,出門前要先幫你施加辟邪術。」彷彿沒聽到朵莉絲那好像胸臆中塞滿了些什麼的語氣,吸血鬼獵人果斷地說完後,消失在寂涼陰暗的走廊深處。
第三章 吸血鬼李伯爵
自農場往西北方策馬奔馳兩小時,來到了可看見城堡的地方,在略高的山丘上巍然聳立的灰色城郭,彷彿在人頭上威嚴十足地重壓著。
那是領主——馬古納斯o李伯爵居住的城堡。
剛過正午的強烈陽光在這附近也變了顏色,化為令人作嘔的瘴氣升騰冒起,可見這是塊充滿病態氣氛的土地。草皮處處蔥綠,成片的果樹結著肥美的果實,然而絲毫沒有鳥鳴聲。
而且,明明是晴朗天氣的近午時分,吸血鬼的城中卻感覺不到生命的跡象。模仿遠古中世紀築成的城牆上有無數火槍眼,連接主城堡與內牆的寬大石階縱橫交錯,卻連機械人警衛的影子都沒有,城堡乍看下空無一人。
然而D已注意到這座城堡塗滿鮮血的暗夜身姿,以及在明亮陽光中藏起身影、等待犧牲品的邪惡電子眼和各式武器。
在城堡上方三萬六千公里的靜止軌道中漂浮的監視衛星與偽裝成樹上果實或蜘蛛的眾多電眼,將足以數出入侵者毛細孔數量的細膩影像送到主計算機後,就會解除藏身於火槍眼深處的光子炮的安全裝置,同時瞄準入侵者身體的數百點,並隨時準備發出攻擊。
由於「貴族」身負僅能活於夜晚的宿命,因此白天時他們絕對需要電子科技的保護。不論在黑夜中能使用如何強大的魔力,陽光下的他們,不過是木樁一刺便能斃命的十分脆弱的生命。在長達六、七千年的「支配」與「統治」的歷史中,他們用盡心理學、大腦生理學的一切技術,想在人們心中植入對吸血鬼的畏懼,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這樣做的成果,從下面這件事便可看出。在吸血鬼文明崩毀已久、難以得見他們身影的世界中,到了現在卻還有如同這名領主的吸血鬼,完全壓制住一個地區。毫無所懼地佔居於人類這種「敵人」的包圍中。
這是D臨走時從朵莉絲處聽來的事,據說蘭席魯巴的村民們,也曾有過數次拿起槍劍企圖趕走領主的經驗,可是,只要一踏足堡內土地,立刻頭上黑雲亂舞、大地崩裂、閃電疾馳,最後連城堡的水渠都到不了,不得不大敗而逃。
村代表團不死心,直接上訴到「都城」。因而得到了政府的支持,政府令其引以為傲的反重力飛行軍團果敢地進行空中轟炸,但由於政府擔心能源與炸藥耗損,所以只允許攻擊一次。由於攻擊被城堡的防禦系統所阻擋,所以只落得個沒能取得重大成果就班師回朝的狼狽下場。
不僅如此,自翌日開始整整半個月內,村人接二連三地被難以想像的殘暴方式殺害。在這出復仇劇面前。反抗的火焰完全熄滅了。
如今,D為殺死領主而走入的領主的城堡,是將半傳說化的吸血鬼恐怖再度留存於世、並結合了超高科技與詛咒的魔域。
D臉上顯現出憔悴臉色的原因,可能也是這個緣故。不,身為吸血鬼獵人,應當十分清楚這些才對。他毫無懼色騎馬朝高掛的吊橋直行而去即是證據。令人懷疑的是,孤劍一人的青年,對集合了電子工學結晶的銅牆鐵壁之城及其城主,會有多少勝算?
似乎隨時會有灼熱的白光射穿他的胸口,但就在和風輕拂過濃密的黑髮時,他輕易地抵達了充滿藍黑深水的大門壕溝邊。
水寬約五米。彷彿在思索到底要怎麼做的眼神掃過城堡的牆壁。當手剛摸上墜飾時,竟響起了沉重的碾軋聲,擋住城門的吊橋緩緩自頭上落下。
大地搖撼震盪後橋樑架起。
「歡迎光臨!」
不知由何處傳來的金屬聲音隨即進行問候。這是毫無個性的計算機合成語音。
「請進入城內。儀器將對您坐騎的腦部送出誘導刺激電波。無法出迎,敬請見諒。」
D默默策馬前行。
過橋後進入寬廣的中庭。背後傳出吊橋拉上的聲響,但D連頭也沒回,踩著石階道向主城堡前進。
井然並列的庭木;熠熠生輝的大理石雕像;不知通往何處的階梯與迴廊;讓人感覺一切都被機械仔細清理過。唯獨沒有生命活動的跡象。只有機械在活動,機械眼和機械火器瞄準著D。
馬在城堡內的居住區門前停止後,D敏捷地跳下馬鞍。釘有無數鐵鉚釘的厚重門扉早已打開。
「請進入。」幽暗的迴廊中迴盪著相同的合成聲音。
裡面由薄薄的暗色封鎖著。不只是因為窗戶的玻璃擋住了陽光,也是昏暗的人工照明所致。吸血鬼的居住區的城堡的窗戶不過是沒有一絲光線通過的裝飾品
跟著聲音指示走過迴廊,D同時仔細觀察了窗戶。所有窗戶都被裝在穿透牆壁的壁龕中央。由長廊到壁龕要經過二、三階階梯作立足點才能上去。那階梯並非是要人走到窗邊,而是要人走入窗中。窗戶後面是中世紀德國城堡的仿造建築。
賦予吸血鬼文明特色的第一個要素是「中世紀風情」。即使是埋有高科技機械的「都城」,建築物的設計也大多酷似中世紀歐洲的建築。或許,是由於迷信傳說與魑魅魍魎橫行跋扈的黃金時代的遺傳記憶,在他們的DNA中呼喊著回歸也說不定。可能也是為了這緣故,才利用高科技力量讓人們畏懼的妖怪幽魔復活。
語音導往的目的地是豪華的大門前,門扉下方開有供貓出入的小洞。
門扉再度無聲打開,D往暗色更濃的幽黑世界走去。
憔悴之色突然消失。神經、肌肉、血液的流動,D對這種感覺熟悉無比。這宣告了時間的突然變化。
當D嗅到在房間——應該說是整間大廳中飄溢的濃郁香氣的瞬間,頓時領悟了其中的原因。
——是「錯時香」嗎?那曾在傳聞中聽過的東西。
當D看到兩個身影在寬敞大廳的一端讓一簇火焰朦朦朧朧懸浮著時,那份懷疑轉為確信。
兩個身影散發出讓D的無畏面容也為之緊張、僵硬的妖氣,一望可知屬於女性的窈窕身影旁,還有一個異常高壯的身影。
「我等了很久了。到目前為止你還是第一個能平安到達這裡的人類。」
從流瀉出莊重聲音的鮮紅嘴唇邊,可以看見一截白色獠牙。
「就為客人報上名號吧:我乃此城城主,第十邊境地區管理官馬古納斯o李伯爵。」
「錯時香」可說是應吸血鬼生理要求所產生的極致化學物質。
自古,各種資料與傳聞中所記述的關於這種魔人的生理情報,就某些意義來說幾乎都是真實的。變成蝙蝠、化霧飛舞,這些荒唐無稽的敘述都可看作事實,因為有能做到這些的吸血鬼,也有無論如何都辦不到的。放在人類社會來看,就如依個人資質不同,發揮其才能的領域也會各異一般,吸血鬼中自然也會有能自由操縱天候的魔人,或可以驅使低等動物的妖鬼。
之外,他們奇怪的生理現象還包含許多謎團。
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夜晚甦醒、白晝睡眠的那種習性。即使是在遮斷所有光線的密室中被黑暗包圍,隨著看不到的黎明的到來,吸血鬼的身體也會發硬僵直,只剩下心臟持續空跳,進入沒有呼吸的死眠。生態學、生理學、大腦心理學、心理學以及超心理學——儘管投入一切學問的精華,花費數千年努力進行解釋,但在這些連一絲光線都咒罵不已的生物面前,真正的原因絲毫沒有浮現,或許可以說是因為黑暗世界的居民,不需要任何光明的緣故。
「錯時香」即是自那努力探索中產生的一種克服極限的方法。
它的香氣瀰漫處,時間會變成夜晚。不,是令時間本身把現在錯覺為夜晚。換言之,可說是通過化學物質對時間進行的催眠術。在陽光燦爛的過午時分,會讓只於夜中綻放的月光草競相開綻出潔白花瓣;讓人們陷入沉睡、長眠不醒;而吸血鬼們則雙眼炯炯有神。
由於原料的調製和作法極為困難,此物乃是不易到手之物。偶爾會有傳說:獵人們趁正午時闖入吸血鬼安眠處,結果反而慘遭持有此物的吸血鬼收拾,這種傳說在邊境各處流傳著。
在那兒,在虛假的夜晚中,D與黑暗的領主相對峙著。
「是認為我們在睡眠才來的吧。愚蠢的傢伙!聽說你漂亮地阻擋了我女兒。你與之前的廢物們有所不同,是個棘手人物,所以這才准許你謁見。不過你會毫不猶豫地走入地獄的黑暗中,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吶。」
「才不是這樣。」
一個耳熟的聲音說道。旁邊的身影是蘭米迦。
「這個男子完全看不出有害怕的神色。這可愛的目中無人的傢伙,可是通過了能煮沸臟腑的防衛系統啊!從昨夜他讓卡魯負了重傷的本事看來,一定是半吸血鬼沒錯。」
「無論站在哪邊都是背叛者!我輩同伴與低下人類的私生子——你是人類還是吸血鬼?」
D以其他答案回答這近似譏嘲的詢問。
「我是吸血鬼獵人。為了掃除前進方向上的障礙,所以前來。襲擊那座農場的少女的是你吧?那麼,我現在就在這打倒你。」
伯爵看到那彷彿貫穿黑暗的雙眸的輝光,一時間說不出話。接著,似乎是對自己的這種反應感到震怒,他高聲哄笑。
「打倒?自不量力的傢伙!你不知道是我女兒說別殺掉如此厲害的男人、不如勸導成為城中同伴,我這才讓你進到這裡來的嗎?雖不知你雙親中的哪個是我等同伴,不過從言行來看,再怎樣也不過是身份卑賤、不識抬舉的蠢貨罷了!白費時間!種族之恥半吸血鬼啊,讓我把你送入黃泉!」
怒吼後高舉右手的伯爵,被蘭米迦的聲音制止。
「請等一下,父親大人。讓我來說說看。」
接著,不同於昨夜的深藍色洋裝裙擺飄動後,她走到D和伯爵間。
「你也是承繼了自視甚高的我輩一族血統的人,儘管父親大人那樣說了,但下賤人物之子應該是不會擁有那種本事的。昨晚接住你的飛針時,我感到血液都要結凍了。」
「……」
「如何?要不要為你大言不慚的無禮向父親賠罪,然後成為城堡的一員?所謂的獵人,是值得以這種寒酸的模樣流浪荒野的工作嗎?並不是!從你如此守護著的人類——理應感謝你的人類那兒,你得到了怎樣的對待?被當成人類的一員接受了嗎?」
深度不明、幽光籠罩的大廳中,美少女的話語流暢地傳來。不知D到底有沒有注意到,在那迥異於昨夜的傲慢威嚇的語氣中,所交織的溫柔懇求與隱隱情慾。
半吸血鬼是人類與吸血鬼生下的小孩。某些意義上說,沒有比這更遭人厭惡而必須孤獨的生存了。
半吸血鬼平常和人類並無不同,即使在陽光下亦能比較自由地行動,但一旦被激怒,便會使用吸血鬼的魔力來殺傷人類。而最受忌諱的,則是自雙親之一所承繼的吸血習性。
因天生知悉吸血鬼的長處及弱點,人類社會中有許多半吸血鬼選擇吸血鬼獵人作為餬口手段。事實上,他們也能發揮出遠勝於單純人類血統的獵人的能力。但除此之外,人們幾乎完全疏離、躲避著他們。因為,有時連半吸血鬼自己都無法壓抑,強烈萌動的吸血鬼本性會迫使他們謀求委託者的鮮血。
在完成任務前勉強忍耐他的人類,一等任務完成,馬上露出憎惡輕蔑的眼神拿起石頭攆走他。高貴冷酷的「貴族」血統與粗野殘忍的人類血統——陰陽兩種宿命百般苛責的同時,在一邊被稱為背叛者,在另一邊又被罵作惡魔。半吸血鬼如同必須永世徘徊七海的漂泊的荷蘭人(註:Flying Dutchman,瓦格納根據歐洲幽靈船傳說所寫成的歌劇《漂泊的荷蘭人》。劇中一名荷蘭人因受天神譴罰,必須駕駛「漂泊的荷蘭人號」永遠航行七海,直至找到真愛。)一樣,是應當忌諱的存在。
而蘭米迦,正極力說著歡迎這樣的他成為夥伴的話語。
她繼續說著:「獵人的生活應該是毫無快樂回憶的。最近村中的螻蟻們不太安分,不知何時還會送來你的同類作刺客,這時,若有你這種厲害的人做我和父親的守衛,我們也能有所依靠,如何?要是你有那種意思的話,讓你加入正牌貨的同伴也未嘗不可喔。」
蘭米迦如今正用流出濃膩情慾的雙眼,凝視著姿勢始終不變、佇立原處的D,同時說出了上面這番話,當伯爵正想為此大聲怒吼時,低沉的話聲響起。
「你們打算怎麼處置那個少女?」
蘭米迦嫣然一笑。
「別太奢求了。再過不久,那女孩連靈魂都會成為父親大人的。」
接著用譏嘲諷刺的眼神,瞪了父親的方向一眼,「雖然父親大人似乎打算讓她成為妾室之一,可我絕不允許!把血一滴不剩地吸完之後,再讓人類把她撕碎、燒死好了!」
話聲突然停住。伯爵眼中射出血光,令人畏懼的夜之魔人父女,憑著超感覺察覺眼前這微不足道的敵人——如甕中之鱉的年輕人,正急速變身,變成和自己相同的存在!
「還不清楚嗎!」蘭米迦發出喝叱,「為人類那群傢伙盡心盡力像什麼話!那些毫不滿足地將自己以外的一切地上生物全部殺掉,最後將自己也逼入了毀滅深淵的低賤生物。這些叛亂者靠著我輩的同情憐憫苟延殘喘。然而,一旦我們的力量轉弱,人類便滿不在乎地造反作亂。他們才是該從這星球、這宇宙中被消滅的生物!」
此時,伯爵覺得好像聽到了一句話,倏地皺起眉頭。那句話確實是眼前這年輕人的獨自低語,卻立刻讓他在忘卻許久的遙遠記憶中拾起了相同的話語。但理性卻告訴自己將它否定。
沒那種道理。這句話是由那位大人那兒聽來的。那位偉大的大人,我輩種族的偉大神祖。
D的聲音響起。
「要說的只有這些嗎?」
「愚蠢者!」父女兩人的怒吼聲響震於寬敞空間中。交涉破裂。
伯爵的嘴唇被殘忍和自信的微笑所扭曲。啪!右手打了個響指。
但發現裝設在大廳的眾多電子兵器沒有運作,過了一會,伯爵蒼白的臉上泛起狼狽的神色。
D胸前的墜飾散發著藍光。
「雖然我不知道有什麼裝置,不過『貴族』的武器對我無效。」
只有聲音留在原處,D一口氣蹬地,瞬間達到令伯爵無法閃避的高度。在空中拔劍,曳向右側。著地的同時致命的突刺化為銀光消失在伯爵心口。
傳出了肌肉拍打聲。
「?!」D無表情的美貌上,初次浮現出震驚的顏色。長劍在離劍尖約二十厘米的劍身處,被伯爵雙掌夾住。不僅如此,不論是從握劍的位置或姿勢來看,絕對都是處於D容易施力的優勢,但即使用上全身的力量,劍身卻如同被夾在牆壁中,依舊紋絲不動。
伯爵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笑了。
「如何,背叛者。見識到和你們那下三濫劍法截然不同、真正『貴族』的技巧了嗎?給我去那個世界好好讚歎吧!」
說完,黑衣身影猛然往右一甩。不知是在攻擊力道和時機上藏有何種秘術,D的手無發離開劍柄,連人帶劍一起被往大廳正中央砸去。
然而——
伯爵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沒有響起骨頭碎裂的聲音,青年於空中如貓一般轉身後,外套長擺一陣飄動,他以立姿雙腳著地。不,沒有著地而是落了下去,腳下並沒有地板。D就這樣落入了張著大口的黑暗空間。
邊長各十米的正方形大洞,被自左右緩暖升起的地面再度蓋住,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伯爵的目光投向身後的暗處。蘭米迦自那出現了。
「雖然只是原始的機關,不過還好事先做了這種安排。是吧!父親大人?儘管您自傲的電子兵器毫無用處,但還是靠齒輪和彈簧組成的陷阱收拾掉了麻煩。」
面對那嫵媚的笑容,伯爵苦起臉來。因為這機關是蘭米迦苦苦要求後才不得不裝設的東西。雖說不可能是預想到今天這種事態才裝了它,不過儘管這名少女是自己的孩子,有時卻是個令人料想不到的存在。伯爵苦著臉說:「能在我把那傢伙摔出去的同時拉下陷阱的繩子,真不愧是我的女兒!但是,這樣好嗎?」
「『這好嗎?』是什麼意思?」
「昨夜從那農場回來後,你就一直說著方纔那小子的事情。你的聲音、說話的樣子、有著連我這做父親的都沒聽過的憤怒語氣,但裡面又滿是我頭一次聽到的熱烈愛意。你不是喜歡那傢伙吧?」
然而,對於父親的意外話語,蘭米迦露出了難以形容的微笑。不僅如此,還輕舔了一下嘴唇。
「您認為,我會讓心愛的男人落入那裡嗎?那個地下國度是怎樣的地獄,身為製作者的父親應該知之最詳。那可是不管多厲害的半吸血鬼都不可能生離的黑暗豎坑。不過……」
「不過?」
此時蘭米迦再度露出了連作為父親的李伯爵都有些畏懼的陰森笑靨。
「當那名男子只憑自己和一柄長劍從那脫身之時,我就對他完全奉上我的身體和心靈。我會賭上『貴族』一萬年的血之歷史和永恆的生命去愛他——吸血鬼獵人D。」
這次伯爵換上苦笑。
「被你憎恨是地獄,被你喜愛更是地獄啊!我不認為有人能在遇上那三姐妹後,還能活著回到人世。」
「正如您所言。」
「不過,」這時伯爵說了這句話,「不過——若是活著重逢時,那傢伙不接受你的愛又要如何?」
「那樣的話……」
蘭米迦立刻回答。全身燃起歡愉的火焰,雙眼炯炯發光,灼熱濕潤,紅色雙唇微張,滑潤的舌頭彷彿自己擁有意識似的舔舐著櫻唇。
「那麼這次我就會殺死他。剜出他的心臟,斬落他的首級。這時,那男人就真正成為我的,我則成為他的。在啜飲自切口滴落的美味鮮血,和那蒼白乾澀的嘴唇接吻後,我也會劃開我的胸膛,讓『貴族』的灼熱血液流入他的喉嚨。」
蘭米迦說出這番淒慘淫靡至極卻又熱烈火燙的愛情言語後,即退了下去。伯爵用摻雜著憤怒與不安的表情看著陷阱,接著用一隻手隔著斗篷按住左胸。
由於血液,該處已被濡濕。出乎意料地,本應被完全擋下了的D的劍尖,劍鋒還是刺入了不死之軀約三厘米。而且,不知使用了何種劍技,這傷口與以往戰鬥中所受的傷皆不相同,至今仍未癒合,生命根源的血液正不停地流出。
「可怕的傢伙,勝得真僥倖……」
或許還要再次生死相搏也說不定,伯爵把這想法從心中抹去。一想到在地下等待那年輕人的魔物們,他回到地面的可能性便不足萬分之一。
伯爵背過大廳,邁開腳步打算回到黑暗居室時,腦中閃過青年吐露的低語。那是在那位大人口中聽過的話。每當想起,立即將它抹去。或許,這是句能讓所有擁有永恆生命的「貴族」表情憂鬱的話語。但是為何那個年輕人會知道這句話?
吾輩,乃短暫過客
第四章 妖魔的弱點
「姐姐,肥料這麼少沒關係嗎?」
坐在馬車載貨架上的丹,接過最後一個塑料箱,他不安的聲音刺入朵莉絲心中。
這正好是D通過吸血城城門的時刻。而朵莉絲和丹兩人則為了一月一次的採購出門到蘭席魯巴村。
結果卻是慘淡收場。以往,即使是店頭沒有的商品,也會從裡面倉庫拿出來給自己的維托裡爺爺的商店,今天只是一味地冷冷拒絕自己。只要一說出必需品的名稱,馬上很抱歉地回答說已經賣完了,或是還在等進貨。可是那些商品在櫃檯內和店舖的角落卻堆積如山。一追問,馬上前後矛盾地說,那些已經被預約了。
朵莉絲立刻心知肚明。會做出這種可惡事情的人只有一個。
儘管如此,因為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地拿來和老爺爺爭執,只好按下強烈的怒氣,一一去熟人家拜託,總算暫時確保了必須的用量。
對現在的朵莉絲而言,從黎明到日沒的時間等同寶石。夜晚中有惡魔和自己的慘烈死鬥在等著。連D出門前也認真地再三叮嚀:黃昏前無論如何都要回家。
——雖然知道這件事……
最後一箱盒裝乾燥肉堆上載貨架後,朵莉絲咬咬嘴唇。載貨架上的丹那異常不安的表情,在對上她臉龐的瞬間變成了笑容。這少年努力不想讓她擔心。正是由於十分清楚這點,朵莉絲胸中充滿了不安、哀傷還有無法遏抑的憤怒。她下意識地動了一下手,握住插在皮帶中的鞭柄。憤怒該發洩到正當的地方去。
「糟糕,忘記過去費林格醫師那裡了。」她用急忙的語氣說,「稍微在這裡等一下。貨物要是被偷就麻煩了,所以不可以離開馬車呦。」
「姐姐……」
弟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對他像是在懇求的聲音,朵莉絲說:「幹嗎啊?明明是男人還做出那種可憐相,會被D大哥笑喲……不用擔心,和姐姐在一起,一切都會順順利利的。到現在為止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不給時間反駁、溫柔卻堅決地說出這些話後,她立刻走到街上。
「那個廢物,現在這時候應該是在『黑色海灣』或者『潘多拉旅店』吧。等著瞧,我要好好教訓你。」
正如所料。推開酒吧的擺動式轉門之後,佔據店尾酒桌的葛列克及其一黨,馬上面露蔑笑地站了起來。
朵莉絲的眼睛馬上判斷出有七個人頭,看到葛列克的模樣時突然瞇起了眼睛。
葛列克的全身閃閃發亮。因為從頭到腳覆蓋全身的金屬服正反射著陽光——可是看來更讓人覺得像螃蟹的甲殼。這是吸血鬼科技衍生出的一種個人兵器——戰鬥服。朵莉絲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可是驚訝隨即消失,換上「這個隨便男人又開始熱衷於怪異裝扮」的表情,來勢洶洶地指責:「你對今早的事懷恨在心,所以對維托裡爺爺施壓,不准他賣東西給我,對吧?明明是個大男人卻這麼無恥!你這個卑鄙小人!」
「咦!你在說什麼啊?」
葛列克嘲笑道:「光是我沒有把你被吸血鬼攻擊這件事說出去,你就應該要感謝我了。話先說在前面,下個月和下下個月也都會遇到同樣的事喲。今天好像好不容易弄到物資了吧,可是那一點量能喂植物和牛的胃袋喂到什麼時候?了不起兩個禮拜吧——不過,這還得要你能在地上帶著影子跑來跑去才行喲。啊!你馬上會變成就算什麼都不吃也無妨,所以還沒關係,可你弟弟要怎麼辦?真可憐!」
譏嘲的語調還沒結束,長鞭已自朵莉絲手中擊來。鞭梢捲住戰鬥服頭盔,灌注力道想把他拽倒。然而,這是基於無知的無謀之舉。
葛列克和戰鬥服全都紋絲不動,他用右手緊抓住鞭梢,輕輕一拉,長鞭就到了他的手上。
朵莉絲愕然失色,但她不愧是獵人之女,一口氣往後跳了二米。緊追她而來的眼睛中,放射著憎惡、情慾與優越感的下流光芒。
「別忘了,管理這村莊的可是我父親吶。要讓你和你弟餓成人幹這種事可是輕輕鬆鬆呦!」
朵莉絲的表情突然動搖。因為知道現在這句話是不可忽視的事實。
村莊的營運大體是由村議會決定的,不過決定權由村長掌握。地處嚴酷環境的邊境地區,複數決策的合議制那種費時溫吞的運作方式,只會立刻招來滅亡。因為妖魔、改造獸、流匪——這些外敵的飢渴眼神,毫不停息地注視著蘭席魯巴村。
村莊的營運自然也包括了商品買賣。編排各種理由迫使商店停止營業這種事大概也是易如反掌。一旦成了攸關維托裡爺爺死活的問題,他也只能屈從於蠻橫的壓力。如果要到鄰村採買,即使快馬加鞭也要花上兩日,對現在的朵莉絲而言是不可能的。反正葛列克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妨礙她。
「竟敢說出這種卑劣的話!就算你是村長的兒子也不會放過你!」
朵莉絲的聲音因憤怒而發抖。葛列克卻無視於此。
「可是呢,如果你成了我老婆的話又另當別論。父親引退後,聽他話的同伴會推薦我做下任村長,這已經安排好了。怎麼樣,不再考慮一次嗎?這樣就不用在破爛農場裡辛苦工作,會有美麗的衣服隨你穿,昂貴的食物隨你吃喲。連丹也會高興吧。然後把那可怕的小子趕走,我會從吸血鬼手中保護你的。只要撒下大把錢,獵人那種傢伙要多少有多少,怎麼樣啊?」
朵莉絲以靠近他作為回答,看吧!再怎麼堅強終究也不過是個女人而已,當葛列克如此想著的瞬間,頭盔內的夜視屏幕上啪地一聲噴上了液狀飛沫。朵莉絲吐了口口水。
「這……這個賤人!給你好臉色看,就對我放肆起來了!」
他似乎尚未熟悉戰鬥服的使用方法,邊發出嘎唧的刺耳聲響,邊用右手揩拭著臉部。之後便用極快的速度抓住了朵莉絲。
她連往後跳的時間都沒有,身軀便被抱住,然後被拽到對方身前。雖然是數小時前剛從流浪者中的流動商人那買來、屬於戰鬥服中最低等的中古貨,但以擬似強化生體皮膚與電子神經系統為基礎結構的高硬度鋼鎧,還是能將穿著者的行動速度增幅為三倍,力量增幅為十倍。連朵莉絲都無法逃開。
她大叫:「幹什麼!放手!」
即使用力毆打也只是弄疼自己的手。葛列克輕易地一手抓起她兩隻手腕,把朵莉絲提到離地約三十厘米處。
響起「唰!」的一聲,頭盔左右分開。露出一張表情和色情狂一樣的臉孔。在浮著冷笑的嘴唇末端上,唾液畫下了一條線。葛列克朝怒瞪著他的朵莉絲說:「跟你說道理你卻一個勁地耍拽。現在,就在這讓你變成我的人。」
「混賬!別多管閒事。給我滾回去!」走出吧台想制止他的中年服務員,因為這一呵斥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對方可是村長的兒子。
葛列克因慾望而通紅的眼睛和有些骯髒的嘴唇,朝無法動彈的美少女的臉上緩緩靠近。朵莉絲轉開臉蛋。
「放手!我要叫保安官了呦!」
「嘿!沒用的。就算是那傢伙,到了緊要關頭也會愛惜自己的腦袋的。」
「喂!酒吧關門了。去給我把風別讓人進來。」
「知道了。」
被命令的手下之一往門口走去,然後猛然停下。
因為眼前忽然被黑色牆壁堵住了。
「干……幹什麼?你這傢伙是……」
叫聲突然中斷,一瞬間,這名手下撞飛桌椅,順便讓兩名同夥成為旅伴,頭朝前大力撞上店內的牆壁。黑色牆壁並非特意要讓他摔出去,只是用右手將男子輕輕推回去而已。然而,不知是什麼樣的怪力,飛出去的男人不用說,連遭受牽連的兩人也倒在地上翻了白眼,牆壁上的灰泥因撞擊而剝落。
「渾……渾蛋!你這傢伙……」
面對臉色大變手正伸向腰間武器的小混混們,黑色牆壁只是微微聳肩。
他是個身高足足超過兩米的禿頭巨漢,猶如樹根粗壯的胳膊露在皮背心外,體重不下一百五十公斤。從腰間佩掛的巨大蠻刀那經常使用的痕跡上,混混們也察覺出對方不僅只是身材高大,他們的臉色轉為慎重。
「敬請見諒,因為這名男人不太會控制自己的力道。」
聽到那聲音,連在葛列克手中掙扎的朵莉絲,也不由得忘我地轉了過去,隨即驚訝地睜大眼睛。那聲音極其動聽,聲音的主人更是引人注目。
年齡約莫二十歲上下,美麗的黑髮垂及肩膀,深邃烏黑的眼睛能令所有看到的人,不禁陶然沉醉、被吸入其中。這是一名猶如太陽的美男子。
還有兩名同伴圍在桌邊。
除葛列克一夥外,僅剩他們在「黑色海灣」的角落,高興地玩著紙牌。從每個人散發出的銳利眼神來看,他們定然是相當自負的獵人。
「你……你們是幹什麼的?」葛列克抱著朵莉絲發問。
作者: 222.47.178.* 封 2005-5-28 05:57 回復此發言 刪除此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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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吸血鬼獵人d(4)
「在下是麗銀星。那名男子是拷零無。他是大巨獸獵人。」
「別開玩笑!」葛列克巡視了四人小組後大聲咆哮。
「只有這樣的人數,竟敢說是大巨獸獵人?即使用上十人、二十人都還殺不死一隻大巨獸的小孩哪。」
接著嘲笑說:「那個大塊頭就算了,剩下的不就只是像女人的小伙子、尖頭和駝背的傢伙嗎?教教我吧,你們是怎麼狩獵的?」
「這就立刻——告訴您。」
麗銀星露出太陽般耀眼的微笑說道。
「在此之前,請您先放下那位小姐。醜女另當別論,但如此對待美麗的女性可是有違禮儀。」
「不如你來讓我停手怎麼樣啊?偉大的獵人們!」
「這樣是嗎?那麼……」
「哼!來啊!」
習於鬧事的葛列克,或許感受到了即將發生戰鬥,所以忘記了戰鬥服的力量,猛力把朵莉絲往下一放。
當無法做出防護動作、頭部撞上桌角的朵莉絲,在健壯的手臂裡由昏迷中醒來時,一切已然結束。
「痛……好痛……」
她邊說邊摸著後腦。麗銀星溫柔地向她微笑打招呼,是他將她從地上抱起來的。
「無禮者已經解決了。雖然不清楚內情是怎樣的,不過我想在保安官被叫來前趕快離開,才不會惹上麻煩。」
「是……是啊。」由於頭痛,所以回答得語無倫次。朵莉絲察覺背後有木頭與木頭相碰的零碎聲音傳出,一轉過身後瞬間吃驚地瞪大眼睛。
小混混們一個不留地全趴在地上,即使頭痛欲裂,朵莉絲還是馬上看出了他們姿勢的異樣,這大概只有朵莉絲才能辦得到。
倒在最前面地板上的兩人,四肢分別在肘、膝關節處被扭到反方向,成了奇形怪狀的物體。這大概是成為拷零無怪力犧牲品的人。不過引起朵莉絲注意的,是落在他們身體旁邊的山刀及長刀。山刀姑且不論,但長刀很明顯是握柄裝有高頻波產生器、足以切開鐵板的高頻波軍刀。可是兩把刀卻像砍到鐵塊一樣,劍身在靠護手處彎折斷裂。
隔著圓桌,在稍後處蠕動的身影,是葛列克手下之一的歐雷利。左輪手槍的好手,朵莉絲記得曾看過他拔槍射落五十尺外的蜜蜂的景象。他一起身時右手便已放到槍上,明明在不到零點三秒內便可以讓槍口噴出火焰,可是不知遇上四人中的誰,只能以右手緊握住槍把,身體朝下擁抱地板。
不過,讓朵莉絲不寒而慄的是致命傷的位置。他的後腦破裂,應該是四人中的——不,再怎麼看都是除了拷零無外三人中的某人,繞到他背後對他一擊。空有零點三秒的快射能力,卻連拔槍的時間也沒有。
歐雷利的旁邊,某人抬起臉龐。朵莉絲覺得全身汗毛直豎。最初撞到牆上的三名混混現在依舊昏迷,他們該算得上幸運了。因為剩下這人的臉,彷彿被凶暴的毒蜂螯蜇刺過,紅腫發黑流膿潰爛的皮膚化為液汁,一滴滴落到地板上。
這時,朵莉絲沒有注意到,爬過地上的一隻黑色蟲子停在她腳邊。正要敏捷地靠近她時,像被誰叫回似的直接通過她腳旁。
那是微小的蜘蛛,而且,超直立在朵莉絲與麗銀星背後的駝背男子爬去,爬上了涼鞋、腿部,進一步往背上攀去。男子背後的大瘤和皮背心竟然一起從中往左右裂開,蜘蛛的身影消失在裂口後,裂口隨即關閉。
「嚇著了嗎?也許對美麗的小姐來說,這太刺激也說不定……」
麗銀星那有如銀鈴般的聲音,在朵莉絲聽來十分遙遠。因為她被趁她昏迷時進行的一場一面倒的戰鬥中那最可怕的結束光景給嚇壞了。
只有一個人毫髮無傷地坐在椅子上,兩手死命地抓住扶手,那是露出死人臉色的葛列克。
木頭相碰的聲音,是發抖的身體讓椅腳碰撞地板的聲響。儘管他被戰鬥服保護著,卻不曉得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雙眼睜得老大,映照出了蒼白恐怖的臉色。
「……你們,做了什麼……」
朵莉絲好不容易轉向麗銀星那邊,一面離開正要觸摸她的手,一面用生硬的聲音說。
「也沒什麼。」
麗銀星做出遺憾的表情。
「只不過打了找上門的架。這是我們的一貫做法。」
「謝謝。」朵莉絲說出謝詞。
「感謝你們幫了我。若是還會待在村中,稍後會再登門致謝的。」
「別在意。醜人用暴力讓美人屈服,本是世上最惡劣的褻瀆行為。他們不過是受到上天的懲罰。」
「你的話讓我很高興,不過——若是我以外的少女遭到同樣的事,你會怎麼做呢?」
「自然是拔刀相助嘍,如果是美女的話。」
朵莉絲把目光從滿不在乎地笑著的美青年臉上移開。
「再說一次,非常感謝你們。那麼我先告辭了。」
「好的,事後處理請交給我們。因為已經很習慣了。」
笑容滿面地點著頭的麗銀星眼中,閃過某種黑暗。
「馬上就會再次見面了吧。」
數分鐘後,朵莉絲趕著馬車朝農場而去。
「姐姐,有什麼事嗎?」即使聽到助手席上丹憂心忡忡的詢問聲,她的表情依然茫然如故。心中奔騰的不安不允許她露出笑容。
一方面是葛列克的妨礙變得更激烈,另一方面擔心D今夜不一定能回來。心想:當D說要利用半吸血鬼能日間行動的優點殺入領主城堡時,應該果斷制止他的。若是他不能回來,只能靠孤立無援的自己來抵擋伯爵的攻擊了。即使說沒有伯爵今夜一定會來的證據,可是大概不會有錯。朵莉絲下意識地搖搖頭。因為那意味著D的死亡。
那個人一定會回來。
右手輕撫白皙的後頸。D出門前對牙印痕跡施加了「符咒」一類的東西。不過是將左掌輕按在上面,也沒說有什麼樣的效果便結束了。可是如今支撐朵莉絲的事物僅剩下它了。
腦中浮現別人的臉孔。是那名該算是恩人的美青年,朵莉絲卻感覺像有不祥的陰影籠罩胸口。被他抱著時,近看他的美貌後不禁陶然出神乃是事實。不過,憑著少女的直覺,她注意到那美麗的臉孔上,散溢出像是熟爛水果的腐敗臭味。
不,這可能是牢記在她內心深處、比麗銀星更美麗的高貴青年的面影所造成的結果。朵莉絲微微預感到,那名美青年對自己而言是比葛列克更危險的人物。這件事也是她不安的原因之一。回來吧!沒打倒伯爵也沒關係,回來吧。十七歲的少女沒注意到,這個希望,並非是憂慮自身安危的心理作用之下的產物。
數分鐘前剛變暖的及胸深水,如今帶有明顯的熱度。瀰漫的霧氣彷彿舔舐著聳立左右的石壁,霧氣更加濃密。
已經連續走了三十分鐘以上。
他從大廳往下掉了約二十米。等著D的,是蕩漾著滿滿水液的寬大地下水道。由於水深只到胸部,即使掉落時雙腳朝下也會有極大的衝擊力。但D托了身上的高超武藝以及與「半吸血鬼」名實相符的超人體質之福,沒受到多少衝擊力。
吸血鬼的身體組織上,骨骼不用說,連肌肉、神經都兼有高出人類數百倍的再生力與衝擊吸收力。至於半吸血鬼——程度因人而異,最少會繼承吸血鬼約一半即百分之五十的能力。若是二十米,即使是摔到地上也應能夠存活。不過難逃全身骨折、內臟破裂的命運。儘管如次,恢復速度快的,約花三天三夜便能完全康復。
總之,D毫髮無傷,在深及胸膛的黑水中觀察著四周。
黑黝黝的左右石壁上,四處可見強化混凝土的修補痕跡。這似乎是對原本存在於地底的洞穴施以人工補強工程的產物。
水微溫,空氣中帶有濃郁濕氣沉澱著的淡淡白霧。水道寬約五米。D的鼻孔在落下的途中已嗅到礦泉特有的氣味,似乎是自然產物。
週遭是漆黑的暗黑世界。憑藉著半吸血鬼的眼力才能看出水道的寬度。抬頭向上一望,連那二十米的陷阱也辨認不出。當然,因為地板早已閉起,自然看不見前方之物。不用說,顯示著無限質量的大巖壁表面也找不到出口。
「該怎麼辦呢?」D稀奇地輕聲發了句牢騷,然而卻果斷地邁開腳步。逆著四周水液那無聲無息幾乎察覺不出的緩慢流向走去。
似乎只有水道底部被外力完全修整過,堅固而平坦。雖然如此,也沒有標示行走距離和時間、或是乾脆提供出口的道理。他並不知道,在上頭的伯爵厭惡地說出「三姐妹」一事。
一定有什麼在等著我。
D明白了這件事。他很清楚自己的一次讓伯爵負了傷。沒理由只是讓厲害對手落入地下水道,然後便安然不理。百分之百會受到某種攻擊。然而,不論是用力踩在堅固水底的兩足,或是彷彿連黑暗也為之退避的美貌上,均未浮現出任何緊張、焦躁。D不停地走著,然後,停了下來。
前方約七米處,水道豁然開朗。水面上突出許多奇形怪狀的岩石。霧氣在那一帶異常濃厚——該說像是自那一帶湧出似的瀰漫籠罩著那裡比較恰當。霧氣於巖上扭曲成奇怪醜惡的形狀封堵著水道。
空氣中多了腐敗物的鮮明臭味。D的貓眼捕捉到覆蓋著水面的脂肪油膜,還有怪巖坑窪中隱現的白色物體——那是白骨。
霧氣深處傳出像是魚尾拍打水面的啪啪聲。有某種生物,怪巖大概是它的巢穴。
可是D沒有折回之前的來路,悠悠然向霧氣與岩石內部前進。
走進一看,這兒給人有種像游泳池養魚槽的感覺。怪巖以恰好包住水道全體的形狀,分列左右兩邊。水更加漆黑淤滯,白霧猛烈盤旋翻滾。不遠處似乎是礦泉的噴出口。
隨著往前走,怪巖數目增加,白骨和臭味也隨之增多,變得愈發濃烈。
大多是牛或家畜一類的骨頭,但也有引人注目的人骨。大概是背著箭筒的獵人的骨頭;穿著破爛損毀長洋裝的女性的頭蓋骨;幼小孩童的骨頭。
在這能讓正常人精神錯亂、兩腳發軟、無法動彈的醜怪悲慘光景中,D看出所有白骨都是脊椎骨及肋骨處碎為齏粉。這不是被強韌牙齒及口顎所咬碎,而是被壓碎的。像被某種東西勒纏後,再硬生生擰碎。
D再度停下腳步。
又是拍打水面的聲音。這次相當靠近。D背後響起長劍離鞘聲。
同時數米前的水面泛起漣漪,突然裂開浮出白色團塊,之後右邊有一個,左邊也有一個。在黑暗中異常雪白——那是極為妖艷性感的女性頭部。
她們輕咧紅色的嘴唇滿意地微笑著,注視著像是被嚇破膽、沒有舉起長劍原地靜立的D。雖然她們容貌各異,但每個都是出色美女。背後的遠處再度響起拍水聲。
如此看來三人可能是被發出水聲的東西追趕,才游泳逃到這兒來的。就算如此,在D面前維持著頭部以下沒在水中的姿勢也未免太不自然。不過比起這一切,最詭異的是嘴角一齊浮現的微笑中,那難以言喻的邪惡、妖艷。
彼此注視一會後,滴水聲響起,同時女子三人一齊站起,頭部變得和D同高,之後變到在他頭上,再一直往上……
不知人類世界中,有誰能想像出這種奇怪景象。離地三米高處,三個活色生香的美女人頭正嫣然微笑。伯爵說的地底三姐妹正是她們。
此時,D平靜地說:「我曾經聽過傳聞,你們就是米多維奇的蛇女嗎?」
「噢!你竟然知道呢。」像是長姐的中央頭部收起笑容說道。聲音猶如鈴音清脆,卻飽含毒液。話聲中有著驚訝的語氣,不是為了眼前的美青年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而是發現他的語氣中全無恐懼之情。
米多維奇的蛇女——就是這三人,不,該說是三隻,是於邊境區的米多維奇地方吞噬了數百名村人、讓年輕男女成為淫虐犧牲品的兇惡妖魔。
本應被數千年前路經該處的高僧以祈禱消滅,但卻暗中逃走了。她們和李伯爵邂逅後,以一天三頭家畜為條件,棲息在城堡下的地底深處。不同於人為產生的仿真妖魔,要消滅傳說中活了數萬年的真正惡魔,不論用上何種手段都是極為困難的。
蛇女——看似分離的三個頭部,其實像古代傳說中的九頭蛇(希臘神話中的九頭水蛇,砍下一頭會生兩頭,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完成的十二項任務之第二項即為殺死它,血有劇毒,死後升天成為長蛇座)一樣,在頭部數米下方結為一體,身上覆蓋有銀灰色鱗片,猶如巨柱的身軀自結合處以下沉在水中。背後的水聲,是身體末端因發現獵物之喜悅而翻騰的尾巴所發出的聲音。
然而,D之所以只看見女性的頭部就能知道她們的真正身份,是由於聯想到充滿神奇色彩的邊境傳說和三個美女頭。可為何她們自頭部以下全溶入了漆黑黑暗中?
「真美麗呢,姐姐。」
右側人頭不勝驚歎地輕聲說完後添舐著嘴唇,猶如赤焰的細長舌頭前端分為兩股。
「好久沒有像這樣值得疼愛的男人了!不只臉蛋漂亮,身體也是那麼強壯。」
「姐妹們不可以先動手!」左側第三個人頭說道。「因為你們兩個五天前趁我睡覺時,吃掉了迷路進來的獵人,所以這次是我先。不管是和這個男的享盡極樂,還是在最高潮時吸食鮮血都是一樣。」
「胡說什麼!明明只是妹妹的身份。」右側像是次姐的人頭大喊。
「停止!不准姐妹吵架。」長姐頭部朝三女的方向斥責。
「鮮血就讓你第一個享用。可是,疼愛他要三個人一起來。」
「噢。」
「就這樣吧。」
三個人頭相互無聲地點了點頭,火紅的舌頭來回亂竄,一邊用陶醉迷戀的眼神巡視著D全身。
「不過,要小心。」長姐叮嚀了。
「這個男的並不害怕我們。」
「別瞎說!如果知道我們的真正身份,會有不怕我們的人嗎?連那個伯爵,因為食物的事惹我們生氣,我們一露出牙齒後就一溜煙逃跑了,再沒下來第二次呢。」這次是次姐的聲音。
「而且,就算不害怕又能做什麼?男人——你在那裡能動嗎?」
D默默無言。事實上他無法動彈。全身上下打從一開始看到少女們的頭部起,就被無數的手給抓住了。
「知道了嗎?男人,」次姐繼續說道,「那是我們的頭髮。」
原來如此。蛇女們的脖子和身軀會溶入黑暗中令人看不見,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她們下巴以下被如瀑布般自頭上流瀉下來的數萬條黑髮徹底覆蓋了。
此外,這並非單純的頭髮。散落水面的髮絲一根根如同觸手般擴散、漂浮著,一感覺到進入巢中的生物的動作,便會隨三姐妹的意志,先讓對方毫不抗拒地被誘騙到巢穴中央,等時機一到,再瞬間纏住對方四肢,以猶如鋼絲的韌度奪取其自由。
不只如此。被怪巖所包圍的「三姐妹」巢穴中,其實沒有水。水道被怪巖阻擋分流過怪巖左右。充滿巢穴內部的,是頭髮本身生出的分泌液。
它會配合飄蕩頭髮的搖擺巧妙流動、旋轉。即使是D那遠勝人類的皮膚感覺亦沒察覺頭髮的存在。不知不覺中攀上D腰間的髮絲,手掌、兩腕自不用說,連肩膀、頸部也被纏住,完全封鎖了四肢的行動。
更可怕的是,這無數的手——不,該說是觸手,剩下的觸手從剛才起就侵入了衣服接縫或領口處,摩擦、輕撫、糾纏著D活生生的肉體,極力想讓D成為肉慾的俘虜。無論意志多麼堅強的人類,在這微妙的動作下,只消數秒便會溶解,崩潰理智,化為慾望的野獸,從沒人可以忍受它。這是蛇女們的淫猥酷刑。
「怎麼樣,想要我們了嗎?」
隨著這句話,三個人的頭在空中作了揚起頭髮的動作。黑色瀑布的水流變化,現出帶有藍黑色條紋花樣的三根長頸,以及支撐其下粗約兩人合抱的胴體。長頸一口氣朝D降下,纏繞住成為黑髮繩索俘虜的健壯身軀。頭髮依舊在D衣服內側繼續微妙蠢動。
「隨時都可以壓碎你的骨頭,」長姐一面用炯炯生輝的通紅兩眼注視D的臉一面說著。兩眼的火是情慾之焰。「可是,你是多麼美麗的男人,多麼強壯的男人啊!」
舌頭舔著D的臉頰。
「真是美!這三百年內,從沒看過這麼美麗的。」
次女濕潤的嘴唇從背後玩弄著D的耳垂,腥臭的熱氣吹入耳孔。
「不會輕易殺死你的,我們三個會讓你充分體驗欲仙欲死的快樂,然後再連你的骨髓都搾得一乾二淨。」么女的聲音幾近喘息。
蛇女們的生命能源不一定是通過攝食有機體所得的能量。使用妖魔特有的奇異秘技,將身體強壯的年輕男子,或如香魚幼魚般年輕幼美的美少女,化為沉溺肉慾的陰欲野獸,趁最高潮時吸取他們歡愉悅樂的精氣——這才是「三姐妹」從吸血鬼尚未崛起、人類尚君臨天下的太古時代起便能得享永生的不死秘密。
當然,並非不問對象,她們可是相當挑剔的「美食家」,所以雖然被伯爵送入地下的,或由別處出入口迷路闖入的人類頗多,但自最後一品味極樂之後,只是一味地貪婪吞吃人肉,毫無快樂體驗地度過了數百年。
現在,因快樂而心焦意亂的時刻再度到來。三個美麗的臉龐染上情慾的嫣紅,雙眸發出火焰,由朱唇流瀉出的灼熱氣息,彷彿要燒焦D那張冰冷美麗的臉。
三個艷媚的濕潤紅唇,逼近D抿成一線的嘴唇。
將要重疊前的瞬間。D雙眼射出深紅閃光!邪惡的腦髓遭這奇異的衝擊一擊。一瞬間,三姐妹感到從未體驗過的甜美刺激猛然傳遍全身。
「啊啊……請把嘴唇給我……」長姐嘶啞地說著。
「露出喉嚨。」彷彿夾帶著鐵銹的粗澀聲音命令道。
知道那是D的聲音後,三個頭隨即一起上抬,把白皙光潔的喉嚨伸到D的唇前。因為她們認識到,若不這樣做便無法消除那讓全身疼痛的灼熱刺激。蛇女們的腦部已無法正常運作。
「解開頭髮。」D隨即恢復自由。右手收劍回鞘,左手撈起一撮頭髮。
「快樂的陷阱嗎?不過掉進去的不知是誰!」
輕聲的低語還沒說完,D扔開握住的頭髮,雙手用力拉來三個長脖子。
「雖然不想做,可是知道出口的方法只有這個,而且還有人在等我。」
說完,眼睛眉毛一口氣往上抬高,嘴巴大大張開,露出兩根白色獠牙。那是邪惡殘忍的吸血鬼表情。接著,黑暗中好像發生了某種事。
女性的哀鳴和尾巴亂拍水面的一連串聲音互相重疊。最後,難以想像的愉悅呻吟開始充塞四周。落入快樂陷阱的是女性一方。
不久,重物落入水中的聲音接連響起三次,隨即傳出D「起來」的命令聲。
「三姐妹」彎曲著細長脖子和胴體,再度起身。
表情上似乎縈繞著空虛的陰影,因情慾通紅的兩眼中褪去所有生機,彷彿籠罩著霞靄似的朦朧濕潤。汗脂光澤閃動的臉部也失去一切血氣,呈現出猶如白蠟的氣色,顯得十分異樣。
三個人頭的頸部,分別可見兩個藍黑色小點——是牙印。
誰也沒料到,千鈞一髮的瞬間,D體內潛藏的魔性血統甦醒。他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嘴巴。
現在,他恢復了原本如冷泉般的無表情美麗,同時以近似苦歎的聲音命令「三姐妹」帶路到出口,空中的人頭無聲點頭,開始朝背後的黑暗移動。當D尾隨在後面接著也要消失於黑暗中時,他的左腰附近傳來像是嘲笑的聲音。
「不管再怎麼討厭,血緣是不可否認的。你對自己的命運,應該知道得一清二楚吧!」
隨即,「住口!我不記得有叫你出來!回去待著!」
這聲怒吼確實是D的聲音。那麼,最初聲音的主人是誰?D話中奇怪的意思又是什麼?而最奇怪的,讓他極端冷徹的感情瞬間沸騰的理由又是什麼?
當落日最後的殘照消失於草原彼方時,費林格醫師的馬車,造訪了正焦急等待D歸來的朵莉絲的家。
朵莉絲感到為難,想讓醫師回去。因為沒有理由讓邊境中貴重的醫師遭遇危險。這是自己一個人的戰爭。
晚餐中摻混了安眠藥,所以丹已經睡著了。要獵取獵物的「貴族」,除妨礙者外,對其他人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因此這大概可說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嗯,醫生……今天有點不方便,因為整理農場很忙……」
對在門廊上開口說話的朵莉絲,老醫師說:「沒關係,我是在出診途中——只是想喝杯水。」他一邊搖著手一邊自行開門,急急忙忙走入起居室,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由於對方身為亡父的友人,不但自嬰兒時起就蒙受照顧,而且朵莉絲和丹都是由這人的雙手接生,他也是自父母雙亡後到今日始終多方幫助的恩人。在他這麼做後自然不能輕易要對方離去。
而醫生似乎另有打算,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年輕時對抗「妖物」的武勇事跡,朵莉絲落入不得不洗耳恭聽的窘境。他明知「貴族」可能會來,為何還要故意久留?
夜晚一分一秒變深,D沒回來。如今,朵莉絲下定決心要孤身奮戰。即使農場中的武器和裝備已檢查完畢,不安仍舊與時劇增。然而,她除了擔心自己的身體外,還忍不住擔心著醫生。
我不管怎樣都要保護醫生。拜託,在醫生回去前請不要來。
如此祈禱的同時,又有負面的掛慮悄悄靠了過來。
不論如何,這點都必須加以顧慮。我成了那些傢伙的同伴的話,丹要怎麼辦?他就必須一輩子背負親人變成「貴族」同伴的重擔活下去。不行啊,朵莉絲,就算是會失去自己的手腳也要把他趕走!
不過鼓起的勇氣維持不到數秒,便被恐懼的陰影完全覆蓋。費時無數世紀施行的心理操作和現實中遭到「貴族」毒牙的戰慄,有著足以輕易讓年輕的十七歲少女心靈萎縮的魔力,即使她是個出色的戰士也是一樣。
時鐘指針指向930N後,朵莉絲不容異議地宣佈了。
「那麼,醫生,我已經要休息了。」
——所以請快點回去。
費林格醫師在聽到如此暗示的話語時,絲毫沒有起身的樣子,並吐出了令朵莉絲一頭霧水的話。「差不多是危險訪問者要來的時候了哪。」
「是啊,所以醫生請趕快回——」
「你真是心地善良的孩子。」老醫師用無比慈愛的眼神注視著她,同時說道。
「可是,客套也要看時間和場合啊,真是見外!你可是十七年前,我用這雙手接生,此後一直視如己出的女孩兒啊。我這糟老頭可不是能夠默默看著年輕女孩自己一個人和地獄惡魔戰鬥的人哪。」
朵莉絲雙眼凝視著站在起居室入口的老人,無言地閃著淚光。
老人和藹地說:「別露出那麼悲傷的表情。這樣想好了:教你父親獵捕狼人訣竅的,可是費林格醫生呦。」
「那我知道。可是——」
「那樣的話,就別哭喪著臉嘛。雖然偶爾看看頑皮小孩的哭臉也不錯,可是,那個年輕人怎麼了?多半是雇了他做保鏢,結果一靠近夜晚就一溜煙地逃了是吧?不知為什麼,是個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的傢伙。不過果然也只是個沒有根的浮萍啊。」
「不是的!」在這之前一直感動著默默點頭的朵莉絲,突然大喊出完全否定的話,嚇得老醫師跳了起來。
「那個男的——不!他不是那樣的男人,不是的,絕對不是!今晚不在這裡是因為他一個人潛入了『貴族』的城堡,可是還沒回來!肯定……肯定是有什麼緣故……」
費林格醫師的眼眸中映出難以形容的光芒。
「你……原來如此……喜歡他對吧?」
朵莉絲立刻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擦乾眼淚。
「什麼啊……我才沒有特別……那個……」
醫師朝臉部染成薔薇色的少女微笑著,一面溫柔地搖搖手。
「好,好,這是我不好。他可是你看中的男人,所以不用擔心,馬上就會回來了。要不要在那之前先抓住伯爵讓他嚇一跳?」
「好。」朵莉絲也用開朗的表情點了點頭,接著表情急轉不安,詢問:「要怎麼做呢?」
截至目前為止,還不曾有過人類捕獲「貴族」——吸血鬼的例子。與他們的鬥爭互有勝敗。不過哪邊的戰敗率較高自是不用多說,更不要說是在夜晚——這個「貴族」的世界中與他們戰鬥。從戰友的肉體能力、武器上來看,勝負的結論已經再明顯不過。
「就是這個。」老醫師從愛用的診療手提包中取出一個玻璃小瓶,瓶中裝滿了微帶黃色的粉末。
「這是什麼?」朵莉絲聲音中期待與不安交錯著。
費林格醫師沒回答,又從手提包中取出一份破損的信封,攤開裡面的信箋,遞給朵莉絲。
瀏覽過潦草寫在泛黃紙面的樹液墨跡後,朵莉絲以吃驚的表情看著醫生。
「這是……爸爸的……」
長滿白髮的腦袋微點,「這是你父親在你們出生前,於武者修行的旅途中寄給我的信。可是,這是最後一封。你讀了就知道,裡面寫著你父親遭遇吸血鬼的事情。」
「爸爸——和吸血鬼?!」朵莉絲說到一半就停住,連忙開始閱讀信箋。
最初一、二行是關於住處的報告,然後字面突然現出因興奮與恐懼所造成的混亂——
「我知道了。他們的弱點是十……」
只有這些。末尾文字之後,泛黃粗糙信紙的紙面上一片空白。
朵莉絲用困惑的眼睛看著老醫師。
「為什麼爸爸後面的部分沒有寫出來呢?別的信上有嗎?」
醫師搖搖頭。
「你父親在旅館寫這封信時遭到吸血鬼襲擊,不過他把吸血鬼擊退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至今我仍不清楚,但一定是發現了『貴族』們的弱點。這在別的信上也有寫明。可是,在擊退妖魔調整好心情,想記下那發現而拿起筆後,他卻發現已經完全忘了那項事物。」
「怎麼會?!為……為什麼?」
「這之後再說。總之,在危險離去近五分鐘後,你父親注意到自己只是一直拿著筆茫然發呆。於是發了瘋似的回溯記憶,亂抓頭髮,最後還想一個人重現出打鬥現場,不過全都徒勞而終。吸血鬼的出現和揮舞拳頭的短暫死鬥,以及千鈞一髮時敵人逃走的部分通通一清二楚,可是其中自己使出最關鍵性反擊的方法和經過卻從腦袋中被消抹得一絲不留。」
「為什麼……為什麼呢?」
醫師無視朵莉絲的再度詢問繼續往下說。
「線索是最後的『十』這個字,可是你父親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最後便這樣不了了之。他把事情的經過重新寫在別的信上寄給我,把答案委託給我來判斷。很遺憾,我沒能響應他的期待……」
「那麼——」朵莉絲忘記正悄悄逼近的危險,興奮了起來。「如果能解開那個『十』的謎底,一定就能發現『貴族』們的弱點了。」
因期待而微微發顫的聲音迅速轉為失落。因為在老醫師臉上,看見了不像是沉痛而是幾近絕望的陰鬱。
想得知能從吸血鬼手中保護自己的關鍵性方法,這種嘗試過去重複過無數次,卻全化為泡影。自「貴族」們掌握世界支配權以來,在持續無數次的抗爭中,人類應該有許多機會掌握此一秘密,最後卻仍舊沒有流傳後世。如今,連想去探尋這方法的人都絕跡許久。
「果然,『貴族』還是勝過我們的嗎?他們沒有弱點……」
對朵莉絲那彷彿跌倒在地上的軟弱語氣,費林格醫師搖了搖頭,斷言道:「不對!若是這樣,他們有弱點的傳說,就不應該會被流傳在我們的世界裡。你父親不是確實寫明他通過某種不明方法擊退了吸血鬼嗎?你父親決不可能說謊。我也聽過好幾個和他有相似經驗的騎士或旅人說出雷同的話,並且也實際和當事人面談過。」
「那麼,有什麼收穫?」
「沒有,全和你父親的體驗一模一樣。他們通過某種方法躲過了妖魔的毒牙——應該說是趕走了他們才對。可是關於那方法,所有人都不記得任何蛛絲馬跡。」
「……」
「近年來,發現『貴族』弱點所在的『傳說』,好像不再被關心,但是我極力搜尋許多文獻、收集實際案例後,認為他們一定有弱點存在。只是人們無法得知。我認為這種情況是記憶操縱。」
「記憶操縱?」朵莉絲皺起眉頭。
「正確地說,應該是選擇性自動消去記憶的操縱吧。簡單講就是施加只會自動抹消某種記憶的精神措施。」
「趕走那些傢伙的武器的記憶嗎?也就是對『貴族』的弱點的記憶。」
朵莉絲不禁稍微靠近並注視著老人的臉。莫非就是那小瓶裡的粉末?迎著不安與期待交混的視線,老醫師繼續淡淡說著:「因為他們是在歷時億萬年的漫長歲月中支配這世界的成員。要對人們的DNA、腦髓動手腳,讓人選擇性地消去那些記憶,必定是易如反掌。這是很久以前便有人主張的說法。雖然要附和來歷不明的傢伙的主張令人生氣,不過對的就是對的。一旦如此認定的話,事情就簡單多了。」
「您這樣說的意思是?」
「喚起記憶就好了。」
朵莉絲「啊!」地叫了一聲。
「可……可以做到嗎?」
老醫師稍稍得意地玩弄著掌中的小瓶。
「那樣做的結果就是這個。我對面談過的十二名男女施加催眠術後,甚至借助了自『都城』取來的『再現劑』的效力,試著讓他們回溯過去。其中兩個人說出的,就是這裡面的東西噢。即使是妖魔們的科技,也不可能完全消除記憶啊。」
此時朵莉絲察覺到醫師的最後一段話中,不知為何有著猶豫的語氣,卻無法看透為何要有所隱瞞。
她問了別的事。
「可是,要是醫生的話正確,醫生和我不是已經馬上喪失和這個粉末有關的記憶了嗎?」
「不,我想不要緊。這也是推測:只有實際上相信自己發現了『貴族』弱點時,才會開始消去記憶。我和你心裡都沒有完全相信粉末的效果,所以敵人的裝置也不會激活。」
「那麼,若是寫下些什麼來呢?」
「大概沒用吧。就算看了也只會被當成是書寫者發瘋時的蠢話。」
稍稍失望後朵莉絲換了問題。「爸爸信裡那個『十』什麼的,就是那種粉嗎?」
醫師的頭再度搖動。
「我想恐怕不是。我考慮了許多,可這和那文字無論如何都連不起來。儘管可以看作你父親由於對重大發現太過興奮所以筆誤,我卻不這麼認為。因為其他受驗者的記憶中始終沒出現這粉末的名稱。把『十』字想成別的東西或許比較好。」
「不過明明想起了這種粉末,為什麼別的東西卻不行?」
費林格醫師欲言又止。接著歎了口氣,用朵莉絲從未聽過的沉重口吻開始敘述。
「我平常總覺得『貴族』和人類的關係,說得更清楚點,是『貴族』對人類的看法,有點諷刺。對現在的你說這種事你可能無法接受,不過——或許他們對我們抱有一種親切感也說不定。」
「你說什麼?!你認為『貴族』把我們當成朋友!怎麼可能!」
朵莉絲的動作比語氣更激烈,把手按到了頸部方巾上。自出生後頭一次,注視著老醫師的視線中滿是怒意。
「就算是醫生,說出那……說這種話,一點也不顧慮人家的感覺……」
「別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嘛。」醫師擺擺手哄慰她。
「並非說一切的『貴族』都是那樣的。不管再怎麼調查史實,別說親切感了,連行為方面都是認為人類生命比機械低下的『貴族』占壓倒性多數。即使是從心性上來說——姑且不論他們是不是有心,他們之中有九成九是和襲擊你的領主一樣的傢伙。可是,剩下零點一成的可能性始終難以捨去。詳細調查過的事實往後再全部告訴你——」
會有往後嗎?——朵莉絲想著。不久後,邪惡的事務必會踏碎猶如春日傍晚時的舒適甜美空氣來到這裡。
費林格醫師沒有看著朵莉絲,改為注視地板某一點,保持這種姿勢像被什麼東西附身似的,繼續說著多年來的疑問與疑問的解答。
「舉個例子來說:為什麼要把自身的弱點和針對弱點的武器區分開來?明明將它們全從記憶中抹去就好了,卻為什麼要留下這種粉末,而抹消神秘的『十』這個東西呢?大概這種粉末和『十』相較下是沒那麼重要的東西吧。難道他們真的是在玩弄我們嗎?是『就讓你們得知這種程度的弱點好了』這種支配者的驕傲嗎?如果是這樣,那一開始就公佈出來不就得了?」
費林格醫師在這裡停住話。呼吸一口氣後,繼續道:「這是老朽費了六十年人生大半所得的些微調查成果——我把這看作挑戰,而且是由一個已然登峰造極卻緩緩滅亡的種族所發出,給如今對他們望塵莫及、將來卻會達到同水平甚至或許會凌駕他們之上的其他種族的挑戰。他們這樣說著:你們人類若想繼我們之後崛起,便試著用自己的力量打倒我們、讓我們屈服吧。得到這個粉末後,接著嘗試破解『十』的謎題吧。解開的話,便想辦法別讓忘卻的迷霧將它再度封鎖吧。」
「怎麼可能……」朵莉絲覺得自己口中流出的喃喃低語聽來十分遙遠,「這樣子,不是和教導實習獵人的師傅一模一樣……」
雖然他點了點頭,但不知老醫師是否真正理解了朵莉絲的話。他的視線一動也沒動。
「這不是下級『貴族』能做到的事情。說不定……」
「說不定……?」
「統馭全世界『貴族』的一千名『大貴族』,還有七名『王』,以及君臨於他們頭上的傳說中的大魔王——大吸血鬼——王中之王,只有他才可以……那個吸血鬼德……」
這時朵莉絲的臉上泛起緊張的神色。叫著「醫生!」,聲音不像是要喚起注意,而是幾近求助的叫聲。回過神的醫師隨著朵莉絲把臉轉向起居室窗戶。
儘管無法感覺到在充滿月光的涼爽草原上有東西活動的跡象,可是兩人耳中聽見了踢踏遠方大地的蹄音與車輪聲。
「來了是嗎?」
「歡迎的準備已經做好了。」
儘管她恢復了女戰士的活力與表情,但少女胸中流淌著悲傷的低語。
果然,還是來不及啊,D。
改造黑馬的蹄聲彷彿踏著妖霧而來,當蹄聲由隆隆作響來到清晰可辨的距離後,朵莉絲走近起居室一隅,將裝飾在牆上的祭奠用的銀色面具中的一個向右旋轉。
鈍重聲響起,牆壁和地板的一角旋轉、後退,接著是鑲有木板的控制面板和扶手椅出現在眼前。面板上鑲有木板,裝有開關與操縱桿的地方則是鐵製的,電子儀器與彩色燈泡隨意露出,而操縱桿是木製。
這時朵莉絲父親叫來「都城」的技師所裝設的戰鬥指揮所。所有裝置於農場的武器全能由此處控制。對防治跳梁跋扈的妖魔的設備來說,這可算是最高級的了。全方位稜鏡監視器從天花板降下。
「噢噢!那時候我問是在進行什麼工程,結果跟我說是在換裝新型太陽能轉換爐。竟然連我也要隱瞞,你爸爸真是見外。」
沒有餘暇回應優哉如故的醫生的話語。監視器的稜鏡孔上,已投射出朝農場小路直奔而來的四頭黑馬車身影。
朵莉絲的手伸向一支操縱桿。監視器中兼有瞄準裝置。
「別緊張。」手中拿著方纔的小瓶,窺視了窗外一陣子的費林格醫師出聲制止她。
「還有電磁防護罩吶。」
話還沒說完,三條門閂封起來的木門,在馬車到達前方約十米處時無聲打了開來,挾帶疾風正要通過該處的黑影,被令人眼花繚亂的閃光包裹住。在電磁防護罩中,即使是有刀刃難傷的硬鱗保護的小龍也會被化為焦炭,防護罩火花瞬間將黑夜變為白晝。
衝散了白熱的大朵火焰之花,白光團塊入侵農場。馬匹、車伕、馬車的輪廓全為白色火焰所包圍,就像地獄的馬車突然在地上顯出身影,現出極為異樣的光景。
「通過了是吧——咦?」
朵莉絲聲音中的困惑,是由於看到應該如疾風般奔至庭院前的改造馬,在破開防護罩的地點漂亮劃一地停下腳步之故。
眼看著包圍四周的電子火焰慢慢消失,敵人被更強大的防護罩保護著。
「還沒完呢。看吧,要出來了。」
醫師的聲音再度制止正要拉下操縱桿的手,朵莉絲察覺出聲音裡充滿緊張,以及超出緊張許多的恐懼餘韻。即使是這位猶如理性與豪膽化身的老醫師,潛意識中依舊浸染著「貴族」們費時數十世紀洗腦的結果。
黑門打開,身著黑衣的魁梧身影踩著自動伸出的小樓梯降臨大地。
「笨蛋!這樣大剌剌的出來。」
朵莉絲的聲音表面上很興奮,其實卻軟弱無力。因為她領悟到敵人對現在將遇到——還有先前遇到的攻擊根本毫不在意。
在自己的喉嚨留下污穢傷口的罪魁禍首,在夜色中露出白色的獠牙得意地微笑著。當他開始一個人朝母屋走近時,朵莉絲拉下了操縱桿。
農場四處接連響起彈簧迸動的聲音。黑色團塊劃開空氣襲向伯爵,卻在數十厘米前被彈開。掉在地上的,是約兩人合抱的圓石。接連射來的石彈全被看不見的牆壁吸去動能,在悠然走著的伯爵周圍滾動。
「和我想的一樣——真厲害呢。」
朵莉絲扳倒第二隻操縱桿。
再度飛出農場的隱藏發射口的東西是鐵槍。起初的十來支全被彈飛,但最後一槍貫穿了伯爵腹部。
「成功了!」
緊握操縱桿手柄,幾乎要把它折斷,朵莉絲大喊著,可是當看到瞬間變得直立不動的伯爵,在稜鏡屏幕上露出可怕的笑容後,就這樣帶著刺穿腹背的鐵槍再度開始悠然漫步,她的笑容僵硬凍結了。
他在說我的攻擊,他連防衛都不需要!
心中被恐懼的冰冷手掌攪得一團混亂的朵莉絲突然體會到,吸血鬼根本沒有「到」犧牲者身邊的必要。頸後曾經承受血吻者,只消聽到屋外的惡魔呼聲,便會自行前往死神身邊。
D初次對峙時讓她暈倒便是為了防止那種情況。
「他是在遊玩!」
朵莉絲拚命拉下、扳倒操縱桿。吸血鬼除非心臟被打穿否則不會死亡。即使清楚知道這個不爭的事實,但實際戰鬥時,親眼見識了對方可怕力量的現在,她卻完全喪失了身為一名獵人之女的冷靜判斷力。這是由於潛藏人類心中的對未知黑暗的畏懼。
裝於樹叢中的機槍噴出火焰;由透鏡點火發射的導彈從太陽能儲存單位處如雨般落下。
在周圍捲起的煙霧、火焰爆炸與巨響中,伯爵苦笑了。顯然這是現今人類所能作出的最大抵抗。像這種傢伙都能如螻蟻般在地球上倔強地苟延殘喘,而自己的種族卻不得不如落日陽光一樣,悄然無息地步向滅亡。突來的震怒,將讚許眼前獵物勇敢抵抗的餘裕心思燃燒殆盡。
兩眼化為火焰,外露的獠牙嘎嘎作響,同時伯爵一口氣跑近門廊,一躍跳上樓梯,隨即單手猛力拔出腹部的鐵槍重重地刺向大門。
在鉸鏈迸裂向內倒去的大門後方張著黑色的鐵網。還不及細思,伯爵用鐵槍刺穿大門後正要甩開它的剎那,接觸部分放出閃光,只覺從握住鐵槍的手上有劇烈的燒灼感傳遍全身。一開始,黑衣下的身體因痛苦而猛烈顫抖,頭髮直豎。為了排除、中和強大的電流刺激,吸血鬼那可憎的代謝機能立刻全力運作,開始轉換細胞的分子結構。
這是把屋頂太陽能吸收板在白天儲蓄的能源轉為五萬伏特高壓電後送出的能源轉換裝置的功勞。伯爵一邊感覺到劇烈的電擊燒灼細胞、壞死神經,一邊揮動了鐵槍。以新的痛苦和火花作為臨別禮物後,電線織成的放電網被撕碎掉落到地面。
「以一個女人來說還真是厲害。」伯爵雙眼充滿血絲、吐出低沉的感歎,「正如我所選中的一樣,真是充滿生命力的女性——無論如何都想要你的血啊!等著我吧。」
朵莉絲知道已經無計可施。切換為屋內模式的監視器屏幕上,全是充滿鮮血渴望的妖魔的臉部放大影像,門板倒向起居室內部。她連忙離開控制台站起身護住費林格醫師。
「少女——」門口的身影說道,「儘管身為女人,但你的勇敢奮戰實在驚人。不過到此為止了。把你那珍貴灼熱的鮮血奉獻給我吧。」
長鞭劃裂空氣驟然作響。
「過來!」伯爵厲聲命令。
鞭梢在空中迷失方向,落到地上盤捲起來。
老醫師按住如同線控人偶般搖搖晃晃開始前進的朵莉絲肩膀。只見右手一蓋住她鼻腔,少女便無聲頹然倒下。醫師一開始就偷偷拿著沾有哥羅仿麻醉劑的布巾
「想阻止我嗎?老東西!」伯爵用毫無感情的平板聲音發問。
「不能放著她不管哪。」老人回答,握起的左手向前伸出,「這是你討厭的東西——大蒜的粉末呦。」
伯爵臉部晃過動搖的神色,隨即微笑,「真厲害,竟能找出它來——我是很想這樣說,不過蠢貨就是蠢貨。的確,我無法抵抗它的味道。可是,今晚逃出我的手掌又能怎樣?一旦確信它對我的效果,便會因相信的緣故,讓你忘去所有關於手中東西的記憶。而明晚我又會來了。」
「不會那樣的。」
「噢!為什麼?」
「老朽也有過輝煌的過去。說起沙姆o費林格的話,三十年前多少也算是有名的蜘蛛人獵人。也對你們作戰的方法略知一二。」
「噢!」
伯爵眼中帶上光芒。
老醫師揮動手,粉末與異臭盤旋在空中。
「嗚嘔——嘔……嗚……」
用斗篷蓋住鼻部以下的吸血鬼幾欲倒地,燒爛腦部、猶如生命力自全身流失的強烈脫力感和嘔吐感突然襲來。吸血鬼鼻腔內的嗅覺細胞——用以感覺氣味的嗅覺神經末梢部,被大蒜臭味來源的蒜素的氣味分子進行了毀滅性打擊。
「你們的時代已經過去。滾回滅亡的黑暗中!」
費林格醫師右手握住不知何時取出、長約三十厘米的白木樁向前衝去。在他眼前黑鳥的羽翼突然展開。是伯爵的斗篷。它彷彿擁有自己的意識,捲住老醫師手部,伯爵連手也沒動它就將老醫師猛力摔到房間角落。這是「貴族」的密術。伯爵曾受吸血一族的神祖親自指導過這門密術。
拚命自地板上站起的老醫師,看到一面劇烈嗆咳,一面對朵莉絲彎下腰的伯爵,不禁魂飛魄散。
「住手——」伯爵的臉正要貼上少女喉嚨。
醫師瞪大眼睛。
因為伯爵的臉色突然一片慘白,接著身體向後猛仰。說不定老醫師是唯一一個能看到「貴族」如此驚惶害怕的表情的人。
目瞪口呆的老醫師的眼角中,黑衣身影翻飛,斗篷消失於門外。
老醫師好不容易一邊按著自己的腰骨部位,一邊起身,此時聽見窗外傳來遠去的車輪聲。
——總算,危險暫時離去了。
正旦安全感泉湧而來之際,費林格醫師突然覺得似乎忘記了重要事情,苦苦思索著。
這味道是什麼呢?那傢伙又為何要逃?
第五章 必殺o飛鳥劍
翌日早晨,太陽升起的同時,朵莉絲拜託老醫師照料熟睡中的丹後,離開了農場。
「不管怎樣都要去嗎?即使還活著也不一定能見到啊。」
老醫師是在說D的事。朵莉絲只是默默地微笑,並非是不安的笑容,而是下定決定即使拿自己代替也要救出他、維持這種決定的堅強的笑容。
「沒問題,一定會回來的。丹多多拜託了。」
留下這句話後,她掉轉馬頭前往吸血鬼的城堡。
恐懼——由於自己被吸血鬼毒牙所咬,數小時前又才遭受襲擊。大蒜的效力也已自記憶中消去。由費林格醫師那聽了昨夜伯爵不知為何落荒而逃的經過,結果確信了那粉末的效果數秒後,相關記憶便從她腦中煙消雲散。
相對的,把前夜所有攻擊都當兒戲的「貴族」威勢,卻清清楚楚地烙印在腦中。
無法戰勝。無法抵抗。
以連男性也甘拜下風的颯爽騎姿在草原疾馳的同時,她將要落入黑暗的絕望深淵的心靈,又被丹天真的臉龐拉回。
沒問題,姐姐不會輸給那傢伙的。等帶D先生回來後再一起對付他吧。
丹的臉龐對面還有一個臉孔忽隱忽現。那是比伯爵更冷漠,令人為之全身一震的秀麗面容。
活下來。不管受了什麼傷都沒關係,請活下來。
儘管氣候調節裝置控制的「舒適時間」已結束,但夾帶著冷氣的草原早晨鬱鬱青青極其美麗、生機洋溢。
令人舒暢的晨風吹過道路,上面有十來頭像是奔馳了一整夜的馬匹突然停下腳步,踢得沙塵四起。道路穿過草高及腰的草原,通往蘭席魯巴村。在約二十米前方的道路正中央,有四個身影分開草叢站著。
「你們幹什麼?」
「我們是『都城』派遣的邊境警備隊——讓開!」
第二個大聲叱吒的男子突然瞇起了眼睛。因為四人小組的異樣外觀喚醒了危險的記憶。
「像女人的年輕人、身材高大的男性、錐子一樣的尖頭人還有乾瘦駝子——原來如此,你們就是『怪魔團』吧。」
「您知道得真清楚。」麗銀星露出與綠色清晨相稱的笑容說道。美麗的笑容令人無法相信這名美青年是劫盜邊境北部的殘暴強盜團的首領。
「由於相貌在北方太廣為人知,所以只好來此出差工作。但聽說諸位從現在起要發送通緝令並巡視各村,因此希望請諸位能停止。不要做出這種不識趣的舉動。」
聽到這種簡直瞧不起人的話,每個警備隊員都為之激怒。像是隊長的相貌穩重的男人大聲吼叫:「住口!得知在佩多羅斯村發現你們的消息後,我們就急忙趕去,不料還是慢了一步,讓你們逃走了!正在我們咬牙切齒的時候,你們竟這樣大剌剌地跑了出來,還真是求之不得的好機會。就在這把你們繩之以法!不過,雖說知道你們是兇惡無比的強盜,但還真沒想到你們竟還是這樣一群笨蛋!這樣跑出來好嗎?我們可是邊境警備隊啊。」
這份自信並非通常的虛張聲勢。從「都城」派出定期巡邏警戒邊境的他們,積累了針對所有妖魔怪獸的戰鬥訓練經驗,裝配有強大火力,是一人足以匹敵一隊士兵的精良戰士。
背後排成一列的隊員們,馬鞍附近響起重重的金屬聲。是他們佩帶的無後坐力火箭筒自動裝填彈藥的聲響。隊員們的鐳射來復槍槍口,早已對準麗銀星一行人畫出準確直線。不論先前在酒吧中展現的詭異戰鬥方式是多麼令人無法想像,他們也是血肉之軀的人類,不可能在這種攻擊下安然無事。
隊長說道:「怎麼樣?如果你們是認命了,想被抓才出來的話,那就棄械投降吧。這樣在被送上斷頭台前還能留住性命。」
「我拒絕呢。」
「什麼!」
「請盡量開火開到您滿意為止。可是,在這之前您忘記了一件事。」
「?」隊長皺起眉頭。
悅耳的聲音說:「怪魔團並非四人小組呦。」
「你說什麼?!」
警備隊騷動。不知何時,四人小組齊把視線自警備隊身上轉向自己旁邊。
「還有一位無人知曉的守護者。」
「啊!在那邊!」
當人類精神與肉體所無法承受的恐怖出現在眼前時,犧牲者遭受的衝擊似乎是和「距離」成反比。
當它以壓在隊長馬匹上的樣子自空中湧出後,隊長便被活活嚇死,隊長身後三米內的五名隊員發瘋。不僅如此,不知是因為連動物也看得到它的模樣,或是因為感受到它的「樣子」,連馬匹都忘記逃跑,只是從口鼻噴出白色泡沫在地上痛苦滾動。最後方的馬全都驚慌而人立起來。
摔落地面的隊員們沒發出慘叫的緣故,或許是因為他們的精神已經有部分被破壞了。有的人頭顱被驚奔的馬匹踏碎;有的人像凝固了一樣,死盯著緩緩靠近的它。
它慢慢一個個碰觸倖存警備隊員的身體。
「都城」最強的士兵們束手無策地靜靜瘋狂而死。
「如何?怪魔團的第五名成員很美麗吧。」
當在地上爬著的最後一人聽見麗銀星嘲笑時,它的身影突然消失無蹤。
「——?!」
朝著發覺異狀而回過頭的麗銀星的額頭,倖存的隊員帶著茫然的眼神舉起鐳射來復槍。嚴苛訓練的成果讓他即使發了狂也會憶起對敵人的殺意。
「老大!」
紅光比拷零無的動作早一步,貫穿了麗銀星額頭。
然而——
後仰倒下的卻是警備隊員。消失在麗銀星眉間的鐳射光竟然從警備隊員的腦後噴出。肌肉與腦漿燃燒的異臭瀰漫空中。
「老大,沒事吧?」
尖頭人一邊憤恨地看著倒地的隊員,一邊出聲詢問。不光是頭部,他的全身看來也像是流星型,是個酷似火箭的男子,名叫奇姆雷特。
「沒什麼啦。」
麗銀星摸著額頭笑了。眉間皮膚有一塊直徑約一厘米的圓形灼傷。
之後再無擔心他的話出現,四個怪物為其他原因用不安的表情彼此注視著。
「葳琪身上是不是有什麼事發生……」說出這句話的是駝背男子。
「就像丘拉說的一樣。雖然被射中,我也有所疏忽,不過主要是因為沒想到它會在工作中突然消失不見。」麗銀星出聲附和。這實在是極為異常的疏失。他轉向左手邊的廣闊草原。
「在這種年紀被破解法術的話,就只能步上黑暗冰冷的冥途……」
麗銀星喃喃自語著。
「需要我去看看嗎?」奇姆雷特說完後,美麗的臉龐搖了搖。
「不用,我去,麻煩你們處理這些醜陋死屍。要燒要吃都隨你們高興。」
他微笑著下達了令人無法想像的命令。
這是在淒慘的死鬥結束後——正確來說,是在空中出現的東西突然消失的稍早前的事。
疾馳穿越草原的朵莉絲正要改變馬匹方向時,由於在意外的場所發現了意外的東西,反而勒住了韁繩。這是居李伯爵城堡不到二公里處。她避開繞遠路的道路,直接策馬橫過丘陵地帶,到了此處卻不得不稍稍繞路。
雖然幼時曾有唯一一次被父親帶著從遠處觀看的經驗,但如此靠近細看還是頭一遭。朵莉絲抱著半恐懼半嚴肅的心情了望展開於朝陽下的神秘光景。
這是被村民們稱為「惡魔採石場」的地方。在廣闊草原的一角上眾多石像林立,有的伏地,有的仰天。長相、姿勢全無一個相同,沒有一尊不是奇怪的妖怪雕像。
眼睛異常巨大的禿頭頭像;長著數十隻手露出獠牙的胸像;形似野獸清晰雕出了數千根剛毛的全身像——僅從技巧來看的話,只能用鬼斧神工來形容它們。這些雕像和讓人聯想起遠古城砦遺跡的石壁、石柱殘骸一同為青苔覆蓋,營造出一個只能用異次元世界來形容的空間。
就連把生機灑向世界各個角落的朝陽,陽光中的光粒子也被寂寞空氣與青苔吸去,變得陰鬱混濁停滯不動,給雕像群臉上施加了更多的詭異陰影。
空氣似乎漸漸潮濕。
據說這裡曾是被人詛咒的「貴族」祭祀場遺址,也有人說是建造城堡時的採石場。不過後者的說法已久無人提起,因為這一帶並無開採運出的石頭存在。
總之,這是蘭席魯巴村人無論如何都決不靠近的地方。
朵莉絲的目光被重複某種怪異動作的老婆婆所吸引,她坐在近「惡魔採石場」中央處、地面大幅度凹陷的盆地底部中間。
不清楚她的歲數。從在遠處便能一眼看到的白髮和深刻在黃皮膚上的皺紋來看,讓人覺得她說不定已年近百歲,然而全身卻彷彿充滿生氣勃勃的精力,十分詭異。
看來是旅行的老婆婆迷了路在休息。
心想即使不能帶她到村裡、至少可以領她到道路上的朵莉絲,正要揮鞭趕馬時,卻沒來由地停下動作,悄悄下馬。因為朵莉絲從她的姿勢上感覺出某種邪惡的訊息,老婆婆將穿著灰外套的上半身極力前傾,專心致志凝視著似乎抓著什麼東西而彎曲的手指。
當然,朵莉絲並不知道,此時離此數公里的道路中,正值憑空出現的異形怪物將警備隊逼至瘋狂死亡的最高潮。勒住馬,墊起腳跟悄悄進入「惡魔採石場」裡面,朵莉絲把韁繩栓在手邊石柱上,靠近老婆婆背後。
不知是否沒有發覺,老婆婆絲毫不動。隨著距離接近,朵莉絲感到全身汗毛直豎。
老婆婆週遭邪氣升騰。明顯地正在進行驅使妖術的邪惡作業。
唱誦咒文的低聲傳入耳中。
「住手!」朵莉絲下意識大叫出聲,前進數步時,「咻!」地一聲某種東西自草叢中飛出擦過臉頰。朵莉絲電光石火般地趴倒在地上。屏息留意四周,左手觸摸臉頰,溫熱的鮮血粘附指尖。
「是氣獸吧——看來結界應該在附近。」
感覺左方有東西兇猛襲來。朵莉絲略微往旁邊翻身半圈同時右手出鞭,但致命的一擊落空,只是濺起草屑。她感覺得到敵人也換了方向躲至遠處。
妖術師乃至魔道士操弄術法之際,會在以自己為中心半徑數米的範圍內,設立發動法術時最有效率的空間。這就是「結界"。
由於執行任務時若有他人闖入此處分散心神,多半會使法術本身喪失效力。為此,妖術師們會在結界外配置自己創造的妖物——也就是警衛,以擊退入侵者。妖物指的是含帶妖氣的蛇、蛤蟆、巨犬等。但這名老婆婆用的是以自身念力產生的透明野獸——氣獸。最為猙獰兇惡的一種。
朵莉絲領悟到,救了自己的,是被父親當作獵人一樣訓練出來的高超反射神經。若是一般人,早已瞬間被咬破喉嚨。她在心中感謝了父親。
「離那個老婆婆有十米。要試著牽制看看嗎?」
朵莉絲喃喃自語。只能進行危險的賭博。因為不知對方是否正在施行什麼妖術加害他人。長鞭再度劃過虛空朝著老婆婆而去。氣獸貫穿空氣襲向朵莉絲。此時長鞭颼地回拉。接著,空中好像有某種東西炸裂。大氣中倏然洋溢邪氣,隨即四處消散。
「嗚啊啊啊!」老婆婆不停地發出哀號,令朵莉絲從草叢中起身。
氣獸察覺她要攻擊老婆婆後便猛然衝來,千鈞一髮時朵莉絲手腕一翻,反過來對氣獸一擊。當然,若手部動作晚了一絲,消失在世上的就是朵莉絲了。
孤注一擲的賭注成功後反而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對以妖術生出氣獸的老婆婆來說,氣獸被消滅即意味著法術失敗。一邊耗損生命力一邊施展的妖術被破解時,老婆婆的邪噁心髒也就停止了跳動。
「老婆婆!喂!振作一點!」
朵莉絲連忙跑近抱起她,老婆婆翻出白眼、口吐白沫,帶著駭人的憾恨表情死去。額頭印著六芒星烙印。是妖術師的印記。
「怎麼會這樣——我並沒打算要這樣做的……」
雖說是邪惡的妖術師,而且顯然是正當防衛,但導致年老女性死亡的愧疚重重地堵在朵莉絲胸口。「對不起,但是請在這裡等我回來。因為我還有要緊的事。」
朵莉絲讓屍體橫躺在那裡,正想走向馬匹又開始猶豫。比起運遺體回村子,朵莉絲覺得D的安危與否更為重要。正是為了這件事才明知危險卻還走到這兒來的。
然而,孤獨橫躺在大地上的老婆婆的黑色身軀,看來有著難以言喻的孤獨和寂寞。野風翻動著她的外套下擺。而且路旁屍體乃是妖怪們垂涎的目標,若是被吞吃的話那還好,就怕被妖物跑進身體裡面,這樣會變得對人更具威脅性。儘管現在是白天,恐怕妖物們會冒著全身著火的風險蜂擁而來,以便能附著到沒施加保護法術的屍體上。
朵莉絲沒帶施行屍體保護法術的道具。也沒看到老婆婆的馬和馬車。試著搜尋外套裡側,卻只裝著奇怪的小物件。
朵莉絲回到屍體旁,把她輕輕抱起。
「雖然我想這附近沒有會附身的妖怪——可是還是和我一起走吧。雖然也不能保證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把屍體放在鞍後,用皮繩把手腳綁在馬上,這是為了防止掉落以及被附身的細心措施。不愧是獵人之女,動作極為熟練,作業花了不到三分鐘便結束。朵莉絲跨鞍上馬。
隨即朝道路走去。
前進了數步時,朵莉絲突然回過頭。同時臉旁「咻!」地一聲響起重物掠過的聲音。
飛到空中的首級,劃出長長的拋物線正要落地時,突然大大睜開雙眼,露出牙齒。那是妖物的眼睛與牙齒,首級彷彿被人拉著一樣,朝著讓自己和身體分開的兇手飛去。一匹馬站在遠處山丘上,馬上的身影再次射出黑色閃電。這次首級從額中到下巴完全裂為兩半,滾落地上。老婆婆的首級靜止不動了。
眼前是老婆婆的無頭屍體,維持著正要將枯爪插入她喉嚨的僵硬姿勢。
斷裂的繩索還纏在手腕上。屍體早已被死靈附身。在她掙斷繩索要從後方攻擊朵莉絲的瞬間,被山丘上的身影以高超的武技斬斷了首級。
馬匹略略搖動身軀,無頭屍體落到地上。
朵莉絲總算轉向了恩人的方向。
「啊!D——」滿臉浮現出歡喜之色沒,但隨即又消失。
以瀟灑騎姿奔下山丘的人影,雖有著和D不分軒輊的美貌,但很明顯是別人。
「反應真是迅速啊。」
在朵莉絲旁邊停下馬,麗銀星浮出白銀般的笑容。
這是稱讚她能在被死靈附身的屍體襲擊前,察覺異樣而回頭這件事。
「沒有啦。又被你救了呢。是用什麼武器辦到的?」
面對這不像少女會問的問題,麗銀星露出驚訝的表情。
「抱歉,從這身服裝與長鞭來看,您似乎也是獵人。」
「我爸爸是。我只是有樣學樣。」
既不靦腆也不謙遜地說完後,朵莉絲微笑著。卻不知為何覺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微妙的僵硬。
當發現即使彼此自我介紹過後,朵莉絲的眼睛卻沒有看著自己的臉,而是盯著佩掛武器的腰部後,美青年苦笑了起來。
「怎麼一大早就跑到這種地方來?要出遠門嗎?」
「嗯,是的。」
「那麼,能不能麻煩你把這個老婆婆的屍體送到村裡?本來應該是我要去和保安官說明事情經過的,但我現在有急事。」
朵莉絲說出停下馬後的一切經過。始終沉默的麗銀星聽後,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所以才……」
「屍體這件事我接受。兩個人我都會妥善處理的。」
「……兩個人?」朵莉絲皺起眉頭,不過她反射性地對美少年天真爛漫的笑容報以微笑。「那就拜託你嘍。」
正要掉轉馬頭的手腕突然從旁被猛力拉住,美少女在馬上被緊緊抱住。他唇邊飄散著不像是男人該有的甜膩氣息。
「幹什麼……」
「為了幫你,我可是連第五名同伴都殺了。這都是因為你太美麗的緣故。還有,加上昨天的事。我想收些謝禮也是不為過的。」
「快住手!你不停止的話……」
「而且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要是到村裡說出來的話就麻煩了,所以要請你死在這裡,也可以算是為同伴報仇吧。——別掙扎!在快樂的事情結束之前,我會先讓你活著的。」
少女的唇部被美青年的嘴唇佔領。
「啊!」火速拉開身體的卻是麗銀星。壓著嘴唇的手背上鮮血淋漓,因為嘴唇被朵莉絲用力咬了一口。
「別瞧不起人!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才不會讓你碰我一根手指頭!」
她神色凜然地說。麗銀星的表情似乎泛起了憤怒的紅潮,接著又開始微笑,並非是那種令所有人忍不住報以微笑的美麗的笑容,而是之前道路上出現過的惡魔的微笑。
不寒而慄的同時,朵莉絲朝他的臉部正中央擊出長鞭。兩人距離不到五十厘米,對揮鞭來說距離太近。然而自少女手中射出的黑色波浪神乎其技地正面彈向美少年臉部。不過,正要擊中時,卻被目標腰間閃出的黑色閃電給消滅。麗銀星拔出奇特的「<」字形武器的同時,以令人來不及眨眼的高速切下長鞭末梢,動作之快實在令人驚訝。
而且他臉上毫無戰鬥開始的緊張感,始終微笑著。
「喝啊!」剎那間知道毫無勝算後,朵莉絲掉轉馬頭朝「遺跡」方向一溜煙跑走。
然而大概太專注於逃跑,所以好像忘了敵人武器的威力——那能從山丘上切開二十米外老婆婆首級的魔力。
麗銀星沒有馬上投出武器。等朵莉絲的馬到達「遺跡」地帶的正中央後,他才以手臂由下往上勾的姿勢投出武器。
只見它咻咻作響不停地旋轉著追上了遠方的黑點,極其殘忍地從馬的腳脛處切下右後腳、右前腳,在馬前方描繪出優雅的圓弧後,再從完全相反的方向切斷左邊兩隻腳。要阻止逃亡明明只需切斷一隻腳就已足夠,但對方卻殘忍地做出了這種行徑。
血霧噴灑的同時馬匹倒下了。
「噢!好身手!」當往旁直伸的手感到飛回武器的重量後,麗銀星感歎著眼前的光景。
從向旁倒下的馬身上,朵莉絲充滿彈性的柔軟身軀跳到空中,輕巧翻轉一圈後著地,儘管動作稍稍慌亂,但顯然是一次漂亮的著地。
可是她的臉上卻一片慘自。
朵莉絲並沒有忘記敵人的武器和那手操控自如的神技。正是因為知道才讓馬以「Z」字路線奔跑。儘管如此,黑色武器卻彷彿計算好了她的動作一樣,利落地切下了馬的兩腳,而馬匹向旁摔倒時,翻到空中的兩隻腳也遭到了相同的命運。
朵莉絲認識到,自己遇見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貴族」還要可怕的敵人。馬鞍旁有短槍與長劍,右手中則有長鞭。但如今右手的武器變得異常輕盈,讓她感到無法信賴。
麗銀星悠悠然地騎馬進入「遺跡」。
「看到你現在的身手,更覺得立刻殺掉你太可惜了。和我進行永別前的歡好如何?」
「鬼才要!與其做虛偽毒蛇的對象,我寧可在石頭上把頭撞爛!」
回答完後朵莉絲敏捷地躲入聳立在身旁的巨大石像的陰影中。那是露著全長足有五米獠牙的石像,由於漫長的歲月和地盤的鬆動的緣故略微向前傾斜。雖然麗銀星可怕的飛行武器無法對付這個石盾,但因為無法反擊,所以無計可施的狀況依舊如故。
「獵物越強悍,獵手越興奮呢。更何況對方是美麗的獵物。——哎呀,抱歉。對方也是位獵人哪。」麗銀星的聲音中混雜著嘲諷。
當他在山丘上看見把老婆婆——葳琪的屍體放到馬上的朵莉絲時,那一瞬間便下定決心要殺害她。警備隊失蹤、使用某種妖術的老太婆的屍體——這兩者一聯繫後,要推論出他們的名字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換言之,葳琪乃是別動隊,擔任的角色是偷偷召喚出人類精神上無法抵抗的異形存在,由此可輕而易舉地讓敵人陷入精神崩潰。
他切開被妖魔附身的葳琪的首級拯救朵莉絲,是基於男人對這名美麗的少女所產生的自然慾望,以及收拾累贅年老妖術師的打算。可是,就算被逼為無計可施的窮鳥,少女仍幾乎毫髮無傷,正燃燒著憤慨的眼神,從石像陰影中怒視著他。
「要這樣就讓你步入黃泉實在是易如反掌!但若如此輕易放過你,恐怕你會為能在世上宣傳我們恐怖的材料而感到煩惱的。」
右手中的武器反射到太陽的光線,熠熠生輝。
「請讓我令你那柔弱的胸膛再稍微因恐懼而更加顫抖吧。這麼做好了,獵人心得之一——首先要從隱藏處趕出隱藏的獵物。」
空中響起呼嘯聲,朵莉絲藏身的雕像底座發出難以形容的聲音。
「啊!」朵莉絲拚命向後跳開,這是自然的,因為即使稍有傾斜,也讓人覺得無論遭受多少衝擊也不會動搖的數十噸重的石像突然失去了平衡,朝她的方向開始傾斜倒下。
成功達成這種狀況的麗銀星的武器回到他的手中。從它的形狀、作用來看,唯有古代澳大利亞原住民使用的回力棒,才酷似這種武器。相對於回力棒靠撞擊力打倒獵物,麗銀星的武器卻是將末端與邊緣磨礪得鋒銳無比,並且是以鋼鐵製成。
即使是木製的回力棒,也只有原住民能加以運用,但這名玉樹臨風的優雅美少年,卻僅是揮揮手腕就能以單手射出一枚鐵刃,隨心所欲地操控它。這手神技賦予本是單純死物的飛刃,以猶如神兵利器的鋒銳。人體不用說,連木干、岩石也能迎刃而斷。
而且,攻擊方式不只是直線。還能對目標從右、從上、從左,甚至是從腳下進行攻擊,毫無死角。僅僅一擊便已是難以閃避,但他可以接連發出第二擊、第三擊,或一次打出三把,這在世上恐怕無人可以抵擋。這就是麗銀星的武器——「飛鳥劍」。
大地搖震,石像一面四濺青苔一面倒下。
猶如青色研缽的窪地中,朵莉絲茫然站立。即使最近的石壁也有三米遠。
在晨風中猶如花朵般輕搖身軀的麗銀星笑了。
「怎麼了呢?獵物的本質應該就是逃亡……」
他突然吞下後面的話。
朵莉絲臉上湧現出希望之色。
此時產生兩個變化。
不知從何而來的白色濃霧自「遺跡」地帶不停湧現。在麗銀星握著武器的手、朵莉絲的頰上凝集,形成溫暖的水滴。
此外遠方傳來馬嘶聲。
朵莉絲翻身奔往石壁。並不是想用霧氣來防禦敵人的攻擊,或是想趁他視線受阻時逃跑。而是抱著會失去一隻手、一隻腳的覺悟,打算跑到能對先前馬匹的主人說話的距離,向對方要求武器。儘管她不認為這樣就會有勝算。
沒有東西劃破背後的空氣追來。從上方跳過石壁後屏住呼吸,測量到下個遮蔽物的距離。
但對面響起的人聲,讓她專注的雙眼變得如死人般無神。
「老大,獵物在這裡。」連天空的湛藍也被白色濕濡的面紗蓋住,形成幽暗的世界,死亡的陰影在這裡緩緩逼近一名少女。
麗銀星與三名部下,不論哪一個要對付少女都綽綽有餘。
「老大,葳琪呢?」另一個聲音問道。
「被殺死了。被可愛的小鳥給切下了腦袋。」
白霧對面響起低沉的怒吼。音量轉大的話聲中蘊藏著黑紫色憤怒。
「我要剜出眼睛。」
「我要把手腳擰下來。」
「我要把腦袋扭斷。」
然後是麗銀星的聲音:「那我就抱剩下的身體吧。」
朵莉絲沒有出聲。連她的呼吸聲也聽不到。男人們只能感到在死亡面前瑟縮成一團的少女的氣息。乳白色霧氣將一切東西的形狀化為朦朧。
麗銀星右手舉起飛鳥劍。
雖沒出聲招呼,同時在霧氣對面的拷零無拔出蠻刀;奇姆雷特手中的山刀閃閃生輝;丘拉的背瘤分為兩半。
「那麼……」
正要遞出致命一擊時,麗銀星全身僵硬。
——有人!
的確如此,霧氣盤漩渦轉。令人不快的白霧潮濕粘涎,彷彿要滲入肌膚深處熄滅生命的火焰,逐漸侵蝕人的精神。他們在霧中確實感覺到,除了他們四人和可愛犧牲者以外的人的氣息。而且,光是發現對方的氣息,便已讓麗銀星這種高手不敢寸動——
因為麗銀星的眼睛雖然看不到,但氣息就在先前他以妙技打倒的石像附近。
而他並不知道。這具石像從不知多久前的太古時代起,便承擔著封鎖人口的任務,那是從大地通往地底的入口。霧氣透過那裡自地底流溢而出。
「這就是外面了吧?」
彷彿是霧魔在說話似的,令人不舒服的話聲響起。
那不屬於人類的語音,不要說是麗銀星,連凶殘無比的三名手下也不禁吞了口唾液。而且那是女性的聲音。
「真冷……還是下面比較好。」
另一個女聲說了。像是相呼應似的,又有了別的聲音,「一定要吃些什麼才行——噢噢,那邊不正有嗎?一、二、三、四、五——有五個呢。」
令萬物盲目的白霧中,麗銀星領悟到三個聲音的主人,能看得一清二楚後不禁感到戰慄。在這之前,他因為感應到的氣息的異樣,連舉起的飛鳥劍都忘記放下。
氣息有兩個。而且其中一個,不論再怎麼確認,都只能感到對方的氣息分成了三股!
「嚮導任務結束了。回去下面。」
這次,應該是人類的沙啞聲音下了命令。大概是另一股氣息的主人。然而,儘管是人類的聲音,他氣息中的力量卻凌駕在那可怕聲音的主人之上。
「怎麼這樣……那麼俊秀……看來那麼美味……」
知道哀求的反對聲音是在指自己後,麗銀星全身汗毛髮直。
「不行。」
麗銀星升起想再度感謝那下達命令的聲音的情緒。
「姐姐,走吧,這是命令啊。」
「可是……可是——下次何時才會下來呢?來到我們的住處,可愛的人啊。」
最後的聲音是哀求。
但在那之後始終沒有回音,不久,感覺到那股怪異的三位一體氣息的所有者勉勉強強地開始移動,接著消失於大地上。
餘下那股氣息的主人說道。
「『貴族』以外的全非我對手,要是無論如何都想動手,不妨過來。」
是對我們的挑戰!——雖然四人組清楚知道,戰意卻依舊萎靡不振。 』
「……D……是你嗎……」這是欣喜若狂、幾近哭泣的聲音。
「過來吧,冷靜點,沒有用跑的必要。」
霧氣的深處傳出咬牙切齒的聲音。說沒有用跑的必要,等於是斷定四人組無法動手。四人也想對這強烈的侮辱表明憤恨。然而,事實上,他們被霧氣彼方放出的殺氣鎖縛得骨髓生疼。惡人們連一根指頭都不敢動。
命若懸絲的窮鳥,走近了聲音的主人。一會兒後,感到兩人一齊遠去。
「請等……等一下。」
麗銀星好不容易從喉嚨裡發出聲音。
「至少留下名字……」
他甚至忘了平時莊重有禮的措詞,向霧中大喊。
「D是你的名字嗎?」
沒有回答,兩人的氣息遠去。
咒縛鬆開。
「嚇!」
麗銀星大叫後投出武器。力道、速度、時機莫不巧妙至極,無人可擋——他如此抱著滿腔自信,脫手的飛鳥劍電射而去。
白霧深處響起刀刃互碰聲。
之後再無任何聲響。寂靜降臨白色世界。兩人的氣息終於消失。
「老……老大。」
隔了一會,即使聽到了拷零無那失神落魄的聲音,美麗的惡魔寵兒,仍然一動不動地右手伸在空中,等著始終沒有回來的飛鳥劍,帶著比濃霧還慘白的臉色僵在鞍上。
頭上遠方的高處,斂起羽翼的石像怪雕像正以譏嘲的眼光注視著下方。
這是李伯爵居住的城堡中的一室。沒有任何窗戶,格局簡樸並不寬敞。並列牆邊的數台機械人士兵;比石鋪的地板高出一層的壇台上的座椅;鑲埋在椅後牆上、繪有神情睥睨的黑衣人的巨大肖像畫;房間中飄蕩著的莫名的嚴肅氛圍與宗教氣息。從這一切來推斷,都讓人覺得是進行裁判的場所——審問會場。
被告罪狀已然追訴完畢,身為絕對裁判長的李伯爵因憤怒揚起了眉毛。
「宣告判決。給我抬頭!」
身為領主的威嚴拚命壓抑著要自喉嚨深處噴出的憤怒言詞,壇上的伯爵選擇用低沉的聲音說出命令。
被告紋絲不動。維持著先前被機械人士兵帶到房間後,被扔在冰冷石地上的姿勢。六道空虛的眼神來回望著空中、地板、天花板附近的石像鬼雕像。延覆到長大尾巴末端的黑髮,將地板化為黑色的海洋。
是地下水道的三姐妹——米多維奇的蛇女。
「竟忘了我藏起你們這些雜碎,還供給食糧,在漫長的三千年間庇護你們住在地下湖泊的大恩,不僅對那卑賤的人言聽計從,還助他逃亡,這是難以原諒的背信大罪。因此,現在定罪!」
對於伯爵一口氣滔滔說出的苛烈話語,三個人頭依舊無動於衷,彷彿罩上一層白膜的視線仍然徘徊空中。不過此時三人一齊深歎了一口氣,喃喃低語著:「那位大人……」
「殺了她們!」
瘋狂的怒吼尚未結束,機械人士兵的雙眼迸出深紅的熱線,蒸發著三個人頭。
對還在地上痛苦翻滾冒煙的軀體瞧也不瞧,命令一句「收拾」後,伯爵忽然朝旁看去。
壇台旁,站著不知何時進來的蘭米迦。即使身著純白洋裝,依舊散發黑暗氣息的少女。
以揶揄似的冷淡眼神回瞪父親佈滿血絲的雙眼後,說:「父親大人,為何將她們殺掉呢?」
「背叛者,」伯爵吐出這句話,「真想不到,她們被那小子吸了血,成為俘虜後帶他到地上去。方才一醒過來,計算機就送來有個地下水道出入口今早被打開的通知。靈機一動,把這些傢伙從地下拉出來一問,馬上全招認了。——話是這樣說,其實這些傢伙像掉了一半魂的人,不論我問什麼都乖乖回答。」
「那麼,入口呢?」
「已經叫機器人堵住了。」
「也就是說、那傢伙成功了?」
蘭米迦露出覺得越來越有趣的眼神。把視線從女兒臉上轉開後,伯爵點點頭。
「成功逃走了。……可是……若是他打倒三姐妹的話就算了,但他是和我們一樣,咬了她們的喉嚨讓她們聽命於自己……那傢伙,可能不是尋常的半吸血鬼……」
缺乏自制力的半吸血鬼有時會吸食人血,可是至今從沒有過被咬的人會和「貴族」的犧牲者一樣成為傀儡的例子。因為身為半個吸血鬼的吸血鬼混血兒,力量還達不到那個層次。更何況,這次的犧牲者乃是貨真價實的強大妖怪——米多維奇的蛇女。
蘭米迦的雙眼蒙上了難以形容的光芒。
「原來如此……他成功逃走了是嗎……和那少女一樣。」
連伯爵也因憤怒扭曲了臉龐,怒目瞪著蘭米迦。
那少女是指朵莉絲。昨夜伯爵充滿自信地出門前去哄誘她,卻遭到猛烈反擊而逃了回來,蘭米迦對此冷嘲熱諷不斷。即使父親說是初次看到如此出色的人類,這名比父親有著更多貴族傲氣的少女,無論如何都反對讓「人類」加入而成為自己的同類。
她佯作全然不知的表情,
「您今夜也要偷偷摸摸地前去嗎?去那又髒又臭的農園?」
「不要,」伯爵冷靜的聲音回答,「先暫時打住。要是那小子又來了,可沒我們想像得那麼容易處理了。」
「……那麼,您是要放棄那個人類少女嗎?」
這次換成了伯爵得意地發笑。
「這次的答案也是『不要』。我要去別處——處刑前蛇女的長姐提到了一些有趣的傢伙。」
「一些傢伙?——是人類嗎?」
「沒錯。使用那些傢伙的話,一定能打倒那小子,等著看好了——你也真是可憐哪。」
聲音中沒有絲毫可憐的感情。
只聽見蘭米迦低沉的聲音說:「這麼說,您無論如何都要得到那名少女?」
「嗯。那份美貌、那白皙的喉嚨,還有那份骨氣。是這數千年中從未遇到過的珍稀少女。——一萬年前的往昔,神祖朝思暮想最後卻得不到的人類女性,大概也是如此吧。」
說完後,對佔據背後壁面的巨大肖像畫,投以不論何種「大貴族」都會同樣恭羨的敬畏眼神。
「我聽說神祖的戀人,是活在過去名為異魏罹須的國家,名為美奈的女性。她白皙肌膚下流動的血液,令即使是以前嘗過數千美女生命之泉的神祖的舌頭,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甘美、香甜。」
「正是因為那個女人,神祖才會灰飛煙滅。」
冷冷說完,蘭米迦對著父親,投注了對這名少女來說極為罕見、若有所求的眼神。
「不論怎麼說,您不能再重新考慮嗎?父親大人。請別讓人類進入於此邊境地區已歷經五千年漫長歲月的榮耀李家一族。之前接觸過的所有對象,即使吸了血也只是讓她就此衰弱死亡,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令其加入我族這些事的,為什麼惟獨對此次的少女……不,這不僅是我的想法,過世的母親大人一定也會如此說的。」
伯爵苦笑。於是無可奈何地點點頭然後說道。
「關於這個……我正在想要何時對你說,我打算娶那名少女為妻。」
這時,蘭米迦用彷彿心臟被釘入木樁的表情沉默起來。顯然,和那同等的驚嚇忽然襲擊了這名高傲的少女。
過了好一會,她天生白皙如雪的肌膚轉為慘白,說道:「……我知道了。既然您都這樣想了,蘭米迦也不再糾纏不清。……就請您按自己的喜好行事吧。但我想離開這座城堡出門旅行。」
「……旅行是嗎……好吧。」
伯爵的聲音在苦惱中有著安心的語氣。他自己十分清楚:無論自己如何勸說,要性情激烈的愛女與人類少女一同生活根本是天方夜譚。
「那麼,父親大人,」蘭米迦用彷彿已忘卻先前話題的妖艷神情詢問:「您打算要如何打倒那名年輕人來得到少女?」
和D一同回到農場時,太陽已高高掛起。
從負責留守的費林格醫師那聽了昨晚的經過後,一邊在小小的胸膛裡深藏著不安,一邊地苦苦等待姐姐回來的丹,看見兩人平安回來的身影時,驚喜之餘睜大了眼睛。
「哎呀呀……姐姐怎麼了啊?難道從馬上摔下來撞到腰了嗎?」
「別……別亂說!什麼事都沒有。因為要懲罰他讓我們這麼擔心,所以才讓他這樣做的。」
朵莉絲在D背後生氣地喊著。因為她正被D背著。
昨晚的伯爵、今早的麗銀星——她的緊繃的神經在承受了和兩名不分軒輊的魔人進行的死鬥後,一離開白霧世界,聽見D「已經沒事了」的聲音後隨即崩潰,回過神時已是在他結實的背上,且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幹什麼!我不要這樣,放我下來啦!」
臉上一片通紅大喊大叫後,D乾脆聽從她的話,但朵莉絲由於安心放鬆的緣故,雙腳無法出力,即使站到地上也只能癱軟無力地坐在原處。於是她就帶著可以算是微笑的表情,被這樣背回了農場。
D就這樣直接走到寢室,讓朵莉絲在床上睡下。感受到床墊彈力的同時,她隨即沉沉睡去,睡著前覺得似乎在D左手附近聽到一個粗野的笑聲說:
「好翹的屁股,偶爾也會有些外快呢。嘿嘿嘿。」
夕陽西沉時,朵莉絲睜開雙眼。費林格醫師早已回村,D和丹正忙著修理昨夜戰鬥中被破壞的大門及走廊。
「別弄啦,那些我們以後會修的,你就算不做那些也夠疲憊了。」
從「遺跡」地帶到農場的途中,D沒有特意說明昨夜未歸的經過。只是說:「失手了。」
她也知道D攻擊伯爵失敗。可是除此外,他既沒對晚歸致歉,也沒問昨晚是否發生了什麼事。朵莉絲對此感到不悅,有些誇大地說出昨夜之事。本來應該是連提都不敢提的恐怖經歷,但只因為在D身邊的緣故,便一口氣流暢說完它。她也覺得這沒什麼不自然的。
結束後,D只說了句「沒事就好」,便不再多說。儘管像是敷衍人的冷淡回答,朵莉絲卻突然滿足了起來,說她傻她還真是傻。
總之,她似乎瞭解了D與伯爵的惡鬥,以及在那之後D經歷的不尋常體驗。這正是她說「疲憊」的原因。
「沒關係啦,」如此反駁的人是丹,「D大哥很厲害喲。姐姐和我花一個月都做不完這些的。出來外面看嘛。補充除草劑、修理柵欄、換裝太陽能板——通通都做完了。」
「啊!」朵莉絲大吃一驚。
如果是獵人自己家就罷了,高薪僱請的獵人會幫忙修理僱主的家這種事,實在前所未聞。更何況D的報酬——想到這朵莉絲滿面飛紅。由於記起了請他來時的約定。
「好了啦,在那休息吧。馬上準備開飯了。」
「快結束了。」
D一面鎖緊大門鉸鏈的螺絲一面說:「因為很久沒做了,所以有些難弄。」
「雖然這樣說,不是做得很順嗎?」丹打岔說。
「那麼姐姐,和你一起的話應該就會比較好了。」
「丹、丹?!」
發出幾近慘叫的聲音後,小小身影自正要打過來的手下滑溜地跑走,從門縫往外逃去。留下了美青年與十七歲的美少女。夕陽染紅平原遠方,隙縫間射入戀戀不捨的餘光,將兩人的身影染成淡紅色。
「……D……」
朵莉絲有些猶豫地說:
「那個……你結束這份工作後打算要做什麼?要是……你的旅程不匆忙的話……」
「——雖然匆忙,但還不曉得工作能不能結束。」
朵莉絲立刻灰心。因為,這句話像鐵錘重擊了下意識想尋求支柱與安慰的脆弱的少女的心。
還不一定能打倒敵人。擊退了第二度襲擊只是僥倖,死鬥依舊持續中。
「D,」朵莉絲用嚴肅的口吻再叫了一次,彷彿先前的話是別人說的。「那裡結束後請過來起居室。因為我想討論之後的對策。」
「瞭解了。」
背著她的回答中,聽來有著滿意的語氣。
敵人的「出擊」出乎意料的早。
當晚,葛列克為了發洩被麗銀星等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憤慨,和狐朋狗黨痛飲了一陣,走在冷清的道路上回家時,在旅店前目擊到奇怪的馬車停下後,他敏捷地躲入暗處。
說來奇怪,從漆黑馬車的身影自道路遠方的黑暗中浮現開始,到停車為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馬蹄踏著大地,車輪也確實轉動著,即使如此,葛列克連小石子濺起的聲音都沒聽見。
——這是「貴族」的馬車。
葛列克瞬間理解了。醉意霎時間消失無蹤。
——打著朵莉絲主意的,就是這渾蛋嗎?
對情敵的忌妒心與好奇心將他留在原處。
車門打開,一名黑衣人下地。旅店屋簷下的吊燈燈光照出他的模樣,是個有著妖氣逼人的蒼白臉孔的男子。
——他是領主吧?
葛列克直覺知道。雖然是頭一次看到,但那人的臉就和幼時聽了村中耆老和大人們形容後,自己想像出來深印在腦中的魔人臉孔一樣。
馬車隨即開走,伯爵消失在旅店深處。
因劣質酒精一團混亂的腦細胞,無法順利聯繫起伯爵、旅店和朵莉絲的關係,不過他還是決定跟去看看,開始扮起跟屁蟲的角色。
進入旅店一看,負責接待的老闆站在櫃檯後僵立不動。大概是被施了法術,儘管在睜得老大的眼睛前揮了揮手,他的眼睛也絲毫不動。葛列克打開住宿登記簿。房間數十間。全位在二樓。房客只有一個:查理陳:職業/畫家。是二○七房。
葛列克躡手躡腳地登上樓梯,靠近可疑房間的門板。光線正從隙縫間洩出。
——李伯爵只吸女性的血。房客是男的,所以不是為了吸血才來。
這麼說,莫非叫陳的人是伯爵的同伴?是為了得到朵莉絲才叫來的幫手嗎?
葛列克從口袋中拿出兩個像是小聽診器的零件,兩者用細銅線相連。這是獵人愛用的竊聽器。
這應該是他以前賭博時詐賭贏來的東西。張在前端小洞的妖精薄翅,能捕捉人類聽不見的妖怪聲息,通過銅線傳到使用者耳中。通常用來探查因危險而無法靠近的妖怪、幽魔的巢穴,或竊聽密談。葛列克多半用來裝在村中少女寢室的窗上偷聽,並由此沾沾自喜。把前端的吸盤貼在門上,另一個緊緊靠上耳朵。不像世上該有的陰森話聲從門後傳來。最後他把眼睛貼到鑰匙孔上。
應該上了門閂的門被無聲打開,黑衣人悠然闖入時,麗銀星不禁愕然。隨即知曉對方是「貴族」,手伸向桌上的飛鳥劍,同時因不明來意感到困惑。
接著,對方用炯炯生輝的眼神盯著他,說出了不可思議的提案。
我知道你和你的同伴,黑衣人說道,殺光了警備隊和想殺那名少女卻失敗的事也都知道。我有些事需要那名少女。但有人妨礙。而你們在霧中遇到卻無法對付的人,就是這名妨礙者。
「您在說什麼呢?」麗銀星佯作不知,「在下只是位旅行畫家而已,如此可怕的事,光是一聽便已是膽戰心驚了。」
黑衣談話者冷笑,丟了一個銀色徽章到床上。那是邊境警備隊之物。
雖然你以為馬和屍體都燒掉、吃光,灰燼也被風吹散了,但這是沒用的。那聲音冷冷說著。我城堡裡的監視裝置和上空的靜止偵查衛星相互聯機,等我醒後便會逐一報告邊境的動態。儘管這個徽章是在現場採取灰燼分子後再生而成的,可是,如果把這個附上衛星傳來的你們在襲擊現場的照片,不僅送到這村子,而是送到所有人類居住區的話,你們會怎麼樣呢?
一聽到這,麗銀星投出了飛鳥劍。它卻在可怕恐嚇者的心臟附近好像撞上了看不見的障壁,刺入地板。實際上,這已讓麗銀星屈服了。
就算我不親自動手也還有那個少女,聲音繼續說,她一定會在明天拜訪保安官,說出你們的事。你一人來村中投宿,應該是為了在這之前殺掉她吧,可是只要有那傢伙和她在一起,用普通方法是行不通的。對方可是半吸血鬼——混有一半吾輩血統。無論怎樣,等著你們的都只有滅亡而已。
「請教教我們,您說該怎麼辦?」
麗銀星的聲音反而平靜下來,對方說的除了一點之外全部正確,他認定無論如何掙扎都是徒勞。
我借給你們力量吧!
聲音說出了出人意表的事。
除了殺掉那小子,得到那少女外,我對你們這些螻蟻的世界沒有興趣。
「那個——要怎麼做?!」
麗銀星眼中燃起殘忍卑鄙的火光。是由於得知或許可以打倒霧中敵手——那小子的緣故。伯爵話中惟一的錯誤便是此處。他並非為了封住少女的口才讓三名部下於森林中野宿,單身一人來到村中。不,這層打算也是有,可是實際上心中想要針對的是更個人的事情。
是為了唾手可得、已逼至絕路的獵物從眼前被奪走的憤怒。此外,更為了洗刷不僅連根指頭都沒碰到對方,還被驚人殺氣壓住的恥辱。更為了向對方僅一擊便打落自認無敵的飛鳥劍報一箭之仇。怨恨。憎恨心與復仇心的強度不低於首領的部下們也對此感到認同,想要還以顏色,而麗銀星是為了探查少女和謎一樣的敵人才一人回到村中的。
然而,在村口等了又等,卻沒發現獵物。通過他人打聽的結果,也僅知道少女的姓名和住所。本想馬上進行襲擊。可是,從村人口中始終打聽不出謎一樣的敵人的實力,也因此對他的憎恨先被潑上了冷水。
於是他先離開村子一次,集合同伴,命令他們偷偷監視朵莉絲的農場,自己則為了尋找必勝策略和關於敵人的更多情報而回到村中。然而,雖沒搜集到情報,卻遇到了想像不到的強力幫手。
「那麼,要怎麼做?」麗銀星再度詢問。
這樣做便行。
漆黑惡魔與美麗魔人的會話持續了好一陣。
不久,黑色來訪者的手,把像是細長蠟燭的東西放到床上。
這是「錯時香」。能讓日變夜、夜變日的道具。這又是其中效力格外強大的。在他面前點火,馬上吹息。他應該會全身都是破綻。你就趁那時打倒他。不過別有其它的無聊想法。它只能使用兩次。拿在手上一揮便能點著——
「請您等一下。」
麗銀星叫住正要離去的黑影。
「還有一件要請求您的事情。」
請求?
黑影的聲音中帶有疑惑與怒意。
「是的。」
微笑著點了頭點後,麗銀星提出了出人意料的要求。
「請讓在下加入成為『貴族』的一員。……啊,請別如此憤怒,請先聽我說。究竟,您為什麼會選擇我們作為此次的搭檔?他若是只要有這根香便能解決的對手,應當其他人也能夠輕鬆勝任。如今可是只要一枚金幣、一把槍支作為報酬,連雙親都會殺掉小孩的時代。」
「儘管如此,您卻特意移駕到在下這裡。這不正證明了,若非至少擁有在下這種水準的功夫,是無法打倒他的。」
「關於半吸血鬼的話,在下也略知一二。若敵人充分發揮的話,乃是可怕無比的強大敵人。況且,這次敵人的厲害、可怕,在下可是刻骨銘心。他並非尋常的半吸血鬼。」
「僅僅忽視我們的所作所為是不夠的。並不是說要四個人一起,請讓在下一個人,加入成為光榮『貴族』的夥伴。」
黑影沉默。
麗銀星的請托,一般人聽到的話,不,即使是三名部下聽到,也只會對他大罵「背叛者!」。但不論何時世上的背信之徒都是多不勝數。即使將其視為地獄惡魔而憎恨恐懼著,可是同時,對吸血「貴族」的醜陋憧憬又總是帶著渴望的眼神盤踞在人心深處。權利與不死總是對這一類型的人散發著甜美的誘惑。
「如何?」麗銀星追問。
黑影頷首,麗銀星也再度點頭。
「那麼,謹遵您的囑咐。」
交給你了。
黑影走出房間外。必須順便到另一家去,熟人的家中。
壁上油燈火焰搖晃的走廊,已然不見人影。
第六章 血鬥一人十五秒
發現丹失蹤,是翌日清晨的事。
昨日死戰一整日的疲憊,加上為防範伯爵來襲幾乎徹夜未眠。所以朵莉絲沒注意到弟弟在黎明時跑到了草原上。
昨日傍晚,對D說清楚麗銀星一黨的來龍去脈後,因為決定今天要去保安官處做報備,明明囑咐過丹在去村莊前不可以離開農場,可是這個活力充沛的少年,似乎還是一個人去打開防護罩,拿著鐳射來福槍出門狩獵霧魔去了。
這種霧狀妖怪會攙混在晨霧中顯身,是會腐蝕作物與家畜皮膚的邊境麻煩生物。但無法忍受高溫,雷射光一射便能消滅。而且動作遲緩,只要習慣,對持有武器的少年來說並非棘手敵人。
狩獵霧魔是丹得意的工作。
醒來後朵莉絲立刻發現弟弟不見,連忙跑入武器庫,看見來福槍被帶走後,朵莉絲一度鬆了口氣,卻覺得好像被什麼呼喚,急忙跑到農場的入口處,整個人立刻變得呆若木雞。
大門正下方的地面,成了紙鎮的來福槍下面壓著一張紙片。紙片上以優雅筆跡寫著下面的話:
「令弟與在下同去。令獵人D單身一人於傍晚180時,至日前碰面之遺跡地帶。又,此目的乃為得知獵人同志武藝高低,別無他意。另,謝絕見證人,即使為胞姐亦不可也。至一分高下為止,嚴禁洩漏我等一切事務。若有違上列事項,幼齡可愛8歲孩童恐遭地獄業火焚身。麗銀星」
朵莉絲剎那間身上的力氣完全消失。回到家,煩惱著要不要讓D看信時,D察覺她的異常。被炯炯有神的眼瞳凝視一陣後,朵莉絲終於將信拿給他看。
「大概有一半是真的。」
擺在眼前的不管怎麼看顯然都是挑戰書,D卻用事不關己的平淡語氣說著。
「一半?」
「只想和我一分勝負的話,來這說明就可以了。拐走丹另有一個目的。是要把我和你分開。幕後黑手是伯爵。」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寫說要我一個人去不是更簡單嗎……」
「一是這封信的主人想和我一分高下。還有一個——」
「是什麼?」
「用小孩子當擋箭牌要挾你一事,攸關〔貴族〕名譽。」
朵莉絲眼中燃起怒火。
「這麼說,實際把丹——」
「恐怕,誘拐這件事是麗銀星一夥人安排的。」
「哼,什麼〔貴族〕的名譽啊,即使不是他的主意,默認的話還不是一樣。什麼〔貴族〕嘛——明明只是吸人血的妖怪!」以烈焰般的憤恨語氣罵完後,朵莉絲突然呆住。
「——對不起,你不一樣。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轉眼間兩眼湧起淚花,朵莉絲就這樣伏地痛哭起來。這是因為激烈情緒轉為言語流瀉後的反作用力。彷彿被招攬不幸的魔物附身一樣,難題接連不斷降臨。她至今尚未哭過一次實在不可思議。
冰涼的手掌放到嗚咽顫抖的雪白肩膀上。
「要是你忘了保鏢,我會很困擾的。」
即使遇到這種事態,D的聲音依舊沉著冷靜。但是,朵莉絲的心中的確從那沉穩話聲的深處,聽見了另一個由堅強自信所支撐的聲音。
那個聲音是這樣說的:既然約定了,我就絕對一定會保護丹還有你。
她抬起臉龐。
靜靜凝視自己,英勇俊秀的青年臉龐近在眼前。一種炙熱填滿她的胸口。
「請抱緊我!」大叫的同時,朵莉絲投身到D懷中。「不管怎麼樣都沒關係。盡量的抱緊我吧。不要離開我!」
兩隻手輕撫著抽咽的17歲少女肩膀,D看著窗外展開的青空,翻湧無聲生命歡呼的清晨草原。
不知他在想什麼。少年的安危?四名敵人?伯爵?還是——浮現雙瞳中的情感色彩,而他仍維持著先前那冰冷澄澈的純粹黑色。
不久,朵莉絲挪開身子。用不在猶豫,神聖莊嚴的表情說:「對不起,讓你見笑了。因為我突然希望你能一直待在我身邊。——但那是不可能的。這個工作一結束,你就要離開了,對吧?」
「……」
「我大概知道的。結局已經近了。——那丹的事要怎麼辦?」
「只能去赴約。」
「會贏嗎?」
「會把丹平安帶回來。」
「麻煩你了。連弟弟的事也要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我會躲到村裡的。會去費林格醫師那兒拜託他讓我暫住。前天也是托他的福才沒事的。這次也一定會平安渡過。」
朵莉絲還不知道,伯爵逃走的緣故其實是D所施的辟邪術。而她說要去醫師那時,D所以沉默不語,是因為他知道,若遇上伯爵的力量,連那魔法護符也難說一定有效。
當窗外射入的光線角度慢慢轉為銳利時,兩人騎馬離開農場。D不發一語;朵莉絲表情陰鬱。
這個男人一定能帶丹回來——如此信賴這他的信念絕無一絲動搖。可是,等待他的敵人卻令人生畏。〔遺跡〕地帶時背後傳來的飛鳥劍呼嘯、被斬斷四肢放倒的馬匹慘相,這些都歷歷在目。——而那種程度的人足有四個之多。朵莉絲胸中還留殘有一點黑暗絕望,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即使D平安生還了,要是期間伯爵來襲,這此就真的在劫難逃了。儘管D什麼都沒說,她也一直難以決定,去費林格醫師那兒是好還是不好。
進入村中,穿越大街時,無數視線集聚兩人身上。比起憎惡,恐懼之情要更加濃厚。對被黑暗森林與妖怪群環視包圍,艱辛度日的〔邊境〕人們而言,遭吸血鬼嚙咬的少女及繼承吸血鬼血統的青年,是超越了憎惡層次的恐懼對象。所有人都聽了葛列克的謠言。
像是認識朵莉絲的女孩子叫了:「啊!大姐姐,」然後走近,母親連忙將她拉回。
男人群中,有些人看見D時,便殺氣騰騰地把手按到腰間長劍或槍支上。並非為了他謠傳中的身份,而是由於他全身飄散的殺氣。不過,所有女性全以陶醉的表情目送著他,以他的美貌來說再自然不過。
儘管氣氛浮動,並沒有遇見在路上衝突起來的鹵莽村人。兩人走到屋簷下掛有〔醫師費林格〕招牌的住宅。
朵莉絲下馬按了電鈴,一會兒,出來一位兼任護士與留守工作的鄰近婦人。似乎不曉得朵莉絲之事,笑盈盈地說:「醫師從一早就不在呦。」
「好像是哈卡.連恩家有急診病人,所以派人把醫生叫去了。雖然留下白天內會回來的紙條。不過到現在還沒回來,這樣看來,可能是重病也說不定。那家的太太好像認為不管是麻醉莓還是倒人菇,只要顏色漂亮的植物就能吃的樣子。」
連恩一家,住在即使策馬飛奔,單程也要花上兩小時的森林中,是以從事獵人的工作維生的。
「真傷腦筋啊。我一個人的話,明明只能處理割傷和開止痛藥而已,可大家都說只要那樣就行了,結果從早上到現在都忙得不可開交——你要不要進來等。醫生應該已經快回來了,要是你能幫忙的話我也能比較輕鬆。」
朵莉絲難以決定,看了D的方向。他只是在馬上微微頷首。
她下定決心。
用朦朧眼神盯著D的婦人低下了頭,說:「在醫生回來前請多多幫忙。」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嚴肅一點。
婦人認為D會一起留下。可是當他一知道朵莉絲決定了之後,他的馬匹便緩緩邁開腳步。
「哎呀,不一起來嗎?」
婦人急忙對朵莉絲說。失望之色一望可知。此時朵莉絲連生〔什麼嘛!都一把年紀了還這樣〕的氣的時間都沒有,連忙問:「等一下,你要去哪裡啊?」
「巡視這房子。」
「現在還是大白天哪。什麼都不會出來的。一起進去嘛。」
「馬上回來。」D頭也不回地騎馬前行。
稍約直行後在轉角向左彎。
宛如嘲笑的聲音響起:「為什麼不留下來呢?因為擔心那個男孩所以坐立不安嗎?還是,不敢看到姐姐苦惱的表情?不管是血統在稀薄的半吸血鬼,終究都是惡魔啊,嘿嘿嘿——還是說,你喜歡那女的?」
「你這樣認為嗎?」D是在回應誰?
行經之處土牆、石牆連綿不斷,一旁的小巷滿佈塵砂。除了已逝去大半的白晝慵懶陽光佔據四處外沒有東西活動。然後,話聲再度響起。
「不。你不是有那種溫柔神經的人。你可是流著那傢伙血液的男人。——D這字就說得很清楚了。」
「住口!」
被叫出名字的本人大喝一聲,像是被用力抓到痛處。下一瞬間語氣又換回沉穩,「最近你牢騷很多。是想離開我嗎?」
「噢噢——!」聲音中充滿恐懼。但像是要努力掩蓋懼意似地說了:「我也不是因為喜歡你才和你一起……算了,活在世上是要互相幫助的嘛。那個先別管,你為啥不告訴那個少女關於喉嚨印記的事?是為了對父親的情分嗎?明明只要說句話她就能安心的,唉!帶有〔貴族〕血統還真是辛苦啊。」
雖然話中假裝親切,不過譏嘲的語氣說明了對方心中並不這麼想。
可是,這一切對話不禁懷疑馬上的青年是否發了瘋,自己扮演起幻想中的對象在進行一人會話。不對,另一個話聲的語調、聲音完全不同,以次來看,只能想成是他用了極其巧妙的腹語術,才會造成這幅奇特光景。
D的眼中光芒一閃,立即恢復天生的陰鬱沉靜。先前的會話也告中斷。不久後他向左彎過第二個轉角繼續獨行,再次往相同的方向彎過一模一樣的轉角後,回到醫師家前方。
「有可疑的傢伙嗎?」
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再次響起:「沒有。」
回答的語氣好像他真的去周圍確認過有無可疑分子。
D看來沒打算要下馬的意思,秀麗臉龐一邊皺眉一邊抬頭,面對空中西傾的太陽。
「只能做到這樣了。」
他喃喃自語。不知是否腦中掠過接著將要赴約的惡戰幻影,端麗臉龐上浮現一個表情然後隨即消失。
此時,道路對面有數匹栓在一起的馬,忽然昂首嘶叫驚慌亂動;毫無預警地,微暖強風猛吹而過,捲起砂塵遮蓋行人眼睛。
那是地下水道三隻蛇女所渴求的,為血癡狂的吸血鬼面容。
凝視已關起的門板一會,D掉轉馬頭朝向村莊門口。從這裡到〔遺跡〕需要兩小時。
「來了,馬上就會出現在那山丘上。」
聽見夾帶勁風奔回的奇姆雷特的通知,麗銀星自倚著石像上起身。
奇姆雷特擔任哨兵的角色。
「是一個人對吧?」
「是的,和約定的一樣。」
麗銀星點點頭,出聲招呼了在這之前一直佇立不動,掃視著平原遠方的另外兩個人。
「準備好了吧,就按照計劃進行吧。」
「是。」
拷零無與丘拉同時行了一禮點頭回答,接著他走近繫在背後的馬匹。四人選擇的決鬥場,是葳琪被打倒的凹陷盆地。在被D的殺氣壓制而無法動彈的場所進行復仇戰,十分吻合這名執拗美青年的作風。但這也有考慮到四對一的戰鬥中,便於限制對手活動的這個作戰優勢。
巖蔭下,丹被綁起手腳、嘴巴被堵住。麗銀星在他身邊蹲下,取出塞口布料。布料叫吸音布,犯罪者愛用的小道具之一。用能吸收所有聲音的特殊纖維織成的布,往往在誘拐時擔任最重要的角色。
可是不管怎麼說,打從今早被奇姆雷特綁出農場以後,就這樣隊年饉8歲的少年一直塞住嘴巴,實在是極為殘忍冷酷的作法。
「喂!你的救星來了喲。這個昨天在村裡聽到你們姐弟的情報時,就定下的計劃,看來總算是順利成功了!」
如此說後,發現原本瞪視自己憤怒眼神,轉為信賴與安心的神色看向丘陵。麗銀星為此輕輕斜起嘴唇,嘲笑道:「真可憐,你們的命運是都將葬身於此啊。」
「咦,不是你們才要葬身於此嗎?」
儘管臉龐因焦慮空腹而憔悴,丹依舊精神十足地回嘴。被捉來後連一滴水都沒有給他。
「你們不知道D大哥有多強!」
發言氣勢十足,卻只是小孩子的虛張聲勢。因為他還沒親眼看過任何D的戰鬥。
不料本以為會暴跳如雷的麗銀星,反而露出滿意的微笑,看了站在凹陷地表底部的三名部下。
「或許吧。因為我會幫忙讓他省下工夫。」
丹露出自己是不是聽錯的神情睜大了眼睛。
原來如此。這個美麗的惡魔打算在這同時葬送D和部下。原本只預定收拾D和看到自己長相的朵莉絲,但和伯爵會面,得到加入成為〔貴族〕一員的諾言後,便360度改變方針。〔貴族〕所擁有的權利與不死——似乎已經讓麗銀星不再是流浪的骯髒盜賊了!
於是他聽從伯爵主意,把朵莉絲一人交於伯爵處理,決定依照計劃抹殺剩餘二人以及追加的三人。由於他認定讓部下活命會留下麻煩。D能在這除掉他們最好,要是他們僥倖死裡逃生,那麼再由自己動手。
山丘上浮現行單影雙的騎士身影。速度絲毫不變策馬直奔而來。
「好了,你稍微發揮一下作用吧。」
麗銀星從丹背後大力抓起奪去他自由的披繩,把他像拿貨物似的一手提著,走近自己的馬。腰間飛鳥劍互相碰撞,發出刺耳聲響。
空出的手於鞍袋中摸尋,取出〔錯時香〕。
「嗯?」
麗銀星不知為何在此時歪起頭來。
「老大!」
丘拉緊張的叫聲,讓他握著蠟燭直接轉過身來。
「大哥哥!」——丹的叫聲隨風飄送。
已經下馬的宿敵,背著一柄勾勒出優雅曲線的長劍,無言靜立在塌陷大地的底部。
「這……」
麗銀星驚歎、忌妒對手的美貌。
「我很想說〔被像你這種人打落劍真是光榮〕,但你只是個〔人類〕和〔貴族〕的失敗品,真掃興。」
D冷靜回應冷笑與侮蔑的問候。
「那你就是〔惡魔〕和〔野狗〕的私生子。」
麗銀星滿臉漲成醬紫色。全身血液化為毒汁。
「放開那孩子。」
他將手中丹的皮繩一擰作為回答。同時,
「好、好痛。大哥哥,好痛。」小小嘴唇吐出痛苦的聲音。
不知施加了何種惡魔的技巧,看來只是普通皮繩的繩索,開始深深勒入丹的肩膀和兩腕。
「這是有些奇特的繩子。」麗銀星歪起嘴唇笑了,圈起食指拇指做了個小圈。
「從某個方向施加刺激後會縮成這麼小。會不停陷入肉裡面,到結束性命為止,8歲兒童大概要花20分鐘。在那之前要是不能打倒我們全體,這孩子就會在另一個世界怨恨你。——如何,是否有些焦急了呢?」
「大、大哥哥……」
多麼殘忍卑鄙的戰法。繩索已經開始絞入丹的衣服中。對遭受痛苦的少年,D的激勵話語十分簡短有力,只說了:「等一分鐘。」
換句話說,收拾一人只需要花15秒。
「恩……恩恩。」
和浮現勇敢笑容的丹相反,四名男人勃然大怒。
除了麗銀星外的三人圍成一圈,慢慢縮小者。
所有人被落日紅輝妝染,卻不禁讓人覺得,在他們全身迸射的殺氣前,即使是夕陽光芒也為之遜色。
「那麼,就一一領教您的本領好了——首先,拷零無!」
首領這麼一說,不僅是拷零無連剩餘兩人也露出了訝異表情。因為最初的作戰是四人聯手打倒他。不過一下瞬間,赤銅色的巨大身軀,就如貓一般無聲朝D急奔而去。
蠻刀的寬闊刀刃上紅光閃爍。
「鏘!」發出巨響。
連馬頭也能輕易斬落的蠻刀神威正要砍斷他軀體的剎那,D出奇不意地刺出劍尖正中拷零無左肩。不,雖然看似砍中卻被直接彈開。
拷零無——有著青銅肌肉組織的男人。即使高周波軍刀,亦無法損傷他的身軀。
D漂亮閃過二度呼嘯作響的蠻刀,瞬時後躍數尺。對方追上,巨人再度逼近。
「如何!15秒!」
這聲怒吼猶如猛烈偃倒草葉的強風呼嘯,塞滿了缽形大地的底部。
肩膀被溫柔輕推後,朵莉絲從瞌睡中醒來。熟悉的和善臉龐正微笑著。
「醫生!——我在等你的時候睡著了。」
「沒關係。你也夠累了。治療哈卡耽誤了點時間,我也才剛回來而已。順路去了你那兒,可沒人在家,心想該不會發生了什麼事,這才連忙趕回來——怎麼了?丹呢?那個年青人呢?」
一切記憶和不安都回來了,朵莉絲巡視四周。
D離開後她便忙於和婦人一起處理前來的患者,等告了一段落時,便靠在診療室的長椅上睡著了。似乎已回去的婦人不見蹤影,窗外樹木與成排房舍被染為嫣紅。恐怖的時刻已然揭幕。
「那個……兩個人都躲去佩多羅斯村了。我打算打完招呼後也要跟過去——」
冰涼的手放到正要站起的朵莉絲肩上,佩多羅斯是從蘭席魯巴騎馬飛奔一天一夜後才能抵達的荒村。然而這已是最近的鄰村。
「到達佩多羅斯前不是一定要過夜嗎?」
「是、是的。」
被醫生用異於平常的嚴肅眼神牢牢注視,朵莉絲不由得低下了頭。
老醫師點了下頭說:「好、好、我什麼都不問。只不過,真要去的話還有個更好的場所。」
對這意外的話,朵莉絲「咦」了一聲,抬起頭看著老人的臉。
「是在從哈卡家回來的途中,下定決心後穿越北方森林才找到的。」
費林格醫師由上衣口袋取出一張地圖攤開。他說因為自己上了年紀記憶力衰退,到遠處出診時,經常使用這張繪有蘭席魯巴地形的地圖。上面於北方森林的某處標著紅點。
那是這一帶最廣大茂密,連村中居民都無人曾走入深處的袤廣森林。
「那是我突然注意到的一角石壁,砍除覆蓋於上面的樹枝蔓籐後才找到。它是古代遺跡——像一種祭壇的遺跡。因為相當大,所以我只是在那角落稍微窺探了一下。或許是運氣很好,那處石壁雕刻著遺跡的說明文字。——看來,應該是防治吸血鬼的設施。」
這時朵莉絲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這麼一說,她才想起幼時,父親和獵人夥伴團聚暖爐邊,交談同一話題的記憶。說是在遙遠的古代,〔貴族們〕尚未崛起的遠古世界中,能將被吸血的犧牲者限制於神聖場所內,經由咒文和電子儀器施以治療。
莫非費林格醫師發現的,既是那種設施的其中一個?
「這麼說,要是進去那兒的話,那傢伙就不能追來——」
「應該是。」費林格醫師露出笑容。
「至少,比起從這跑去佩多羅斯,或者躲在我家要好的多吧——要去看看嗎?」
「要!」
五分鐘不到,兩人已在費林格醫師的馬車裡顛簸搖晃著身子,在蒼茫大道上朝北方森林急奔而去。疾馳約一小時。前方隱約可見比黑夜更加陰森的成排林木。森林的入口。
「吁——!」
坐入馬車以來,不論怎麼向他搭話都不回答的老醫師,突然發出聲音勒緊韁繩。
森林的入口,站著一個嬌小身影。朵莉絲初次看到那張臉,有如白臘的肌膚色澤和唇邊露出的白牙——不用說,自然是蘭米迦。
朵莉絲隨即發現她的真正身份。抓住了正要揮鞭趕馬的醫師的手。
「醫生!那是伯爵的女兒——怎麼會在這?!快逃吧!」
「真奇怪,」費林格醫師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自顧自地說。「應該不會這樣。」
「醫生,趕快掉頭!」
即使死命叫喊,醫師只是發呆絲毫不動。反而是對面的白洋裝少女,也不見她移動雙足,卻流利地向這邊移來。朵莉絲最後握緊鞭子站了起來。
拿鞭的手卻被一股可怕大力抓住一扯,長鞭一眨眼被奪去。被費林格醫師的手。
「醫、醫生!」
費林格醫師用露出獠牙的嘴巴說:「那時昨天以前的名字。」
——如此說來,在醫院中按到朵莉絲肩上的手乃是冰冷的。此外,他身上穿的是極少穿著的高領襯衫!
朵莉絲恐懼絕望地向醫師轉過去的剎那,被醫生的拳頭擊中心窩,她暈倒在助手席上。
「做的很好。」來到馬車旁的美少女說了。
「您是蘭米迦大小姐吧。承蒙讚賞真是不勝光榮。」
充滿血絲的雙眼、因飢渴而歪斜的嘴巴——費林格醫師的笑容已和〔貴族〕一模一樣。
他昨晚被伯爵襲擊成了吸血鬼。哈卡家的出診、古代的〔防治吸血鬼遺跡〕當然全都是謊言。他受了伯爵的命令,白天躲在地下室,到了傍晚,估量D離去後才出現在朵莉絲面前,扮演將她騙離村莊的角色。
引開D後朵莉絲必定求助於醫師——伯爵的判斷準確無誤。
儘管同為吸血鬼,蘭米迦卻對他投以冷蔑目光,同時簡單扼要地說:「要把這少女帶到父親大人那裡對吧,我也一起去。」
為此,費林格醫師顯出警戒神色。因為他被命令將朵莉絲送到森林深處等待的伯爵那裡,卻沒聽說蘭米迦要來。而且,還是突然出現在森林入口說要一起同行。為何她沒和父親在一起?
然而,對剛成為伯爵下僕的醫師而言,是不允許對主人的女兒有此質問的。他打開後坐門扉,行了一個禮說:「請。」
蘭米迦猶如惡魔吹起的氣息一般飄入車中。
馬車開始奔跑。
「以人類來說的確算是相當美麗。」
仔細端詳昏倒的朵莉絲後,蘭米迦喃喃說著。
「正是如此,還是人類時我認為她和女兒一樣,只把她當女兒看待。可成為吸血鬼後一看,卻覺得沒對她下手簡直不可思議。是會讓我覺得有如此遺憾的美女。老實說,我想向伯爵大人要求,就當是這次努力工作的報酬,不用從喉嚨吸食,只要能獲得她那鮮紅的血液就好,哪怕是1、2滴也無妨。」
這真是那位溫厚篤實老醫師的話嗎?他竟幻想著能吸取前天時,他還拚命保護的少女的鮮血,並對此渾然忘我,甚至無恥地對之前未能吸血懊悔不已。
背後傳來蘭米迦興致勃勃的聲音。「在那之前,我先給你獎賞吧。」
還來不及轉身,暗藏的銅箭穿透老醫師的心臟讓他當場斃命,把屍體扔向地面後,蘭米迦輕盈一躍,移至駕車席,隨即將馬車停下。
朝森林方向瞥了一眼後。
「想必父親大人會暴跳如雷吧。但是,讓低賤螻蟻成為光榮李家的一員——而且還是作為父親大人的妻子,這我絕不接受。」
望向昏迷如故的朵莉絲的明眸中,蘊涵極其惡毒的殺意。
荒野遠處傳來狼嚎。
「自不量力的人類女人——現在就把你大卸八塊,再讓你和父親會面。」
語畢,兩手朝朵莉絲喉嚨伸去,猶如刀刃的指甲閃閃發光。
黑暗籠罩的荒野中,對著無人看護昏迷不醒的天真少女,危險降臨了。
就在這時。
異樣的〔感覺〕傳遍蘭米迦全身。那股感覺就像是——所有神經擰扭燒灼;全身細胞開始潰爛;紫黑血液自崩解皮肉間噴出;胃中所有東西逆流湧出的嘔吐感翻絞內臟。
熟悉的香氣灌入蘭米迦鼻中。不知何時出現在那的某人,在她身後點起一盞小小光源。聽到了蘭米迦的呻吟後,小心翼翼踏開草業的足音慢慢靠近。走近的人影手中拿著的,是〔錯時香〕。
三度躲開橫掃而來的蠻刀一擊,D再度後躍。
無論在誰看來,這都是無計可施的敗者舉動。即使想要反擊,作為青銅巨人唯一弱點的餓兩眼,也被猶如棍棒的雙腕靈活保護著。
「D大哥,加油!」
以微笑回應丹那努力聲援的是拷零無。他停下不動後大笑。
「喂!小鬼要哭——」聲音停住。
除了兩名決鬥者以外的八隻眼睛猛然睜大。因為他們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D將劍朝退了一步的右腳拉去,擺出劍身與地面平行的架勢。劍刃位置如同慢速攝影影片緩緩移動。之後跳去劃過空中的場景,直接出現在張嘴大笑的拷零無口中。
即使是能自由改變體表肌肉細胞硬度的怪人,數公分深的體內也和普通生物一樣保持柔軟。D的劍,從眼睛之外的唯一突破口:嘴部刺入——一口氣刺穿顎部、深處喉部,還有頸窩。
說不定D自覺無法砍傷其肌肉的瞬間,便改以此為目標。但要趁對方說話時,精湛地抓准閉嘴瞬間,而且還用像字面上說的一樣,真的是〔目不暇給〕的高速刺入,這只能以神技來形容。
「嗚哇哇——。」
被刺中的巨人數秒後才開始發出哀號,看來竟有些滑稽。靠近漸漸喪失硬度身體後仰的巨大身軀後,D無情的劍利落斬下他的頭顱。這次沒有響起任何聲音,看到一面噴灑比夕陽更殷紅的血霧,一面緩緩倒地的盟友身影,啞然無言的同伴這才回過神來。
「小子,好身手,下個是我。」
瘖啞著聲音走出來的丘拉,被錐人——奇姆雷特所制止。
「那種速度——小子,就用生命作賭注,看看你的劍和我的腳究竟哪個快吧!」
呼地一聲他風馳電掣地到了D面前。嘴角浮露無畏笑容,不知是源於自信,還是為了遇見前所未有的好對手,體內強盜戰士之血正歡欣鼓舞的緣故?
D的劍在胸前擺成一直線,對準奇姆雷特的胸口。
敵人瞬間消失無蹤。
丹「啊!」了一聲。
只見D左手邊的草叢、斜後方倒地石像的腳邊、自己背後——在距離約5公尺,包圍著D的圓周線上出現了無數個奇姆雷特。
奇姆雷特——正如同這個名字〔奇姆雷特日文原名為『ギムレツト』,同時也指『gimlet』(螺絲錐、鑽子)此一單字〕,這個全身如錐子一樣呈流線型的男人乃是突變的產物,奔跑時速可高達500公里的超人。身上沒有一根體毛,臉部少有凹凸起伏,這都是為了盡量在高速奔跑時減少空氣阻力。
此外,他不僅能以超高速移動。還能奔跑數公尺後瞬間停下,瞬間再度開始奔馳。藉著反覆如此,他能再空氣中造出自己的殘像。
眼前的敵人瞬間往左右增殖——恐怕沒有能不被這幻象眩惑的戰士。若在那以瞬間,露出了破綻,前後左右的奇姆雷特便會同時閃動山刀襲來。與奇姆雷特為敵等於要於幾十個人動手。
難怪神速射手歐雷利連自傲的手槍都還沒拔出,便從背後被打倒。
——D大哥要輸了!
丹眼中淚光浮動。並非是擔心自己,而是別離的眼淚。
可是,使出壓箱絕技的同時,一邊感到戰慄的其實是奇姆雷特。
——這、這傢伙,不是不能動,而是不想動!
的確。D只是眼睛微睜,文風不動靜立原地,維持先前姿勢。但奇姆雷特清楚知道,這正是讓自己的幻惑招式徒勞無功的唯一法門。
他的招式是藉由無數分身,以崩潰對手的架勢,在迫使對方產生破綻上,能發揮最大的效果。眼前的美青年卻對他連看也不看,架勢毫無破綻。現在的他不過只是繞著圓圈的小丑。
「怎麼了,不來嗎?還有三秒。」
聽見這冷冰冰的聲音後,或許是由於絕望,也可能是由於焦慮,他忍不住從D背後跳了過來。等著時速500公里的殺人旋風的,是曾斬傷0.5馬赫——時速600公里狼人的,吸血鬼獵人D的一刀。
劍光彈起,從左頸 斬落至右胸,此時空中綻放深紅血花。加速人類的流線型身軀以猛烈氣勢大力撞擊地面。
下一場戰鬥也在這一剎那決定。
「危險!後面!」在丹大叫前D便已轉身過去,看見了往他眼前蓋來的黑雲。那時丘拉背上飛出乘風襲來的一大群小黑蜘蛛。無論有如何精妙的武技,僅平一柄劍是不可能抵擋的。
然而——
在「呼——」的聲響中丹看到了。
D左手高舉至頭上,覆滿大半窪地的黑雲隨即化為一線被吸入掌中。那聲響便是蜘蛛被吸進時的風聲。
黑雲群瞬間消失。
D疾奔如風。
丘拉被銀光劈裂頭部仰天倒下,在失去心愛蜘蛛時,他不過只是徒具人形的空殼。
「合計43秒——真是厲害。」
麗銀星用有些陶醉的眼光看著D,他正手提血劍呼吸一絲不亂地向自己走來。拿下一把腰間的飛鳥劍後,不知他是何居心,竟切斷了丹身上所有繩索然後退開。
「大哥哥」
把不顧手腳淤血跑過來的丹,溫柔地藏到石像陰影中後,D面對最後的敵人。
「我很趕。接招!」
話聲未落,長劍映射紅光往橫一閃。
麗銀星千鈞一髮躲開,站在到方才為止還被充當格鬥場的窪地底部。
「請稍等——」
他用無法隱抑顫抖的聲音說著。他的襯衫自左脅下方到右脅被劃開了一直線。
這是方才一擊的成果。D正要躍起。
「等一下——這可是攸關朵莉絲小姐性命的事呦!」
一聽到這句,丹的臉色變得比D更蒼白。麗銀星對D眼中輕微流蕩的動搖感到滿足後,覺得自己那生來猶如天使的微笑,好不容易又能浮到臉頰上。
「是什麼事!」
D的聲音沉穩如故。
「朵莉絲小姐難道不是正和費林格醫師在一起嗎?」
「那又怎樣。」
「那位小姐現在應該正被引到伯爵那裡。真可憐,因為她絕對沒想到,最信賴的醫師,自昨晚起便轉職為伯爵的下人了。」
「什麼!」
D初次流露明顯的驚愕與後悔之色,麗銀星對此反而吃了一驚。他並不知道是D自己將朵莉絲寄放在醫師家。
」噢噢。別緊張、別緊張。會連他和伯爵的聯絡地點都好……好告訴你的。只要你肯聽在下說的話。
D問:「什麼話?」
「我們兩人一起加入〔貴族〕。」
麗銀星用自信滿滿的聲音說著。
「在下和李伯爵做了約定。約好只要打倒你,讓他能得到那名少女的話,便讓我加入成為〔貴族〕一員。——說實話,要是現在想打倒你也不是辦不到。可是,親眼目睹你的實力後在下改變心意。就像那位醫生,即使成了〔貴族〕,對待他終究是如人類使喚下人一樣。相較於此,自然是變成伯爵比較好。」
滔滔不絕的麗銀星喘了口氣。緩緩逐退青天而來的夕陽殘照,在他秀麗側臉上添加了微妙的輪廓陰影,造成了難以形容的異形相貌,丹在石像陰影中渾身發抖。
「現今世上,讓伯爵之所以身為伯爵的,除去吸血鬼的不死性外,不過只有他的居城和自古以來所培育的民眾畏懼心。過去曾是他們的時代。但如今他們被滅亡的餘暉所籠罩,正消失在傳說的遠方。你和我聯手的話便能辦到——殺光伯爵一群人,並且繼承他們的遺產,成為嶄新的〔貴族〕——在這世上建立起永不滅亡的真正〔貴族〕榮耀。」
D看著麗銀星的臉;麗銀星看著D的臉。
「你已經是半吸血鬼——半個〔貴族〕。就讓我假裝殺掉你,再被伯爵吸血吧。接著……呼呼呼、你不認為如此俊秀的〔貴族〕雙人組,在〔貴族〕歷史中是絕無僅有的嗎?」
麗銀星的笑容被D的話打斷。
「真是嗜殺成性的男人吶。」
「嗯?」
「說〔貴族〕會滅絕,這點到是沒錯。」
麗銀星倏地往後一跳,在空中大喊:「愚蠢者!」在李伯爵城堡中,父親和女兒曾施加給D的評語。三道黑色閃光自右腰閃出。一道越過D頭上畫出圓弧襲向背後;一道緊貼地面斬斷草叢,到足畔時升往脅下;還有一道為遮住視線迎面射來。飛鳥劍的角度各自迥異,以驚人的高速疾射而出。
但是——。
清脆聲響起,致命兵器全被擊落。草叢中傳來「啊!」的慘叫,握住蠟燭的左手自肘處被斬斷飛舞空中。這是在麗銀星躲開攻擊的瞬間,被殺至自己落地處的D以劍砍斷的手臂。
和三名夥伴一樣灑出鮮血時,麗銀星的表情比起痛苦,更像是難以置信。射出飛鳥劍的同時,他確實揮動了〔錯時香〕,卻沒發出擾亂時間的香氣。甚至連蠟燭都沒點著。
——是假貨!可是,是誰偷換的?!
「唰!」地一聲白刃刺到因劇痛於疑惑而迷亂的俊秀臉孔前。
「朵莉絲小姐在哪?」
「愚蠢……」麗銀星按住流淌鮮血的傷口呻吟著。
「只是為了對那個人類少女盡情分,不但掠取〔貴族〕的生命、玷污了〔貴族〕,還砍傷身為人類的我——受詛咒的人啊,你的名字是半吸血鬼……即使共有〔貴族〕的夜晚與人類的白晝兩個世界,卻不被任何一邊接受的人——你終其一生都是黃昏國度的住民。」
「我是吸血鬼獵人。」
D平靜地說。
「朵莉絲小姐在哪?再不說,接著就要砍你自傲的臉了。」
話中含有不受威脅的語氣。一度讓麗銀星在霧中動彈不得的殺氣,夾帶數倍於當時的壓迫感吹襲而來。麗銀星聽到自己的嘴自動說出答案。由於感受到超越人類理解程度的恐怖之故。
「……森林……進入北方森林入口後直直往前走的地方……」
「好吧。」D的殺氣瞬間緩和。
麗銀星如彈簧般彈起,銀光貫過他的身體。
然而——
吐出呻吟聲跪了下來的卻是D。
「啊啊、怎麼會——」
丹從巖蔭下探出身子大叫,這是情有可原的。
麗銀星猛撲上來的同時,D的劍間不容髮地刺入他的腹部。
劍身前半確實消失在敵人體內。但是,消失的劍尖卻從D的腹部突然刺出!
「糟糕!」扔下這句話後麗銀星往後跳開。
於是,更奇怪的事出現了——握在D手中的劍當然從麗銀星腹部拔了出來,此時自D腹部刺出的劍身也以相同速度退入體內!
丹睜大了眼睛。
「原來如此。我曾聽說過這種變種人……」
D低聲說著,即使因沉重傷勢跪到地上,他也僅是微微抽動了一邊臉頰。紅黑色痕跡在襯衫腹部慢慢擴散。
「你是歪曲空間人吧。——真可惜。」
麗銀星從先前位置往後躍了三公尺,在那蹲下雙眼放光,喉嚨中流瀉出憎惡的聲音。
「在那一瞬間竟然改變了攻擊方向……」
〔真可惜〕與〔改變攻擊方向〕的意思是這樣的。
麗銀星壓下了失去左肘的劇痛猛撲上去,並非是想自己動手嘗試反擊,而是期待D能用劍貫穿自己心臟。那一剎那,長劍確實是朝他胸口刺來,卻在要刺中的瞬間收回轉而貫穿腹部。
這便是麗銀星大叫〔糟糕〕的原因。好不容易把胸口送到D容易刺中的位置,卻突然領悟對方已發現了自己特意調整過速度。
能一擊打倒吸血鬼的要害,同樣也是半吸血鬼的要害。
儘管如此,他為何能做出這種令人難以想像的戰法——讓自己身體被刺穿以打倒對手?
因為麗銀星竟然是——歪曲空間人,除了四肢以外之處,便能隨意扭曲體內空間造出四次元通路,將其和敵人身體相連結。也就是說,被敵人攻擊時,穿過他皮膚的敵人刀刃或子彈,全曾經由超空間被送到攻擊者自身體內,在那出現。應該貫穿他心臟的子彈,會從開槍者本人胸口射出;砍向肩膀的刀刃會斬傷攻擊者自己的肩膀。實在是絕無僅有的高效率戰法。他只消靜靜讓攻擊者隨意出手,隨隨便便就能讓對方一命嗚呼。
然而,麗銀星卻轉身逃開。因為對手半吸血鬼而言腹部傷口並非致命傷,但麗銀星自己已是身負重傷了。
「總有一天,我會討回左手的帳!」
黑暗將臨的草叢中,話聲不知從何傳來,對方已然逃逸無蹤。
「大哥哥,沒事吧——啊!流血了!」
不顧丹跑來後的驚呼,D撐者劍猛然站起。
「沒空追他了。丹,北方森林在哪?」
「我來帶路。可是從這邊就算拚命騎馬也要花掉三小時。」
少年的聲音中充滿了無限敬仰與不安。太陽正開始沒入草原彼端。距離世界落入黑暗懷內不足三十分鐘。
「有近路嗎?」
「有。可是,要穿過有一大堆岩石的地方。還有裂縫、還有大沼澤——」
D凝視少年的臉。
「要和我一起去嗎?」
「嗯!」
第七章 吸血鬼獵人之死
使用〔錯時香〕救了朵莉絲的是葛列克。
他在偷聽了麗銀星和李伯爵會話的翌日早晨,要一個平日受自己照應的小混混假裝來客,叫麗銀星下來大廳。他下來前小混混已溜走,等納悶的麗銀星回房時,〔錯時香〕已被一模一樣的蠟燭掉包。
把它弄到手後,葛列克開始監視費林格醫師家,一等化為吸血鬼的醫師帶走朵莉絲,便隔著對方無法發現的距離尾隨在後。
他拯救朵莉絲,是打算以名為恩情的枷鎖束縛她。此外,還抱有順利打倒伯爵,一躍成為村中名人後,可以進入〔都城〕發展的野心。他很明白:獨立消滅〔貴族〕的事跡,是進入革命政府核心部的重要利多因素,更是開啟飛黃騰達宦途的最佳手段。
可是,事情稍有變異。本應直接前往伯爵的馬車,遭到突如其來的黑衣伯爵之女攔下,而且費林格醫師被這少女所殺。不清楚狀況的葛列克,因發現不對勁而接近馬車,當他目擊凶形惡像的女吸血鬼,正朝朵莉絲喉嚨伸出魔抓後,便拚命搖動了〔錯時香〕。
他一開始還戰戰兢兢,等看到蘭米迦痛苦掙扎的樣子後,便趾高氣揚地走近馬車。左手拿香,右手緊抓白木樁,手指幾乎陷入木樁內。
木樁乃是〔邊境〕地帶的必備品。腰間槍套插著解除了安全裝置的爆裂彈手槍,緊在樹叢中的馬,鞍上則插有大口徑熟線來福槍,這打算用來對付〔貴族〕的僕人。引以為傲的戰鬥服,交給部下拿去修所以沒穿。
「嗚——恩。」呻吟一聲後朵莉絲起身。她被痛苦翻滾的蘭米迦碰到身體,自昏迷中醒來。不久,惺忪的眼睛注意到了蘭米迦而猛然大睜。接著看見滾落稍遠處地面的費林格醫師,以及葛列克,「——醫生……究竟為什麼——你在這裡幹什麼?!」
「這是你道謝的方式嗎?」葛列克一邊爬上後坐一邊說道。「我可是打敗了這個女的救了你吶。還在這種黑夜裡特地從村中追了出來呦。——你可要好好記住我的大恩大德。」
「醫生也是你殺的?」
朵莉絲的聲音因憤怒與哀傷而顫抖著。
「別開玩笑了。是那女人的傑作。不過也托她的福省下救你的功夫。」
葛列克留意不讓小小的火焰熄滅,一手將蘭米迦移到後坐。白衣少女毫不抵抗地在座位下捲起身子。外表看來,不只身體毫無動靜,似乎連呼吸也停了下來。
「這是伯爵的女兒吧。把醫生變成吸血鬼的是她嗎?」
「不、是伯爵。為了把他作成引出你的道具,伯爵在昨晚襲擊了他。」
正要連忙按住嘴巴卻遲了一步。朵莉絲用明亮眼神盯著葛列克。
「你為什麼會知道那些事——你知道要襲擊的事卻沒對醫生說對吧。你這卑鄙小人!為……為什麼來幫我。少在那裡賣人情假好心!」
「羅……囉嗦,」葛列克把視線從猶如烈火的明眸轉開,惱羞成怒了起來。「被我救了還在那裡囉哩囉嗦的。那些事先別管——現在的問題事要怎樣利用這個女的!」
朵莉絲皺起眉頭。
「我想好了。看要殺掉,或者是當作和伯爵交易的材料。」
「你說什麼!——你是認真的?」
「廢話!別裝作一付事不關己的樣子。這都是為了你啊。」
朵莉絲不禁茫然,看著這個說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話的粗魯男子臉孔。之後微微嗅了嗅。注意到〔錯時香〕的氣味。
這麼一來,才發現明明是月光澄澈的夜晚,感覺卻像陽光燦爛的正午,真是不可思議。葛列克得意地說:「是因為摻入這蠟燭裡的香料的關係。這是〔貴族〕的東西,好像能讓日夜顛倒。只要火還點著,這女的就不能動彈,〔貴族〕也不會靠近我們——所以我想過了,要殺掉伯爵的女兒是很簡單,後果卻很可怕。所以用這女的來交換,說明白點,就是要宰掉伯爵。」
「那種事……可能嗎?」
葛列克發出了猶如蒼蠅嗡嗡的說話聲,卑鄙齷齪的嘴唇扭曲變形。朵莉絲對此生厭轉開視線。此時她看見在後座下方蘭米迦奄奄一息的白皙臉龐。
這是和自己沒多大差異的美麗少女。朵莉絲對自己想將她當作交易工具的想法感到可恥,儘管那只是一閃而過。
「就算是〔貴族〕,父母親一定都會寶貝自己的女兒。所以啦,一開始很容易就能騙到他。——用拿金銀財寶換回女兒那種隨便的說法就行了。等他安心的大搖大擺走出來的時候,我就用這個香抓住他,再用這根木樁釘入心臟。雖然只是謠傳,但屍體好像會變成塵土然後消失,這樣就必須讓爸爸或者保安官在現場目睹,和〔都城〕說明經過,他們會成為重要證人的。」
「〔都城〕?」
「不,沒有,什麼都沒有。」
葛列克在心中吐了吐舌頭。
「總之,宰了他以後,〔貴族〕的財富和武器彈藥就全——都變成我們兩個的啦——因為我們是最有功勞的人嘛。」
「可是……這女孩沒對村裡的人做過什麼呀!」
回想起自幼即知的可怕回憶後,朵莉絲出言反對。
「別胡鬧了!〔貴族〕就是〔貴族〕,一定都是吸人鮮血的妖怪啦!」
朵莉絲不禁愕然。
這粗魯男子吐出了自己曾當面對D罵出的相同咒罵!
——我那時,也是和這男人相同的人類。不可以。即使對方是〔貴族〕,也絕對不可以把可憐的女兒當作引出父親的工具。
陰沉的聲音制止了正要 嚴肅反對的朵莉絲。
「殺了我……現在……在這……」
是蘭米迦。
「什麼!」葛列克盛氣凌人地瞪了過去,看到那極度扭曲的表情後卻忍不住嚥了口唾液。遭受到等若正午陽光燒灼全身的痛苦卻還能說話,她的精神力著實堅強無比。「父親大人……不是會做出用自己性命換回我這種事的蠢人。我也不會成為你們的交易工具……殺了我……不這麼做的話……我之後會殺了你們兩個……」
葛列克的臉因憤怒與畏懼一片通紅,隨即快速地高舉木樁。完全缺乏自製心的男人。
「住手,你想對毫無抵抗能力的人做什麼!」
話一說完,朵莉絲就押住他的手。兩人在馬車上互相推擠。力量是葛列克佔上風,朵莉絲則有父親親傳的格鬥術。她猛然鬆手的同時,力沉左足,灌注 渾身力道的右腳迴旋踢正中葛列克胸口。
「嗚啊!」
由於處在無法站穩的狹小馬車上,因此無法止住退勢。葛列克向後倒去,被生降口的門板絆倒後滾落馬車外。
「咚」地發出一聲悶響,朵莉絲對他看也不看,從座位上探出身子,對橫躺著的蘭米迦說了:「別擔心。我不會讓那傢伙對你做壞事的。可是也能就這樣默默放你走。你應該知道我的事吧?一起過來我家吧。到那兒再考慮要怎麼安置你好了。」
低沉、彷彿由地底湧出的陰笑聲,打斷朵莉絲的話。
「呼呼呼呼……想怎麼做都隨你便,但我是哪都不會去的。」
比月光更雪白柔膩的美麗臉龐,突然浮出充滿自信的邪惡笑容仰看著自己,朵莉絲看著她不禁感到背脊發寒。
她並不知道葛列克摔下馬車時〔錯時香〕就已熄滅!
朵莉絲本想拉起她的手,卻被比冰還冷的手抓住。如今,即使在夜中醒目無比的白色獠牙,從形狀優美的丹唇中露出,黑暗的寵兒靜靜站起。
「即使是不得已才碰了人類女人,我還是覺得骯髒,就用你那白色咽喉流出的血液清潔我的手吧。」
一股遠勝葛列克的強大怪力把朵莉絲抓了過來,她完全無法抵抗。蘭米迦的吐息飄散著花香。以鮮血灌沃的花朵的香氣。
兩人的身影,不,該說是兩人的臉龐相互重疊了。
「嗚啊啊啊!」
慘叫擾動黑夜。隨即消失。
蘭米迦遮住臉龐全身顫抖不已。
黑暗中她確實看到,應該說是感受到,兩天前父親在這少女喉上看到的神聖十字痕!當它接觸到吸血鬼呼出的氣息時忽然浮現。
吸血鬼們也無法解釋為何會對它感到恐懼。確定的是:即使眼睛看不到亦能從全身皮膚感覺上感受到它的神聖氣息,在同時吸血鬼便會被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牢牢鎖縛。但是人類絕不可能知道它,這個聖痕早已藉由經年累月的由心理控制巧妙沉入了遺忘的深淵,為何會出現在這少女的喉嚨?
一頭霧水的朵莉絲,注意到前一瞬間還占壓倒性上風的蘭米迦的驚慌,知道逃過了一劫。必須趁現在逃走!
「葛列克,沒事吧?」
「恩、恩恩。」似乎撞到了頭,從一旁地上傳來含含糊糊的回答。
「快上來!再拖拖拉拉就不管你了!」
大喝一聲,握住韁繩的手用力一抖。她想用突然猛烈的起步將蘭米迦甩到車下。而馬匹卻文風不動。朵莉絲這才頭一次注意到:穿著無袖長外套的男人站在馬前方拉住馬銜。不知何時,數公尺前的森林入口矗立著數個人影。
「因為醫生來得實在太慢,心想莫非出了什麼事。來這一看,還真不出我所料……」
人影之一用含抑怒氣的聲音說道。那是伯爵。雖然心中充滿絕望,她仍不愧奮力抗拒伯爵威勢至今的女戰士。一看見方才被費林格醫師奪去,留在旁邊座位上的長鞭,立即一把抓起,並朝身穿無袖外套的男人抽去。
「啊!?」
朵莉絲發出哀鳴,男人——卡魯奸詐地笑了。本以為會抽裂他臉頰肌肉的一鞭,被對方擺頭閃過後用嘴巴咬住長鞭末梢。呼嚕嚕!發出猶如野獸的吼叫同時,朵莉絲那尋常刀劍難傷的長鞭被咬碎了。
「狼人!」
聽見朵莉絲的叫聲伯爵回應:「沒錯。他是我的下人,不過比我衝動得多。此外,我還下了若遭反抗讓對方嘗點苦頭也無妨的命令。少了些手腳指頭的新娘,說不定也別有一番樂趣吶。」
突然間轟隆作響。坐在地上的葛列克用了爆裂彈手槍。能輕易貫穿中型巨獸鱗甲的高性能炸藥,將伯爵與週遭人影裹入火海。伯爵對他看也不看。火焰瞬間被黑暗吞噬。這是防護罩的力量。
「嗚吼吼吼!」
狼人發出吼聲逼近葛列克。被他變身一半的血色雙眼瞪視,葛列克喉嚨中「咿」的叫了一聲然後全身僵硬。長褲間升起白色水氣。儘管他由於極端恐懼而失禁了,但恐怕沒人會取笑他。
朵莉絲垂下肩膀。最後的抵抗力也被徹底剝奪了。
「父親大人——」
蘭米迦如風般輕臨大地。伯爵眼神閃閃發光盯著她。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雖說是我女兒,這次也不能原諒。回城後再給你處罰。給我安分點!」不理會無聲退下的蘭米迦,伯爵向朵莉絲伸出了一隻手。
「好了,過來。」
朵莉絲不甘心。
「你別得意!不管我變成怎樣,D一定會宰掉你們的!」
「是、是。」伯爵苦笑。
「那小子和你弟弟,現在應該被他們殺掉,一起共赴黃泉了吧。正面交鋒或許勝負難料,不過我可是交給他們秘密武器了。」
「父親大人——」
站在伯爵背後樹蔭中的蘭米迦,指了指蹲在地上的葛列克。
「那個男人拿著〔錯時香〕哪。」
「什麼!」夜色中伯爵僵硬的表情清晰可見。
「不可能!那是我交給了麗銀星的東西。」
他停頓一會,目不轉睛盯著女兒的臉,「不是謊話嗎——也就是說那小子……」
「正是如此。」低沉話聲令所有在場的人吃了一驚。伯爵對著蘭米迦的方向轉身過去;朵莉絲則是對那突然定住視線。不,該說是對著浮現在她背後樹叢中,那異常俊秀的人影。
「我在這裡。」
伯爵喉嚨中漏出嘶啞呻吟聲。
這傢伙,竟然火著到這來了——
只有〔錯時香〕沒發揮效果這才有可能。但是,從D和麗銀星的決鬥處到這的距離,除非使用飛行器,否則即使是從和麗銀星約好的時間就開始策馬狂奔,也要花費一小時以上。
儘管如此,D還是來了。而且,不論是伯爵能看穿黑暗的雙眼、機械人護衛的三次元探測雷達全沒發現他,彷彿他化成了夜晚的黑暗。
機械人士兵轉向他,當然,無法進行攻擊。
「停止不安分的舉動——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正要撲向朵莉絲的卡魯,被並不嚴厲的低沉話聲嚇一跳,停了下來。
「朵莉絲小姐,接著從那裡——把馬車駕過來。快點!」
「是、是的」朵莉絲回答時的心情彷彿像在做夢。不光由於得救的安心感,也為頭一次被D叫了名字。
「卡魯,把那女的抓來!」
伯爵厲聲下令。黑影再次想躍上馬車,這次卻被從頭上傳來的尖銳聲音給擋下。
「你一靠近我就咬舌自盡!」
狼人「嗚」地呻吟一聲再度停下。不禁讓人捏了把冷汗。葛列克搖搖晃晃上了馬車。
「與其成為你的同伴,我不如選擇死去。所以就算現在就死在這兒我也不在乎。」
面對微不足道的人類——17歲少女的威脅,伯爵沉默無言。這個強硬策略是朵莉絲和D的勝利。伯爵不計代價地執著於朵莉絲。反過來說,要是朵莉絲一死一切便成泡影。
「改日再一分高下。」踏碎夜晚空氣的馬車跑近身旁,D第一次用手摟了朵莉絲肩膀。下一瞬間,兩人身影輕巧地坐到馬車上。
此時,令人吃驚的是,他連背後的長劍都未拔出。他令蘭米迦成了人質,並非是他亮出了武器。被父親命令退至後方,從背後感受到D的氣息那一剎那,蘭米迦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因為D全身迸發出了唯有吸血鬼的超感覺才能感知的淒厲殺氣。伯爵及卡魯沒對他動手也是因為同一緣故。
「你要怎麼處理我的女兒?」伯爵對後座中目不轉睛監視著自己一行的D發話。
對方沒有回答。
「總是對我忤逆不孝,甚至破壞了千載難逢良機的蠢貨——你已不是我女兒了。給我去曬太陽,發爛爛到骨髓去吧!」
這不像是父親該說的殘忍話語。但說起來,這是吸血鬼種族全體中,如人類一般的〔愛情〕、〔體貼〕觀念本極其稀薄之故。或許這就是他們導上繁盛頂點,最終又迎向衰亡的原因。聽見父親話語的蘭米迦,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醫生,我們之後再來接你!」
朵莉絲以悲痛聲音說完後,馬車開出。
經過一小段草原後,前方傳來馬鳴聲。似乎察覺到馬車的到來。
「是誰?是姐姐嗎?」
「丹!——你沒事嗎?!」
朵莉絲哽咽地問,將馬車靠近弟弟。丹騎在馬上。抓著另一匹馬的韁繩。是為了讓朵莉絲騎乘才帶來的麗銀星馬匹。本打算讓她騎這匹馬回家,無奈增加了兩個多餘的貨物。D把朵莉絲、葛列克連馬車一起帶出,便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要減輕負擔。朵莉絲和葛列克你們騎馬。丹換來坐這邊。」
因從方才起接連發生了超出自己理解範圍以外的事件,葛列克彷彿有五成腦漿一片空白,他毫無怨言地聽從命令。換乘動作在數秒內結束。
朵莉絲從馬上問到:「可是和那女的在一起,你能操縱馬車嗎?」
隱含妒意的聲音是在介意誰?D沒回答,無言揮起了朵莉絲的鞭子。
耳畔風聲呼嘯,森林與惡魔們隨即在身後遠去。
「丹,沒有受傷吧?」
朵莉絲與馬車並駕疾奔同時大聲問話。馬車車輪咆哮怒吼全力奔馳,避免伯爵追擊。
「完——全沒有。倒是姐姐——嘿,一定沒有的。因為是D大哥出馬。是不可能讓姐姐受到一點傷的啦。」
「沒錯,就是這樣。」朵莉絲用歡喜的眼神同意著。
「真想讓你看看,」丹扯開喉嚨大喊。「D大哥收拾那群怪物每人只花15秒——雖然很可惜最後一個讓他逃掉了,可是也沒辦法,因為大哥哥受傷了。」
「咦!真、真的嗎?!」
朵莉絲臉色發白的原因可以理解,但為何助手席的蘭米迦會突然轉向D的方向?
「可是獵人好厲害呦。就算肚子被刺傷也沒關係——大哥哥他啊,讓我坐在後面,而且還拉著一匹馬衝過那塊有很多岩石的地方呢。真想讓你看看。只要大哥哥一拉韁繩,不管是那個很大的裂縫、還是有巨大水蛭蠕動的沼澤,馬匹都毫不在意穿過去。嗯,而且不管再斜的斜坡都沒有停下呦——我之後一定要他教我,馬術還有劍術!」
「是嗎,真棒呢。可要好好請他教——」朵莉絲興奮語氣的末尾無力地被風聲斷去。或許,此時少女憑著青春期女性的直覺,預感到了故事的結尾。
一動也不動,凝視著前方黑暗的蘭米迦忽然低聲說:「背叛者。」
「你說什麼!」朵莉絲露出憤怒神色。她發覺這是在說D。蘭米迦對她連看也不看,用彷彿要噴出血焰的眼神怒視D的冷漠側臉。
「有著連父親與我都要退避三舍的力量與技巧,卻忘記高貴〔貴族〕的血統,而對該死的人類盡仁盡義——不僅如此,還以狩獵我們維生的大壞蛋!即使和你說話都是我的恥辱。父親大人已經不會追來了。在這裡殺了我吧!」
「住口——你只是個人質!」
朵莉絲大聲怒喊。
「你們——你們這些誇大其詞的死〔貴族〕,你們又做了什麼?只是想吸血,只是因為想要活生生人類的熱血,就咬斷無辜人們的喉嚨,讓他們變成吸血鬼,去襲擊自己心愛的家人——最後他們被家人親手在心臟釘上木樁……魔鬼、惡魔!你知道因為你們管理氣候調節裝置,引起的海嘯和地震,讓每年有多少雙親和小孩,在彼此喊著對方的名字中死去嗎?」
激動得幾乎吐血的朵莉絲一陣痛罵,蘭米迦只是冷笑以對。
「我們是〔貴族〕——乃是支配者。為了抑制卑鄙雜碎的反抗心,做出那種程度的處置乃是〔貴族〕特權。說起來,光是讓你們存活於世,便該感激不盡了。」
之後,她以陰森表情看了騎馬奔馳的葛列克一眼,「的確,或許我們僅是為了一滴鮮血的飢渴便襲擊你們。不過這名男人又做了什麼?我可是聽到了,這傢伙因為想得到你,雖然知道父親要襲擊那個老頭,卻一直沒有告訴他。」
朵莉絲說不出話來。蘭米迦以震懾夜晚的聲音繼續說著:
「哈哈哈,可是我並非在責備他。那名男人的做法反而比較優秀。為滿足自己的慾望犧牲他人,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強支配弱,優踏踐劣——此乃支配廣大宇宙的神聖真理。你們當中也有許多看法與我族相近的人呢,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朵莉絲突然笑了回去。
「笑死人了。那麼偉大的支配者為什麼會想得到我這種人?」
這次輪到蘭米迦沉默無言。
「我也聽到了。——真是讓我毛骨悚然呦——聽說你父親想要我作他的新娘是吧。雖然被拒絕了每晚還是像只發情公狗一樣不請自來地跑到我家——還真是不嫌膩呢。〔貴族〕那麼缺乏女人嗎?還是說,你爸爸有差勁的特殊癖好?」
蘭米迦眼中的殺意化為熱線停在朵莉絲臉上。朵莉絲不甘示弱地以憎惡的火花迎擊。彷彿在疾馳的馬車與馬匹間有看不見的火花猛烈四濺。
D忽然勒住韁繩。
「啊!」
朵莉絲也連忙停下行進的馬。只有葛列克,即使有些不知所措,但似乎認為接著繼續在一起也不會有多大好處,便一口氣加速往黑暗深處逃去。
雖然不知道原因,所有人還是跟著下了馬車的D一起站到地面上。自然而然地形成蘭米迦與三人面對面的狀態。
蘭米迦問到:「你打算要怎麼做?」
「正如你所說,到了這裡伯爵已經不會追來。接著只剩下處理你。」
D平靜地說。蘭米迦、朵莉絲、丹的臉上都泛起緊張神色。
「我是為了保護她才被僱傭。因此要打倒你父親。可是除了他以外的就不在約定之中。所以,就讓顧主決定現在要怎麼處理你吧。——那麼?」
最後的「那麼」是在催促朵莉絲。她開始猶豫不決起來。儘管是截至方才為止還在口角,覺得恨之欲其死的對手,可是眼前的女孩卻和自己並沒有什麼分別,是個美麗而無抵抗力的少女。
這是我恨之入骨的〔貴族〕的女兒。要是沒有她一家人本來可以和丹過著安穩日子——想殺死她。對了,讓她拿我的長鞭和D決鬥就行了。這樣就公平了,因為也給了這傢伙機會,所以不需要有任何愧疚。
「怎麼樣?」D詢問。
「殺了我。」蘭米迦用燃燒的眼神說。
於是,朵莉絲搖了頭。
「讓她走。我沒辦法殺人。不管是怎麼樣的〔貴族〕,對這樣的少女……」
D對丹說:「怎麼樣?」
「別開玩笑了,大哥哥怎麼能做出殺女人這種卑鄙的行為呢,沒錯吧?」
此時姐弟倆看見D臉上浮起笑容。直到數年、數十年後,倆人只要一想起D今日的表情,便會自豪自己做了件讓他浮現這種笑容的事。這,就是這樣的笑容。
「就是如此。你走吧。」
對說完這句話後轉過身去的D,蘭米迦的怒罵飄蕩在空中。
「愚不可及的傢伙——竟然這樣做,別以為我會心懷感激。現在放我逃走,我一定會以令你們懊悔數十倍地報復降臨到你們身上!要是我在你們的立場就絕不手軟全部殺光,連那小鬼也是!」
三人連頭也不回地走到馬車邊。
「這馬給你用!」朵莉絲把韁繩扔到蘭米迦腳邊。
「就算是小孩也知曉宇宙的真理是嗎……」
車伕座上的D說了這句話。
「什麼?」
「弱肉強食,強者支配——你們的神祖可沒那樣說過。」
蘭米迦睜大了眼睛,下一瞬間高聲大笑。
「哈哈哈,看來你不但沒腦子而且還有妄想症!神祖?你這傢伙是不可能瞭解那位大人的。那位構築我輩文明與世界,完備身為支配者之法則的那位大人。——我族的一切,皆乃忠實遵循那位大人的旨意而來。」
「一切事物是嗎。所以,那傢伙總是悲傷……」
「……傢伙……?你……難道你……」
蘭米迦聲中滿是懼意。她想起幼時在城堡的盛大舞會中,煞有其事地被口耳相傳的一個謠言。
「……那種技巧、那種力量……你該不會……」
長鞭作響。
留下車輪轉動的尖銳聲響後馬車遠去,在那之後,〔貴族〕少女佇立在燦爛無匹的月光中,連落在腳邊的馬韁都忘記拾起。
「您……莫非是……」
翌日,D和丹伴隨朵莉絲收回費林格醫師屍體。之後造訪報安官,拜託他照顧遺體,並全盤說出麗銀星與格列克的所作所為。
正巧,從佩多羅斯村剛送來了關於邊境警備隊的聯絡,保安官自行前往〔遺跡〕地帶發現三名死狀淒慘的屍體後,憑朵莉絲的證言斷定麗銀星一行與警備隊失蹤有關。
為了尋找警備隊蹤跡臨時僱請的保安官助手,還在鄰近村落來回奔波。
「這樣一來那傢伙也活不久了。應該是傍晚被你砍斷手時,馬上一溜煙逃之夭夭了。」
會農場途中,對解決掉一個難題而表情開朗的朵莉絲,D說了句:「若是能成為〔貴族〕,就算手腳全斷也有人願意上鉤。」
麗銀星身懷名列〔貴族〕的野心。這名有過人武藝與奸智,心中執念遠勝毒蛇的男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中途放棄他的目的捲起尾巴逃走。顯然,為了執行伯爵的命令,他不但沒逃走反而藏身某處,虎視耽耽地窺視三人的舉動。
白天的敵人——由於他一個人的緣故,D的活動範圍被封鎖住一半。迄今,本來只需夜中握劍防備便可。但如今,在擁有怪異兵器與奇特身體的強敵監視下,要留下朵莉絲與丹對伯爵的城堡開展反擊,實際上已不可能。
丹喃喃地說:「儘管這樣子,真可惜不能教訓葛列克這個混蛋。」
因為即使為了麗銀星一事幹勁十足的保安官,也無法舉發葛列克。陪同三人試著到村長家中詢問,只見愁眉苦臉的村長走了出來,說葛列克昨晚慌慌張張回來後,馬上搶走家中錢財與修理鋪剛送來的戰鬥服騎馬逃走。保安官讓朵莉絲等人在辦公室稍候,嘗試去接觸葛列克的狐群狗黨,卻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麗銀星與葛列克——對這行蹤不明的兩人保安官也無計可施,只能決定私下對其他村莊送出葛列克的肖像,請求一發現他便作為費林格醫師殺害事件的重要參考人加以拘捕。
「可是,這次的事件無法提出告訴喲。」
保安官用不滿的神情對朵莉絲說著。
「根據你們的話,殺死醫生的似乎是〔貴族〕的女兒。對被變成吸血鬼這件事,到底算不算被害,至今尚無定論。要是〔都城〕能發表統一聲明就好了……」
對次朵莉絲只能勉勉強強同意。
要將吸血鬼化視作是殺人,或視作轉為其他人格,仍是人類歷史上至今仍懸而未決的問題。將明知殺人行為即將發生,卻對被害者與警察機構緘默不語的行為入罪的一般法律條文,並不一定使用葛列克。
「真要說的話,在法律上葛列克只能算是幫助你的功勞者。」
保安官一見朵莉絲倒豎柳眉便急忙補充:「當然私下的爭執我無權過問。」
言下之意是找到他時不妨嚇唬他一下。朵莉絲和丹彼此互看一眼,滿意地微笑。
工作堆積如山。必須要封裝機械人采收的合成蛋白質,將它疊放庭院角落再蓋上防水塑料帳棚,等待一月一次的巡迴商人到來。藉此交換金錢及生活必需品。由於朵莉絲和丹栽培的蛋白質被評定為高密度,因此商人常以高價收購。
牛只的照料與擠奶也久未進行。這些以蘭席魯巴村作為對象,雖然眼下是開店休業的狀態也不能放著不管。和伯爵戰鬥並不是朵莉絲的生活。即使借助一台破爛機器人和丹幫忙也要整整花上三天的工作量,D卻半天就做完了。
積存在大盆中的蛋白質精華被D熟練無比裝入塑膠盒內,堆成一定量的小山後再由作業場運至庭院。而且一次擔起三個足足有三十公斤重的箱子。起初,丹看到這樣時還瞪大眼睛喊了:「真厲害!」,但在這種驚人的工作程度持續三小時後,就只能張大嘴巴什麼也說不出來。
擠牛奶的速度也神乎其技。朵莉絲結束一頭時D已經解決三頭。而且只用了一隻左手。空下右手是為了便於使用一旁的長劍。這是獵人的規矩。
他是個有著怎樣來歷的人呢?
這疑問不是初次浮現,但在戰鬥的日子裡,別說解開問題,朵莉絲連質問的時間都沒有。不過,也是不得刺探旅人過去的邊境慣例,和D那股不容質疑的氣質之故。
朵莉絲用遙遠的眼神,看著默默移動左手,將白色液體儲入鋁罐的D的側臉。
或許是少女灼熱思慕造成的結果,讓她不經意地覺得:這光景彷彿從以前開始就很熟悉,而且以後也將會一直持續下去。
少女失去父親後便無依無靠,即使為了守護弟弟和農場而流血流汗得艱苦日子並不長,可是朵莉絲忽然知道自己已經十分疲憊了。
「我這邊好了。你那邊還沒嗎?」
被D一搭話,朵莉絲從幻想中醒了過來。
「還、還沒,馬上就好。」
她冒出像心事被看穿的感覺,把罐子自牛奶身下移出.
「臉很紅呢。感冒了嗎?」
「才、才不是啦。是夕陽的關係。」
家畜小屋內被染為一片赤紅。
「是嗎。或許伯爵還會來。早點吃飯然後讓丹睡覺吧。」
「沒錯。」
朵莉絲兩手抓住罐子把手,把它運向小屋角落,卻不知為何使不出力氣。
「放著吧。我會搬。」
D發現她步履蹣跚而說了這句話,「不用你管!」
連自己也吃了一驚的粗魯聲音——和淚水一起爆出。罐子掉落地上,朵莉絲一面抽咽一面奔到外面。
D跟在後面追了過去——才怪,他用不像有這種打算的悠緩步伐走出小屋。丹從門廊上以不安的眼瞳迎接他。
「姐姐邊哭邊往裡面跑去了,是不是吵架了?」
D搖頭。
「不是。姐姐是在擔心你。」
「這是誰說的啊——說男生不可以讓女生哭。」
D泛起苦笑。
「的確是這樣。去道個歉好了。」
走出數步後,D突然轉丹。
「和我約定——還記得吧。」
「嗯。」
「你現在8歲。再過5年你就會比姐姐還強壯了。——不要忘記呦。」
丹點點頭。抬起的臉上閃著淚光。
「大哥哥——要離開對吧?在打倒伯爵之後嗎?」
D沒有回答,消失屋後。
朵莉絲靠者柵欄。肩膀微微發抖。
D無聲站到她背後。
涼風讓柵欄外的草原與朵莉絲的黑髮閃閃生輝。
「進去吧。」
朵莉絲沒有回應,過了一會,自言自語地說了:「如果找到的是別人就好了。現在要是沒有你,我就沒辦法像以前那樣生活下去。剛才的牛奶罐,以前我可以一次搬走兩罐的。現在不但沒辦法對丹劈頭就罵,手在打居心不良跑來搭訕的男人時也使不上力了。——可是,你終究會離開的。」
「因為我們的約定就是這樣。我會結束你的憂慮的。即使我會死。」
「我不要!」
朵莉絲忽然用力把臉埋入他健壯的胸膛。
「我不要!我不要!」
不知道她不要什麼。也不知道她為何哭泣。彷彿為了不讓幸福的幻想如光如風般消逝,少女不停地哭泣著。支撐著她,滿懷憂鬱的俊美青年始終維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
因為聽見頭上的D輕輕發出呻吟聲,朵莉絲突然抬頭。正要問出:「怎麼了?」時,她的頭被一股大力再次緊緊壓入D胸中。就這樣過了數秒——
「我不在意。」朵莉絲灼熱的話聲響起。
然而,之後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不久後,D輕輕推開朵莉絲,立刻朝著母屋走去。
一轉過家畜小屋的角落,從他腰部傳出了像是揶揄的話語:「為什麼不吸?」
「住口!」
D的語氣難得地顯露感情。
「對你的那些慾望,那個少女她很清楚。噢、噢、擺出那種臉也無濟於事的。不管再怎麼否定,你連骨髓裡流的都是〔貴族〕的血液。一感到對女性的慾望,比起摟抱她來,你會更想咬向她的雪白頸子,這就是證據——」
原來如此。當聽見朵莉絲的告白,感覺到胸膛上啜泣的灼熱身軀時,D的容貌,已然化成那個在黑暗地下水道吸食蛇女血液的淒厲吸血鬼。但是,D無論如何也將吸血慾望壓了下來,他的精神力著實強韌。
那聲音對繼續走著的D說:「那個少女,看到了你的另一個臉。不對,她至少也聞到了噴到她喉嚨上的氣息的味道。那股被詛咒的鮮血氣味。就算是這樣,她卻說被吸血也沒關係。要裝模作樣也要有個限度。壓抑自己的慾望不滿足女性的心願算什麼半吸血鬼。你總是在逃避。對你的血統是這樣。對追求你的人類也是這樣。說什麼總是注定要別離,那不過是好聽的藉口。聽著,你的父親——」
「住口!」
雖然用字上不過重複先前的話,但感受到話中不單僅是恫嚇意味的殺氣後,那聲音沉默了下來。登上門的樓梯後,D遙望草原遠方低聲說:「儘管如此,我還是必須要去——去找那傢伙。」
「嗚啊!糟糕!」
鏡頭中塞滿的D身影,由於他的視線,在足足有三百公尺遠的山丘上,有個身影慌慌張張地低下了頭,忘記自己正藏身樹蔭之中,那是早該逃離村中的村長敗家子——葛列克。正穿著戰鬥服。
「那個混帳!竟然一個人在那裡暗爽!」
說完便把電子望遠鏡摔到地上。他在昨夜定下計策後便直接跑來這山丘,監視了農場一整天。他維持爬在地上的姿勢,伸出右手從鞍袋中把〔錯時香〕和乾燥肉與固態飲用水的包裹一起拽了出來。
恨恨地說:「嘿!等著瞧,只要太陽一下山,就用這個讓你跪到地上再馬上給你一樁。然後本大爺就可以牽著朵莉絲的手,一起對這塊討厭的土地說再見了。」
說完,又看了他方才監視的地方一眼。這個男人對昨夜伯爵與狼人的力量感到畏懼,而乾脆地放棄打倒他們一事,將方針轉為誘拐朵莉絲。
釘上一樁的對象,不用說當然是D。
「能夠那麼順利嗎?」從頭上忽然落下了清脆的話聲。
「哇!」伸展到頭上的巨大樹枝中,坐著一名俊美青年。他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左手自肘部以下空無一物,裹著滲血白布。他的身份自是不用多說。儘管離失去手腕還不滿一晝夜,但他僅是眼眶微微發黑,還爬到了樹上。這份可怕的體力、精神力讓葛列克忍不住膽戰心驚。
「你、你要幹嘛?」
「別裝傻。我是蠟燭的主人。托你的福丟了一隻手腕。因為想知道伯爵那邊結果如何,才來這農場探查,來這一看,就遇到了貴人了。如何,那三人還健在嗎?」
言語雖然客氣有禮,可是強大的壓迫感讓葛列克戰戰兢兢地點了頭。
「果然這樣。對了,無論如何也要在這兒扳回一成,否則說不定無法加入成為同伴吶。」
說完莫名其妙的話後,美青年親暱地向葛列克搭話。
「如何,要不要和我合夥?」
「合夥?」
「方纔在樹上得以看見,你似乎相當迷戀農場的少女,那位保鏢卻是阻礙。而我也為了別的原因想要收拾他——意下如何?」
葛列克猶豫不決。麗銀星落井下石。
「有那蠟燭和戰鬥服的話,就一定能打倒那傢伙嗎?憑你的功夫?」
葛列克說不出話來。直到現在,還不敢去農場擄走朵莉絲正是為了這個原因。
〔錯時香〕對純種吸血鬼能發揮極大效果,這點從伯爵女兒身上證明。而要對付的若換成混有一半人類血統的半吸血鬼,卻無論如何也提不起自信心。儘管穿著戰鬥服,因為剛從修理鋪那拿回不久所以還穿不慣,身體也還不熟悉。需要時能否發揮百分百的機能還是個疑問。
「……要我和你合夥,是說你有什麼辦法嗎?」
這句話是落入麗銀星圈套的證據。美青年忍住笑,點了頭。
「沒錯。太陽下山後我會和他戰鬥,請你抓准適當時機點燃那個蠟燭。只要他露出一絲破綻,嘿,就用這劍收拾他。」說著他指了指飛鳥劍。葛列克下定決心。
「好吧……可是,之後呢?」
「之後是指?」
「你打算把那女人交給伯爵對吧。我就是為了不讓這種事發生才這麼辛苦的。」
「那樣的話,請帶著她一起逃吧。」
麗銀星乾脆地說道,對著吃了一驚的葛列克說:「我只和他約好打倒那個半吸血鬼。少女變成誰的不是我需要知道的事。那是你和伯爵的問題——同樣身為人類,有需要的話,要是你們想逃出伯爵的掌心,也可以把你們介紹到我散居在邊境的同伴那。」
「真、真的嗎?」葛列克轉成依賴的口氣。因為,順利帶出朵莉絲後,要如何甩掉〔貴族〕的追擊,也是令人焦慮的原因之一。
但是,麗銀星說出這種奇怪的話又是為何緣故?
因為他也一樣,沒有只要拿到〔錯時香〕,便能打倒D的自信。
那三名部下即使是武藝過人,身為首領的他也十分器重。而將他們如所宣稱的一樣,擊殺一人花不到15秒的淒絕冷酷劍技;腹部被劍刃刺穿後隨即站起的不死之身——光想到這些麗銀星立刻浮起雞皮疙瘩。為了做到全能準備,他決定利用眼前的愚昧小惡人。打倒D後他便是無用之物,再把他像螞蟻一樣捏死就行。
「那麼,達成協議。」麗銀星露出閉月羞花的美麗笑容,伸出了一隻手。
「恩……好吧,」葛列克正想去握住那隻手時又開始猶豫。「可是、我可還沒完全相信你呦。話先說在前面,要是你不安分,我就會當場熄掉蠟燭。」
「這是當然。」
「那麼、好吧。」
兩人牢牢握了手。
滿月高掛。異常碩大雪白,是讓所有仰望它的人心中泛起不安波濤的陰森月亮,令人耿耿於懷。
身為農夫的莫裡斯老爺爺突然感到寒意醒來。坐起身子,從床上往寢室窗邊看去後,老爺爺馬上毛髮倒豎。本來牢牢鎖上的窗戶正敞開著。
然而那並非讓老爺爺害怕的東西。
雙親因意外過世後,被自己親手撫養長大的孫女露西,那幼小身影正穿著睡袍靜立窗邊,用呆滯雙眼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老爺爺。她的臉色比窗外射入的月光更加慘白。
「露西,怎、怎麼了?」
注意到流淌孫女脖子上的兩條紅線後,老爺爺在床上目瞪口呆。
露西低聲說:「我……是李伯爵。」
聲音是男人的聲音!「……交出朵莉絲.藍……不然的話……今天也好、明天也好……只要夜晚到來,活死人就會增加……」
接著,孫女頹然倒地。
從晚餐開始一直纏著D不放的丹,敗給睡魔後便在房裡熟睡著。朵莉絲也回到寢室,瀰漫雪白月光的起居室中只剩下D。他說裡面的房間太窄,所以打從第一晚起始終在起居室過夜。他橫躺長椅上,眼神冰冷銳利。時間靠近1100N。
白色月光晃動。
寢室的門打開,朵莉絲走了出來。薄薄浴巾遮蓋胸口到大腿處。無聲無息地穿過起居室,站到長椅前面。豐滿酥胸起伏不定。深吸兩口氣後,朵莉絲身上的浴巾落下。
D沒有動。目不轉睛地凝視少女的裸體。凹凸有致的豐滿身軀,雖然尚未擁有成熟女人的豐美,卻充滿著能讓男人倒抽一口氣的處女特有青澀嬌艷。
「D……」朵莉絲後面的話梗在喉中。
「工作還沒結束。」
「酬勞預付。請接收……」
D還來不及說出什麼,灼熱的肉體忽然靠了過來,芳香氣息刺激D的鼻孔。
「喂!我……」
「伯爵會再來的,」朵莉絲喘著說。「我有預感——這次就會結束。你的報酬,不論是給還是收,說不定都會變得不可能——抱我也好、吸血也好——都隨便你。」
D的手輕輕攏起少女的長髮,他的另一種面孔暴露在夜晚的空氣中。
嘴唇重疊。
這樣過了數秒——。D忽然起身。
他朝窗戶瞄了一眼,接著轉向大門。
「怎麼了?是伯爵嗎?」朵莉絲的聲音也開始緊張。
「不是。——氣息有兩組。一組是兩個人;還有一組——還真多呢,有50人。不、接近100人。」
「100人?!」
「叫丹起來。」
朵莉絲跑入寢室。
靠近農場入口處,兩個人影突然停下馬匹,轉頭看向草原深處。無數光點正從村莊的方向緩緩靠近這裡。側耳傾聽,可以聽見近似怒吼的嘈雜人聲混在眾多馬蹄聲中。
「怎麼回事?」
輕聲發問的人是麗銀星。
葛列克提心掉膽的眼神眺望光點,同時說:「是村裡的人。好像有什麼事發生了。」
那是火把的火光。
「總之先躲起來看看狀況吧。」
兩人利落躲入柵欄陰影中。
不一會兒,村人隊伍貫穿夜色,集結在農場入口。
葛列克皺起眉頭。站在最前面的是父親盧曼村長。禿頭上不停冒出熱氣。隊伍周圍,是帶著弩弓與雷射來福槍,全副武裝的村長家員工。村人們手上也握著長槍或來福槍。
大半的人好像剛從床上被叫起,有人身穿睡衣、有人腳穿拖鞋。在滑稽中傳達出了事情的嚴重性。每張臉上都有著濃濃的憎惡與恐懼之色。
這些都是暴徒。沒有保安官的身影。
「朵莉絲——朵莉絲.藍。打開防護罩!」
村長在門前大聲怒吼。
母屋的窗戶亮了起來。
不久,玄關的門廊上現出了兩個人影。
朵莉絲的聲音響起:「有什麼事,都已經這麼晚了!村裡的人開始幹起強盜了嗎?!」
「快點給我打開防護罩!有話之後再說。」村長大聲憤怒地回答。
「已經打開了,笨蛋。你想在那站到早上嗎?」
村長身邊閃出數道火花,柵欄的鎖融化後流落地面。
瞬間人影擠滿中庭。
「在那停下!再靠近的話我就直接開槍了!」
比起朵莉絲的叱吒和她背在肩上的累射來福槍,站在她背後的D更具壓迫感,眾人被他的氣勢折服,瘋狂的群眾在門廊三公尺前停下腳步。
壓制團體時,首先要針對暴徒的領導人物,再慢慢由周邊加以分化瓦解——朵莉絲遵照父親說過的話,準確地將雷射來福槍和村長胸口連為一線,全身充滿毫不退讓的堅決氣勢。
「好了,快回答。有什麼事?還有,保安官又怎麼了?話先說在前面,他不在的話,不管你們說什麼,我都沒有義務給你們滿意的回答。我和丹都是又繳稅金的。」
村長厭惡地說:「隨便編了個罪名就把那麻煩扔到牢裡去了。等你們的事處理完後再開除他。」
他越說越火,最後瞪著朵莉絲朝一旁揮了揮手。
「好了,讓她看看。」
人群分開,一個白髮老人走了出來。雙手抱著頭上編者兩條辮子的少女。
「莫裡斯爺爺,露西怎麼了——」話說到一半,朵莉絲把剩下的話吞了下去。她看見少女那猶如白蠟的脖子上的兩條血絲。
「接著還有呢!」隨著村長的話,兩對悲慘夫妻走到前面。
麵粉店的傅.拉修和妻子姬姆;獵人馬肯夫婦——兩對皆是30歲左右的夫妻,妻子都是村中頗為出名的美人。看到她們兩人靠在丈夫手中以呆滯眼神看著天空的模樣,朵莉絲完全明白了。
「是伯爵——竟然做出這種事……」
「沒錯,」馬肯點頭。「我們因為工作很累,所以很早就睡了。覺得發冷睜開眼睛後,發現應該躺在身邊的老婆,竟然站在打開的窗子旁邊,用像是火焰一樣的眼神瞪著我,發覺不對勁跳了起來後——」
麵粉店的拉修接下去說:「太太突然發出男人的聲音說:『交出朵莉絲.藍。不然的話你太太永遠都是會這樣不死不活的。』——說了這種話。」
「剛一說完,就癱倒到地上,之後再也沒動過,也沒說過話。」
馬肯的聲音化為哀號。
「連忙一量脈搏卻嚇了一跳,因為根本量不到。連呼吸也沒有。只剩下心臟在跳。」
「我並不相信葛列克說的話,」莫裡斯爺爺說道。「我認為,就算被吸血鬼咬了,你這個孩子,也一定會想自己解決自己的事——不、我甚至還在想,要是可以,就算用這把老骨頭去幫你對付領主大人也沒關係。但是、為什麼、我孫女、露西會代替你……這孩子只有5歲啊!」
面對涕淚俱下的悲痛老人的控訴,朵莉絲緩緩垂下槍口。無力地問:「那麼,你們打算怎麼做?」
村長的視線移向D,像是要刺穿他一樣。摸著自己的禿頂說:「首先,要把你背後的小子趕出這農場。接著再把你送入收容所。我不是在說要把你抓起來當成給伯爵的貢品這種殘忍的事。只是希望你遵守村裡的慣例。我們會在這段時間內靠我們自己去收拾伯爵。」
朵莉絲開始動搖。若是這樣,村長的提案聽來相當合情合理。是因為費林格醫師和保安官的幫助,所以儘管她被伯爵咬了,也免於被送到收容所。
如今老醫師死了;保安官不在。有的,只是成為她替代品的三具行屍走肉,以及充滿惡意的村人眼神。來福槍無力垂到地上。
「把她帶走!」
村長耀武揚威地下令。
此時——。
「要怎麼收拾?」
朵莉絲和村長對話時始終持續不斷的嘈雜人群聲忽然停了下來。他們的視線中,充滿了憎惡、恐懼、害怕——各種針對未知事物的情感。沐浴在這些眼神下的吸血鬼D,如今肩背單劍,緩緩走下門廊的樓梯。
群眾無聲後退。只留下村長。當他看到D的眼瞳瞬間,便已動彈不得。
「你要怎麼收拾?」
D在離村長數步之遙處站住,再度發問。
「那、那個……換句話說……」
D伸出左手,手掌貼在村長那像是章魚得光滑額頭上。中斷了瞬間得話立刻繼續。
「……關進……收容所……趁這段時間進行交涉。……對他說……今後絕對不准對村子裡出手……不然,就殺掉他想要的女人……」
村長表情扭曲,額頭上汗水凝結成粒。彷彿在體內抵抗著某種強大力量.
「……交涉成功的話……再對朵莉絲說打倒伯爵了……放她出來……之後看是要成為同伴,還是要吸光她的血,都隨便伯爵……那個小子……是麻煩。……不能再讓他幫著朵莉絲……」
「真老實。」手掌離開。村長露出如獲大赦的表情連退數步。汗珠大顆大顆地從臉上滴落。
「我被這位小姐所僱傭,」D陰沉地說。「在工作尚未結束之前不會離開這裡。現在聽到這種誇張的坦白之後更是如此。」
突然,他轉為凜然的語氣,「就算什麼事都不做,〔貴族〕也會滅亡。為了必定滅亡的對手,你們打算犧牲多少?如果這就是〔人類〕的價值觀,那我絕不會把這少女交給你們。不管是孫女被奪走無能為力只能哭泣的老人,還是妻子遭玷污後想用其他少女來代替作為補償的丈夫。不,應該是這村裡的所有人,你們通通滾去地獄被業火焚身吧。〔人類〕、〔貴族〕都是我的敵人。就算這裡被化為屍山血海,我也會保護這對姐弟——有意見嗎?」
人們看見了。那在黑暗中閃爍生輝的鮮紅眼瞳——那雙〔貴族〕的眼睛!
D向前一步,群眾由於本能性的恐懼無聲後退,此時,「我有意見哪。」
響亮而十分動聽的聲音讓所有人停下腳步。
「是誰——?」
「閃開!」
隊伍自尾端開始陸續響起話聲,從左右分開的人群中,在夜色中看來依舊耀眼無比的俊美青年走了出來。他的俊美容貌自不用說,但更吸引眾人目光的,是他左右雙手的異樣。右手自肩部以下整個包裹著如同戰鬥服手部的金屬物件;左手自肘部以下空無一物。他忽然伸出左手,
「是為了昨日的回禮才來的。」
麗銀星用讓人覺得是在親切問候的聲音說。
「是、是你?!——大家,襲擊警備隊的就是他啊!」
因為朵莉絲的大喊,村長以下的人一陣騷動。麗銀星泰然自若地說:
「咦,有證據嗎?有發現警備隊的蹤跡——或者馬的屍體了嗎?我雖然和你有些不愉快的衝突,但若是要把除了這之外的罪名扣到我頭上,我可是會感到困擾的。」
朵莉絲咬咬牙。警備隊的事麗銀星顯然有份。可是沒有被害者罪行便無法成立。要是保安官在場,便可將他作為重要參考人立刻拘提。
「那麼,村長先生。——雖然會有點冒昧,但是否能讓在下提個建議?」
雪白的牙齒閃閃發亮,村長報以生硬笑容。成為麗銀星笑容俘虜的人,永遠無法發現在那之下的惡魔真面目。
「是、是什麼?」他問。
「請讓我和他現在在這裡進行戰鬥。——要是他勝利的話便不可對這家人動手;我獲勝的話就讓小姐前往收容所。不知意下如何?」
「不、不、這個……」
村長猶豫不決。他的立場不允許把如此重要的決定托交給來路不明,而且有重大嫌疑的男人。
「還是,您有其他方法?一到明晚,犧牲者又會增加了啊。」
村長總算下定決心。村人們都被D的氣魄所壓服。唯一的手段只剩交給他試試。
「好吧。」
「還有一件事,」麗銀星豎起一根戰鬥服的指頭。當然,這是葛列克的東西。不想被朵莉絲察覺,所以僅穿戴了手的部分。若暴露了與葛列克的關係,恐怕會被注意到〔錯時香〕的存在。
「——還請你撤回送往附近村莊的,我的通緝令。」
「好吧——我知道了。」
村長苦澀地說了。眼前能拜託的只有這名美青年,不得不接受所有條件。
「你也同意嗎?」
麗銀星向D問道。
「沒問題。——反正你只會落得連另一隻手也不見的下場。」朵莉絲回答他。D問:「在哪裡進行?」並沒說出他要加入〔貴族〕的事;也沒說出他想絞殺幼小少年的事。
「就在這,馬上即可分出勝負。」
月亮俯瞰人們的行動。
門廊前,兩人間隔三公尺相互對峙。
擠滿中庭的人們,門廊上的朵莉絲和丹都吞了口唾液。突然,像約好似地,所有人都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此時麗銀星右腰射出三把飛鳥劍。由於戰鬥服的力量強化機能,人們的眼睛完全跟不上它們。但它們全在D眼前被閃動的銀光擊落。
D隨即跳至麗銀星頭上。當眾人認定高舉下砍的長劍會斬開美青年頭部,一起驚呼「噢噢!」的剎那,身為勝利者的獵人身體在空中猛然一抖。
沒有理由放過這個破綻。麗銀星右手再動,白光流射。那是插在他背後腰帶上,葛列克的白木樁。若依平常麗銀星的水平,可能不論D再怎麼痛苦也能躲開,不過加上了戰鬥服的速度後卻無法閃避,他就維持著高舉長劍的姿勢被刺穿心臟,木樁突出背後。D噴灑出淡淡血舞,同時重重落地。
「成功了!」這高興的聲音並非村人們或麗銀星口中所發出的。人們不僅震驚於慘烈死鬥的結束,更困惑於黑夜彷彿變為白晝的奇異感覺。
「葛列克!——原來如此,你和這混蛋是一夥的!」
朵莉絲對在柵欄前一隻手拿著蠟燭手舞足蹈的人影怒吼後,舉起來福槍瞄準他。槍身卻意外地遭到一股大力衝擊往上彈起,猛力撞上了主人的額頭。
「就是現在,給我抓起來!」
麗銀星一邊微笑地看著村人朝暈倒的朵莉絲和扶住她的丹跑去,同時把飛回手上的最後一把飛鳥劍掛回腰間,脫下戰鬥服。
過了一會,強迫精疲力盡的姐姐和大吵大鬧的弟弟一起坐上馬匹後,村人們走出農場大門。
「你在幹什麼?」
正要走向藏在農場裡的馬匹的葛列克皺起眉頭。麗銀星正蹲在以斷氣的D身上。
他拿起D的左手,執拗地檢視著手背和手心。
「真搞不懂……」
麗銀星喃喃自語。
「這只左手吸走丘拉的蜘蛛,還讓村長說出心中秘密……一定有什麼古怪。」
說完,取下腰畔的飛鳥劍,一口氣自肘部將那只左手切下,葛列克看到不禁瞠目結舌。麗銀星接著把它扔到一旁的樹叢裡。
「這樣才能放心。而且,這樣就扯平了。」
麗銀星如此冷冷地說完轉身朝大門走去,看也不看葛列克一眼。葛列克對他嬉皮笑臉地說:「喂,等一下嘛。不去村裡喝一杯嗎?我覺得我們一起搭檔的話就能幹出一番事業呦。」
麗銀星止步轉身。他的眼神猛盯住葛列克。
「下次再見面的話,你就會變成死人了。」
然後轉身離去。
「去!擺什麼臭架子!」
葛列克破口大罵後也開始朝入口走去。
忽然停下腳步。
帶著毛骨悚然的表情轉過頭。
「——是我多心嗎……」
自言自語後他快步走向門外。
他覺得好像聽見了冷笑聲。而且,不是從D得屍體發出,而是從棄置左手得陰暗樹叢附近傳出……。
「呼呼呼……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儘管有點遺憾晚了一天,不過也因此更讓人期待。」
一個身影站在白天時麗銀星與葛列克邂逅的山丘上,他放下電子望遠鏡發出低笑。夜中,那從鮮紅嘴唇露出的白牙參差 牙齒清晰可見——他是馬古納斯.李伯爵。
背後樹蔭下停著馬車,月光照出停在馬車旁,身穿無袖長外套的狼人卡魯。當然,他現在的外型是人類。
卡魯問:「那麼,接著要怎麼做呢?」
「這還用說。當然是移駕到那破村去,親手帶走那少女。該死的村長,大概打算把她關到收容所裡,再來和我交涉吧,這可不成。為了宣洩我的憤怒,就讓他更苦惱一點吧。明晚、後晚都去村中增加活死人,好好地給我把〔貴族〕的可怕流傳給後世子孫吧。這可是我們洞房花燭的贈禮哪。——回去後命令機械人立刻開始準備儀式。」
「遵命。」
僕人從容不迫地深深點頭,正要進入馬車的伯爵突然問到:「——蘭米迦怎麼樣了?」
「照你的吩咐,正在用〔錯時香〕給予懲罰,似乎頗為痛苦,當我退出房間時,小姐正爬在房間地上。」
「是嗎,這樣就好。要是這樣的懲罰,能讓她不敢在忤逆身為父親的我,就一切圓滿了。我只想讓那少女成為妻子,每夜、每夜,從那如蠟白皙的喉嚨啜飲湧流鮮血長生不死。短暫過客?——即使是神祖大人的話,也不適用於我。即使其他同伴皆盡滅亡,我和那少女也會在這土地以恐怖和力量奴役人類,永世繁榮!」
卡魯再次深深點頭同意。伯爵自車內重重關上馬車門。
「走!黎明將至。雖然無須太過緊張,不過還是備好〔錯時香〕吧。」
此時,伯爵和卡魯都沒發覺,當麗銀星的白木樁打倒D後,在伯爵正對面隔著農場的樹林中,一台馬車隨即開始朝蘭席魯巴村奔去。
葛列克離去後一段時間內,只有涼風與月光支配農場。
牛群安靜沉睡,寂靜無聲的黑暗中,突然湧現令人寒毛直豎的冷笑。
「嘿嘿嘿……好久不見的活躍機會來了是嗎。吃蜘蛛、讓禿頭說出心理話這種工作,對我這種人實在是大材小用——雖然我和那傢伙就此分開的話,或許兩方都會比較幸福,不過我對這世上還有所留戀吶。而且我也有點喜歡那對堅強的小姑娘和小鬼。雖然我並不喜歡,不過還是再幫你一此吧。」
那傢伙似乎是在指D。
話聲從樹叢內部傳出。同時,彷彿有什麼開始活動的樣子。
竟然是那隻手。手上手指正動著。被麗銀星切下,丟到一旁的D的左掌,像擁有自主意識一樣,五根手指不停動著。
手背貼地,掌心朝天。此時掌心表面竟然開始微微起伏,手掌中突然隆起一個肉瘤。不僅如此,令人不寒而慄的是接下來的情況。只見肉瘤表面出現許多凹痕紋路,有的地方凹、有的地方凸——形成了一個人類的臉!
高聳深勾的鷹勾鼻上開著兩個小鼻孔;薄薄嘴唇微微張開後可見如米粒般的牙齒。接著,這駭人的人面隆起物吸了一口氣後,閉著的眼睛隨即大大張開。
「接下來,開始幹活吧。」
話一說完手掌開始活動。儘管神經與肌腱都被切斷了,但這詭異的人面瘡,似乎有著讓掌中肌肉神經功能活動如故,並自由控制手掌能力。
朝上的手指游移空中,抓住一根恰巧垂在正上方的樹叢枝條。手掌靠著它提起自己,啪的一聲手背朝上落地。
「然後是一小段旅行。」
五根手指如蜘蛛般曲起,將手掌撐到空中。一邊拉著沉重的手肘一邊輕巧穿過樹叢向D爬去。
來到左肘切口處後,手掌靈巧地向右回轉半圈,讓兩個切口準確接合。
因為D是仰天倒地,自然是手背朝下,所以人面瘡那詭異的臉孔轉為暴露在月光下。此時〔他〕開始極為奇特的動作。
人面瘡像在深呼吸似地大口吸入空氣。雖然大小只和手掌差不多大,卻似乎有著驚人的〔肺活量〕。空氣呼呼作響不停流入小小的口中。
整整展示了數十秒駭人吸力後,停下來喘口氣後又開始相同動作,如此重複三次,人面瘡接著開始更令人驚訝的舉動。
靈巧地靠肘部關節翻了個身,手掌一轉到下面,便讓手指插入地面開始挖土。
或許托了D那徹底鍛煉過的手指之福,堅硬泥土輕易地被不停挖起。不久,隆起一座渾圓的泥土小山。然後掌上的臉猛力把自己押上去。
四周寂靜無比,只聽見怪異的咀嚼聲。
那個腫瘤竟然在吃土!
月光下詭異的進食持續著,數分后土山完全消失。到哪去了?自然是人面瘡嘴裡。但是,不知那些土到底儲藏在哪?手掌本身的體積完全沒有變。儘管如此,泥土也好、空氣也好,全被切離身體的手掌吸收了。可這又是為了什麼?
向下的手掌打了個小嗝。
「沒有水和火的話好像要多花點時間,不過這也沒辦法。」
自言自語完後,D的左手突然抬起按到胸口上。
這是不可能的!雖然切口與切口已經靠在一起,但到了連血液都不再流出的現在是不可能將它接合的!可是手腕還是向上抬了起來。
之後人面瘡說了句話:「比起手指,這樣大概比較快吧。」
說完張大嘴巴,咬住露出胸膛外的木樁末端。
「嗚噢——!」隨著奇特的吆喝聲,木樁一口氣被拔了出來。
手腕一甩,仍開木樁,〔他〕再度仰向天空。
空氣呼呼作響,再度開始用力吸氣。不,顯然這和泥土一樣屬於進食的一部分。
看吧,每次吸氣時人面瘡喉嚨深處就有藍白色火焰晃動,第三次的呼吸時,總算從口鼻中噴出了火焰。
一般把地水火風稱作四大元素。這個人面瘡在吸收了其中兩者——地與風後將其在掌中化為灼熱能量,再轉為生命能源。不、該說是轉為生命力,並將它送入D體內。
吸血鬼獵人D——這名美麗的年輕人,在他左掌上有著新鮮生命力的製造工廠!
不知不覺風停了,在月色漸明的閒寂農場一隅,陰森的奇跡正在出現。
令人驚訝地,對繼承吸血鬼血統而言,乃是絕對致命傷的白木樁傷痕,正緩緩癒合。
第八章 劍光斬秘儀
「混帳!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給我聽好,要是不讓這孩子自由的話,我成了〔貴族〕的同伴以後,每晚都會到你們村裡報復!」
「碰!」用力關起的鐵門切斷了姐弟的恫嚇,男子走回狹窄辦公室。方纔,村長及其下的列位士紳都已踏上了回家的道路。在這只有簡陋桌椅的〔收容所〕的空氣中,留下些許騷動的餘波。
「什麼姐弟呀。本來還以為其中會有一個哭著求情的,竟然兩個人一起恐嚇各位大人。」男子口中嘀嘀咕咕,一邊拉開木椅,坐定在隔開被稱做〔牢房〕的監獄與辦公室的鋼製大門前。〔牢房〕是被高密度鋼格包圍的十間獨立房間。內部構造寬敞,因此把朵莉絲和丹一起關了進去。本來丹和這事毫無關聯,也有一家親切的人說要在朵莉絲拘留期間內收留他。可是在大嚷著不能和姐姐在一起寧願去死,猛虎似地鬧了一陣後,由於放任他不管會有跑來破壞收容所的危險,因而一起關了起來。
收容所的做法是:被〔貴族〕吸血的犧牲者,不論症狀如何皆拘留於此,若能於拘留期間打倒〔貴族〕、解去詛咒便沒問題。若是不能,經過一定時間後便會被釋放,趕離村落。
所謂的〔一定時間〕,是等怒火中燒的〔貴族〕襲擊其他獵物的天數。〔邊境〕各村的天數皆盡不同,蘭席魯罷約為三周。由迄今為止的經驗來說,〔貴族〕吸光血液前的平均襲擊次數為三次,期間間隔為3至5天,所以需要拘留如此長的時間。
當然,每個村莊的收容所都會在這段時間遭到〔貴族〕攻擊,基本上會讓自認力強的男性擔任警衛。因為對手是〔貴族〕,每個村莊收容所的武裝均不惜工本。現在,全長不滿十公尺的半圓型收容所週遭,除了五台自動鐵槍發射器、十挺遙控弩弓、還有三座自〔都城〕直接輸入的對付〔貴族〕車輛用雷射炮、兩座火眼放射器為常備武器。雖然亦想裝設防護罩,但〔都城〕中缺乏庫存,即使以黑市價格收購也難以到手。
看守的男子,是蜂擁至朵莉絲農場的人之一。村長之所以僅留下他一人便離去,是因為推斷伯爵今晚已吸過三個人的血,無須擔心他會急忙趕來襲擊朵莉絲。一旦有事,警笛一響便能叫醒村人,而且外頭兵器也全能以桌上控制面板操控。最重要的是,不到四小時後東方的天空即會轉白。男子毫無不安。
他開始模糊睡去時,敲門聲響起。
男子跑近控制面板處,拍下一個開關。入口處電眼在小螢幕上映出葛列克的臉。
「有什麼事?」
「開門。我想看朵莉絲一眼。」
「不行,你父親下令不能讓你進入。」
「拜託別拒絕我嘛。你在這之前應該也知道我喜歡朵莉絲吧。這是秘密呦,因為天一亮,父親就會下令打發我去叔父那兒。只剩今晚能和心愛的女人見面了。『吶!』所以是不會讓你白做工的。」
葛列克從口袋取出數枚金幣,在電眼前搖了搖讓他看見。並非是五年前革命政府所發行,如今通用的新金幣。是作為〔貴族〕貨幣的〔貴族金幣〕。革命成功初期,當新政府的經濟政策上了軌道時,曾在全國被大量銷毀的貨幣。黑市價格一枚不下一千元。相當於邊境半年的生活費。
大門解除了電子鎖,門把轉動後葛列克緩緩進來。
「真是謝謝了——吶!你瞧。」
桌上三枚金幣滾動發出聲響。
男子連門都忘了關,拿起一枚金幣,視線忙碌往返於它和葛列克的臉之間,隨即點點頭。將三枚金幣通通收入襯衫胸口口袋。
「好吧——會面時間是三分鐘。」
「給我五分鐘啦。」
「四分鐘。」
「知道了——真頑固。」
男子聳聳肩,一面解下皮帶上的鑰匙串一面朝〔牢房〕大門走去。一陣叮噹作響後從鑰匙串中選出一把插入鑰匙孔中。這裡的門自然不可能是自動開關的。
「喏——」轉過身的男子眼瞳中,映出葛列克異常蒼白的臉以及射向他胸口的白光。
「嗚哇!還不行嗎!」
把臉壓在D的胸膛的人面瘡,恨恨地吐出這句話。
「劍傷、槍傷就算了,一直跟他說不要挨白木樁、要小心心臟,卻沒在聽。快跳!動一下也好——給我跳!」
將自己所在的手掌握成拳,正要猛力擊大胸口時,〔他〕突然停在空中。
夜空中有某種東西正在凝集。
類似白色皮膜的半透明物質盤旋於母屋上,緩緩在漩渦中心凝成一團。等吸收了最後一片皮膜後,這團半透明的發光雲,暴露著體內像是畸形臟器的東西,〔嘶!〕地一聲朝農場降下。
這是〔貴族〕野放的人工魔物之一:〔夜雲〕。
本來是由單細胞生物構成的復合生命體,白天逗留在極為寒冷的平流層;一入夜便以分裂狀態下降至地表附近覓食獵物。
它可怕的地方在於肉食性。這種危險妖物,一發現犧牲品後就凝聚為一團將獵物完全包住,在體內分解、吸收的雲狀物體。對經驗不足的旅人與迷路的小孩而言,是最可怕的敵人。它和次元漩渦獸並列為『憑空消失』的兩大原因。朵莉絲的農場能免受其害,完全是拜電磁防護罩所賜。
夜雲一度落到D上方五公尺處,似乎是嗅到了什麼往旁輕飄而去,移向家畜小屋。
於門扉前稍微躊躇一會,猶如薄布一般平展攤開後,接著從門扉與牆壁的縫隙間「咻!」地一聲進入內部。尖銳的牛叫聲傳出,牆壁搖震兩、三次後隨即靜了下來。
「那群傢伙可是大食客。馬上就會回來了。喂!快動!爛心臟!」
說話的拳頭對D胸口一陣亂打,之後停下吸口氣。身體毫無動靜。
「混帳!混帳!混帳!」
這怪異,但拚命演出的獨角戲持續了數分鐘,若是有人看到可能會忍不住發噱。
就在這時——
家畜小屋的門從裡側呼地一聲膨脹,碎為木片後四處飛散。下一瞬間,噁心無比的東西出現在月光下。
半透明的雲塊中包著一面痛苦翻滾一面正被溶解的牛只!皮膚潰爛、紅色血肉溶解,外露的骨頭也像氣泡一樣慢慢崩解。混合血肉的流質在像是食道的細管中循環,雲塊光芒開始轉強。它正在用餐。
它在家畜小屋入口處軟軟蠕動數秒後,注意到其他獵物,開始緩緩朝D前進。由於咀嚼中的牛只重量,速度相當緩慢。
拳頭再次發話:「已經到了這裡來了。喂!快動!」
雲塊靠近至距離三公尺處。能聽見它體內痛苦的牛叫聲。
一公尺。雲塊飄在空中對著D飛去。
一閃銀光斬過。
儘管劍刃看來像是沒有砍中任何東西似地一穿而過,雲塊從中裂為兩半落到地上,連分裂現象還來不及產生便失去了顏色。一面散發猶如水蒸氣的霧氣,同時被大地吸收消失。只留下了牛只的殘骸。
月光碎濺,D站了起來。
「哎呀!哎呀,總是叫人提心吊膽的。」
像是沒聽見這句不適合用來迎接復活者的話,D問道:「那兩個人在哪?」
「大概是收容所吧。每個村莊在郊外一定會有造建的。」
會話到此結束,D轉身朝馬廊走去。
高大樹木猶如妖魔,把枝幹張布四周拒絕月光造訪。
說到光的話,只有在黝黑樹木根部一帶隨處朦朧浮現,被稱為〔路標〕的蘑菇的磷光。儘管如此,在黑暗壓倒性的質量與密度前,不過是杯水車薪。不論照明設備多麼充足的旅人,要在深夜中通過森林也必定迷路。
這就是〔蘭席魯巴森林〕。據說,即使是大白天,這裡也存有夜晚的黑暗。
丹在裡面拚命狂奔。
他並非孤身一人。從距離不到十公尺的黑暗彼方,有肉食獸的嘶吼與足音緊追不放。
丹知道對方的真面目。那是伯爵的僕人——卡魯。
一行人逃出收容所時被伯爵抓到,姐姐和蘭米迦被迫坐上了馬車,唯有丹被留在原地。他立即下定決心要救出姐姐,為了取得武器跑向農場。儘管年幼,他正確判斷出向村中居民求救乃是白費工夫。事態分秒必爭。最短距離是不經道路穿越〔蘭席魯巴森林〕。掛念姐姐的心情讓他毫不猶豫地付諸實行。
然而進入森林還不到一分鐘,他便聽見背後的狼人吼聲。
賭命的馬拉松於是開始。
對這座森林,不僅曾和父親或姐姐一同穿越過無數此,也有在比較安全的大白天獨自於此遊玩的記憶。丹運用有限知識,選擇跑過曲折道路、躲入樹洞、藏身草叢,努力想甩掉可怕的追蹤者。
可是,他停對方便停,他跑對方也跑。不論使用何種方法,雙方距離既沒拉長也沒縮短。
丹終於察覺對方是在〔遊玩〕。那一瞬間,勇敢的理智崩潰,純粹的黑色恐懼佔滿心中。他死命狂奔。可是背後的追兵依舊保持十公尺間隔如影隨形。
心臟快要爆裂;肺臟拚命索求空氣大口喘息;舌上感到眼淚鹹澀的味道。正當已經覺得不行的時候,他在黑暗深處看見光點。
是出口!
希望注入了新的力量。猛力踏著地面的腳突然被某種東西抓住。
「哇!」
往前一摔,正要站起來時換成手被抓住。
「死人的手!」
辛苦穿過濃密樹群漏下的月光,顯示出它的真面目。
不過那其實是五片花瓣。從地面上緊抓住丹的東西,是確實和〔死人的手〕長得一模一樣的慘白花朵。這是〔貴族〕散佈的特異植物中,最安全而又奇怪的存在——儘管丹清楚知道它們的所在位置,偏偏闖入了它們的聚生地。這只能歸因於被背後的恐怖嚇得腦筋一片空白。但是又有誰能以此責備8歲的少年。
丹用盡全身力量站了起來。〔死人的手〕依舊抓住他的右手不放,被連根拔了起來。
正要開始奔跑的剎那:
嗷嗚——
駭人咆哮襲聲至背後,他雙腳發軟。
那是卡魯的吼聲,看到出口近在眼前,他認為差不多該為可怕的〔捉迷藏〕畫下句號。由於他對久未品嚐的活人感到食指大動,得到伯爵允許後這才來追趕丹。
少年全身乏力。
——姐姐。對不起,我救不了你了。
悔恨淚水沿著臉頰流下。
此時,咆哮聲突然打住。取而代之的,狼人露出了動盪的情緒。
同時丹也聽見了。在出口彼方,遙遠但有力的馬蹄聲正轟然作響不停接近。沒聽到人聲,沒見到身影,然而丹頓時知道。
「大哥哥!」
希望的叫聲劃破黑夜。
咆哮聲再度自背後響起,丹身旁捲過黑色旋風。
「大、大哥哥、小心!」
踢散糾纏不放的〔死人的手〕,跑了數秒。出口彼方傳來淒厲的野獸吼聲又突然中斷。
丹彷彿要撲跌倒地似的奔出了森林,看見前方丘陵上站著沐浴月光的騎士身影。
狼人倒伏在他腳邊。
D策馬奔近。發現是丹而下了馬問:「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姐姐呢?」
丹心中百感交集。
「大哥哥、果然還活著呢。我……我一直說大哥哥不會死……」
然後泣不成聲。
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等事情經過一說完,D無言抱起他跨上馬背。沒說出要他回農場或者要送他回去的話。
對草原遠處,伯爵居城的方向投以銳利一瞥後,問道:
「要和我一起去嗎?」
昨夜在〔遺跡〕問過的相同問題。
「嗯!」
少年不可能做出其他回答。
〔貴族〕——既是吸血鬼們的城堡中,有一個配合城堡主人的特徵。那就是,即使來賓用的豪華寢室一應具全,其中卻沒有主人一家的寢室。
他們睡在最適合自己身份,最引以為傲的傳說地點。
在地下的棺木中。
寬敞地下廣場中,陳年土壤的香氣混雜潮濕空氣與微生物臭味。只有此處是脫離了電腦管控,沉睡著過往時光的空間。
這空間裡,今晚充滿許久未點起的火把的氣味。
巨大的〔神祖〕肖像畫覆蓋在挑高約十公尺的石壁上,陳設在此前面的深紅壇台上,站著黑衣伯爵與身著純白長禮服的朵莉絲。少女眼神一片茫然。她被施加了催眠術。
壇台左邊是蘭米迦的身影,她的眼神也反常地一片空虛游移空中,對父親與新娘看也不看。這名美麗吸血鬼心中,有著比因幫助朵莉絲逃走而遭父親責罵一事來的更重要的東西。然而,那已然失去。蘭米迦的異常由此而來。
黑暗的洞房花燭就此展開。
「看吧。那就是你從今夜以後的寢榻。」
伯爵指著安置在壇前鋪石地板上的兩座黑棺。雄鷹與火焰造型的徽章下方,右側棺木上銘刻有〔李〕;左側棺木刻有〔朵莉絲〕。
「裡面是土。從建有光榮李家的城堡的土地取來。應該會在每個夜晚,都讓你作到鮮血香甜的夢——接著,」
伯爵用手捉住朵莉絲下巴,抬起她白皙的喉嚨。
他把手伸入斗篷內部,取出小小的印章。四方形印面上雕有刻於棺蓋的紋章。
「首先是右邊。」
印章一壓到潔白喉嚨上立刻升起白煙,朵莉絲全身顫抖。接著在比先前稍低之處再次重複相同的動作。伯爵說:
「接著是左邊。」一切結束後,他那令人生厭的嘴唇靠近新娘頸部。雖然方才升起白煙,但除了當初他賦予的兩個牙印外,少女粉頸上沒有任何痕跡。血腥氣息覆蓋其上。作為護符的十字印記沒有浮現。
「很好。這樣我就能安心接吻。」
滿意地笑著收回印章,伯爵對一旁失魂落魄的愛女說:「你的新母親要誕生了。部唱個賀詞嗎?」
空洞的視線注視父親。蘭米迦緩緩開口。
「我——」她說:「蘭米迦.李身為3727歲的女兒,祝賀年齡3757歲的父親馬古納斯.李,以及年齡17歲的母親朵莉絲.藍的婚姻。」
聲音毫無生氣,但伯爵點點頭,側耳傾聽。
於是,讓人以為是蘭米迦聲音被石壁、天井折射所生的聲響響起,像是地底痛苦掙扎的亡者在呼嚎喧擾的齊唱,轟然湧現昏暗的地底廣場中。唱到:「我等忠心祝賀,馬古納斯.李伯爵之新夫人誕生。」
彷彿出聲的,是埋於牆上、地面的無數棺木的主人。其中確實有幾具發出了喀喀聲響微微晃動,伯爵瞇起眼睛。
「那麼——」
一說完,嘴唇便要貼上依舊高抬不動的朵莉絲喉嚨。此時,上衣口袋中的通話器發出警報聲。
「去!不解風情的混帳機械。」
伯爵不悅地破口大罵,將它取出。
「什麼事?」
像是電腦語音的冰冷聲音回答:「現在,正門前來了兩名人類與一匹馬。人類之一為8歲左右之男性;另一名推定為曾經來訪的17、8歲男性。」
「什麼!」
伯爵眼中放出血光。
蘭米迦愕然回頭。
「不准讓他進入。不准降橋。立刻攻擊!」
「但是,」
機械語音稍稍停頓。
「對方一接近橋便自動放下。武器無法發射。推斷兩人一馬之一擁有干涉主機操縱之能力。如今無法操作所有堡中電子機械。」
「該死……」
伯爵吐出憎惡的呻吟聲。
「那小子竟然還活著……可是、可是他是怎麼復活的。就連我,也不知道被白木樁貫穿心臟後還能復活的方法。」
蘭米迦喃喃自語:「若是那位大人的話……」
「那位大人?——蘭米迦、你知道他的來歷嗎?」
「……」
「算了。之後再說。現在首先要打倒那傢伙。儀式途中要是有人礙事的話,婚宴就要暫停至將他解決為止,這可是我們的習俗。」
「正如您所言。——可是,說到解決的話,您打算怎麼做?」
「不是有個想要將功贖罪的傢伙嗎?」
東方天空好不容易換上了青色,在城堡中庭,D與丹再度與麗銀星對峙。
美麗的惡魔笑著說:「此次已無〔錯時香〕可用了。」
他在從朵莉絲的農場前往城堡途中,遇見以超高速自村莊奔回城堡的伯爵馬車,並與之一同歸來。
「難怪伯爵會勃然大怒——可是,若把你再度送上黃泉路的話,應該就能讓他消氣了。——請下馬。」
彼此的距離和農場時一樣為三公尺。丹和馬一起躲在雕像陰影中,等兩人一決勝負。
然而,這是沒有道理的對決。除非擁有〔錯時香〕,否則麗銀星沒有理由能勝過D。另一方面,D所給予的致命傷,卻會通過麗銀星體內生成的超空間全部回到自己身上。
儘管如此,或許是彼此各有勝算,兩人同時動了手。
「嗚……」
D彎腰跪地。麗銀星右手晃動著〔錯時香〕的火焰。他騙了D。搭配得天衣無縫的飛鳥劍呼嘯射來。
可是,他在農場之所以能打倒D,是借助了戰鬥服的體力增幅裝置。儘管D的臉部因痛苦而扭曲著,他還是打落了飛鳥劍隨即一躍而起。
正是農場的決鬥場景再現。不同的是,麗銀星不閃不避,把頭對準長劍銀光。他認為D的目標是他的四肢。
可是,當他感到迎頭斬下的一劍的確是要攻擊頭部的剎那,便讓體內生出超空間,放棄閃躲的準備。
D的額頭被割開。但只有一層薄皮。而麗銀星腹部鮮血狂湧。
美青年帶著茫然若失的表情,看著從腹部穿出的劍身。那是應該切開D頭部的長劍。
吸血鬼獵人高舉過頭猛然斬下的劍刃,僅切開了麗銀星額頭的一層皮膚,隨即在空中回劍,一口氣穿刺自己腹部。長劍刺入D那已形成超空間的體內,轉而在麗銀星腹部化為實物。除了扭曲空間的能力外,肉體和普通人無異的麗銀星自然無法消受。這是只有身為半吸血鬼的D才能作到的無理戰法。
「丹,請把那蠟燭弄熄。」
聽見少年跑近的腳步聲後,麗銀星突然倒下。香離開他的手,鮮血渲染地面。
「哇,還沒死。死前至少做件好事再死吧。」
丹踩熄香後對他喊著,同時不禁毛骨悚然。麗銀星橫躺地上,從他腹部露出一截的劍身,「唰!」地一聲被吸入體內,D拔出了刺著自己的劍。
麗銀星問到:「你說的好事……是什麼?……」
「我姐姐在哪裡?」
「不知道……我根本沒去找……現在應該已經變成伯爵夫人……」
口中溢出血塊,臨終的痙攣扭曲他俊秀的臉龐。
「要是能成為〔貴族〕的話……」
接著他突然斷氣。
「死了啊。」
丹有些悲傷的說著:「不要光只是臉,要是心裡也漂亮一點的話就不會死了……」
「的確如此。」
D痛苦地喘著氣出聲同意。〔錯時香〕熄去的瞬間效力隨之消失。他的難過是由於腹部傷口。
「姐姐在哪裡呢。這裡那麼大,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啊。」
D輕拍了像是要哭出來的丹的肩膀。
「別忘了我是吸血鬼獵人——走吧。」
兩人直接朝地下廣場走去。只消D一走近,緊閉門扉便自動開啟。對此,丹不禁用驚歎表情注視著。
兩人長驅直入。偶爾,會有面無表情的貴婦人,或像是下人的一群人錯身而過,不過全對兩人不看一眼,直接消失在黑暗中。
丹說:「是機械人吧。」
「擁有虛偽生命的居民——這座城堡正在滅亡的光焰中崩解。不,該說是〔貴族〕才對,從很久以前就已經開始了。」
走下約兩層深的狹窄樓梯後,巨大木門出現眼前。釘有一大片鐵鉚釘,顯示出內部舉行的暗黑儀式的重要性。
「是這裡吧。」
丹緊張起來。D取下藍色墜飾掛到少年頸上。
「這是防止機械人攻擊的護身符。——在這等著。」
門扉沒上鎖也沒上閂。
門看來重達數噸,可是D的手指一碰上去,鉸鏈立刻軋吱作響左右打開。
正中央是磨損破舊的寬大石階,朝著下方黑暗直落而去。它的盡頭遠處可見微弱燈影。
走完石階,來到地下廣場。
右手邊遠處火焰晃動。
積滿灰塵的棺材;從辦毀棺材裂縫中露出手腳白骨的棺材;棺蓋上被釘入木楔的棺材——穿越整齊有序的死者安息所後,D終於在血色的祭壇前,與李伯爵相互對峙。
「沒想到你居然能復活。不、應該說沒想到你居然能到這。」
伯爵話中不禁有了感歎之意。D看了在祭壇上呆立不動朵莉絲一眼。頰上掠過冰冷笑容。
「看來是趕上了。」
不知何時蘭米迦的身影消失無蹤。
「那會等你死後再繼續的。」
伯爵如此回答。
「可是,不光是為了蘭米迦的進言,你的確是殺之可惜的人。連我都很想知道——被木樁釘入胸口後還能復活的秘密。現在再讓你考慮一次如何。要不要迎娶蘭米迦一起在這生活。這種生活可是會讓你不亦樂乎呦。」
「〔貴族〕在遙遠的往昔就已滅亡,」D說著。聲音不知為何有著悲哀的語氣。「〔貴族〕也好,這座城也好,不過是被時光忘卻的亡靈。應該回到合適的世界去。」
「住口!臭小子!」
伯爵憤怒地咬牙切齒,同時沉著聲音說:「你也是繼承〔貴族〕血統者,就該明瞭長生不死的意義。這是被賦予至時間盡頭的生命——一邊踐踏螻蟻一邊享有永生正是我族義務。」
話已說完伯爵皺起眉頭。他發現D沒在看他,而是抬頭注視著自己背後的肖像畫。
雖是如此,D的氣勢絲毫不減。伯爵湧起近乎戰慄的震驚。因為他發現,搖蕩著火把光影的青年臉龐,和肖像畫中人的長相一模一樣。
同時伯爵發現,自己的耳朵深處迴響起曾經聽過兩次的話語。不禁下意識地將它說出。
「短暫過客……」
在引以為傲、安富尊榮的〔貴族〕歷史中,只有一點遭到所有〔貴族〕以質疑和否定的眼神看待,那是等若神明的神祖的一句諭旨。能夠以數學方式解析〔命運〕的〔貴族〕研究院,將所有文明的必然性與那句話相結合加以研究後,不得不終止相關研究成果的一切發表,並成了眾矢之的被猛烈指責。此時靠著神祖千年一次的現身才得以解決糾紛——這句話約略是那時散佈出來的。
悠長流動、名為歷史的大河;以及曾經一度在平穩河流上留下泡影的文明——神祖將承擔了歷史責任者稱為短暫過客。只是不知究竟是指〔貴族〕,抑或是指〔人類〕。
錯綜思路亂為一團,突然靠其中的一根線解了開來。伯爵腦中響起,曾在上級〔貴族〕中口耳相傳過一段時間的奇怪謠言。
「聽說神祖大人和人類少女結合——小孩生了又殺,殺了又生。」
難道!——伯爵腦中狼狽困惑至極。難道、會是這傢伙!
難道神祖大人在籌劃結合〔人類〕和〔貴族〕的血統嗎?
無從的知真偽,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的伯爵向前站出。
「小子,就好好領教〔貴族〕的技巧,然後下地獄去吧!」
話聲一落,斗篷翻飛。斗篷襯裡異樣鮮紅,閃閃發光。呼地一聲空氣震盪,所有火光搖晃閃爍。驚人的是,斗篷猶如溶入水中的墨汁般伸延擴展,要把D捲入其中。
D拔劍斬向斗篷末端。劍身卻被襯裡黏住。D那曾斬殺青銅魔人、擊倒狼人的長劍竟被黏住!
襯裡層層捲裹長劍,瞬間將劍從D手中奪走。其實是D自己放手。若是頑抗的話說不定連手也會被捲入絞碎。
伯爵右手拿著D的劍,嘲笑地說:「這樣你就兩手空空了。」
斗篷恢復原來大小。接著又猛然往上一抖,「這是由曾滋潤過我喉嚨的女性肌膚縫成,再塗上她們鮮血製成的斗篷。施以家傳秘法後,硬度是特殊鋼的五倍,柔軟度則變成蜘蛛絲的20倍。黏力就如你現在所見。」
數道燃燒空氣的閃光發射。斗篷一閃。D射出的木針悉數落在伯爵面前的地上。
「別做垂死掙扎了。」
斗篷展放後猶如魔鳥的羽翼,伯爵的身影隨著它一閃。
D躲開。外頭袖子上可見明顯切口。是化為一片利刃的斗篷造成的。
「哎呀、哎呀——怎麼了,獵人。無計可施了嗎?」
斗篷襲來,嘲笑自它後方傳出。斗篷以驚人高速橫掃揮斬。D無法縮短與伯爵間的距離,為躲開攻擊不停移動。
不知何時兩人位置互換,D站在朵莉絲前方,像是要保護她的樣子。
伯爵雙眼放光。斗篷呼嘯飛襲而來。
D正要向後閃開,某種東西從背後壓住他身體。那是朵莉絲的手!
就在那微微一頓的剎那,斗篷捲住D的身軀。需要心神完全集中的戰鬥中,即使高明如D,也一時疏忽掉朵莉絲已被伯爵控制這件事。
猛烈壓力讓D的骨頭紮吱作聲。俊美的臉龐扭曲。儘管如此,在要被斗篷裹入瞬間,他還是將朵莉絲猛力推了出去,這是只有他才辦得到的精妙技巧。
D的長劍在伯爵手中熠熠生輝。
「在你死時,可要記得自己的劍的滋味。」
由於D的身體被刀槍不入的斗篷裹住,伯爵決定斬下他的頭顱。正要使出渾身力道一劍斬下時,動作忽然停住。同時斗篷變形,D一口氣從這詭異的拘束中躍出,落在伯爵面前。對此,伯爵則是——
「嚇!」
伯爵猛力刺出手中長劍,對這一擊的結束信心十足,臉上泛起微笑。——這一劍,卻在D胸前被他以兩掌牢牢夾住。就像兩人初次動手時的狀況一樣,只是攻守位置互換!
強大無比的壓力施加到距劍尖約20公分處的劍身上,維持著這股壓力,D雙手一翻。伯爵的身體雖沒被甩到空中,但劍刃從那兒被折斷。D就這樣手中夾著折下的劍尖,後躍了三公尺。
「那、那個技巧是——」
不愧是伯爵,在驚呼的同時依舊讓斗篷疾攻而去。但出招、接招的差別,正是生死之分,D高舉雙手下揮,銀光一閃,折下的劍尖神准貫穿黑衣伯爵的心臟。
伯爵呆立不動了數秒——只見他臉上肌肉慢慢融化,眼球拉著銀絲滾落地面。
他倒地後過了數秒——溶解中的舌頭與聲帶吐出遺言。
「那……那是……我向神祖大人請教來的技巧……難道你……您是……」
D立刻走近倒在地上的朵莉絲。不知為何城堡中異變徒生。伯爵胸前微微傳出的警報聲便是證據。正是因為聽見了這聲音,伯爵的致命一擊慢了一線,從完全勝利轉而滾落死亡深淵。地面微微搖震。
輕拍臉頰後朵莉絲立即睜開眼睛。喉嚨的牙印已消失無蹤。
「D——怎、怎麼了?!——你還活著?」
「事情結束了。你喉嚨的傷口也消失了。」
D指著自己來時的廣場深處。
「丹在走上那樓梯後的地方。兩個人一起回農場去吧。」
「你也、你也一起走。」
「你那部分的工作已經結束,可是我還有事要留在這。快走吧。然後幫我轉告丹——就說:『不要忘記和大哥哥的約定』。」
朵莉絲眼中淚光閃爍。
「去吧。」
朵莉絲不停回頭,當她消失在黑暗深處時,D左手處響起道別的話,似乎沒能傳到她耳中。
「再見了,堅強又溫柔的姐弟。祝你們平安。」
D轉向身後,蘭米迦站在廣場一隅。
「是你做的嗎?」
蘭米迦點頭後說:「我把電腦中的安全保障回路完全逆轉了。城堡在接下來的五分鐘內會毀滅——請趁現在快逃吧。」
「為什麼不在這城中與黑暗為友,活到時光的盡頭呢?」
「已經來不及了。就在父親決定,只是一昧吸食人血毫無目標地長生不死之時,李家早已滅亡。」
震動更加激烈,天地轟鳴大作。天花板上落下白色粉末並非是塵埃而是細微石頭粉末。分子結構正在整個崩解!
「你要留在這裡嗎?」
蘭米迦沒有回答。
「我只想問一件事——關於你的名字。D——D是德古拉(Dracula)的D嗎?」
D動了動嘴唇。
白色粉塵覆蓋佇立不動的兩人,已然無法聽見回答。
吸血鬼城堡如同主人一樣化為塵土消失。無數沙塵將視野染為一片雪白,朵莉絲和丹接連咳嗽了數分鐘。眼淚一擦再擦,好不容易總算抬起了臉的朵莉絲,她的眼睛又為了其他原因而流下眼淚。
「一切通通……消失了。他也沒回來……」
丹把手放到失魂落魄的姐姐肩上,開朗地說:「姐姐,回去吧。還有很多工作呢。」
朵莉絲搖頭。
「不行……我已經做不到了……因為我知道了可以依賴的人……所以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揮動鞭子,也沒辦法去做農場的工作、和照顧你……」
「那就交給我吧。」
8歲少年挺起胸膛。小手緊握D的墜飾。。
「再忍耐五年就好了。這些我全部會幫你做的。也會幫姐姐找個好老公。未來還很長嘛——振作一點吧!」
他清楚知道,自己已經不是8歲的小孩。
朵莉絲把臉轉向弟弟,用像是看陌生人的表情點了點頭。即使過了五年,他也依舊只是個孩子吧。但是,十年後,就會變得能夠翻建母屋,會去驅逐火龍。雖然漫長,但那個時候必然會到來。
「丹,走吧。」
朵莉絲好不容易恢復了笑容,開始朝馬匹走去。
「嗯!」
丹微笑著,用精神十足得語氣回答,同時隱藏那股彷彿要撕裂胸膛得悲傷。
青色光明充滿東方天空,載著兩人的馬匹開始朝農場的方向奔去。
D遵守了約定。
接著輪到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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