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以二十公里的時速航過邊境空中。
在苛虐嚴酷的邊境裡,
它是遺世獨立的最後一塊樂土。
靠著防護罩、各式武器,
以及懸行空中之優勢,
無論是兇狠猙獰的妖獸或暴烈無常的氣候,
皆無法對它染指。
上面的居民祥和度日。
然而,如今嗜血的黑夜帝王赫然現跡其中,
卻無人知曉他是如何突破滴水不漏的防禦潛入街道的。
為了保住自己的樂園,
鎮長請來了邊境最強的超A級獵人。
只是,隨著明查暗訪,
不但出現了前所未見的貴族化疾病
將人類硬轉為貴族,
街道也被輸入錯誤航線改朝某處遺跡行去。
接連不斷的意外,
似乎是謀劃已久的精心陰謀,
逐漸將這個構築在黑暗與無情之上
的虛假桃花源推往血色深淵……
第一章 夜中旅行
在邊境,夜中旅行被視為最危險的行為。
過去,把傳說中的妖獸、魔怪野放至世界上的貴族,將自身的世界規定為「夜」;又宛如要以妖美色調盛飾黑暗一般,將禁忌妖物們的活躍期亦設於幽暗國度。
這,是為了對規定光明白日才是活動時間,決定黑暗夜晚安詳寧靜的「世界法則」表露敵意之故。
夜晚的黑暗方是真理、統馭世界的存在。
白亮明光的夏日啊,永別了。
正因為如此,夜晚充滿了威脅恐懼。
風中充滿夢魔的嘶吼,夜暗輕囁著次元獸的恫嚇。樹叢陰影中是碧色的眼睛、眼睛、眼睛。
即使連行經「都城」荒廢區的武裝士兵,於穿越過傾圮住宅區時,都會因終於鬆了口氣累得攤坐路上。
更何況是在邊境——
於驛站與驛站間設有粗陋「中繼站」的主要道路姑且不論;在連接名不見經傳的各小村的輔助道路上迎接黃昏者,就必須僅靠身上裝備和雙手雙腳做為武器,迎擊逼近來犯的魔物。
也因此,僅有兩種生物願意於夜中旅行。
貴族——
以及半吸血鬼。
換句話說,就是吸血鬼獵人。
一面撩亂揮灑著天上落下的月光,如今,有騎馬的身影正欲登上荒蕪丘陵。
馬匹是平凡無奇的改造馬,但執韁騎手的相貌有若月與暗的妖麗結晶,玲瓏澄瑩。
然而,不知為何,吹過他的風,一觸及他的身體,便有如迷失去向似的震顫、捲旋,乘帶新的氣息奔流而去。
乘帶鬼氣。
帽簷寬廣的旅人帽、比夜暗還要深濃的漆黑短斗篷及方巾、修飾背部的優雅長劍劍鞘,通通都有線頭開綻並褪色老舊,足以令人想見這名旅人經歷的嚴苛歲月。
或許是在避開風中送運的沙塵,年輕旅人閉著雙眼。
彷彿天上工匠極盡精緻之能事而成的秀麗側臉,看來既像十分疲憊,又像是沈浸在孤獨的睡眠中。
即使是睡眠——恐怕也是距離安和心境遙遠的阿修羅 的休息。
呼嘯風聲中雜混了什麼.
旅人睜開眼。
淒絕光彩流溢,轉瞬消失。
馬匹的腳步並未停滯。
距離丘頂,只剩十來步便可抵達。
已經變得清晰可聞。
槍聲及野獸的吼聲。
旅人俯瞰眼下的平原。
遭受攻擊的,看來大概是間中型的移動住宅。
那週遭正有數頭小龍在蠢動。是貴族野放的夜晚之子。本來應棲息在更南方的潮濕地帶,但看來它們可能是因氣候調節裝置的故障,而偶然北上的一群。危險生物相的移動,對邊境而言乃是嚴重的事態。
住宅已被破壞大半。
駕駛座的窗戶和居住區的天花板被打出了洞,小龍的脖子正插在其中。
零散在家屋前靠近旅人那方向的,只有冒煙的木片、睡袋,以及兩個被啃食得面目全非、一片狼籍,像是人體的東西,事態十分明顯。
為了不得已的原因——大概是動力方面的緣故——本該留在車內的一家人,落入了要野營的地步。對想靠一小簇營火,防備夜中進犯魔物群的愚昧無知,就算想責備也無從責備起了。
睡袋的數量是三個。同屍體合計還少上一個。
槍聲再度轟響,橘紅色火線自居住區窗戶劃過黑暗,一頭小龍的眉心被擊碎後仰天倒地。
對會想在夜晚野營的無知者而言,這手槍法與見識顯得十分出色。棲息南方的小龍之要害,在北方居民中應當鮮有人知才對。
答案隨即出現。
車身旁正橫停著一輛大型的磁力機車。
有人伸出了援手。
旅人一拉韁繩。
盤繞全身的月光繽紛濺躍,改造馬一口氣轉為下行。
用猶如奔馳平地的疾速跑下險降坡後,捲起一陣風迫近小龍。
發覺到新敵人疾奔而至,在後面的一頭轉了過來,此時人馬如黑風般掠過它脅側。
在旅人短斗篷一翻下馬站定時,小龍的眉間鮮血噴爆而出。
他走向張開血盆大口,露出染血齒列的魔物群的腳步,乍看下十分悠緩,其實有著飛燕的迅捷。
黑衣人周圍接連響起金屬互擊聲。
咬上的獠牙未再度張開,因為所有小龍的眉心皆遭劈開,它們一面噴灑血風一面倒伏在地。連自屋頂飛撲而下的一頭也不例外。
仿若對斷氣前的慘叫感到厭倦的秀美面容表情毫無動搖,未朝被撕碎的兩具屍體多加一眼,年輕人將長劍收入背中,向改造馬走回去。
既像做了不值一哂的事,又像是全不考慮倖存者的安危,他轉身背對死亡瀰漫的世界,一拉了韁繩。
「喂!等一下。」
這有些慌張的男子話聲才總算讓旅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車門打了開來,走出一個穿著皮背心滿臉鬍鬚的男子。右手握著單發穿甲槍。腰部皮帶上有蠻刀。他的相貌兇惡,手執蠻刀會比拿槍更來的相稱。
「多謝你的幫忙,可是哪有人像你這樣轉身就跑的啊。過來。」
「剩下一個人。還只是個小孩,你自然會有辦法。」
大鬍子臉上浮現訝色。
「你怎麼——啊啊,看到睡袋了是吧。喂!等一下!你這傢伙。原子爐的加熱器有了裂縫,裡面全是輻射線。這一家子跑到外面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小孩被輻射線照到了。」
「那就快做急救。」
「我帶的藥沒辦法。非得去城鎮看醫生才成。你要去哪?——是和賽梅基司的會合地點?」
「沒錯。」
「等一下、等一下。我對這一帶的道路很熟。」
「我也很熟。」
年輕人再度轉身。
動作停了下來。
回轉的雙眸極為幽暗冰冷。
小孩站在男子背後。
紅色緞帶紮起的黑髮,如果垂放下來的話約長及腰畔。粗棉襯衫和長裙的糊褪灰色,皆無法遮掩住她豐滿高隆的胸部以及青春美麗。
她望著年輕人的眼中湧現著不可思議的神色。這年輕人的美貌,擁有讓她連失去家人、自己生命危在旦夕的淒慘都可忘記的力量。
伸出了手想說什麼,少女向前倒去。
「看吧,不是和你說了嗎——這是重傷!要是等到天亮就完蛋了。所以才需要你幫忙。」
年輕人無言調轉馬頭。
「誰來載?」
「當然是本大爺。你這傢伙心不甘情不願的,只想在舒服地方過好日子的自私鬼。」
男子從機車上解下皮帶走了回來,把少女放到背上,靈巧地和自己的身體綁在一起。
「不用你幫!」
男子瞪著年輕人一面跨上機車,少女也被妥妥當當地置於後座。
對距離的感覺十分敏銳。
「好啦、走吧,要跟來啊。」
握住把手,在用力轉動握把啟動器(grip starter)前,男子轉過頭來。
「還沒自我介紹哪。我是約翰.M.普拉薩力.布爾特八世。」
「D.」
「真是個好名字呀。因為叫起來很容易,可別省略我的名字呦。叫的時候拜託請叫全名。知道了嗎,是約翰.M.普拉薩力.布爾特八世。」
當男子再三叮囑時,D仰望了天空。
「怎麼了!?」
「嗅到血味,各式各樣的東西來了。」
黑色物體通過月輪內側逐漸接近。似乎是群肉食鳥。亦可聽見像是狼只的遠嚎雜混風中。
出乎意料的,並未遇到應充塞在三人道路上的危險。
連續奔馳了約有三個小時。
在平原盡頭朦朧飄渺的群山,忽然帶有了現實感開始填塞視野;之後約翰.M.普拉薩力.布爾特八世以銳利眼神注視了並肩急馳的D.
「到了那山腳後,街道就會來了。可是,你要去那幹嘛?」
對著問而不答的D,他又說:
「混蛋!竟然給我擺架子。你這傢伙,很習慣靜靜站在那兒就會有女人過來倒貼吧。這招的確是很好用啦——但可別以為這一套一直都吃得開喲。終究還是我這種豪爽男子漢才會成為大家的注目焦點。」
D默默眺望前方。
「去、真不爽。聽好,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說話了!」
「等一下!」
聽見尖聲制止,布爾特八世一瞬間臉色發白,接著或許是要努力虛張聲勢,他下決心一轉了握把啟動器。
鈾急速燃燒產生的藍白火焰自加速器噴迸,機車蹴散土砂猛然急馳。
隨即靜止。
引擎繼續震動,車輪卷散沙塵。
但儘管如此,在絢麗月光下,本應逼發出五千匹馬力的核能動力機車不僅未前進一公分,還正在緩慢而確實地沈入地下。
「糟糕、是砂蝮!」
關於這種據說深潛於土中的巨大蛇狀存在,被認為全長可達數十公里,但從未有人真正見識過。
此外,可怕的是,由於從出生到死亡自己連一分一釐都不會移動,所以據推測,它會用高速震動的手段在地表形成多達數千處的鬆軟土沙層,捕食倒楣的獵物。
不停往下方移動的這個沙層會成為一種流沙,沙與沙呈現出奇異的動態;即使對方只踏進一步而已,也絕對不會放開進入其中的生物。至於這土沙口顎是何等強韌,只消看以五千匹馬力為傲的核能引擎,僅能空轉的徒勞模樣便可得知。
就在大吵大鬧的期間內,機車輪子已有一半沒入沙中。
「呦!喂!別呆呆的看啊,顏面神經痛的。你要是還有人性的話就快做些什麼啊!」
布爾特八世嘴角口沫橫飛大嚷大叫,或許是他的話發生了效果,D拿了一捆綁在馬鞍後方的繩索下馬。
「要是沒丟中的話繩子也會被吞掉,給我用心的丟!」
鬼吼鬼叫出言不遜的男子雙眼猛然大睜。
美青年並未擲出繩索。就這樣將它拿在手中,悠然朝流沙的一角走去。
「——!?」
布爾特八世因打算進行新一輪謾罵而張開的嘴巴,會呆張著不動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在本應一視同仁地貪婪吞噬所有生物的死亡之顎上,黑衣年輕人竟然邁開了妖詭的步伐。黑衣隨風飄舞,將月光化為不住躍動的銀沙。
他看來雖是想施以援手,形象卻神似會將漆黑繩索纏綁在伸手求救的犧牲者頸上的死神。
繩索飛來。
手忙腳亂地抓住繩子末端後,布爾特八世將它綁在機車龍頭上。
D無言走回原位,手上就這樣拿著那捆繩子跨上改造馬。
「好,可以——」
在說出「了」之前,機車被猛地拉動。
「等會。喂、我也來催油門!?」
話一出口,在剛抓住把手的瞬間,機車與兩名乘客倏地脫離活動沙地,輪胎與雙腳落到了堅牢地面上。
「你……到底是什麼人?……」
布爾特八世目瞪口呆地向馬上的年輕人輕聲詢問。
「不管改造馬有多厲害,就算用上拖拉機也無法輕易從沙蝮口中逃脫。可是你竟然輕輕鬆鬆的就……我一直覺得你漂亮得太過火了,一定不是普通的人類。」
他「啪!」地雙手一拍,
「我知道了——你是半吸血鬼!?」
D文風不動。大概正在探查安全的通路,無盡冰冷的雙眸凝視著月光與黑暗的深處。
「不過呢,你別擔心哪。別看我這樣,心胸寬大可是我的座右銘。不管在一起的傢伙是什麼人,我通通沒有偏見。只要不打本大爺的主意就成。當然,即使你是半吸血鬼也一樣呦。」
布爾特八世的話聲中充滿著千真萬確的真摯。對突然變得懇切無比的男子不加一眼,D低聲問:
「準備好了嗎?」
「啊?」
可能是由淡然語氣中察覺到了什麼,布爾特八世雙眼朝D的視線看去,之後馬上轉向前後左右。
除了三人所在的大地一隅外,地面正不斷地塌陷出點點漆黑小洞。
仿如沙礫不停被蟻獅吞食似的,擂缽狀的洞穴迅速變大,洞洞相連,就像是巨大透明生物的足跡,包圍住三人。
第一章 夜中旅行 -2-
「這傢伙……臭沙蝮!好像無論如何都不想讓我們活著離開的樣子哪。」
布爾特八世的聲音中有著明顯笑意,這從極度絕望之中產生了光明,因為布爾特八世的笑,是與絕望無緣,充滿自信以及希望的笑聲。
只是要如何擺脫這個危機呢?
無論D的神技如何厲害,也無法想像他能逃出這驚人的蟻獅擂缽。況且,他並非孤身一人。同伴還背著少女,而那少女由於強烈輻射線的傷害,處於分秒必爭的狀態。
「喂!要怎麼辦?」
布爾特八世用饒富興趣的表情問,此時,
「閉眼、趴下!」
尖聲叱吒響起。
布爾特八世不明不白地照做的剎那,白光埋吞天地。
在自巨大擂缽底部爆升的光柱下,沙粒沸騰、冒泡,瞬息失去熱度,化為映出月輪的玻璃平原。
光柱依舊無聲矗立,D因光暗交錯而略微瞇眼的面容,時而絢亮,時而晦暗。
令人覺得像是過了許久,但其實只歷時數秒。
除了散發似水微光的大洞外,平原與先前一樣靜謐無聲。
「用原子彈炸開沙蝮的洞穴,融化、再固定啊——可到底是誰?」
布爾特八世再度追著D的視線看去。
儘管他早已知曉,還是發出了讚歎之聲。
遠方群峰中央一點上,貼著一個看似圓形又像是長方形的黑影。
那並非是那一帶的巖壁。是座小山。雖然動作緩慢但確實正在不停下降著;計算距離後,它的速度應足足可達時速二十公里。
大小方面——是直徑近三公里的橢圓形。
「是托了那玩意的福?」
對布爾特八世的問題,D略一頷首。
「竟然還有配備普羅米修斯炮的移動街區殘留著呢。瞄準也很漂亮——救命恩人準時來了。」
「唉呀呀,只能祈禱鎮長不是會逼人報恩的傢伙了。——走吧,等街道過來的話會來不及的。」
加速器吼嘯,奔踏大地的鐵蹄聲橫渡平原。
全速疾奔十分鐘後,烏黑巨影自前方丘陵頂點如雲般湧至。
下方縱橫交錯鋼鐵與木材組成的球體以及管線;偶爾白煙噴冒,述說著它的移動能源之一乃是壓縮空氣。
儘管如此,光是要讓它移動數公分,就已不知需要何等巨大的推力了。
轟然震地後貼近丘陵斜面,緩緩滑降而來的,確實是一條街道。
即使早知如此,不、縱然如今實物近在眼前,它仍是無法讓人輕易理解的存在。
面積大概足足有三平方公里。於高達十公尺的巨大橢圓形底座上,木造、塑膠、鐵製的建築物櫛比鱗次;道路整然、或隨意地縱橫其中。在建築物密集的外圍地帶有著小公園和成群墓碑——連墓地都有。
當然,街區中除住宅外,醫院、保安官事務所、監獄以及消防局等,通常鄉鎮中該有的設施一應俱全,公園裡自然的樹木隨風搖曳。
更驚人的是,雖說底座對平穩的移動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但支撐這個巨大設施的底座,正漂浮在離地一公尺的高處。
這並非單靠噴射壓縮空氣或火箭引擎便能解決的問題。恐怕唯有經由基本粒子變換器,把底座內的原子爐產生的能量轉為反重力狀態才辦得到。然而,之所以停留在一公尺的高度,很可能是在原子爐的輸出功率或變換器的容量上另有秘密。
底座在兩人眼前黑沉聳立,隆隆作響的機械聲撲面而來,從鑲嵌於底座上端的鐵門週遭的台座,耀眼燈光向三人射下。
「你們是什麼人?」
聽見擴音器傳來的詢問,布爾特八世把嘴貼近機車的麥克風,
「是旅人。帶有受傷的人。希望能讓醫生看看。讓我們進去。」
對方沈默。探照燈依舊照著兩人。可能也順便讓看不見的槍口進行瞄準。一會後,
「不行。無法接納新成員。街道人口已經超出物資供給能力百分之三十。去找別的城鎮。最近的——在二十公里的前方有哈西可村。」
「別開玩笑了!」
布爾特八世一搥把手。
「二十公里這種話是人話嗎!?聽好,我背上的女孩全身被輻射線照射。別說二十公里,就是一百公尺也撐不住。你們這群傢伙,該不會是貴族吧?」
「不論你說什麼都沒用。」
聲音冷冷說著。
「這是鎮長的指示。而且,那少女是奈特家的羅麗哪。沒理由再度接納兩個月前離開鎮上的人。」
「那種事情根本就沒關係。年輕的女孩子快要死掉了啊。你們難道沒有小孩嗎!?」
聲音二次沈默。
再度響起的話聲,已是別人的了。
「要移動了,離開那裡。」
一講完,又有些激動地說:
「那邊的年輕人——你該不會叫做D吧?」
青年微微點頭。
「——噢、既然這樣,一開始就報上名的話就好了呀。叫你來的是我。我是鎮長,叫做敏。好了,馬上進來吧。」
機械聲吼嘯,鐵門向上升開,升降梯滑了過來。
D淡淡說了:
「我有同伴。」
「同伴!?」
敏鎮長聲音驚訝。
「我聽說你是舉世第一孤高的獵人啊。何時有同伴的?」
「剛才。」
「剛才!?——是背後那兩個人?」
「有看到別人嗎?」
「不——可是……」
「我和他們一起戰鬥過。理由僅只如此。若是沒事,這就告辭了。」
「等、等一下!」
話聲中有著猶豫與決定的轉換。
「你走了的話就麻煩了。當作特例允許吧——上來吧。」
寬大升降梯發出震湯大地的巨響後架至地面,機車同改造馬一齊站了上去後,階梯開始上升。
「以一個電梯而言還真會擺架子咧。」
布爾特八世光明正大地毒言諷刺。
升降梯被吸入底座內側後,鐵門隨即在背後關起,二人來到了油臭味瀰漫的廣大空間。
數名武裝壯漢以及一位白髮老人站著。他的體格比週遭男子更加魁梧,他大概就是敏鎮長。好像不良於行,右手撐著鋼製柺杖。
「歡迎光臨,我是敏。」
「招呼之後再打。醫生在哪?」
對布爾特八世的叫嚷,鎮長點點頭,以此為信號,兩名男子上前從布爾特背上解下少女——羅麗。
「你的同伴大概比起做事更想吃飯吧。」
鎮長以眼神示意其他男子。
「沒錯、真善解人意。拜拜啦、D.等會見。」
風聲鳴響渺茫無際。
灰色光景在四下不住退去。
那是森林與山脈。
「街道」正在通過邊境第二大的平原地帶「伊諾賽特.普雷力」
遠遠彩飾荒野週遭的景物被風吹晃得有如水墨畫,也吹亂了漆黑短斗篷及黑長秀髮。
「如何,這景色應該很壯觀吧?」
或許是將注視著黑暗盡頭的年輕人的木然表情解讀成了感歎,敏鎮長揮動了一隻手,像是要切劃平原彼方。
「街道會維持時速二十公里的巡航速度。只要傾斜到六十度,無論是哪種山脈或者懸崖都能攀登上去。不過,這只有在引擎注入全數反重力能源時才有可能哪。藉著如此,可以長期確保五百名居民擁有安全舒適的旅程。」
「舒適的旅程是嗎。」
D的喃喃自語不知有否傳入鎮長耳中。
「如果抵達的地方也是如此就好了——說出經過吧。」
鳴響在陰暗天空中的風再度吹散頭髮。
兩人立於設在街道前端的瞭望臺。若是船的話,大約相當於船首;不、應說是相當於撞角的地方。它自底座的上端突出,讓人覺得無論是飄雨或吹風,對享受四季風情而言,都是十分適切的場所。
「你不在意那女孩的事嗎?」
鎮長沒回應D的要求,反問了其他事。
「經過。」
「嗯。把所有像人的感情全部獻給了連雷射光亦能斬斷的劍技的男人對吧。——和傳說得一模一樣哪。就算是貴族血統再怎麼濃厚的半吸血鬼,至少都會有些七情六慾的說。」
D無聲轉身。
「唉呀、等一下。真是急性子的男人哪。」
鎮長沒顯出特別慌張的模樣叫住他。
「叫來吸血鬼獵人的理由只有一個——要消滅貴族。」
D轉回身體。
「二百年前,讓那男的上來時,萬萬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是我一輩子的過錯。」
D以左手拂起凌亂髮絲。
「那個傢伙當時獨自一個人站在」北方大山脈「的山麓,他在照明燈光中浮現的身形,簡直就像是由黑暗凝固而成。這條街的規矩是不搭載過路人,說不定他也是為此才偶然停下腳步的。他的眼神深沈幽暗。對了、就和你十分酷似呢。」
風填埋了話語的間隙,重新響起的聲音依然是鎮長的。
「一上來後,那傢伙立刻登到這層甲板,對夜晚的荒原和巍峨山脈注視了好一陣子。之後緩緩轉向我,如此宣言了:」就由此鎮居民中貢上智力、體力皆優秀過人的男女各五名吧。「
——當然,我付之一笑。於是那傢伙在轟聲高笑後又說:「若應吾之求,一族則有千年榮華;若拒,此街則成未來永遭咒詛之存在,或恐躑躅徘徊死蕪荒野——。」「
鎮長停下話。頗為扁平的魁偉臉龐上,緊附著黑沉疲憊。
「於是那傢伙消失了。雖然我胸中被一抹不安給填滿,但之後街道平安無事。儘管二百年的歲月不完全一帆風順,可如今卻可以斷言,那時已是最幸福的歲月了。因為現正處於最黑暗的清況哪。即使這街道從那傢伙的詛咒之中逃脫了,也不會再度被光榮與祝福所包圍了。」
說不定鎮長是想對他揭顯那命運,才把吸血鬼獵人招到這層甲板來。
「來吧。接下來是重點。」
少女躺在簡陋床鋪上。
即使不看猶如白蠟的肌膚以及喉嚨的傷口,亦能明瞭她是貴族的犧牲者。只有凝望天花板的雙眼目光炯炯,令人毛骨悚然。
「我女兒菈烏拉。——馬上要十八歲了。」
鎮長說道。
D在枕邊文風不動地俯視著白晰粉頸。
「三個禮拜前她的樣子開始變得奇怪。因為她說好像感冒了而開始圍著圍巾後,這才注意到了。因為根本無法想像在這街道竟然會出現貴族。」
「之後有被吸血嗎?」
聽到D的如冰口吻,鎮長上下擺動了苦惱的面容。
「兩次。那兩次的晚上,都有戰鬥員在看守,可是等回過神時,才知道自己已經睡著了。只有菈烏拉的血液變少;貴族則是連影子都沒見到。」
「調查過了嗎?」
「有五次——而且是徹底地。讓鎮裡所有人都在陽光下行走了。」
D知道,這方法在如今已非辨別貴族的絕對手段了。
「那在之後會再次調查,今晚我來留守。」
鎮長猶如堅鋼的表情上閃過安心之色。縱使是經歷二百年以上歲月的男人,似乎也還是懷具著父親的心性。
「多謝了。要準備什麼嗎?」
「不用。」
「打擾一下,我能說我的意見嗎?」
拘謹語調讓兩人憶起另一名在場者的存在。
是位雙手交抱立於桌旁的醫生。
他毫不掩飾憤怒神色,正瞪視著D.
「真抱歉啊,茲魯傑醫師。有什麼異議嗎?」
鎮長對年輕話聲的主人行了一禮。當D被請到此時,他便已自我介紹過。乃是往來於邊境各村間的年輕巡迴醫師。
黑髮和黑瞳與D相仿,年齡也看來相差無幾;當然,在身為半吸血鬼的D年齡成謎的情況下,外觀上的比較並無意義。
稚氣猶存的知性臉孔左右搖了搖。
「我沒異議。既然身為醫師的我已經無計可施,之後當然要交給這位獵人負責。只是——」
「只是?」
「希望能讓我也一起看守菈烏拉小姐。雖然好像是在自吹自擂,但我認為這也是醫生的義務。」
敏鎮長用柺杖握把末端輕輕敲敲額頭。儘管知道年輕醫師的要求乃是理所當然,但恐怕還是會忍不住認為他是個提出麻煩要求的人吧。在他轉向自己這邊前,D先回答了。
「敵人若是不逃便會交戰。我無法保護你。」
「自己的問題自己會處理。」
「就算被他們咬了?」
或許是因為基本上生於邊境者都能瞭解這句話的含意,熱血青年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然而,他毅然決然斷言:
「當然。」
他用雙眼如欲燃燒的激動神色注視著D.說是瞪視也不為過。
D連頭也沒點,
「我拒絕。」
「為、為什麼!?不、到底是為了什麼!?我會自己——」
「你要是有個萬一,街上會充滿我的敵人。」
「這、這……!?」
茲魯傑醫師呻吟出聲。臉部染上鮮紅怒色,但他咬住嘴唇,抑止自己進一步抗辯。
「接著,請出去。我有事想問這女孩。」
冷然語畢,D望了門的方向。這是要求清場的暗號。這名年輕人具有讓仍想試圖反抗的力量煙消霧散的能耐。
當鎮長及茲魯傑醫師轉往大門方向之際,木製門扉在他們的手前面軋然作響打了開來。
「喲——你好嗎?老大。」
比爽朗話聲早一步倏地探出的臉孔,正是約翰.M.普拉薩力.布爾特八世。
「你是怎麼來到這的?」
鎮長尖聲質詢。
「十、十分抱歉,」在背後像是守衛的鎮民出聲說道。「這傢伙硬要蠻闖,而且力氣又很大。」
「別見怪嘛,老伯。」
布爾特八世陪笑道:
「因為我猜人大概在你家。沒人不知道鎮長家在哪吧。對了——喂、D,知道那女孩的情況了呦。我是為了告訴你才來的。」
「我早就先說過了。」
茲魯傑醫師受不了地說了。
「在你吃飯時就已經清楚情況了。」
「什麼嘛,只有我被蒙在鼓裡。」
布爾特八世用力以指頭搔了搔有如自上空鳥瞰的密林的鬍鬚。
「唉、算了。——喂、D,我們去探病吧。」
「交給你。」
對好像從一開始便漠不關心,朝床上彎著身的美青年,他說:
「你這傢伙是怎樣啊。不想看看自己賭命救出的女孩平安無事的臉龐嗎?鎮長的女兒那麼重要嗎、喂?」
「這是工作。」
布爾特八世並不知曉,會回答糾纏不休的質問對D而言已是近乎奇跡之事。他同早先的茲魯傑醫師一樣帶著氣憤表情,從門板後走了出來。破口大罵:
「在說什麼鬼話啊,你這混帳!」
口沫橫飛。
「你真的知道那女孩變得怎樣了嗎?語言中樞輻射污染3級、聽覺污染3級,通通不可能治癒。皮膚輕度灼傷,因為人造皮膚的備用品數量有限,所以沒有生命危險的地方就不會使用。你知道嗎、連看到星星都會感傷流淚的年輕女孩,淪落到要背負爸爸媽媽在眼前被吃掉的記憶,身上帶著傷疤,而且啞巴耳聾的地步了啊!」
比起對一名少女而言等同人生破滅的悲劇內容,布爾特八世的義憤填膺更讓鎮長以及茲魯傑抬不起頭。
D靜靜回答:
「聽到我的話了。出去。」
動用了守衛和鎮長等五人把大吼大叫的布爾特八世帶出去吼,D由上貼近觀察菈烏拉的臉龐。
空虛,卻奇異地滿溢生機的眼瞳突然對出焦距,意識明顯地集中,令瞳眸染為赤紅——那是貴族的意識。
口腔「呼」地吐出氣息,宛若自通往冥府的洞窟噴發的腐敗腥風。
「你來做什麼?」
如欲滲泌毒素的眼瞳死盯D的雙眼。菈烏拉歪動嘴唇。發出黏糊聲響的舌頭與嘴唇間現出爍然生光的物體——是犬齒。
「來做什麼?」
菈烏拉二次發問。
「侵蝕你的人在何處?」
「侵蝕?」少女的櫻唇歪斜成笑容形狀。「只要能享受這種極樂的話,那我寧願每日每夜都被侵蝕呢。你是什麼人?不是普通的旅人吧。會用侵蝕這個字眼的人十分罕見。」
「那傢伙是何時來這的?」
「這個嘛……自己去問那個人如何?」
歡愉表情突然僵硬。邪惡與歡愉如同被剝去一層薄皮似地消逝無蹤,轉眼間,從十八歲少女相稱的天真睡臉一閃而過,然後化為如似白蠟的面無表情——
原來是黎明造訪了北方大平原地帶的緣故。
D抬起左手,安至少女頸上。
「襲擊你的是什麼人?」
死者表情恢復了意識。
「……不……知道……只有兩個,紅色的眼睛……靠了過來……而已……」
「是街上的人嗎?」
「……不知道……」
「何時被襲擊的?」
「……三個禮拜前……在公園……的黑暗中……只有眼睛發出光芒……然後……」
「第二次何時會來?」
「啊……啊啊……今……今晚……」
彷彿身體中突然生出了彈簧似的,菈烏拉的身體反弓了起來。動作劇烈,彈開毛巾。喉嚨嗚咽出聲有如要斷氣一般,吐出舌頭後,身體開始妖異地浮起。這是服從貴族之力與將其排除之力相互衝突時產生的自然現象。由於獵人有頻繁目睹的機會,所以D的顏色絲毫不改。不,說不定這名年輕人的表情永不知驚愕為何物。
「只能到此為止了。」
一個沙啞聲音自按在少女臉上的手掌中說道。
「這女孩除了剛才說出的事以外毫不知情。的確只能去問那傢伙了。」
手一移開,菈烏拉變發出巨響摔回床上。
等到如誰的藍色晨光自窗外萌生射入後,D走出房間,鎮長等著他。
「知道什麼了嗎?」
不去問「還有救嗎?」這一點,是邊境生活者的精神。
對犧牲者血液施加詛咒的吸血鬼,在其身邊有獵人出手時,除非對方技藝生疏,否則都會銷聲匿跡。
在那之後,便只是時間的問題。
犧牲者的未來會隨吸血的程度與次數改變。有人即使被五度造訪寢室,卻除了遭人們疏遠外,依舊維持了普通生活終其一生;但亦有少女僅被吻咬一次,肌膚便化為白蠟,一直等待第二次訪問,毫不衰老地永在床上度日,知道某日突然看見她的肢體乾枯,變得有如木乃伊,她蒼老得孫子或曾孫才知道可憎得個貴族已在某地身亡。
只是,那不知需要何其漫長的歲月。
家族或後代遲早會衰亡,在唯有塵埃及荒蕪蔓延的廢屋角落,不知有多少僅以月光為糧的活死人。
時光並非漫步於陽光下者之友伴。
「今晚會有客人來。」
「噢、那——」
「犧牲者只有你女兒?」
鎮長頷首。
「目前為止是如此。不過,只要那傢伙還在,數量要增加到一萬人都行。」
D一面眺望蔚藍窗外一面說:「我需要些用得上的東西。」
「請盡量說。若是你的住處的話已經準備好了。」
「這街道的地圖、居民的資料,以及開始移動後的所有行程跟之後的預定。」
「瞭解了。」
「我的住處在哪?」
「我來帶路吧。」
「不用。」
「是公園附近的一間住家。古老的木造建築。地點是——」
鎮長說明完,雙手按著枴杖握把,喃喃低語道:「要是能在今晚全部解決就好了。」
「你女兒是在何處被襲擊的?」
「是公園附近的一間空屋。我們調查時沒找到任何東西——你的住處離那也很近。」
D詢問那場所,鎮長告訴了他。
D來到外頭。
風已止息,唯獨風聲鳴響,大概力場在街道某處發揮著作用。針對自然猛威的防範十分完善。
早晨的青藍天光寒肅浮映出了行經街路的獵人。
落在地上的影子稀薄——這是半吸血鬼的宿命。
居住區內沒有活人的活動跡象。在安寧的夜中,人們變成了會呼吸的死者。
前方可見弱小光點,那暖意仿如要召喚曉光——是醫院。
D默默通過醫院前方,也沒有查看每條道路的指標的模樣。步履如風。
近二十分後他穿過居民區,於公園地帶的樹木即將出現前停下腳步。
這是少女菈烏拉被襲擊的場所。
鎮長說這邊的建築物全是空屋。起初只有出問題的一間是空的,因事件發生後週遭的住家要求搬遷,都移至別棟住宅去了,這才如此。
唯獨外側的一間住家被以木樁和大鎖封鎖。
不使用木板而使用木樁此點,如實揭現了人們的恐慌。鎖有五個——皆屬電子鎖。
D向鎖伸出了手——胸前墜飾綻放蒼藍光芒,白皙指尖一觸,電子鎖係數落至足畔。
手指抓住了交叉釘打的木樁。
這是將直徑超過二十公分的粗圓原木以釘子牢釘而成之物。D的手連一半都無法抓住。他完全不讓人覺得有要施力的模樣。
指尖嵌入了木皮中。
右手一拉便扯下了兩根木樁,一切毫無滯礙。
推開油漆上脫落出木樁形狀的大門,D進入內側。
臭氣四溢。
臭氣令人覺得彷彿帶有色彩。色彩繽紛,每一種都予人險毒印象,好似有什麼極為不祥的事物飄蕩在這廢屋內。
D飄然行進窗戶亦被碎板釘死的昏暗走廊,不久後駐足在一房間前。
因為這是菈烏拉被發現之處。正如鎮長所言經過了徹底搜索,室內一切能移動之物皆已不見蹤影。桌子、椅子、櫥櫃,一個不剩。
他看起來並不想調查什麼,俄頃,佇立房間正中央的D雙瞳微微一動,無聲來到走廊。
在和至今行過的走廊垂直相交的通道末端,可見鄰室房門,一個黑影由那旋轉生出,看來像是不規則的形狀色塊,輪廓如水中浮藻般蠢動,中心盤漩渦卷。
那東西站了起來,是個被隱秘護罩包裹的人類,可看見雙腳,亦可勉強辨別出胴體和頭部,不知他來這裡做什麼。
D緩緩前進。
色塊不動。手腳的形狀時時刻刻不停改變,雖說如此,但仍能辨出它的機能。
「什麼人?」
D沉靜發問。儘管聲韻沉靜卻不容漠視與沉默。
「在這裡做什麼?——回答。」
色塊一面晃蕩一面前衝。
走廊狹隘,敵人一揮了手,烏黑圓盤襲往D的顏面。
千鈞一髮,D低頭拔劍。
或許是看穿了什麼,長劍並未擊砍圓盤,拔出的劍刃自下而上斬。
已停止前衝的敵人股間爆升威猛白光,敵人被自下而上砍為兩半。
然而——他僅是全身輕震,蠢動黑影不變如故。
後方響起了難以形容的聲音。
D充耳不聞向前進。
黑影無聲貼上了身後的牆壁。
對方彷彿真是個影子似的,因為明明屬於三次元空間的身體突然失去厚度,化為平面,被牆壁無聲吸了進去。
D默默佇立牆前。
灰色強化塑膠的表面正散放微光。
這是無聲穿越牆壁的超能力——分子穿透後遺症。
是由於改變原子結構,穿通障礙物分子間隙的過程中,放射性同位素會產生微妙變化之故。藉以避過D那一擊的應當也是這個技巧。
D回身,望了望走廊後緣,圓盤業已消失,四處未留痕跡。
D推開黑影出現的房間,看來應是間為薄暗所閉鎖的實驗室。牆壁擺滿藥品架,固定於地面的實驗桌上也有著燒焦痕,以及變色的深濃污痕。機械裝置被撤除的痕跡亦頗醒目。
D在房間中央站定。
窗戶放下了窗簾。
對封鎖光明的深深黑暗中進行過何種實驗?
在這裡的,是某種極具悲劇性的事物。
入侵者由此而來。
是一開始就居於這裡的某處?抑或是D到來前便以侵入此處在尋找者什麼?
應該是後者。
如此一來,就比較容易推斷出來了。這條街道只住了五百人。並非是無法進行搜查的數量。
D走出屋外。
這住家裡有著什麼。只是無法掌握它的真面目。
天空惠賜的陽光轉為白亮。
D在大門口停下腳步。
路上有黑雲蠢動——是人牆。一整群人。令人覺得好像整條街的居民都聚集到此。
妝點著猛烈敵意和恐懼的視線,述說出他們已知曉了D的真實身份。
D悠然走向道路。
他眼前忽然矗立一道漆黑高牆。身高兩公尺,體重約有150公斤,是名胸肌的厚度、寬度皆近似大火龍鱗片的巨漢。
「你——聽說是半吸血鬼對吧?」
低沉話聲中濡染著深紅色的恫嚇。
D沒回答。
男子臉部似水流晃過某種東西——是畏懼之色。因為他與D四目相對了,直到擠出後面得話為止,花了將近十秒。
「如果是被叫到鎮長家的話那就沒辦法了。可是,這裡是正經人類居住得街道。不希望有貴族的混血兒到處亂晃。」周圍的臉孔一起擺動。在上下點頭。有男有女也有小孩。
「這裡有貴族。或者有著貴族的僕人。」
D淡然說著。
「說不定下此就會襲擊你的家人。」
「那時我們會自己宰了他。不需要你們這種貴族的同夥幫忙。」
略一點頭後,D邁開步伐。
僅是如此,但巨漢及人群皆左右分避,彷若畏懼龍神的水流。
「給我站住!」
或許為自己的畏懼感到羞恥,巨漢大喊出來得話聲帶有歇斯底里式的猙獰。
「混蛋!現在就把你趕出去。」
一邊說著,巨漢戴起黑色皮手套,表面看來是普通皮革的手套,在掌心處嵌埋著薄而柔軟得金屬纖維。巨漢雙手一拍,紫色火花延展出有若珊瑚的觸手,人們無聲後退,是狩獵用得電磁手套,最大電壓五萬伏特,連中型火龍亦可格殺,是致命武器。
「你這傢伙大概有一半是人類吧。搞不好是三分之一。不管怎樣,和我們的血統不夠近就是你該死的原因。祈禱只有貴族的血液燒焦吧。」
火花將凶暴自信染上異樣駭人的色調。
D飄然舉步。
巨漢狂奔,右手高高上舉。
D的動作及表情皆不變如故。仿若不知光明的暗影。
鋒銳寒光燎灼空氣急射而來。
巨漢一揮手,手掌上火花猛烈四散,落到地上的是把細長手術刀。
「幹什麼!」
巨漢的怒吼越過D向前傳去。
翻閃白衣下擺大步走出的人是茲魯傑醫師。
「喔、醫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努力擠出的恫嚇話語之所以微微震顫,大概是由於見識到了手術刀威力之故。
站到騷鬧人群前方後,茲魯傑醫師嚴厲地說了:「還不住手嗎。這位是鎮長的客人啊!比起趕走他,幫忙找出貴族才是更重要的問題——貝路古先生,」
在這群人中算得上年高的一名老人顯露出不安。
「你也在場,卻為何不阻止呢?你明明十分清楚沒有獵人的話,貴族將會肆虐橫行。因為我們的搜索都以失敗收場了啊。」
「不、不是的,我也是這樣想的。」老人吞吞吐吐地說:「——可是、如果是普通獵人的話還沒關係,但是半吸血鬼我怎樣也沒法同意。因為打從聽到他要來的謠言之後,婦女和小孩就都一直在害怕著。」
「那也只是害怕而已——對方是貴族的話,可就不只這樣了。」
「可、可是啊,醫生,」抱著嬰兒的中年婦女發話了。「不是說即使半吸血鬼也會咬人嗎。——飢餓的話連委託人的血也……」
「就是這樣。」巨漢高聲大喊。「我們可不是在無憑無據地亂說話。雖然要跟著街道到處移動,還是會有消息傳進來的。你該知道皮蒙特的事件吧?」
那是一夜之間半數村民失血死亡的村莊之名。
縱然繼承貴族血統的半吸血鬼擁有與之相應的鋼鐵意志,但偶爾也會出現意志為血液誘惑所敗的人。
遭皮蒙特村僱傭的那名男子,由於村長千金的美貌而使得長久壓抑的暗黑血源縛束更醒,最終成為獵人自身所恐懼的獵物之一員。
在村人全員出動捕獲他,終於心臟打入木樁為止,犧牲者人數達到二十四名。
「那是例外中的例外!」茲魯傑醫師的語調不為所動。「我有最新的統計資料。半吸血鬼承辦的工作中,像那種悲劇發生的比例不過兩萬分之一。」
「沒有證據說這傢伙不會那樣做!」巨漢大喊。「我們就算是兩萬分之一也不想要。對吧、大伙?」
數聲是啊響起。
「醫生哪、會說這種話的你可不是這街道的人。對吧?是為了同樣是外人這理由才幫助那傢伙開脫的嗎?還是說——你們一開始就是共犯?」
茲魯傑醫師的表情消失。他走上前。
「你要就這樣帶著手套動手?還是要拿掉手套?」
巨漢的表情歪斜。做出發笑形狀。
「真有趣。」
語畢他關掉開關除下手套,露出穩操勝券的表情。
先前的手術刀神技儘管驚人,但除此之外醫師的身高不滿170公分,體重也僅有60出頭。巨漢自己對曾在空手格鬥中絞殺野熊的雙臂,擁有壓倒性的自信。
「還不快停手嗎——科羅伊!」
貝路古慌忙勸阻他。
「要是讓醫生受傷的話怎麼辦?可不是簡單的處罰就能了事的呀!」
「什麼嘛,了不起是削皮再電壓刑而已。早就習慣了。不傷到醫生的腦袋和手就是了。」
他粗暴推開貝路古趨前。
朝著同樣前進了一步的年輕醫師,依舊朝前不動的D聲音傳了過來。
「停手如何?本來就是我的架。」
「已經是我的了,請安靜地看。」
空氣「呼!」地響動,既是科羅伊的吐氣聲亦是破風拳聲。
茲魯傑醫師橫躍閃過揮砸而來猶如岩石般的右勾拳。彷彿被拳頭帶起的勁風掃開一般。
他雙手在胸前輕輕握拳。
不知有幾個人注意到了他指根處高突隆起的老繭。
第二擊的下勾拳也被間不容髮閃身避過,接著茲魯傑醫師左手一閃。
畫出的軌跡乃是直線。
在科羅伊眼中看來就像是醫師手腕以下的部分消失了一樣。
他的心窩感覺到三次衝擊。
第一、第二擊都撐了下來,可第三擊發生了效果。
呼氣在喉嚨中途卡住。
醫師的拳擊中,含帶著難以從他那瘦小身軀想見的力道。
朝著巨漢踉踉蹌蹌的下半身,淺褐色閃電疾迸而去。
大家首度目睹的足技繪出優雅弧線後直接擊中科羅伊膝側,於是巨漢發出砰然巨響滾倒地面。
手臂拉至正後方發出的擊胸正拳以及描畫圓弧的踢擊——奇異的連續攻擊一氣呵成;至於威力如何?正欲馬上起身的科羅伊,在左膝一出力的同時便大聲呻吟接著翻跌在地。
「大概今天一整天都站不起來了吧。」
青年醫師若無其事地巡視眾人發白的臉孔。
「好了、別聽從粗暴的煽動。大家回去了、回去了。」
「可是、醫生……」
一個臉行如瓜的長臉男子指著科羅伊說道:「他的傷要水來處理呀?」
「我會處理。」
茲魯傑醫師認命似地說了。
「之後請帶他來醫院。不過拜託請等到三天以後。不這樣的話大概不會息怒。今後,對這位獵人動手的人,最好要有準備我不幫他看診。好了、解散。」
人們走了開。確認科羅伊也被抱走後,茲魯傑醫師轉往D那邊。
「功夫真漂亮——我以前曾在東方看過。武技的名稱叫什麼?」
「叫空手道。是祖父教授的。不過,你還真能忍耐挑釁哪。」
「我沒忍耐。是你阻止了。是不想我對鎮裡的人出手?總之都幫了我。」
「那裡。」
正要搖頭的醫師眼神中有著不可思議的光芒。並非友善,並非憎恨或敵意。比較像是一種執念。
因此D問道:「在哪見過嗎?」
「不、是初次見面。」
醫師再度搖頭。
「不是曾說過我是巡迴醫師嗎。在往來邊境的其間,我曾聽說過各式各樣的謠言。」
D打斷正欲說些什麼的茲魯傑的話,問:「這空屋——以前是誰住過?」
醫生雙眼圓睜。
「你不知道就進去了?這是羅麗.奈特——你救助的少女的家呀。」
村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人類一起從生活場所消失無綜的現象,在各邊境並非珍稀罕見之事。
例如,通稱「浮海母」的肉食性浮紊逯校慷瓴淮蔚拇笮透『D福嵋災本抖鑭納砬А⒏哺欽迓洌惶舫銎渲械囊磺猩寮右勻芙囊鍘#ㄕ飧鋈綣魑煌芽垂纈鞍嫻幕熬透彌懶耍褪巧襯諧魷腫璧睥去路的生物)
還有傳說中僅居於深山幽谷的妖獸——Basilisk,(Basilisk,即哈利波特第二集中的蛇妖,傳中是由公雞和母雞和蛇或蟾蜍交配所生。←汗~啊這是什麼生物啊- -外表為蛇,但大小眾說紛紜,共同點是吐出的氣帶有劇毒。它吐出的毒氣可使草木枯萎,石頭碎裂。它的視線能殺人致死。不過此處的形象又與傳說中有所不同,故不譯為蛇妖。)若是當它待在村莊出入口處不斷凝視村子某處時,還不會有異狀發生。等到它巨大的獨眼泛起紅芒,繼而開始散發出深紅色的光華後,村人們便會一個又一個地自行前來,被他的可怕口顎吞噬。不過,
這種妖獸的唯一弱點,是有時獸它眼操控的人中,會出現去和家人訣別的情況;而他們訣別的話語必然千篇一律,所以剩下的村人便會全體出動,進行狩獵Basilisk的準備。
然後,在令一村人完全消失的最大原因裡,還是有個更常見、更可怕的。
當此種怪異現象的消息被一名幸運地平安通該村的旅人帶來之際,人們便會恰然感受到應該已經滅亡於往昔的黑暗主人在那週遭徘的腳步聲。
那便是黑暗的主人———吸血鬼們。
移動至村外墓地的三騎一車,再度猛然停下去勢。
距離不到五百公尺的森林一角有座廣場,廣場中生布青苔的墓碑蜿蜒連綿,點點暗藍色黑塊自地表露現。
或許是目標就在此處,他們一面仔細留意四週一面前進;不久後在幾無墓石的森林深處停了下來。
只有該處不知被什麼東西挖掘過,大片紅土翻露地表;這一角落呈現出猶如遭逢地底魔人肆虐過的模樣,異樣的陰森鬼氣正由那裡吹湧而來。
這股應以淒厲名之的氣息,足以讓先頭二人僵坐馬上,也令巨漢的喉結「咕嚕」了一聲。
這片遭受破壞的土地隱藏著什麼?
男子們身形不動轉了轉眼球,試著探查鬼氣源點。
此時傳出了一道低沉聲響。
不、那是人的聲音。像是病人發病時,痛苦、不顧羞恥的呻吟聲,聲音開始又低又長地回湯在這幅詭異光景中。
但男子們依舊不動。
被鬼氣鎖縛得入骨生疼無法移動亦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因聽見那聲音、那呻吟是從巴士內側傳出之故。
雖然回答巨漢問題的那名少女並沒有說「不會發作」。但大概是由於這呼嘯吹刮的異樣氣息之故,才讓她的話出了差錯。會讓人忍不住懷疑呻吟聲的主人到底罹患了何等疾病,聲中竟帶著人類無論如何也無法展現的陰慘恐怖;或許也是為了這股氣氛的關係。又亦或,這些感覺全是因為那件事的緣故?
彷彿要回答這疑問一般,數秒後有人影從一株粗大樹幹的陰影中出現。
那人影不停踩著仿似幽靈的蹣跚腳步慢慢靠近,最後在他們前方約十公尺處停下。
於明燦銀月下現出身影的,是位年約五十的老者。仿若自行散發銀光的白髮及充滿威嚴的面容,讓人直覺地認為他乃村中長老;不過,事實上在這群知情者眼中看來,老人卻正做著兩個可怕無比的動作。
左手按在衣領上翻的上衣胸口;張開的左手擋在嘴前。好像要遮住牙齒。
「總算來了。」
老人說道。聲音聽來痛苦難過,有如使盡力氣才擠了出來。
「總算來了……可是已經晚了……村裡的人已經一個不剩的被下手了,就連我也……」
不知此時男子們是否發現老人的眼睛並未向著自己的方向。
老人那仿如死魚般淤積混濁的眼瞳前方並沒有人。在迅速轉濃的黑暗中唯有群樹相連不斷。
「……請趕快追上去。那傢伙、那傢伙擄走了我的女兒。請趕快追上把她帶回來……要是已經變成他們的同類……就請幫我給她個痛快……」
口吻如苦訴、如哀求,老人細弱的聲音不停說著。
老人對眼前的男子們看也不看,卻注視著無人的場所。在魔物跋扈橫行的黑暗無聲迅速接的正當中,這光景著實詭異無比。
「那傢伙從以前就在注意我女兒了。有好幾次想帶走她,可每次都被我給拒絕,最後終於在昨晚露出了獠牙……一個人被咬了以後,就以等比級數增加……拜託、請救我的女兒脫離被詛咒的宿命……他在昨晚……向北逃了。若是你的腳程,還來得及……救出我女兒後,到賈琉夏的街道去。我妹妹在那……告訴她事情經過的話,約好的一千萬元就會給你……拜託……了……」
此時老人背後的土山發生變化。
小土堆隆起,接著慘白人手衝破土堆。看來與僅於夜晚綻放,名為「死人的手」的花一模一樣,但這卻是貨真價實的死人的手。
低沉嘈嚷開始充滿森林。彷彿憎怨,猶如詛咒,嘈嚷聲中滿是飢渴。永遠無法飽足的血之飢渴。
陸陸續續破土而出的人影,應該就是一夜中化為吸血鬼的村人。
容貌模樣與生前並無二致,只是臉色如蠟慘白,而且在月光照射下散發詭異青光,陰森得難以形容。
有健壯的男人;有纖弱的女人;有身著連身洋裝的少女;有穿著五分褲的男孩。近五百名村人滿佈血絲的雙眼發出光芒嘴唇緊閉一線,連沾附頭上肩膀的泥土也不除去便緊盯男子們的模樣,不知該說是妖異還是淒愴。
「已、已經來不及了。……設法殺了我們然後逃走吧……一入夜的話……連我也……」
老人的左手啪嗒落下。
村人也露出了同老人頸上一樣的傷痕。
猛然大張的口中,兩根獠牙從上牙齦處露了出來。
「噢、這傢伙真有趣。」
黑衣男雖用緊張的聲音如此說,手卻滑向了腰際的圓月刀。
似乎是自鬼氣的束縛中解脫了,六角棒男子的手也移往背上凶器。
老人嗖的一聲隨著背後的群眾一起前進。
「嚇啊!」
略一等待後黑衣男策馬向前。六角棒男子緊跟在後。
遭馬蹄踢踏的數名村人頭顱破裂,仰天倒下後胸骨與腹部被馬匹踩過粉碎。
「死怪物怎麼了啊?來啊!」
黑衣男大吼的同時,露出獠牙,自四面八方襲來的村人頭部如西瓜般被從中剖開,飛射空中。
下一瞬間,銀光繪出月輪,村人的首級次列飛起。縱然強如吸血鬼,失去大腦和頭部後也無計可施;只能不斷灑散腦漿,或在血如湧泉的同時砰地一聲倒地不起。
切開犧牲者頭部的,是收在男子腰間直徑約三十公分的半圓形兵器。這種外緣被磨得鋒銳犀利的武器,在邊境的戰士間被貫稱做圓月刀。通常會於後端系有鋼線或繩索。它能被伸縮自如地揮飛舞動,在使用者週遭形成一個防禦圈讓敵人無法近身;不過由於運用時需要嫻熟技巧,所以擅長的人不多。
然而,如今從黑衣男兩手中畫出美麗銀弧的疾飛凶器,如附有魔法般未放過任何破綻,正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不斷切殺村人。
不僅如此,每個人被斬殺的角度還顯然各自不同。
在這種高速、詭譎多變的攻擊角度下,被相中的目標定然難逃一死。
與圓月刀的切割聲截然不同,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之聲的,是六角棒男子愛用的兵器——六角棒。儘管棒子兩端削尖如樁,但這本就是用揮掃方式來退敵的武器。六角棒的主人也是如此使用。可他的揮舞方式卻極其驚人。長棒在腰間如水車般垂直回轉擊碎右側敵人頭顱後,回轉長棒出人意料地直接繞過背後接著收拾左側敵人。移動僅費不足○.一秒。
四具身影忽然由六角棒男子的前後左右升至空中。是憑藉吸血鬼超人力量施展跳躍攻擊。
六角棒男子迎了上去。他的動作簡直就是魔術。
右方老人的白髮頭顱向下凹陷,下一瞬間前方老婆婆的臉連著下顎自下方被削斷飛入空中;再下一剎那則是左方和背後的兩人心臟被棒尾刺穿。
如此神技需要何等驚人的臂力?——不、只見六角棒男子的右手固定在肩膀處不動。不管再怎麼看,他的右手自手腕以下文風未動,讓人不禁覺得是長棒自行擊殺村人。
這不是人類能辦得到的事。
可是村人有五百人。縱使兩人武藝高強也無法完全防堵針對巴士的攻擊。
如今,其他吸血鬼無視於兩人,踩踏大地朝巴士疾奔而去。
之後風聲颼颼鳴響,慘叫傳出後數名村人同時倒地。
刺穿他們的是巨漢射出的箭矢。
弓並非都市商店中販賣的加工成品。僅是將合適的低處樹枝砍下,繃上野獸腸筋後製成的簡陋至極替代物。連綁在雙腰和背後的箭袋中裝的,也不過只是前端尖銳的簡單鐵條。
這些卻在巨漢手中化為精準無比的導彈。
巨漢並非一次搭上一根箭;乃是抽出五根箭矢後一齊射出。取箭手法、拉弓動作猶如行雲流水。從射箭速度來看根本是未加瞄準的瞎射。
雖然如此卻毫無虛發。此外,每支鐵箭至少會完全貫穿三名村人的心臟。既然對方是即便射中腹部也無法消滅的吸血鬼,這種攻擊方式自也理所當然;可卻讓人懷疑他如何在不到一眨眼的時間內瞄準目標、移動弓箭。
就在一切成謎的狀況下,村人們於巴士前化作纍纍屍山。
此時自馬上男子們的背後傳出了微弱哀鳴。
少女的聲音也從巴士中傳出。
「糟了——快閃!」
於巨漢大喊前男子們便已調轉了方向朝巴士後方奔去。
村人們發出「嗚噢噢噢」的野獸嘶吼狂奔而來。
當距離迅速逼近到五公尺時,惡鬼群奮力蹬地的腳步猛然停下。
一名青年突然攔阻在他們與巴士之間。
若僅止如此,尚不能令這群嗜血妖物停下。
是因為不知青年是如何、從何處出現的。
微卷瀏海貼附前額;氣色豐潤的健康臉龐上,天真無邪的眼瞳毫無懼意地注視著惡鬼們。
為這意外出場方式而猶豫不前的村人,似乎把那生機勃勃的形體當成了求之不得的獵物,在下一瞬間蜂湧而上。
之後,發生了某種事情。
在黑暗中出現的,是無數條光帶。
彷彿破浪飛躍的銀魚,撩亂一如隨風飄舞的布條,精確無比的各各一閃貫穿了村人們的心臟。在一瞬間,五百名吸血鬼……
村人們胸口噴爆火焰後倒跌在地。不住痛苦痙攣好一陣才平靜下來的臉上,浮現了安詳一如昨日傍晚以前的死相。
巴士的陰影中,六角棒男子慎重地探出頭,望見纍纍橫倒的死屍後吹了聲口哨說:「唉呀、那傢伙真猛。」
之後面帶焦慮神色抬頭望了巴士的窗戶說道:「葛羅普那傢伙應該沒事吧。」
他對始作俑者的青年看也不看。一如來時,那青年業已消失無蹤。
「被咬的人還真是傷腦筋哪,」黑衣男從另一邊走出來後說,「對了,那老頭不是說擄走他女兒的貴族向北逃了嗎?現在去追的話一定追得到。大哥,我們去找出下落追上去吧。平安把人帶回就有一千萬了。反正他女兒大概也被貴族動過了,那就把她和貴族一起喀喳一聲宰了,再去恐嚇說我們已經讓她變回人類了。對方是女的,一定會乖乖付錢。」
巨漢在他背後喃喃低語:「如果是在對我們說就好了。」
「什麼?」
黑衣男望了巨漢的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巨漢正緊盯著右前方的密林。先前老人講話的方向。
「出來!」
巨漢發話的同時,黑衣男右手的圓月刀映射月光,六角棒男子迅速向前。他們已然發現這股異樣鬼氣的主人並非老人。鬼氣的主人身在林中。他們取出了兵器,是因為從這氣息中察覺到與貴族所放鬼氣的相同冷冽,也是為了掩蓋自己無法發現氣息來源的屈辱。
「不出來的話,我們就過去了。從那老爺子說話的樣子看來,應該是同行。不過似乎比我們受信任。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失禮,來好好談談關於一千萬的工作如何?」
提案結束後巨漢稍待了片刻。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作。他粗濃、仿如毛蟲的眉毛突地上提。
「大哥,這樣比較快啦!」
圓月刀自黑衣男手中射出。不知裝有什麼機關,它竟靈巧穿過樹木之間,還挾帶令人難以置信的高速沿巨漢瞪視的視線疾飛而去。毫不留情、充滿殺意的一擊。
悅耳聲音響起。銀光叢林間倒射飛回。
在「哇」地叫了一聲往旁退開的兩名男子背後,鋼鐵發出震湯暗夜的巨響。
巨漢右手握著的,是方才黑衣男射出的圓月刀。
鮮紅條帶緩緩流過鋒銳表面。如巖面容上初次流露出激怒以及戰慄的情感顏色。
「要動手是吧。」
低吼一聲後,六角棒男子一踢馬腹。
馬匹不動。
再踢一次。長靴靴根安有馬刺。馬的腹側皮膚破裂流出血線。但縱雖如此,馬匹仍舊不動。等六角棒男子發現馬在害怕時,才停止了踢馬動作。
巴士門開啟,「怎麼了,大夥?」
少女探出臉來。
敏感察覺異樣氣氛後,美麗容貌倣傚她的兄長們自動轉向樹林深處。
黑暗深處有某種東西動了。
喀答喀答的馬蹄聲趨近。
在他們面前,一名年輕人忽然沐浴於月光下。
彷彿黑暗本身結晶凝聚,化為人形一般。
即使是黑色外套胸口處藍色墬飾發出的神秘光輝,亦遠遜於旅人帽下的美貌。
他於馬上握著韁繩的形色,坦然一如偶然路經此地的旅人。當然,他並非尋常旅人。
「你這傢伙是什麼人?」
黑衣男以嘶啞話聲詢問。由於那連身為男人的自己也不禁看得背脊生寒的美貌,與奪命一擊是被此人破去的印象相衝突,所以說話聲音才變得異於平常。
人影沒回答,打算飄然離去。
「等會,」六角棒男子出聲叫住對方。「如果你也是那位老爺子叫來的獵人,那就和我們一樣了。突然動手是我們這邊不好,不過應該至少還可以互通姓名。我們是馬可斯兄妹——我是次男諾多。」
人影停下腳步。
「這是四男凱爾。」
黑衣男連點頭招呼也無,只有滿是敵意的雙眼閃閃生輝。
「身材高大的是最上面的大哥波可夫。」
介紹結束的同時巨漢腳邊發出刺耳聲響。由於斷為兩截的圓月刀帶著閃爍銀粉落到了地上。那奇異的斷面並非是被折斷,而是被捏碎才形成的。巨漢滿佈鮮血的手掌在馬耳上擦拭。馬毛沾附血液一齊貼向同一方向。
「還有一個男的,不過因為生病虛弱沒辦法下車。最後是蕾拉——么妹。」
「請多指教——冷淡先生。」
與可親話聲截然相反,酷似貓咪的一雙水汪汪大眼睛中,敵意火焰燃燒生光。可是當旅人的臉龐稍稍轉向這方時,火焰便突然動搖。
「馬可斯兄妹——我有所耳聞。」
旅人首度開口。沒有高低起伏,猶若鋼鐵的話聲中一切情感盡付闕如。同他的美貌不稱,又或者該說極其相稱的聲音。
可是,在知道男子們的姓名後,他卻還發出如此冷靜的聲音——
馬可斯兄妹——邊境首屈一指的高明吸血鬼獵人團體。
自長男波可夫以下,次男諾多、三男葛羅貝克、四男凱爾、長女蕾拉共計五人。至今為止消滅的貴族輕而易舉達至三位數,卻尚未犧牲任一名兄妹的奇跡於邊境居民中廣為流傳。
同時也流傳著他們的殘忍無情。
因某事件被僱用的吸血鬼獵人不限於一名或一團體。因顧慮到失敗收場時貴族的回禮,當事人通常會僱用數名,乃至數團獵人。
而馬可斯兄妹總是能存活到最後。
僅有他們殘存。
不論是共同行動或分頭行事的團體、個人,從沒有一個生還。
由於沒找到屍體,除相信馬可斯一家「為貴族所害的說辭」外別無他法;謠言不久後愈傳愈大,至今馬可斯兄妹頭上依然盤旋著懷疑猜忌的暗影。
儘管如此,他們身為獵人的實力卻是無人質疑。因為光是被他們消滅的貴族便已達到驚人數字。
當職業獵人聽見或說出他們的名字時,畏懼感定然與嫌惡之情如影相隨;這全是對他們的實力及所擁有的密技感到威脅之故。
恐怕這群兄妹也是初次遇見能淡然說出自己姓氏的男人。
「你這傢伙——」
巨漢——波可夫忽然露出奇特表情。
「——不、你……這付長相、藍色墬飾——我曾經聽說過。十年以前我從一座村莊的長老那,聽說在這個邊境只有一名能和我們匹敵的獵人。雖然只有一人,卻說不定比我們全部加起來都強……難道你……」
年輕人沒回答,轉身欲去。
彷彿令人畏懼的凶人們不存在一樣。
「等、等一下、喂!」
六角棒男子叫著。
「我們要去追搶走老爺子女兒的貴族。如果不合夥的話你也是敵人。就算這樣也沒關係嗎?」
沒有回答,馬只與人影被黑暗吞沒。
「大哥、讓他這樣走掉好嗎?」
蕾拉憤憤說著,但波可夫似乎沒聽到她的話,以近乎癡呆的表情喃喃說著:「半吸血鬼……原來那傢伙是這樣的……」
弟妹們還是初次聽到這名男子發出此種聲音。
另外,也初次聽見了一個奇特的名字。
「會讓我發抖的男人,這還是第一次遇到吶……D。」
短短兩日內接連發生慘劇與大屠殺的維休努村北方五十公里處。
一台黑色馬車疾馳過狹隘的林間道路。負責拖車的六匹馬通體漆黑,車伕座上的馭者亦是全身黑衣;一台好似由黑暗生出的馬車。
馭者一邊讓馬匹沐浴在無情鞭策下,一邊不時仰望上空。
滿天星斗如欲垂墬。
抬頭仰望的臉龐上星光明滅。
馭者秀麗的面容倏然陰沉。
「星星動了。那個來追趕……我了……有六個。」
黑暗中他的眼眸開始綻放炯炯光芒。
「而且不是普通的追擊者……每個都是擁有高強武技之人……其中特別有一個……」
接著馭者似乎無法抑制興奮,巍然站至車伕座上,掃視足畔的烏黑車體。
「不會交出去的。不管是誰都不交出去。」
睜大的雙眼中,血光的光彩流溢著。
震耳欲聾的單調車輪聲突然生變。
當秀麗面容上閃掠動搖神色之際——
「砰!」的一聲,後右側車輪脫離輪軸。
風聲呼嘯。
馬車劇烈右傾,揚起一陣迷濛砂塵後翻倒在地。
讓人驚訝不已的是駕駛者的身法。
他自行放脫韁繩躍入空中後,靈巧地一扭身軀便取回平衡,猶如一枚黑布般在離馬車數公尺處輕盈著地。
奔向馬車的臉上儘是不安和絕望。
粗暴地開門,看了內側。不安才轉為安心。
他深歎一口氣,走向在前方十公尺處打轉的特殊合金車輪。
「厄運馬上就降臨了是嗎……」
悵然獨語後輕輕拿起車輪走近馬車,再度仰望夜空。
以低沉聲音說:「隨即就要天亮了。走到『避難所』後等夜裡再修理吧。——離他們追上來時間還很充裕。」
當黑暗彼方隱隱浮顯猶若拼圖外緣的稜線時,兩人停下馬匹。
這是在一座略高小丘的頂端。
「竟然要人半夜騎馬趕路,大哥也真會折磨人啊。有夠驚險的。」
黑衣男一面說一面輕甩右手,比黑夜還暗沉的污點擊震足畔青草。
在緩緩呼吐青藍的黎明幽暗中,卻唯有這名男子身上仿若纏附著黑沉夜晚的餘威。
身著黑衣黑褲——他是馬可斯兄妹的四男凱爾。右手以及胸部、肩膀上猶如污垢的黑點,應是一路斬殺夜晚魔物至此時沾染的魔物鮮血。
「大哥不也說過為什麼要這樣做了。那小子並不是普通的獵人。你應該也聽過他的傳說。」
出言哄勸粗暴弟弟的男子背後有只烏黑長棒。是次男諾多。
「哼,你是說半吸血鬼?」
凱爾不屑地說著。
「貴族和人類的雜種。來作吸血鬼獵人大概會是最厲害的。可是可別忘了,我們可是拿真正的貴族來血祭過哪。」
「那倒也是。」
「混血的話,像我們會多過像貴族,有啥好怕的,更何況也不可能讓他搶在前面的,連夜趕路這檔子事連大哥都因為年紀大了沒辦法辦到,除了我們以外,還會有哪個傢伙能整夜騎馬趕路穿過邊境的森林?」
正由於這個原因,凱爾對下令徹夜奔馳,不可讓之前遭遇的年輕人超前的兄長心有不滿。
縱使是他,在抵達這座小丘為止也遭許多生物覬覦虎視;只是因為以前路過這一帶時知道了脫離森林的道路,這才能勉強於黎明前到達此處。
「真是看不透那傢伙,」諾多沉穩地出言諷刺凱爾。「那傢伙可是把你的圓月刀打回來的男人喲。」
正當凱爾狠狠瞪了自己的二哥時,諾多兩眼放光。
「是馬——要留神點。」
「……」
的確,從方才兩人通過的森林深處,鐵蹄聲正不住接近。
「我們可是因為知道捷徑才能辦得到,那傢伙……」
兩人面面相覷。
如今,如欲衝破黑暗,一騎人馬自森林一隅現身。氣勢十足地奔往道路的那個身影,令人覺得比黑夜還要來得晦暗深沉。
「是他!」
「別逃!」
兩者馬匹腰側響起激烈鞭打聲,馬蹄踢踏大地。
二人以猛烈氣勢尾追黑衣身影。他們疾奔的模樣,不禁令人想到他們若是夜中魔物的話,定然難以捕捉。
「記住大哥的命令。別輕舉妄動!」
在領先約一馬身的凱爾背後傳來了諾多的聲音。
讓D搶先的話就麻煩了,但就算真的變成那樣,也不可以胡亂出手。——波可夫曾以罕有的強硬口吻對他們如此命令過。
雖說如此,凱爾胸中依舊熾烈燃燒著憎惡火焰。不僅因為兄妹共有的兇惡個性;更為了D擊回了他致命的圓月刀。對僅只信仰力量的年輕人而言,這乃是難以容忍的屈辱。對D的感覺超出了憎惡,變作了殺意。
凱爾右手伸向腰際的圓月刀。
然而——
兩人不禁瞠目結舌。
因為望塵莫及。
兩人並不覺得騎士的速度比自己快,但距離不僅未能縮短,反而迅速加大。
大吼一聲「混帳!」後奮力踹馬;但即便如此,也只見敵人黑色外套下擺不停翻動疾馳生風,縮為豆粒大小後不久便完全消失視野中。
「畜生!死妖怪!」
死心勒馬後凱爾以如焰眼瞳盯視吞沒人影的道路一端。
「特意整夜趕路結果卻是這樣——」
諾多的話聲也相當苦澀。
「用尋常手段是追不上那傢伙的。在這等大哥來吧。」
第二章 前往何處
少女於床上坐起上半身,有如蓋覆白雪的人偶。
放射性同位素去除劑又名碎雪。由於吸收了輻射能之故,特別會在黃昏時發出淡淡光輝;在它如雪一般美麗下,潛藏著令人愕然的悲劇。
「生命沒有危險。至於情況我想你已經從布而特八世那聽說了。」
D以沉默回應醫師的話。
他的雙目中映現少女——羅麗的倩影,但茲魯傑醫師由那無法看出,是否有什麼感慨在他心中湧生。
或許D心中未起任何感情。
那種狀況也令人不禁覺得與這年輕人十分合稱。
這是建於住宅區中心處的醫院一室。由茲魯傑醫師連同兩名中年護士負責,施行從感冒到機械改造手術(原文Cyborg,指為了適應惡劣環境將生物內臟換成電子裝置的一種技術。)的一切治療。
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實力能夠如此,才有成為巡迴醫師的資格。
「能筆談嗎?」
D的問題讓茲魯傑醫師沉吟深思。
「若是短時間就行。不過——」
「……」
「我希望能避免會驚嚇她的問題。對方是生理心理都受了傷的少女。也知道自己的命運。」
「她幾歲?」
「17歲。」
D點了頭。
儘管如此醫師還是忐忑不安,但隨即走至少女——羅麗身旁,拿起枕邊的筆記本和電磁筆,寫下了什麼,可能是在介紹D.白皙肩膀微微顫抖,低垂的臉龐略略轉往D的方向——然後不動。臉龐回到原來的位置後,同樣皓白的手指伸手去握醫師的電磁筆,D面無表情地注視這一切。
筆微小,但有力地動了。好像是要拒絕。
撕下筆記後醫師起身,把它交給D,可以看見秀麗端整的筆跡寫著〔非常謝謝您〕。
將筆記紙還給了醫師,然後D無言坐入位在羅麗身旁的椅子。
自雪片間窺探的湛藍明眸突然圓睜,少女背過臉去,隨即轉了回來低低垂下。反應像是認得D.醫師把另一組筆記本和筆交予D. D立刻動手書寫。
〔你家裡有誰?從以前到現在有奇怪的事情嗎?〕羅麗一動不動地凝視遞來的筆記本。宛如過了許久。到她搖了頭為止大約花了近10分鐘。
D的手再度織紡文字。
〔知道令尊的實驗內容嗎?〕臉龐又搖動。
D重新握筆。
羅麗搖頭。一直搖個不停。連雙肩也加入搖頭的動作中。
去除劑的碎片如雪花般飄舞。
茲魯傑醫師壓住她的肩膀。
羅麗仍想搖頭。
「請出去、快點!」
醫師D說了。
房門打開後護士衝了進來。
D起身後問:「布而特八世的房間在哪?」
「記得是——特別住宅區的P9.在保安局隔壁。」
幾近吼叫的回答聲在關起的房門上反響、消散。
離開醫院後,D走過街路。
不知他如何看待羅麗的突然狂亂,他的目光極盡冷澈。恐怕在這名年輕人的眼瞳中,一切情感都只會隱晦映現而已。
路上熙熙攘攘,不過D卻輕易地一眼望盡道路。
由於所有人群左右避易的緣故。
這不僅肇因於心理上、迷信上對非人異境居民的嫌惡,也是因為這名年輕人的美貌及氣韻。
每個人都一清二楚——在街上的行人並非只有人類這事。
即使如此,無論男女,凝視著D的眼瞳中都帶有陶醉神色。
除了恐懼之外甚至讓人心生戰慄的美貌,不僅讓女性,甚至也讓男性感受到一種性的神迷。
男男女女大半都帶著農具身著工作服。縱然這個移動街區無法在大地上經營生產,但似乎亦有在進行生活勞動。田疇、工廠地帶應該就廣佈在公園的彼方。
D馬上找到了保安局。雖叫做〔局〕,卻與同規模街道的保安官事務所相差無幾。
道路兩旁的藍色建築群便是特別住宅區。有兩棟看來覺得像是三層樓旅館的建築——僅有兩棟而已。當他趨近門前之際,爽朗招呼聲由道路另一邊傳了過來。
一回身,布而特八世正小快步地走過來,雙手是色彩繽紛的一大群——花。
「喲、想幹什麼呀、美男子!」
笑容和善,彷彿已將鎮長家劇烈爭吵幾乎開打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到了D面前後,他環顧了四周罵道:「真無情的街道。」
「跟我說這裡根本沒有花店。而我在聽說有造花園後試著去看看,卻說不賣外人。算了、這也沒啥希奇,可是——媽的!就連說了是要探病用的,也還是他媽的不賣!」
他動了真怒,唾沫幾乎要從口中四濺飛出。
「我又說是為了羅麗才要買花。她不是曾和你們一起生活過的女孩嗎。就算說是離開了街道的人,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回來的。是因為爸爸媽媽都死了,受了重傷,才拚死前來求助。混蛋——結果這樣也還是給我說不行。竟然說只要離開過已次就算是外人了。」
對著抱怨不休的身影,D淡淡地說:「那花怎麼來的?」
「不、也沒什麼。可是我真的生氣了。」
「也該不是頭一次碰到這種遭遇了。」
「這倒也是啦。」
布而特八世馬上贊同。心情轉換的速度快得令人吃驚。
「算了、這也沒辦法。對了——找我有事嗎?」
「有事想問你。」
「是嗎——別站著說話嘛。對了、在那轉角的對面有酒店。邊喝一杯邊談吧。嘿嘿、不過沒有人血呦。」
雖然這種話在知曉對方真實身份的情況下,可說是會招致可怕後果的玩笑;但D並無介意模樣,跟在領頭的布而特八世後邁開了腳步。
酒店人聲鼎沸,可能由於街道的工作是輪班制的關係。兩人一入內,喧鬧頓時停息,吧台裡的酒保跟圍在桌邊的男人們的視線一起盯注二人。
「喔、不好意思。嗨嗨嗨。」
布而特八世一面熱情地打招呼並行經擁擠的桌間往裡走,之後在位於深處的空桌邊坐了下來,用粗濁聲音喊道:「喂、我要苦啤酒,還有——」
他轉向D那邊,楞楞地問:「你要啥?」
「不要。」
「笨蛋、來了酒店哪有說不要就混過去的——真麻煩。一樣的來兩杯。」
吼叫似地說完後,「對了、你說的事是什麼事?」
「方纔我去了一間住宅。」
D說著。
「有個怪異的傢伙。——那是你嗎?」
「什麼!?」
「這街道的人如今不可能會想去那住宅行窩。說到外來者的話,就只有我和你了。」
「哈哈哈。」
布而特八世一陣仰天大笑。附近的酒客吃驚得瞪大雙眼。
「很遺憾不是我。就算是我,你覺得我會說:」沒錯、那是我『嗎?「
「你為何要留在這?我認為離開比較適合你。」
「我也這樣覺得。」
布而特八世乾脆地承認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跟下面一比這兒可是天堂哪。付錢的話就能買到大部分東西,而且只要不和危險的貴族走狗戰鬥就行了啊。恩、我要待到被趕走為止。」
「你剛才就沒買到花。」
「那影響不大。」
當他自信洋洋的發笑之——數個人影由店的入口蜂擁而入。
以灰髮的老婆婆為首,連同三名身強力壯的青年。全員面色不善。
D望了桌上的花束,問:「是偷的吧。」
「笨蛋!雖然沒付錢可是是借來的啦。」
酒店內議論紛紛,數個人影包圍了兩個人的桌子。
「就、就是這傢伙,他就是偷花賊。——沒有錯。」
老婆婆的尖銳聲音和細瘦手指都對準了布而特八世的臉。
「什麼嘛、讓人聽了真不爽。」
布而特八世皺起眉頭。
「只不過是為了探病借用一下呀。花也會高興的。」
「你說的那是什麼話啊?!」
老婆婆氣得豎發怒目。
「在這街道要如何盡心盡力才能做出一朵花,你知道嗎?臭小偷!」
「沒錯!」
形成包圍網的一人出聲附和。
「小偷就必須接受小偷的處罰。出去外面!」
「不——要咧。」
布而特八世出聲嘲笑。
「不出去的話要怎樣?」
「沒辦法,動手吧。」
「嘿、嘿、嘿。」
自信滿滿的笑聲朝男子們緊張的臉上飛了過去。
「你們以為我是什麼人?大爺可是即使在邊境也鼎鼎有名的約翰.M.普拉薩力.布而特八世呦。」
沉默。
「沒聽過嗎、混蛋。」
布而特八世板起臉,「那這位總該聽說過吧。邊境第一俊美,最強的貴族殺手,黑暗的美麗結晶而成的夢魘使徒——吸血鬼獵人〔D〕!」
並排的眾人臉孔轉為慘白,連在酒店深處的男人們亦然。
「哈哈哈哈哈!知名度超群呢……」
布而特八世捧腹大笑。
他巡視變得有若死人的男子們,「這樣還要出去嗎?我的夥伴可是連雷射都能斬斷喔。」
「話說在前面,他和我無關。」
D開口說了,他的視線依舊凝落桌上一點不動。
「什麼——?」
布而特八世雙目圓睜。
「無情的混蛋、我們不是夥伴嗎?哈哈哈,告訴你們,這是玩笑話啦。」
「想出去外面不妨出去。只是別算上我。」
「你這王八蛋!」
布而特八世憤然起身。
「忘了請你啤酒的恩惠了嗎!」
「客人、對不起——」
話聲從吧台裡面響起。
「啤酒已經賣完了。」
布而特八世破口大罵:「嗚啊、媽的!今天真倒霉!」
「別胡說八道了,快出去!」
形成包圍網的一名男子喊道。
「就算只有一朵花,小偷也必須接受罪犯的處罰。」
「噢——你們打算怎麼做?」
「看你是要電子鞭打一千下,還是要最重勞役三十天。」
「都不想要哪——算了、姑且就出去好了。」
用怨氣十足的視線瞪了D後,布而特八世沒有特別害怕的模樣,跟在男子們後面出去。
儘管如此,相較於外面的爭鬥,酒店內的視線仍舊凝聚在一人獨留桌畔的美青年身上。
男子們有四人。
二人三十歲,另外二人較年輕。約二十歲前後。
和平常的邊境勞動者一樣,即使有粗陋服裝掩蓋,肌肉的形狀仍清晰可辨。全員身高皆超過180公分。相對的布而特八世是160公分。雖說他的肩寬、胸膛厚度並不遜於他們,在赤手空拳的斗歐中卻是壓倒性的不利。
「好啦、誰先上……?」
說話的同時布而特八世折響指節。
「別自找苦吃了。」
像是首領的男子發話。
「乖乖去保安局,看兩個刑罰中你選那個就行了。」
「嘿嘿嘿、不幹。」
布而特八世臉上滿是自信。遮覆嘴巴一帶的鬍鬚下暗紅色舌頭舔舔嘴唇。
「因為我最討厭仗著人多耀武揚威的王八蛋。因為我喜歡獨來獨往嘛。我可沒被你們唬住,趕快放馬過來!」
在他們明白最後一句話乃是挑釁之前,一名男子已自左打了過去,吶喊聲吐氣聲全未發出,打架功夫應屬一流。
當兩人身影將交錯的瞬間,布而特八世維持著架勢向後移。
青年無法改變動作,就這樣擺著猛力揮出右拳的姿勢,肩膀跌撞上了地面。
不知是用了什麼如何辦到的——這瞬息攻防只會讓人以為是事先套好的。
「好了,下一個!」
布而特八世微笑,表情天真無邪,有如打從心底熱愛打架。
這奇怪技巧能使那位茲魯傑醫師的功夫相形下也顯得平凡無奇。
剩下的三個身影開始動搖。
「怎麼啦?三個人一起上也可以喲。來啊——」
雙手毫無防備地垂放,布而特八世抬高了下巴,〔來打我呀〕的意識昭然若揭。
「混蛋!」
三十多歲的兩人打喊,一前一後衝了過去。
他們把對布而特八世那奇怪攻擊的防禦,交給吸飽了氣的鼓漲腹肌,雙手大張像是打算捏碎對方的矮小身軀。
瞬間就證明了這個錯誤。
因為在剛出手的兩人身形交叉之處布而特八世已然消失;當後躍了足有三公尺的人影落地剎那,巨漢們前趴倒下搖震地面。
這只能看作是在微寒陽光下,一名矮小男子所造就的戰鬥奇跡。
布而特八世輕輕轉了過來。
他眼前是餘下那名青年的臉。那張臉比起聽見D的名號時更加蒼白。
「要動手嗎?小鬼——」
對溫和的詢問,年輕人以拔足狂奔回答。
用堪稱和善的眼光目送了頭也不回奔逃的身影後,布而特八世望向酒店入口。
「如何啊?比你那把劍還要快吧。」
對充滿連陽光也為之遜色的自信聲音,D以黑暗的沉默回應。
「好了,接下來要去探那孩子的病。你要不要來。」
D不答,背轉了身。
「就算你是再怎麼英俊的美男子,這麼冷冰冰也是不行的啦。因為現在的女人都會看男人的內涵了。嘿嘿嘿嘿嘿。」
自誇自擂的聲音是否傳給了遠去的黝黑背影,連布而特八世也沒自信。
數分鐘後,敏鎮長迎接了黑夜訪客。
「那住宅的事為何沒告訴我?——」
淡然的語調中有著令鎮長不禁畏縮的力量。
「那住宅是指……?」
「你女兒被發現的場所。聽說那是在醫院的少女——羅麗的家。」
鎮長不冷不熱地說了。
「以為我不覺得特別有必要所以才沒說,有什麼嗎?」
「雖然還不知道有什麼,但有某人在那。我想大概是在尋找什麼。」
「是什麼樣的人呢?」
鎮長眼中好奇心閃爍生輝。
「難以形容。鎮民裡面有像是會對那間住宅感興趣的人嗎?」
「不可能。那裡現在應該還是被封鎖著。」
D問:「你認為鎮中有具有分子穿透能力的人嗎?」
鎮長沒回答。
「羅麗——奈特家在那裡研究過什麼?」
「他只是……」
鎮長欲言又止,凝視了D,細弱歎息自唇間流瀉而出。
「有很長一段時間奈特家的實驗是鎮民關心的焦點。而實驗的結果卻不是。這是因為壓根不曉得他們在做些什麼的關係。你大概也能瞭解,在像這樣的小鎮,要埋首在不為人知的秘密工作中是不可能的,因為往往會有個人的自私自利破壞全體村民生活的情況。我也會無意中造訪過那裡,但佛蘭滋——就是那女孩的父親——只說是在做單純的化學實驗。」
鎮長臉上疲憊之色深濃。
D無言凝望窗外。極目遠眺,褐色平原向後破碎飛逝。城鎮的巡航速度似乎迅捷如故。
「要是能更早一點發現的話就好了。」
鎮長語氣沉重地繼續說。
「奈特夫婦是鎮上有數的化學家。不論十五年前的饑荒也好、四年前的雷獸侵襲也好,能防範未然全是靠他的頭腦。如果沒有他,村裡七成的人大概都已經死亡了。平日在鎮民間也有是不是該對玩樂的態度放寬鬆些的看法。但是那想法是不對的。突然有一天,對了、正好是兩個月前,他們要離開鎮上。雖然我拚命勸阻,可是他們的決心十分堅定。——到現在我也還記得那幅表情,簡直就像眼裡要噴出火來一樣。我想,大概是他在這個鎮發現的事物,對在被詛咒的下界生活十分有用吧。若是他們夫婦做到這點也不奇怪。就算是我也只能讓他們下去。當然也沒忘記嚴肅告戒他們不可能二度回來這個鎮……。就只有這樣了。」
「我不認為如此。」
D說了,彷彿在與風對話一般。
「那住宅中有某種接近滅亡的存在。不管是誰都應當會注意到。那住宅中剩下的東西送到哪處分掉了?」
「沒有那種事。」
鎮長不悅似地說。
「只有奇怪的藥瓶,還有二、三個像是自行組裝的裝置,因為太過詭異所以當場被破壞掉了,剩下的藥品類和機械都移送到能加以利用的實驗室或工廠了。沒什麼特殊的的東西。」
「那作業是誰負責的……?」
「鎮上的夥伴全部出動。姓名掉閱的話就能知道。」
「你沒有參加嗎?」
鎮長搖頭。
「沒有,我是領導人。率先在那家釘下釘子。」
D默默凝盯鎮長,眼瞳極其幽暗,又無比澄瑩。
「請給我參加作業者的名單。我有事想問他們。」
「你懷疑我說謊?」
鎮長問,並未動怒。
「任何人都會說謊——」
D說道。
「的確如此。等會——現在就進行拷貝。」
由桌上的對講機對列表電腦下達指令後,到開始印給D的答案為止只花了不到5秒。
名單上載著近二十名男子的姓名連同地址。
將紙片收入外套口袋後D無聲出外。
一間令人覺得烏七抹黑老舊的房間。
在鎮中,這是僅次於工廠設施,機械運轉部件第二件的場所。核能能源使用過後的廢棄物迅速處理,轉為無害粉塵後排放至外部。
但儘管如此,房間仍舊看來總有些髒兮兮的。
黑影悄悄靠近了操縱三座核融合爐的控制面板。
這個供應一切能源的區域由三曾厚達兩公尺的杜而(原文dewar,杜而容器為具有鍍銀雙壁,壁層間為真空的絕熱容器。由英國化學家杜而發明。)壁所防守,人員的出入則由電腦查核。
縱然是這樣,黑影既沒貼近那裡的電子眼,而他的資料也未登錄在記憶裝置中,但他卻詭異地在面板前出現了。
與黑影相稱的漆黑手臂伸出,面板上嚴禁如此做的燈號開始閃爍。
混沌漩渦的深處開始生出紅點。數個點不久後合而為一,由小點變成紅塊,從色塊變成網絡。
深紅中有父親的臉,表情奇妙而平和。
在他周圍青色光芒舞動,那看來有若雷電,又似珊瑚。
父親的頭從桌子上抬了起來。
「解開了。」
他說著。
「解開了——」
不知何時父親和母親在荒野彷徨徘徊。
風聲遠遠作響,野風寒冽如霧。
荒涼平原的前方只見雲與天。雲層渦卷,只有風吹拂而來。
然後,那風在她的周圍形成人臉。
看來好像見過,又好似未曾謀面。
人臉不止一個。
還有一個是十分眼熟的臉孔,那臉的嘴唇說著:「留下來!」
「留下來——」
在行經寒風冽冽的荒野的自己一行人背後,她覺得那聲音響徹四方宛如不論在何處都會聽見。
她不知道父親和母親想去哪裡。偶爾母親會用像是不安的表情回望背後。
令她不安的,是浮掛天空的陌生人臉孔。人臉的眼睛不是看著父親不是看著母親,而是注視著自己一事,少女一清二楚。
隆隆作響後強風與沙塵扑打少女臉龐。
D人在公園,坐在長椅上凝視著眼前噴冒的噴泉水。
不知他是否有在思索什麼,因為外表看來與平時一模一樣故不得而知。不單是由於身為半吸血鬼的緣故,這名年輕人似乎連思考形態也異於常人。
忽然,黑影落在他的側臉。
「你就是D嗎……?」
粗濁聲音問道。
D沒回答。
不論是聲音主人到來也好,發出的質問也好,彷如他打從一開始便已知悉預料到。
立在長椅旁的,是名身材高大的壯漢。身高超出兩公尺將近三公尺。體格看來有如在巨大巖壁中嵌埋了去皮原木而成,影子輕而易舉地遮覆住D,延蓋至前方數公尺處的噴泉基座。在藍色襯衫投下的影子胸口處,噴泉正蕩漾著雅致的微弱光芒。
他似乎未留意到D無視於自己的存在。
「我是保安官哈頓。工作是保護鎮上居民不被危險的外來者傷害。就算對方是鎮長的客人,我也不會手下留情。要想留在這街道的話,就別到處打探多餘的事,老老實實等時間過去就好。把身為保安官的我當作不存在,叫來了像你這種年輕小鬼,我根本就嚥不下這口氣。」
哈頓右腋下抱著危險物品——是將七根槍身合成一束的火箭發射器。不只是大型獸,甚至連小型大樓也能一擊炸碎的戰場兵器。
腰間皮帶上塞著大型蠻刀。
平常人不用等到看見這武器,大概光是一看到槍械主人的體格就會大寒而慄。恐怕連問都不用問便會自行供出心中的犯罪意圖。
「要不要和我作個交易。」
他說著。
「你就什麼都不做地離開這個鎮。不過放心,相對地,我會告訴鎮長你有認真工作。知道沒!」
沒有回答。
只有D的頭髮為吹過的風所搖蕩。
只見哈頓保安官的臉開始泛紅,徐緩地退向後方,原本夾在腋下的發射器槍身猛然架了起來,七個發射口黑沉沉地朝向D的長椅。
「別以為我還會警告你哪。」
輕小的金屬聲乃是安全裝置被打開的聲音。
「我只告忠一次。當作沒聽到或者反抗的人就會被這樣處理掉。因為要是讓那種傢伙活著的話,街道可是會維持不下去的。」
保安官臉色語氣興奮地說了。
風中混雜了寒冰聲響。
「你也是調查過奈特家的人之一吧。在那裡有什麼?」
「什麼!?」
保安官虛張聲勢著,並未作出任何行動。按在發射器射擊鈕上的指頭也一動未動。
「回答。」
聲音再度說道。
明澄雙目依舊望著噴湧的白亮泉水;這是幅讓人弄不清到底哪方才是詢問者的奇妙光景。
兩人都文風不動,然而二者間卻展開了無形的淒決戰鬥。
保安官的食指猛然灌滿力道。
發射選擇裝置指在〔齊射〕的位置。六萬度火焰要將長椅以及坐於其上的年輕人連骨燒成灰燼只消數秒鐘。
細弱的警報聲搖晃了槍口。
更像是送了口氣似的,保安官的長大臉孔仰望頂上,蒼藍天空的居民唯有白雲。
「大概有東西來了吧。幸運的傢伙。下次要是在沒人的地方再遇到,你遭遇的事可是會讓你想馬上離開這個鎮的。」
保安官一面望著頭上一面快步離去,D對他臉看也沒看。
當他總算抬起頭時,是在自正上方不斷逼近的振翅黑影,變得可明顯看出是鳥類行影以後的事。
警報開始斷斷續續地間隔鳴響,宛如行將窒息者的呻吟聲。
四下有數名人影又跌又滾地往住宅區方向急奔而去。
D站了起來。
這是肉食鳥的侵襲。此種凶暴鳥類原本翱翔於2000公尺以上的高空,捕食棲息於此高度的氣獸或浮游生命體;一旦食物短缺,便會降近地上襲擊城鎮或人類。
大型的翼長有20公尺。甚至能攫走獨眼巨人。更可怕的是這種鳥不單獨行動,必定以數十隻為集團單位進行攻擊。
可能在他們飢餓的眼中,將這移動街道看成了份外龐大的獵物。
遠處像是機關炮射擊的聲音開始響起。
朝著近逼的鳥影,火線被吸了過去。建築的屋頂、街路,倏然覆上了黑沉影幕。
在D眼前猛烈風壓壓彎樹木。
發出令人反胃的啼聲後,翼長約五公尺的巨鳥有如要蓋壓到D頭上似地飛了下來。
貌似短角的嘴喙中密密麻麻長著如釘尖齒,接連不停拍送旋風的雙翼中央可見生有鉤爪的手掌。
有若樹根的三根腳爪逼了過來打算抓攫D.銀光一閃——儘管那不管怎麼看都只繪出了一道弧線,可是巨鳥不但翅膀被自中斬開,而且喉部也濺灑鮮血。
噴湧的泉水立即被染為赤紅。
D後躍閃離摔落的巨大鳥軀,但腳爪仍舊朝著他伸來。
留下一聲『喀』的骨頭斷裂聲後,粗大腳爪被自根部斬斷。
尖聲慘叫響起。
D轉過身。在約五公尺的後方,從緩緩上升的羽翼下出現了一個拚命掙扎的人影。是身著長裙的年輕少女。
D奔近它正下方。
左手一揮,白光拉曳尾線射去,貫穿巨鳥喉嚨。慘叫響起,白光停住了翅膀的拍動,高度頓時下降。
下一瞬間D神色動搖。
因為周圍突然一暗後,不知藏在何處,翼長超過20公尺的大怪鳥,自抓著少女的巨鳥上方飛落而下,將腳爪嵌入了它的翅膀根部後開始飛昇。
怪鳥振翅,強猛衝擊波撞擊地面,樹木斷折、噴泉泉水改往橫流。公園附近家家戶戶的窗戶玻璃紛紛破碎。
D以外套衣擺遮住臉部。
怪鳥掀起的暴風彷如被這動作化為虛無。理應劇烈搖晃的D那飄然凝立的姿勢不變如故。
當怪鳥的翅膀再度抬起時,D用力蹬地。
他躍起了約有五公尺高。伸出的左手抓住了掛在下方的巨鳥腳踝。
要害遭受致命一擊,巨鳥早已斃命。被抓走的少女也已昏迷。
以左手為支點,D如鐘擺般地晃蕩身體,在空中翻開外頭調整風壓後,D姿勢美妙地躍至大怪鳥背上。
怪鳥咆哮,獰猛吼聲不似鳥啼,而是肉食獸的聲音。
D將反手握住的長劍高舉頭上。
怪鳥的羽毛一齊逆豎,羽毛抖震放射出劇烈震動波,怪鳥的背部變為半透明。
D輕一皺眉。僅有如此而已。
猛力揮下的長劍準確刺穿了怪鳥的延髓。
咆哮震撼天空。
當吼聲止息時,怪鳥開始解體。可能是臨終前的震動波傳向了內側,所有羽毛皆盡脫落,皮膚與肌肉如黏土般皸裂,接著怪鳥瞬間化作數個肉塊四散空中。
高度是離地200公尺。D同少女一起自空中墜落。
在擊退肉食鳥這件工作上街道花了兩個小時。
戰鬥痕跡化為落下的巨鳥,以及被強風吹走的建築物殘留街上,道路上鮮血橫流,拾起依舊火燙的對空炮空彈匣的少年發出痛呼。
人們的表情出乎意料的開朗。死者為零。傷者亦幾乎沒有。程度只有數人遭破裂的玻璃碎片淺淺割傷而已。
而且已出現了街道的糧食情況開始好轉的徵兆——小型肉食鳥被當場放到貨車上運走;手持斧頭電鋸的男人們群聚於堵塞道路的巨大屍體旁。馬達呼嘯聲與骨頭斷裂聲交混,街道處處瀰漫血腥味。翼長10公尺的巨鳥在不到30分內便被支解得面目全非。吃人得鳥對本該被吃食得人類而言乃是美味珍饈。
肉塊、內臟、羽毛、骨骼被堆積在貨車上運走。全會在工廠施以化學處理,然後有的會成為存糧放入倉庫保管;有些流入肉鋪豐盛今天的菜色。
工廠裡,擁有各種技術的男人們正摩拳擦掌。骨頭會做成長槍,內臟成為弓弦,骨骼分解為粉末乃至糊狀送往醫院。甚至尖銳的牙齒也能變作裝飾品。
就連血液也會被一點一點地混入今晚的果汁和酒店的酒液中。肉食鳥的血液被深信是一種滋補劑。
在猶如找到了生存目的騷亂不已的人群中,一名婦女發現女兒消失了。看到她一面呼喊女兒名字一面在街上四處奔走的模樣,人們這液才注意到這名婦人的一個女兒失蹤了。
眾人安慰著半瘋的婦人,同時探詢她女兒的下落;她女兒的友人之一說她在公園。可以充分想見她已遭巨鳥攫走了。
幾個人跑到道路上,之後隨即停住。
自道路另一端走來的,正是眾人嫌忌的美青年。他身旁跟著個纖細身影。
婦人叫著女兒的名字跑了過去。
對相互擁抱淚流滿面的母女不加一眼,D背轉離去。似乎是想去某處。
撩起女兒蓋覆頸部的頭髮,確認上面毫無傷痕時,母親才總算溢出了安心的笑容。
「好像沒被怎麼樣啊。」
一名男子說。
「他是半吸血鬼。」
眾人異口同聲地應和。
「他救了我。」
少女喃喃自語。
「你說救了你,你遇到了什麼嗎?」
「在天上……我被鳥抓走了……」
「怎麼可能!公園那邊的地上明明什麼都沒有啊。」
少女空蕩的聲音說著。
「我從天空往下掉。然後他救了我……他救了我。」
人群以雙眼追尋年輕獵人。
一片騷然的街路上,已無那視線欲著落的人影存在。
第三章 鎮民們
入夜後雲朵出現,是伴隨著風的捲旋渦雲,月光消失無蹤。
這天,正確來說是這天晚上,對街道而言是特異的一天。若是平日,街路上會充滿興高采烈的喧鬧人群。為了治癒一天的辛勞,酒店的燈火及電子風琴徹夜不休,男人們紅著臉忘我地高談闊論。婦女們掛慮生活的艱苦,然而孩童們則是一手拿著剛配給的煙火,在狹窄街路上來回奔鬧。
但今宵一切止息。酒店大門拉下了鐵卷門,街路唯有風吹舞而過。有時似乎有人影行經,原來是帶著敢死表情的保安局義工。家家緊閉門窗,男人們分別手持射擊武器同尖銳木樁,今宵是一夜無眠。
因為這街道恐怕即將初次體驗所有地面世界之夢魘的肆虐橫行。
菈烏拉入睡後,鎮長立刻請來了D.「之後就拜託你了。」
只說完這句話後,他便出房去。
把事前準備好,附有扶手的椅子靠到牆邊,然後D就這樣一直等待。
時刻是1100N——貴族最長造訪的時刻。
床上少女平穩發出熟睡呼吸聲。
在那安詳的呼吸聲中,D聽出了有另一個聲音疊夾其中。比起普通人的呼吸輕細,但悠長、深遠——是歎息聲,有若將要閉氣前的吐氣。
襲擊了少女的貴族若是僅能於夜中活動者,十有八九已發現了D的存在。
無論守護少女的是何人,皆非貴族之敵。而這種自信與輕敵相逢。對一切吸血鬼獵人內而言,這乃是消滅貴族的最大關鍵。
一小時、兩小時,時間毫無異狀地過去。D也好,少女也好,均有若化成雕像搬一動不動。
D一直睜著眼。
100M,窗外響起像是敲擊什麼的聲音。
菈烏拉雙眼猛然大睜,嘴角浮現邪惡歡愉的笑容,張開的雙眼滲放紅光。
她像是要查明自己的處境似地看了看頭上,再巡視左右。落到D身上的雙目突然停頓——這礙事的混蛋——目光如此說著。
體驗過血之極樂者,雖想逃脫但最後仍會耽溺於其中,這乃是慣例。
不知她如何看待閉著雙眼的吸血鬼獵人,盯視他一陣後,菈烏拉望向窗外。
「是誰?」
她問。
對著空無一人的黑暗空間——黑暗中發出笑聲。人耳完全無法聽見的聲音說道:——要進去了。
——不好吧,有獵人在。
——像那種傢伙不足為懼。就算是你父親也對付不了現在的我。
——可是,這個人不一樣啊。有什麼地方和別人不同。
——別說蠢話!
漆黑色彩飄過眼睛前方從窗外流了近來。在菈烏拉眼前的地板上凝聚,化為人形,一會後就變成了擁有四肢的人體。
〔霧狀入侵〕——這名吸血鬼擁有與傳說中一模一樣的能力。
他身著暗褐色T恤與皺巴巴牛仔褲的模樣,原本的貴族若是看到了可能會皺起眉頭也說不定。
是個年紀頗輕,身材壯碩的男子。只是全身微妙地歪扭著。有些難以形容,像是小孩的手做成的人體模型一樣……
他望向菈烏拉,之後視線移到D身上。
似乎是睡著了,D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
吸血鬼的眼睛開始爍爛放光,紅光赤染D的身體。
光芒隨即消散。
「這樣子他就會繼續睡了。」
入侵者說道。
「會褐先前的傢伙一樣。不記得我的事。」
「啊啊、快點、快點來……」
毛毯中,菈烏拉扭蠕嬌軀。
「要是沒有你的吻,人家、人家……」
「我知道。」
他歪斜嘴唇笑了起來,污黃齒列中犬齒格外突出,斜向前方。
當他朝著恍惚閉起雙眼的少女的喉嚨緩緩曲身之際,房間空氣陡然冷冽,朝向某一點流湧……
入侵者愕然轉身。
「你、你……!?我的眼睛沒有效嗎?」
D無言起身。
入侵者雖想猛烈反抗,但動作卻僵滯;蒼白的臉更無血色。
這是由於感受到D的氣勢。一動就會被殺,他想。
「你有其他同伴嗎?不、在那之前先報上名吧。」
D淡然命令。平靜的語氣中有著不容抗逆的鋼鐵聲韻。
「回答。你的名字是?是單獨一人嗎?」
「不是……」
入侵者回答。
「還有幾個?」
「一個。」
「你和他的名字?」
入侵者顫抖。他震動全身,打算對抗自己身體被鎖縛入骨的危機。
「不回答也無妨。對照名單的話大概也能知道。出去外面。」
男子點頭。
他緩緩走向通往玄關的房門。緊跟其後。
突然有個東西伸向D的衣擺想拉住它——是菈烏拉的白皙素手。
應該不是意圖幫助入侵者,而只是反射性的行為。不過D被略略分了心,發現鎖縛鬆了一瞬後,男子身體的輪廓倏地消失。
剎那間他變為黑霧殺向房門的鑰匙孔,化為一線消失其中。
D右手一動。
有如月輪的一閃自右肩爆出,本應已確實挪移到房門對側的入侵者,發出臨死前的慘叫。
D表情微動,立即開門探看,面前是起居室,入侵者在眼前直仰身子,尖銳的木樁前端自他左背透了出來。
男子腰部以下仍然保持霧狀。入侵者發出低沉呻吟,一邊用兩手按住喉嚨的姿勢倒在地上,彷彿他的原形就是霧氣一樣,倒地的身體立即覆被上漆黑色彩,啪沙一聲後攤碎於地。
「你想做什麼?」
D的淡靜語氣中盈溢鬼氣。
「沒有、我、沒有……」
搖頭的人是茲魯傑醫師。
「因為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正站在這想說要怎麼做時,這傢伙就突然……。因為眼睛彼此對上了,我就連忙刺了下去。」
D默默注視攤散地板的霧狀微粒以及沾黏黑血的木樁。
「你是怎麼進來這裡的?」
D問。聲音比起震怒語氣更叫人膽戰心驚。
「是偷偷潛進來的。」
說完,茲魯傑醫師拍拍吊在肩膀的布袋,清脆聲響傳出,裡面似是裝著木樁與鐵錘。
「不過,總算解決掉了哪。」
「據說敵人有兩名。」
D對醫師的臉色大變毫不在意,又說:「一個已死,但另一個行蹤不明。只是,真的這之前都沒有出現過犧牲者嗎?一個都沒有?」
茲魯傑醫師點頭。
「女駭大概恢復正常了。你去看看吧。」
「好的。」
語畢,點到一半的頭停了下來。
醫師的視線落在化為粉塵的人體腳部,膝蓋下方有著數公厘空隙。
「這……。是你砍的嗎?」
D沒答話,在粉塵旁蹲下。
確認醫師進去房門裡面後,左手伸到了粉塵上。
「如何?」
「很困難呦。」
嘶啞話聲回答。
「細胞的記憶被完全抹消了。不過你大概也已經曉得了吧,這傢伙不是貴族的僕人哪。」
難道說對方是自然產生的吸血個體?D毫無訝色,一頷首。
「只不過,貴族以外的生物不可能自行成為貴族。」
「也就是說,是有人做出來的吧。」
話聲附和。
「這傢伙是擬似吸血鬼。是誰製造的呢——」
D未答。
「這樣說來,之前不是說過兩百年前有誰曾上來這個鎮過。又是他嗎……。不過真奇怪哪!?不管是聽鎮長說的話也好,看鎮裡的人的樣子也好,都不像在這之前有發生過吸血鬼騷動的樣子。難道這些傢伙是過了兩百年的歲月後才突然生出來的嗎?他也不可能還待在這鎮上。你怎麼想?」
D站起,走向鎮長的房間。
「還有一名吸血鬼。我僅知如此。」
敲門後,鎮長迫不及待地探出臉來。
「怎麼樣了?」
「解決了。」
「我女兒沒事了嗎?」
「去問醫師吧。」
當緊張的鎮長將臉轉往寢室方向是,恰巧茲魯傑醫師現身了。
他望向鎮長微微笑了笑。
鎮長的肩膀鬆了下來,吐出長長一口氣。
「會面應該沒關係。」
D無言退至一旁,鎮長的身影消失在寢室中。
「真是厲害呀。」
D正欲轉身走向玄關,奇妙的聲調從他背後追了過來,既非讚賞亦非嘲諷,而是幾近挑戰的語氣。
「大家原本都提心吊膽的,但你來了之後三兩下就解決了。不過,在心臟釘下致命一樁的是我。」
D回身。
年輕醫師臉上有著像是奇異而強烈的決心之類的東西。恐怕從無人D抱持這種特殊的感情過。
鎮長一會便滿臉笑容地出來了。
「喉嚨傷口消失了,正安穩睡著。這全是托了你的福。」
「這還真是失禮了,不過給予致命一擊的是我。」
鎮長目瞪口呆地交互看著D與茲魯傑醫師的臉。
「正如醫師所言。我並未派上用場。」
「沒有那種事!」
茲魯傑醫師強烈否定。
「讓小姐沒被動到一根汗毛、將潛入的吸血鬼逐出房間都是這位的功勞。我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要發放賞金的話必須要平分。」
「奉送給你吧。」
D不願多加糾纏似地說了,但語氣微妙而有著善意。或許是訝異於醫師的表現也說不定。
「請過來房間。」
鎮長滿臉堆笑講著。
「我要交付賞金,就請你在街道內中意的場所留宿吧。但無論如何,我是希望你能繼續留在這裡的。」
「非得如此不可。」
在洋溢歡樂以及信心的氣氛中,冒出了彷若冰錐的台詞。
「還有一名吸血鬼。」
「什……」
正欲發話的鎮長張大了嘴巴。
「不可能的!」
「不、有兩名。我不認為他會說謊。」
「可是——可是,犧牲者至今只有菈烏拉呀。」
D把臉轉朝醫師的方向。
似乎光憑如此醫師便已知曉了問題的內容,他搖搖頭。
「並無偷偷來我醫院治療的患者。」
「何時做過定期健康檢查?」
「一個禮拜前。除了感冒與輕度舊疾以外,沒有異樣的患者,也沒有缺席健康檢查者。我可以保證。」
「你女兒最後一次被襲擊是在三天前。之後呢——?」
「那就不得而知了。」
鎮長長歎了一口氣,用拳頭輕敲眉心。
「真是難以置信。禍不單行。這街道——在這個外敵無法入侵的街道中——竟然有兩隻骯髒的妖怪跑了進來。」
「只有兩隻倒還好。」
茲魯傑醫師表情一變。
「令嬡是被偶然發現的,但說不定也有在不知不覺間被吸了血,已經化為吸血鬼的犧牲者也說不定。有時也會有家人加以掩蓋的情形出現。」
「正是如此。」
D頷首。
儘管對貴族懼之入骨,不過對化為貴族一員的血親之愛,有時會勝過戰慄之情。比起將每夜臉色慘白、不住衰瘦的親生子女痛苦地放逐出村,有更多的家庭選擇將他們藏匿於家中深處。
一家人全數化為吸血鬼使徒的場合幾乎皆由此而來。
關愛極易招來死亡。
不知當賭命保護的孩子將獠牙冰冷冷地咬入自己頸動脈時,父母親心中閃過的究竟是後悔之念——抑或是滿足。
鎮長說:「讓大家知道已經殺死一個的事會比較好吧。」
D同茲魯傑醫師一齊點頭。
「雖然這樣說有點突兀,不過請不要讓菈烏拉小姐出門。讓鎮民以為事情還未結束——不過實際上也的確是如此——而我和D先生會負責搜索。」
D浮露出奇妙表情。
醫師好像是個不會顧及他人想法的男人。但問題是,他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強逼別人的那種人。簡直就像是因為D在場所以才做出如此行為。
「可是——」
鎮長沉思。
「這是保安局的工作。不可能不讓他們知道。」
「我不認為到昨天為止毫無建樹的一群人在之後會有何成果。請全交給我。也希望你能勸阻這位醫師。」
「我瞭解了。茲魯傑醫師,關於這次的事請全面保持沉默,也請不要插手。這是身為鎮長的我的命令。」
「可是——」
茲魯傑醫師起氣憤填膺,但還是控制了自己。
「知道了。雖然遺憾,但我會克制自己不去和D先生一起行動。那麼,告辭了。」
高聲告退後,年輕醫師一聳壯闊雙肩,消失在室外的黑暗中。
「還有一個是嗎——」鎮長用疲憊語氣喃喃低語。
「還有一個——在那傢伙製造新的犧牲者以前,只能空等了,真是……」
D輕聲說道:「醫師應當見過他的臉,雖然沒有特別提起。」
「……你是說他是鎮裡的人!?」
D不答。
「最近的死者或行蹤不明者是何時出現?」
鎮長瞇起眼。
「……死者是在兩年前,行蹤不明的是在三、四個月前。失蹤原因不明,大概是喝醉酒從街道摔下去了。姓名與地址有列在名單上。」
D一點頭。
翌朝,激烈聲響響起,D分配到的宿舍門板被敲打。
「沒鎖。」
縱然低聲回應了,敲門的人卻沒有開門。
「什麼事……?」
「鎮……鎮長跟茲魯傑醫師說要你馬上過去——。有病人。要過去工廠區的A棟那裡。」
對方害怕地說完這些話之後,急促腳步聲便遠離而去。
D無言自簡陋的乾草床上起身,整頓行裝。雖說如此,也不過是背上長劍而已。
太陽高掛,路上行人們懼怯地目送行走如風的D.工廠區位在鎮的外緣,是由三棟巨大建築並列而成的組合式區域。除飛行能源外,生活所需之一切皆在此生產。換言之,這是鎮的生命線。
不消查看門上的A棟標誌,非比尋常的氣氛便已呼喚了D.在半圓形的拱頂入口立著數名人影。有鎮長、醫師,腋下抱著銀色火箭發射器的大概是保安官,像是助手的數名男子推壓著嘈雜的人牆不讓他們接近。
D一靠近人牆便自動分開,形成一條道路。
充滿疲勞、驚愕,以及憎惡的目光迎向D.鎮長腳畔倒臥著一名男子,蓋著白色防水膠布。
D默默屈膝,揭起塑膠布。
是個年約40的男子,雙眼大張,嘴唇用力緊閉的模樣,將那連慘叫都忘了發出的恐怖瞬間鮮明刻留下來。
「狀況如何——?」
D淡淡發問。
「不用問也知道吧。」
保安官惡言相向。
「身體裡的血一滴不剩,是你的同類吸光的。」
「似乎不是那樣。」
D轉向茲魯傑醫師。醫師點點頭,說:「身體裡的血液確實是消失了,不過完全沒有被咬的痕跡。」
「仔細就會找到的啦。」
保安官說著。
「不管怎麼說都出現了新的犧牲者。要是繼續拜託這種來歷不明的傢伙下去,就會出現第二、第三個犧牲者。鎮長、到這差不多該我們上場了吧。就叫給我吧。我會在三天內把妖怪逼出來,把所有被吸血的傢伙都處分掉給你看的。」
敏鎮長的表情苦惱地扭曲著。
「雖然症狀看來一樣……」
D說道。
「但這並非貴族乃至犧牲者所造成的。完全看不到傷口。恐怕……」
茲魯傑醫師點頭。
「說不定是一種新疾病。」
「什麼?你們該不會是串通好的吧!」
保安官發出憤怒之聲。
「給我三天。」
D說。
「期間若無法發現敵人,我就離開。」
「開什麼玩笑——」
「好!」
鎮長打斷保安官的話聲。
「三天之內,搜索吸血鬼一事全權委託D先生。保安官完全不要干預。」
保安官滿臉通紅沒有說話。
茲魯傑醫師別過臉說:「聰明的決定哪。」
「可惡……!」
粗大手指抓住了醫師的肩膀。
接著有個東西按到保安官手腕上——是鎮長的手。
「保安官。」
對著露出凶暴神色的大臉,鎮長出聲告戒。他所做的僅有如此而已,但激動的紅色馬上便從保安官臉上退去。
「知道了啦,你是鎮長。遵命。——不過哪,就只有三天。這段時間我們完全不會幫你。從打聽消息到進行調查全部都要你自己一個人搞。話先說在前面,這個鎮可是很大的哪。」
然後他率領助手離去。
「好了,至於這具屍體——」
茲魯傑醫師一面揉按眼瞼一面說。
「是要放到停屍所,還是醫院————。因為即使我個人頗想解剖,可是沒有家屬在場。」
鎮長點了頭。
「總之先運到醫院吧。無法完全排除是疾病的可能性。」
在鎮長的命令下選出了兩名鎮民,他們分別抓住擔架兩端後,立刻將它放到停在前方的救護機車的載架上。
「我先走了。」
引擎聲轟隆作響後年輕醫師離去,接著只剩鎮長和D留在那裡。
強風吹過兩人身周。那是自光明吹往黑暗的風「抑或是——」
「是怎麼一回事呢……」
鎮長一個人自言自語著。
「我認為是疾病。」
D沒回應他。
大概即使對他而言,血液自毫無傷口的人體消失一事亦是首度遭遇。
「我不清楚。要催茲魯傑醫師趕緊分析。依舊情況可能必須做血清的初步研發也不一定。」
「也就是說,果然……」
汗水滑落鎮長額頭。
於窗外射入的陽光中,少女思索著今後的命運。
無法出聲,也聽不見。——這事實已由茲魯傑醫師明白告知了。那時她的感覺就像落入了地獄之中。
她必須獨自活在一切聲音絕滅,手中無筆便什麼也無法傳達的世界裡。輻射能的傷害不會留下痕跡儘管值得安慰,但那又算得了什麼。
自己幾歲呢?——她那時試著重算了一次。
17歲——開始日後這種生活的年紀。
一切都消失了。
初次得知時,她什麼都無法思考,只想著是否要去死。
那時〔他〕來了。
據說救了自己的那個秀麗容顏佔滿了腦海。
由於實在太過美麗了反而使一切都模糊不清了起來。
這個人救了我——少女被這想法所支撐。
請再一次、再一次來看我——少女身旁有數個聲音傳過。
醫師與護士穿過走廊的腳步聲。運送像是死屍的人體時地板吱嘎聲。可怕的聲音。
什麼都聽不見或許也能算是一種至高的幸福也說不定。
今後會變成怎麼樣呢——不知何時窗中日光帶上藍色。
不曉得醫師與護士是否人在鄰室。若是沒有光,她和他們之間便會為永恆的距離所隔絕。
突然,眼前的門板上浮映出了人影。
當她望見門上的身影時,玻璃上的一點浮出了彷如漆黑色塊的物體,它的外觀變得有如高速旋轉的花瓣,不住往四方擴散。
那忽然在少女眼前變成像是黑色團塊一般的東西,輪廓朦朧模糊變化不定,靠近了病床。
少女不禁後退。打算壓下緊急按鈕,但那被突然伸出的黑色手臂奪了過去。
〔怎樣,懂得我說的話嗎?〕尖銳的思緒潛進了腦中。
少女雙目圓睜。
〔別啊那麼驚訝。這是所謂的心靈感應。即使不出聲,用想的就能傳達意思。就算是沒有聲音的女孩也能做到。想不想變成這樣?〕少女點頭。劇烈的點頭方式簡直像是在做什麼運動似的。
〔要我教你也可以。不過我有事要問你。你會回答我嗎?〕少女點點頭。凝望陰森黑塊的明眸似乎對它全心信賴。
〔你家裡應該曾做過某種研究。〕聲音伴隨著愉悅的刺激在腦中響起。
〔而那秘密就藏在那間住宅的某個地方。告訴我那個地方。——不、不用嘴說也成。想想吧。〕少女閉上眼。凝聚過往的生活,開始探查父親所做實驗的具體案例。
沒有收穫。
少女將這告訴黑影。
〔不可能。〕黑影的思緒有若火焰。
〔你父親沉迷於禁忌的實驗中。而且只有你父親成功了。回答我!快想起來!〕質問彷若熔化的鋼汁燒灼少女腦部。
少女全身顫抖倒在床上。
此時房門打開,黑影像是轉了個身。
「幹什麼,你……」
茲魯傑醫師烈焰般的話衝了過來。
黑影無聲移向醫師。
或許是基於年輕的鹵莽,醫師大張雙臂打算擒抱住它。
手陷入黑影的身體裡。不、該說是黑影穿過了醫師的身體。這是分子穿透所致。
「你——」
無來由地,醫師奔近羅麗那邊。
「沒事吧?」
他問。
總算讀出了嘴唇地形狀後,羅麗點了個頭。
發現自己的手腳正散放青藍粼光後,醫師吃了一驚向後退,是分子穿透的後遺症。
「我也不得不喝去除劑了哪。」
羅麗對呆呆說著話的醫生報以微笑,同時腦中清晰閃動著那黑影傳來的思緒——〔你也能使用心靈感應。〕黑影如此說了。
布而特八世驕傲說著。
「不過就算你告訴別人也沒關係。因為我只要五分鐘就能搬到其他地下工作者的藏身地點去了呦。我可是比吸血鬼還要神出鬼沒的。」
D問:「你想說什麼?」
「別瞧不起人——」
布而特八世說後,坐入了塑膠椅中。
雖然他也勸D坐下來,卻沒有椅子。
雜貨店的老闆娘已經被先躺放在人跡頻繁的街路顯眼處了。遭吸血鬼力量所誘者完全不會記得身上發生過的事。
布而特八世將昏迷的吸血鬼放在寬大的簡便床鋪上,像是有點噁心地碰了碰外露的犬齒。
「好了,就稍微讓他回答兩、三個問題吧。好了沒,要仔細看清楚噢。」
如此說完後,接著他爬上床,緊鄰著被推到裡側的吸血鬼身旁躺下。
D看見他用力握住吸血鬼的手。
布而特八世閉上眼睛。
——之後一切表情消失。同時吸血鬼全身抖動,睜開了眼睛。
「怎麼樣?」
吸血鬼以布而特八世的聲音說道。——不僅如此,就連原本一付莊稼漢模樣的臉孔、臉上的表情,都隱約帶上了圓潤感;甚至目光和嘴角邊也明顯有著布而特八世的影子。
「嗚——好冷好冷。這傢伙的身體裡也好,全都是冰的王國嘛。不過相對的,完全清楚他在想的事了哪。——因為這傢伙呢,而被變成吸血鬼的人——哎呀、沒有。他在那工廠前突然覺得一陣寒冷,然後就暈倒了,好像就只有這樣了。還真是個天才。」
「疾病有傳染嗎?」
對D的問題他說:「不曉得。知道的是他想吸一大堆血。只有這樣。」
布而特八世的聲音忽然含糊不清。
和善面容上鬼氣流閃。他化出惡鬼的形象後跳了起來。——這是由於附身者被輕而易舉地反附身之故。雖說僅是擬似吸血鬼,但受繼吸血鬼之血的精神力便與吸血鬼同樣強大。
他打算慢慢D——然後布而特八世突地笑容滿面。
「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本來想讓你吃一驚的,可是你完全沒被嚇到。真不愧是D呢。要問的只有這些嗎——?」
「還有一個。在那住宅裡究竟研究過什麼?」
「不曉得。」
布而特八世乾脆說了。
「或許有相關知識也說不定。可是關於那件事環繞著迷霧。沒有答案。」
「……」
「計劃落空了哪。」
D微微點頭。
記憶傳播是存在於吸血鬼以及被吸血者間的一種特異現象。吸血鬼的記憶會移入犧牲者腦內。
大多僅止於一小部分,但其中亦會產生擁有和貴族完全相同記憶的犧牲者。
布而特八世便是打算以精神入侵,藉此讀取這名男子之主人的記憶。
D無言擔起死者。
屍體(布而特八世)叫道:「喂、幹什麼!」
「結束了,必須送回墳墓去。要出來的話就快出來。」
「真是個我行我素的王八蛋!」
破口大罵後,男子的身體軟了下來。
同時躺在床上的布而特八世身體坐了起來。
「從身體移動到另以個身體要有相當的心理準備的啦。啊啊、真不爽——」
D靜靜走出宿舍。
街道宛如目卑(『目卑』是一個字哦,念『BI』)睨著褐色平野不住前進。
地上的牧羊人與行商人羨慕似地仰望揮手。
街道對他們不予回應,一昧繼續前行。
——只是,這真的是前進嗎?
朝向閃耀著奇異刺眼色調的太陽,街道一直前進著。
翌日,D造訪了鎮長的記錄上從事對鎖封奈特家作業的20名男子。
回答千篇一律——搬東西時在那住宅既沒看見也沒聽到奇怪的事物。
那住宅的謎仍舊為迷霧所閉鎖。
當D想拜訪最後一人,也就是哈頓保安官處之際,背後傳來了叫他名字的聲音。是茲魯傑醫師。
D轉身問:「什麼事?」
「狀況一樣。我從那屍體毫無所獲。」
是指昨晚自墓地甦醒的男子之事。D將布而特八世脫出後的身體運至了醫師處,要求二度診察。
「我想是感染某種病毒所造成的沒錯,然而現在完全找不到頭緒。」
「找不到就麻煩了。」
D只說了這句話。
領悟到本應接在後面的話的意義時,茲魯傑醫師用手背擦拭了不知何時冒滲的汗水——是冷汗。
「再會。」
說完,D正欲轉身,醫師對他再度叫道:「清等一下。」
「有什麼事嗎?」
或許是習慣,年輕醫師立刻搔了騷頭。
「若是方便的話,能不能請你去探病?啊、是指羅麗.奈特的事。她的樣子有些奇怪。」
「奇怪?」
「是的。打從昨天被奇怪的黑影襲擊以後,樣子就很不一樣。」
「我就算去了也不會有任何幫助。」
「你要是不來才真的不會有任何幫助。」
「那就等到我辦完一件事以後吧。」
如此說後D再度邁開腳步。
彎過數條小巷後,來到了保安局。D推開裂縫被用強化膠帶貼住的玻璃門,進入裡面。巨漢正在裡頭的桌子後方把腳翹在桌子上同數名助手談笑,望見D後立刻板起了臉。
「幹嘛!期限還有兩天就已經要投降了嗎。」
「我有事——」
D淡漠說著。
「希望能清場。」
可能是遭到了那股冷冽鬼氣所襲,兩名助手急忙站起;保安官有若棒球手套的大手按住了他們。
「好了好了,這兒是保安局,不受外來的傢伙指揮,就算是骯骯髒髒的吸血鬼獵人也一樣啦。
哪都別去,一起聽他說的吧。好了,怎樣?「
最後一句乃是針對D的話。
D點了頭。
「我不介意。只問你一件事。在封鎖奈特家時有沒有看到什麼?」
「你說的什麼是什麼?」
保安官露齒而笑。牙齒污黃。
「有沒有奇怪物品?有沒有奇怪的藥和方程式的記錄?或者特殊生物——就是這些。」
保安官「恩」了一聲。
「全都沒有。」
「那麼,還有一件事,奈特家為何離開鎮上?」
「那種事去問鎮長。」
「是被大家驅逐的?或者——」
「或者什麼?」
「是自願離開的。是哪種?」
「混蛋!你是來找碴的嗎?」
兩名助手擺出架勢;保安官想從特別寬大的椅子中站起。
腰部才剛抬起數公分,保安官的動作便僵住了。
D正立於眼前。僅是如此——確實僅是如此,但不光是他,就連兩名助手也無法寸動。
由於年輕吸血鬼獵人散放的鬼氣之故。
「老實告訴我。」
D說了。
「開、開什麼玩笑!」
連兇惡保安官的話聲也在顫抖。
「那麼,就不得已了。」
D舉起左手按上保安官額頭。
——彷若白癡的木然表情在保安官臉上泛散。眼睛覆上半透明薄紗後,保安官嘴角流著口水,同時空虛眼睛停滯空中。
「那一家人為何離開?」
回答並未馬上出現。顯然在保安官耳中正反芻著他的自我意識跟D的話語。結果如何呈現呢?
——「因為那一家人……曾經做過……奇怪的實驗……詳細的內容……就連我也……不清楚。」
保安官的話語明顯是被強逼出來的。
不消說,是左手的魔力。
「知道那件事後你什麼也沒做嗎?」
「有想過……要做……可是被鎮長……阻止了。」
「被鎮長?」
D雙目一亮。
「為什麼——」
「不曉得……因為命令過……我們……完全……不要管那一家人……連我之前的保安官……好像也是一樣。」
「那自何時開始——」
「大……大約……兩百年……前開始。」
那不正是鎮長所說,有怪異人物搭乘街道之時嗎——。
「那個所謂的奇怪實驗,在那之後就一直在進行了嗎?」
「我……不知道……」
「奈特一家是被趕走的,還是自己捨棄了鎮上?」
「是自己……逃走的……」
「逃走?」
「他們要逃的……前一天晚上……鎮長下了命令……我們去鎮長家裡……奈特夫婦在他家……
我在那逮捕他們……押入了……拘留所……當然……那女孩也一起……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鎮長也沒跟我說……只是告訴我……那是對街道全體的……重大……犯罪行為……而已。「
「原來如此。」
那大約是指奈特家代代進行的實驗。
只是——向來一直擁護那實驗的鎮長下令捉拿他們的理由又是?
此外,他們想向鎮長傳達些什麼呢?
「奈特夫婦的表情如何。」
「不、不確定……沒有……害怕……夫婦……兩個人……認真地……在想著……什麼……我、我……只知道……這樣。」
「怎麼逃走的?」
「到了……第二天……一看……牆壁……被融化掉了。奈特是化學家……可能事先在哪裡……
藏了溶解劑吧……「
「早晚會再見面的——」
D的手離了開來。
由於漆黑外套的衣擺已在門外遠去的關係,精疲力竭的保安官同兩名助手「砰」的一聲跌入椅中。
茲魯傑醫師正等著D.「雖然你很忙,但請務必跟我去一趟。」
D頷首。
「之前就約好了。走吧——」
兩人往病院邁開腳步。
D說道:「真平靜的街道哪。」
「的確如此。應該對保安官和鎮長來說是易於治理的街道吧。不會有不合群的人從外面進來。
鎮民全都是順從,認真遵守規矩的模範生。即使偶爾會有粗暴的人鬧事,也沒有比保安官更嚴重的噢。「
D的嘴邊浮現淺笑。
「除了你以外是吧。」
茲魯傑醫師僅是微微一笑沒說什麼。接著凝視D,說:「打算在這個鎮停留到何時呢?」
「工作結束的話明天就會離開。」
然後,這名獵人希罕地問道:「你呢?」
「契約期間是一年。可能會在那之前就下去吧。」
「醫生離開的話會有困擾吧——」
「再去找其他醫生就能解決了。」
「因為無聊嗎——?」
「沒那種事。我也對心理學略知一二。若從那立場來看的話,沒有比這更加值得玩味的地方了。邊境的城鎮在性質上,為了自外敵中保護自己而施行著強固的管理體制,這裡就是其中的頂點之一。你認為這個鎮要前往何方?」
「……」
「他們只是毫無目的從世界盡頭飄往另一個盡頭哪。」
「沒有目的的一事在地上也是一樣。人類也好、貴族也好,或許宇宙萬象也是如此。」
「可是會有進入村子的人、會有離開街道的人。而在這裡不論哪種都沒有呀。你可知為了開發排除近親相奸之不良影響的藥品,浪費了多少能源?要我來說的話,在這鎮中的正常人就只有奈特那一家人而已。」
「對他們你知道些什麼嗎?」
「很抱歉,我並不清楚——」
「這或許對你是不合適的場所。你喜歡旅行對吧。」
年輕醫師點頭,點得十分用力,漆黑眼眸閃閃生輝。
「是啊,我邂逅過各式各樣得人。我好像是因喜愛旅行才成為醫生的。也沒辦法就這樣扔下邊境不管。大家心裡一面想著:」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世界啊『,又努力生存著。有可能甚至連殘存的貴族也是一樣——。我想成為他們的助力。「
D默默繼續走著,但目光中明顯浮映出溫暖的神色。
年輕醫師並為留意到自己話語所引起的奇跡。
「你是半吸血鬼——對吧。已經旅行很久了嗎?」
「比你久一點。」
「我馬上也會和你一樣的。」
醫師用強硬語氣應道。
「我會累積經驗變得和你一樣。不論是騎術或劍術都馬上會學會的。」
面對幾近挑戰的口吻,D依舊沉默。
不久後兩人抵達醫院。
護士走在前面帶路至病房。行走距離僅僅數公尺,護士卻差點撞上桌子,手幾乎打到玻璃,還絆到了門檻摔倒被醫師給抱住。這是由於她只盯著D看的關係。
羅麗肌膚上薄薄殘留著粉紅色色塊。僅有如此而已。或許是不需要放射性同位素去除劑了,那已全部撤得一片不剩。少女身著藍色睡衣在床上坐起上半身。
等了一會,茲魯傑醫師取來筆記本寫到:〔情況怎麼樣?〕然後遞了過去。因為D不發一語。
讀完後羅麗點點頭。難為情地掩起睡衣前襟,拉下袖子。大概是羞於輻射能傷害的痕跡被看見。
〔D先生來看你了。〕醫師在筆記本上寫著。
〔要趕快好起來才行呦。〕D取過筆,望見筆記本上寫的內容後,茲魯傑醫師眼睛大睜。
〔你的雙親為何離開鎮上?〕「請等一下!」
醫師勃然大怒。
「這孩子是還在接受治療的病人呀。不是為了讓你做這種事情才叫你來的。我是希望你幫她打氣。對病人鼓勵比什麼都有效。特別是這年紀的孩子更是如此。」
「我是有問題才來的。」
「這是什麼話。可是我帶你過來的。」
「要鼓勵隨時都可以。可是這件工作十萬火急。」
醫師噤口不語。D繼續說:「在原因不明的情況下,貴族增加了一個同伴。要是他們增加到了一百人,我們就無計可施了。收拾吸血鬼乃是我的工作。但要對街道中的人類如此做,負荷就有些沉重了。」
「這麼過分的——」
D再次面向羅麗,靜靜等待回答。
昨夜被黑影質問的記憶在羅麗胸中晃蕩,沒有人在意她的事,只對雙親的實驗費盡心思。
羅麗抬起頭想爆發出湧至喉間的怒氣。
俊麗容貌正在眼前。美貌冷漠、飄散鬼氣,但卻彷彿有些哀愁。怒氣自羅麗的胸臆消失了。
為了遮掩右手背的傷痕,左手蓋了上去。羅麗徐徐動筆。
〔我不知道。可是,前一天晚上在經過實驗室前面的時候,聽到爸爸對媽媽說:「這會改變世界『。那之後兩人馬上一起去了哪裡,當我在睡覺時保安官就來家裡帶我到拘留所去了。〕」要怎麼改變世界呢?「
茲魯傑醫師發話。
D無言看向後方。
朝著鄰室——朝著手術室的方向——對著被綁於台上的屍體——醫師變得面色如土。
「怎麼可能——」
「不知道——請出去。」
「啊?」
「你最好別知道。」
「別開玩笑了!都已經聽到這裡了——。話先說在前面,打倒昨夜得吸血鬼的可是我喲。」
「再會。」
「可是——」
說到一半,醫師閉上了口,忿忿不平地離開病房。
D移動右手。
〔除了你的家人以外,最常到實驗室的人是誰?〕略一猶豫,羅麗如此寫了:〔鎮長。〕
第四章 光蛇的峽谷
這是在D造訪醫院稍早前的事。
鎮長家的女僕妮璐趁主人前往鎮議會館的看家機會悄悄走去後院。確定四下無人後叫道:「班!」
在洗衣店工作的高壯情人沒有回應。
妮璐一邊訝異地皺眉,一邊走近作為幽會場所的高大桃樹下。
「嘿!」
樹蔭中班突然探出了臉。
「討厭、別嚇人!」
雖然放心地撫了撫胸脯,但些微的異樣感還是籠罩了妮璐。
和平常的班不一樣。儘管面容和體格確實是班本人,但總有些什麼不同。而他如今就正詭異地微笑著。
「怎麼了嘛、妮璐。我臉上有什麼嗎……?」
聲音也是班的聲音。
妮璐搖搖頭。
「沒有——」
「是嗎。那給我親一下。」
說完的同時,妮璐還來不及反抗便被用力抱住,嘴唇也被堵上。
兩人一動也不動的緊密擁抱持續了數秒,一轉眼班全身癱軟,隨即軟綿綿地朝樹根倒了下去。
妮璐對突然不省人事的情人看也不看,環顧了週遭,表情依舊艷媚,只是形貌隱約有些迥異。
「因為這小子要進來鎮長家的後院,所以才想說是不是這麼一回事,來了一看還真猜中了。雖然想說你是個領人薪水卻還這麼不像話的傢伙,不過既然讓我的工作變輕鬆了,就姑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這傢伙也沒那麼快起來——大姐你的身體就借我一下吧。」
接著妮璐把癱軟在地的情人拖入樹叢中藏起,恢復了平日冷靜鎮定的表情,然後踩著輕盈步伐走回住宅。
一進入住宅,妮璐立刻鎖上所有的門,在起居室中央露出像是在考慮什麼、讀取什麼沉思表情,頃刻後睜開眼睛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還有一隻是吧。而且假裝女兒還沒有痊癒把事情隱瞞下去啊……哈哈、是D的策略吧。」
以妮璐聲音說話的語氣,無疑是布而特八世的。
他附身在妮璐情人上,再進一步透過他闖到妮璐身體裡讀取了她的記憶,他到底打算做什麼呢……
「看來——這住宅沒啥特別奇怪的地方。恩?等等,被告知未經允許就不可以去地下室?——嘿嘿——接下來就未經允許地去看看吧。」
微微一笑後妮璐悄悄走著免得被菈烏拉發覺,接近地下室的門。
沒上鎖。推開門後,有木製階梯通往黑暗中。
「噢噢、可怕!」
像是感到有趣地輕聲自語完,妮璐提起長裙裙擺緩緩朝黑暗中走去。
自工廠區接過來的電纜和熱水管在天花板上縱橫穿梭。
在四個角落堆滿木箱或石油桶的地下室中央,妮璐滿腹狐疑的視線落往周圍。
「啊、這裡沒問題。」
她說了。
「那麼、小妮璐覺得奇怪的東西在哪裡……?」
帶著異樣光彩的眼神陸續爬過牆壁、地板、天花板,一會後停在自己的腳邊。
「嗯,真搞不懂哪。」
粗魯地自言自語後,妮璐抱著胳膊思考著。
「再怎麼看都是普通的地下室。」
俄頃,雙眼再度充盈光彩,只是這次的更加執著,目光巡視四方。
「如果在地下室的某處隱藏有什麼的話,應該會在誰也不曉得的地方裝上開關才對。」
如此說完,妮璐靠近並排著空箱子的一角。
「不對,是我的話就會反過來想。要把落葉隱藏在森林裡。不引人注意的開關就要在誰都看得見的地方才對。」
裙擺搖曳,妮璐走近牆上的配電盤。
「在小妮璐的記憶裡,有聽過奇怪的談話聲和像是齒輪咬合的聲音傳出來。這樣的話——」
銳利的目光眺向近十枝的成排控制桿。
「裡面污垢最少的傢伙,是這枝嗎……」
妮璐抓住正中央的一枝後將它向右轉,鈍重聲響發出,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如似齒輪咬合的聲音響起。
「嗚哇!」
慘叫的同時,妮璐的身體轉了一圈。
正確來說是滾了一圈,因為原來的位置上突然開了個圓洞。
木製梯子朝著比地下室的昏暗更加幽晦的漆黑地底伸去。
「這玩意就是小妮璐懷疑的原因了。現在大叔就來把它解開,嘿嘿嘿嘿。」
妮璐雙目炯炯生光走近梯子。確定四周無人後向新的地下室走了下去。
梯子十分牢固,踏腳處的磨損情況,訴說著早在數十年前便已被某人頻繁使用一事。
「恩恩,開關、開關——」
探索黑暗的手馬上摸到了牆壁,找到小開關後壓下,黑暗中充滿了微弱的光明。
那裡是個廣大空間,大到令人不禁懷疑是否佔據了街道的整整一角。
在那正中央只放著一個讓人決不會認錯的箱子。即使表面沒有任何裝飾,但那的確是具棺材。
「還是白天嘛。」
簡短而不安地低語後,妮璐朝棺材走去。
「不過還真誇張。身為鎮長竟然還在家裡養著這種怪物哪。」
當手毫不猶豫地按到棺蓋時,某人揪住了妮璐的頭髮。
「啊!」
妮璐連慘叫的時間也沒有頸部就被撕開了一道線。
轉眼間鮮血蔓延地面。
事實上在這一瞬間,街上一隅發生了奇妙的事件——由於稍早前,一名建築工人發現了在森林中睡覺的矮小男子之故。
不過,是因為先測過了他的脈搏才判斷他是在睡覺的;可是等到數名鎮民和保安局人員趕來時,對他的印象已轉變成是屍體了。因為男子僅餘心臟在跳動,卻全無呼吸。
知道那是夥同俊美吸血鬼獵人而來的外來者的身體後,騷亂便包圍了人們。
「怎麼會這樣——」
「自殺啦。因為被這街道排擠才這樣洩憤的啦。」
「可是啊,我在酒店看過這傢伙和人吵架,不像是會自殺的人呀。」
「明明心臟還在動卻沒有呼吸,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嘛——」
保安局的一人說著。
「不管怎麼說,都要好好處理才行。」
「沒錯沒錯。」
一名鎮民點頭回應。
「收拾掉吧。看我宰了他!」
「好哇好哇。」
保安局的同伴立刻贊成,一人從腰間槍架上拔出手槍對準布而特八世的頭。
週遭民眾趕緊遠離。
正當要扣下扳機時,沒有呼吸的男子身體猛地跳了起來。
保安局成員「哇!」地大叫,身子後仰退開,「混蛋!老子可不是參觀物品!」的憤怒吼聲朝著他們飛了過去。
輕蔑環顧本就離得頗遠,後來躲得更遠不敢靠近的街道居民後,他說:「去、亂來的傢伙。連你們這群人的代表養著不像話的東西都不曉得,竟然還在參觀射殺倒在路邊的人哪。」
不用說,當然是在被附身的妮璐當場死亡的瞬間,回到了原來身體的布而特八世。
D離開醫院是羅麗在紙上寫出鎮長名字之後的事。
醫師雖然要求他多說些話,可D只說:「有急事」,並未答應。
三個人影包圍了走出門外的D.是哈頓保安官同兩名助手——之前在保安局碰過面的成員。所有人均繫著皮帶。
「果然在這兒。」
保安官一手拿著火箭發射器,滿是敵意。後面的兩人手中亦分別舉著霰彈槍。
望著對準心臟的槍口,D說:「有什麼事?」
聲音帶著倦怠感。
他正全身沐浴陽光下。對繼承了一半貴族血統的半吸血鬼而言,乃是最不利與戰鬥的時刻。
「有什麼事?難道以為我們會邀你去喝酒嗎?」
助手之一說道。
「明明是個外人還敢小看我們——。不管你是半吸血鬼還是什麼鬼東西,都別太囂張。要好好讓你知道在這街上恐嚇保安官會有什麼下場。」
「期限還有明天一整天。等到那之後如何。」
「別開玩笑了!要是被像你這種傢伙解決問題的話,我們的存在價值就有危險了哪。」
哈頓保安官雙眼噴冒火焰。
火箭發射器的發射選擇裝置指著〔齊射〕。一按下射擊鈕七發筆形火箭彈就會將俊美獵人炸得面目全非。
可能是看出戰鬥勢不可免,D靜靜問了:「在這動手嗎?」
「這傢伙不錯。沒逃算你有種。就看在你這乾脆得份上給你個痛快吧。」
較年長的助手低聲說完,霰彈槍朝白天時依舊晦暗的小巷一指。
一會過後,D冷然承接那有如從瓦斯噴槍射出的憎惡火焰,問道:「真要動手?」
「廢話。」
二人在三公尺的極近距離將霰彈槍架到肩上。這是計算過D長劍不及的距離後的陣勢。只要一有什麼輕舉妄動,霰彈槍會比長劍還快。
D的腳邊長有一株擬長春籐的枝桿。
它的繁殖力十分旺盛,雖是清理雜草的重點目標,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根除。在拔除後只要留下了一小段細根,三天內便會萌生新芽,不到三周即可長為成木。儘管不開花,生命力卻極其強韌,廣泛叢生於冷寒區域到平常綠地。
D右手朝枝桿伸去——那是連緊張無比的男子們也無法讓手指出力的幽雅動作。
輕而易舉地把頗為粗大的樹身自根折斷後,D將令人聯想起綠色棉花糖的枝桿指向男子們。
「來吧。」
「嚇!」
大吼之後按住發射鈕的手指灌滿了喜悅的蠻勁。
轟聲大作,一人三十六發合計七十二發的霰彈將D胸部以上之處以火焰包裹。
只是,在那前一剎那,不知他們是否看見了橫掃而過一閃綠光?
圓鉛彈發出聲響落在碎石子路上;兩名助手嘗到了砍入腦門的劍刃之冰冷。
射來的霰彈竟會被用擬常春籐的枝葉掃落,這恐怕誰也不會相信。
手提血刃,D對拿著火箭發射器的巨人發話了:「來吧。」
巨人寒慄。
腋下原本以為能全心信賴引以為傲的殺戮兵器,已成了完全不能依靠的普通鐵塊。這男子能以樹木枝桿彈開霰彈,難保他不能隨意對火箭彈做出同樣的事。
想到自己在猛烈白光中化為肉片四散的模樣後,保安官臉色慘白。
「怎麼?你可是已經拔槍了。」
只能動手了。只是,不禁令人覺得,不論手持何種武器皆無法擋御這名男子的長劍。
保安官感覺死神的手按到了頸部上。
此時,有人急忙往小巷跑了過來,是茲魯傑醫師。
瞬間明瞭事態後,他插入兩人間對D說:「請停手。廝殺已經夠多了。要是殺死保安官的話,你就真的非得離開這裡不可了,連鎮長也壓不住的。」
D手一動,醫師不禁趕緊向旁退去。
因為戰鬥已然展開,D業已拔劍,那在飽飲敵手的鮮血之前絕不回鞘。
保安官的喉結咕嚕生響,他初次體悟到自己當作對手之人的在真正實力。
喧鬧妝點了街道的空氣,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保安官、保安官!」
叫喚聲響起,腳步聲跑近。
「幸運的男人。」
右手輕揮,黏附劍身的血糊一滴不剩地被甩落地上,D舉步走過呆立的保安官身旁。
離開的模樣彷彿事情已經落幕。
相對的,一名助手飛奔而至,望見慘狀後便呆住不動。
保安官問道:「什、什麼事?」
問畢,地面猛烈搖震。
並非是地震的程度,而是宛如整個地面要傾斜成90度一般。
恐慌襲擊人們,到處飄蕩孩童的哭聲。
「怎麼了!」
這次是醫師大叫。
「是磁暴峽谷!」
「怎麼可能——。明明沒有朝南西走的啊!」
「可、可是是真的!」
在震搖得更加劇烈的大地上,慘叫與怒罵來回交錯。
在街道正要通行的前方,出現了由山脈斜面構成的狹隘峽谷,已可望見籠罩在那入口的紫色雲團。
街區正確實朝向能令一切電子機械瘋狂的磁力流不停前進者。
磁暴峽谷是什麼?
這也是自貴族同志間的抗爭所生的瘋狂產物。
因環繞領土問題的爭鬥無休無止,所以到了後來有一派貴族在認為是自家所有的土地周圍設置了防禦、攻擊設施。
在有限空間中蘊涵無限,吸吞所有入侵者的歪曲空間。
將色彩化為武器,連達姆鋼所造之航空戰艦亦可斬斷的渦動光譜。
不單是視覺上的幻象,甚至會讓生物把自身生態系統〔認為〕是其他系統的幻象裝置。
以及,能令所有電子機械狂亂的磁暴。
即使身為創造主的貴族已於滅亡之光中消逝,這些鋼色的憎惡卻連同永動式原子爐的能源一起殘留了下來,為人們散播了足以與人造妖魔、妖獸匹敵的威脅。
如今盤踞在街道所行經之峽谷中的,無疑正是其中之一。
「真奇怪,警報沒叫!」
「那不重要——這種地方根本沒輸入到航線裡!」
妖詭地明暗交錯的街路上傳響著彷若怒吼的聲音。
避雷針上紫色閃電竄動。小型爆炸聲接連不斷,大概是超過負荷的短路器。
現今天地變為一片黑暗,宛若巨蛇的強光觸手不住吞噬市街全區。
工廠的鐵卷門發出巨響拉了下來,放電踏的放散鰭板大開,能源吸收棒自舷側伸出。
「航線管理電腦怎麼了!?」
地下的管制室中有人大喊。
「電腦沒有異狀!」
另一個高亢聲音回應。
「可是——航線大幅偏差了啊!」
「是被輸入了錯誤的資料!」
「到底誰幹的!?——混蛋!」
含雜石礫的砂粒扑打D與茲魯傑醫師的臉。
「不妙。醫師你快回去吧。」
「說這種話的你也一樣。」
「我的房間很遠。」
「我送你。」
D看了看醫師的臉後,飄然邁步。
以上也隨即緊跟在後。
雷電奔閃過大地,擊散土砂、飛彈石頭,卷附到門柱上爆出火花,眩燦光芒將D的身影變得白熱。
由於放電鰭板正在散放落雷的能量之故,舷側的能源吸收棒接受了閃電,通過轉換器送入原子爐,對於久違的豐盛餌食,原子爐以升騰藍白火焰表示滿足。
D默然行經街路,週遭光蛇奔騰,對準外套下擺抬起鐮狀頸部噴吐火花。
「我要回去了。」
醫師在他背後說道。
「但不是因為我害怕。雖然這的確相當恐怖,而我現在畢竟是不能受傷的。」
D頷首。
點頭一禮示意離去後,醫師轉過身去。
銀光朝他頂上一閃而過,本要覆落在醫師頭部的閃電斷為兩截,在地上顫抖。毫不知情的醫師已然跑遠。
街道再度搖蕩。
放電塔為磷光包圍,自底部噴冒出火焰。工廠附近的地面電光溯流。由於突破了能源吸收回路的許可容量的關係,吸收與放散——兩個手段正不住達至臨界點。
D已發覺了街道改變航線一事。
由復合電腦所管理的航行裝置,不可能會朝磁暴的正中央設定航線。定是有誰從外部動了手腳。
為了什麼?
想讓街道前往何處?
這都是必須詢問鎮長的事情。
D停下腳步。
一名男子從一間民宅的岔道蹌蹌踉踉地走出。他搔抓著喉嚨,並非是雷擊的犧牲者。他異樣慘白的皮膚讓D眼睛為之一亮。
男子當場倒了下去。
極其龐大的巨大雷電之蛇爬經道路,發現男子後伸出了鐮狀頸部。
D拔足急奔。
燦亮光蛇消失在男子腹部。閃電自四面八方朝D殺來,被銀光斬為兩斷。
在D正欲踏出一步時,噴冒黑煙的軀體出乎意料地動了起來。
兩手一撐,男子緩緩抬起了上半身。衣服自是不用說,毛髮皆已捲曲,臉部也已碳化。乾焦的頭髮與衣服碎片朝者地上掉落。
男子爬了起來。
遭受五萬伏特的電擊後能安然無恙的生物並不多。貴族就是其中之一。他應該感染了疾病。
漆黑臉孔的下邊張開了赤紅空洞——是口腔。只有那裡是平時的鮮紅色,彷彿要讓雪白獠牙更加醒目。
不知已經碳化的人體是如何站起來的。
被電灼得體無完膚的人體全身外緣包著白光,同時開始徐徐向D走去。一邊散發白煙;一邊有閃電的觸手在開裂的肌肉間閃爍。
D文風不動。
漆黑手臂伸了過來。
在要碰到D喉嚨的前一剎那,它畫出了和緩曲線墜落地面。D覺得似乎聽到了「啪沙」的一聲。
黑色人體失去厚度,化為塵沙堆攤散於地。颯然而至的強風將它吹散。
這是第二名〔患者〕。
然而,若只是被變成了吸血鬼的話,在那人類完全死亡時是不可能如炭般碎為齏粉的。因為肉體的腐敗程度,會具體呈現出自變為貴族僕人的時間開始推算的狀況。
化為僕人三天的人類死時會成為潰腐屍體。半個月的話則大概是溶爛的狀態。超過一年以上的泰半會化為塵土。這是由於只有〔死亡〕一事遵守了真正的生命界限之故。而方才在眼前的貴族化屍體上所發生的現象,是不可能出現的。
抑或他一直隱瞞了自己貴族化的事?
那也不可能。這是前所未有的新型疾病。或許該稱作〔貴族化病〕。
D轉身背對屍體邁開腳步。
他要前往何處?
街道的耐電作業達到了極限。
五座放電塔中有四座超出了許可容量而使斷路器燒燬,殘餘的一座作業能力也降低了百分之五十。
「第一原子爐——能量超出百分之五十二!」
「第二原子爐、百分之五十七——到極限了。」
「第三原子爐、百分之六十九——突破警告範圍了。警告、警告、警告。」
「航線管制室,離突破磁暴還要幾分鐘?」
「不清楚。——根據資料磁力帶的寬度平均為4.72公里。依現今速度還需要五分十九秒六。」
「說明三座、兩座、一座原子爐在停止吸收能量時,於五分十九秒六內對街道造成的危險程度。」
「三座時——二分二二秒後〔破壞〕」
「兩座時——三分零五秒四後〔破壞〕」
「一座時——五分一秒三後〔破壞〕」
「只讓第一原子爐繼續運轉。巡航速度提升四十公里。」
「太危險了。施加在外殼的電壓會一口氣增加三倍——原子爐會爆炸!」
「我知道危險。但不突破磁暴的話什麼都不能做。」
「瞭解。」
兩座原子爐停止吸收能量之後,凶暴的能量獠牙猛然向第一原子爐集中。五個保險器與能量整流裝置爆出火焰,失去平衡的核融合火焰急遽接近失控邊緣。不久後藍白光芒自街道底部衝破外部裝甲板在空中亂舞。
因劇烈震動,羅麗發出無聲的慘叫死命抓著床鋪。
茲魯傑醫師衝了過來,叫了羅麗的名字後飛撲似地緊緊抱住她。
羅麗緊靠在火熱胸膛上,醫師的胸口不住急速起伏。
這個男人和我一樣呢,羅麗想著。
少女頭一次對年輕醫師保持了超過好感以上的感情。
在街道前方,獰惡無比、為數眾多的光之蛇軀卷扭盤轉,所到之處有若裂痕的雷電,為其所觸的左右巖壁變質為玻璃狀朝街道上方灑墜,工廠的空氣壓縮機被直接擊中,壓縮空氣化作高密度鋼線射穿作業員身體,灼沸他的面容。
白光包覆了街道。硅聚合體屋頂被刮走,樹木被連根吸入空中。人們爭先恐後地躲入地下室。
強猛吸力也襲向D,旅人帽同外套衣擺皆開始上升。
左手按住寬廣帽簷,D拔劍出鞘,反手握住後刺入大地,單膝跪地靜待。
小石礫飛舞飄升;家屋的建材尾隨在後。
最為混亂之處乃是原子爐同航線管制室——自破裂洞口入侵的光蛇無情貫穿間壁,擊飛作業員的身體,濃烈的肉焦味充溢四周。
鎮長一手將被吹飛的作業員身體向地上打落,力量驚人。他大喊:「電腦還無法修正嗎?」
「沒辦法!」
「切換成手動!」
「手動控制在五百年前就已經廢除了。」
鎮長的表情化為厲鬼模樣,逕自抓住肆虐週遭的光蛇,將它撕了開來,手臂與身體冒出黑煙,頭髮豎起,口腔中閃電放光。
「到底是要去……」
他呻吟道。
「是誰……想把街道帶到哪裡去……?」
D聽著四面生與死的瘋狂騷亂,手握插地長劍單膝跪地的模樣,宛若寂靜的漆黑塑像。在大自然的怒嚎與狂躁的正當中,這些唯獨同他無緣。
頭上滿是輝光,兩人合抱的粗大蛇軀一面燒灼空氣分子一面自天而降——這乃是死亡的元兇。
D姿勢不變躍向後方,擦身而過砸墜地面的蛇軀裂為兩股,再度朝空中跳起。
「街道即將通過磁力帶!」
「全速通過!」
有如要呼應興高采烈的叫聲一般,螢幕前方展開了藍黑色空間。是沒有令人眼花繚亂的光芒,為黑暗所閉鎖的廣闊天空。彷彿遭猛刮而來的強風驅退似的,彩飾街道的光華朝後方遠去了。
有人大叫:「通過了!」
歡呼聲響起。
將去除輻射處理的指揮交給作業員後,鎮長總算能在自己房間中躺靠到椅子上,而哈頓保安官的來訪,是在那之後過了三小時的事。
鎮長依舊閉著雙眼,不悅似地問了:「鎮民的情況如何?」
保安官用好像覺得饒富興趣的語氣回答:「總算是平靜下來了啊。現在正在調查受傷人數。」
「聽說沒有死者是吧?」
「是啊,受傷者也出乎意料的少!因為還好沒有電死的人。聽說輻射能的傷害也很輕微哪。」
「托了我在40年前下令開發的去除劑之福。——不過你有什麼事?」
鎮長睜開眼,責備似地說:「你還是在外頭——」
「是來說說往事的。」
保安官笑了,彷如初次見到鎮長般的斯文微笑。
「還記得艾迪.蘭巴魯嗎?那個12歲的小孩。」
鎮長的臉像是變了個人。
「……你想幹什麼?」
「真可憐,明明肌肉的毛病只要讓下面城鎮的醫生看一下就能治好的說,卻因為你討厭下去,讓他以為沒救而自殺了呢。」
「——喂。」
「艾伯尼薩.菲力斯雅的時候是怎麼去了?」
保安官一面撫著火箭發射器的槍身繼續說:「對了,是我下手的嘛。他在〔飢餓時代〕時從別人那偷了半磅多的合成奶油。因為孩子快餓死了哪。就連鎮裡的人也裝作沒看到。因為誰都沒像他家那麼慘。你一開始也從輕處理了。可是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容忍這個第一個打破自己訂的街道規矩的男人。結果當時就讓我一手拿著手槍,將那身為保安官助手的男人全家槍殺,再偽裝成自殺。」
鎮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是誰?」
「就是我啊。仔細看清楚,是千真萬確的哈頓保安官先生。本名伯力.哈頓,身高二公尺九十四,體重二百四十公斤,出生地是東部邊境第三三四地區。進入街道是……」
他的下顎傳出悶響。
二百四十公斤的巨軀仰天倒下摔滾在地。
鎮長走了過去,右腳打算朝巨人喉部踩下,他的動作被自地板抬起的發射器槍口所停住。
「哎呀呀,最好住手。不管你再厲害,吃了七發這玩意也會掛掉的。」
保安官邊摸著下顎邊爬起,有如會走路的小山。現在縱然有人開了門,大概也只能看見他的背部。
相對於此,鎮長身高一百七十公分,體重未過六十五公斤。二百歲的年齡即使能用營養劑補強,他擊出的一拳威力仍是超乎想像。
「嗚——真痛、你這傢伙比聽說的還要粗暴哪。」
不停摸著下巴說話的保安官聲音,明顯是屬於其他人的。
「——是你啊……擁有奇特的技巧哪。」
鎮長沒有特別驚訝的模樣,坐回到椅子裡。或許是心底認為只消知道了真面目,要幾時料理掉都行。
「打從我聽說你是D的夥伴時,就覺得你是可疑的傢伙了——是附身到保安官身上奪取了他的記憶對吧。好了、接下來你想做什麼?」
「哎呀、也沒啥大不了的。和像你這種大壞蛋一比,我的願望呢,可是小不隆冬的呦。」
「噢——然後?」
「我想要奈特夫婦留下的東西。」
「噢。」
「我雖然搜遍了那間住宅,可是什麼也沒找到。根據他們的話,聽說你也想得到那個哪。——這樣的話,你應該清楚它在哪裡。」
「很遺憾,我也不知道。」
鎮長在椅子上兩手一攤。
「我得知你救了他們以後,還在想說一定要去詢問你看看。」
「哈哈、藉口我是偷花賊,想要逮捕我這件事是你唆使的?」
保安官以布二特八世的聲音和表情微微笑著。
「不過,很可惜我不相信。因為呢,沒證據顯示你說的話是真的。不僅這樣,在這鎮裡還有不知什麼時候偷跑進來的吸血鬼在胡作非為。嘿嘿……說偷跑進來這種話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應該誰也想不透吧——因為那些傢伙是打從一開始救在這裡的嘛。」
話聲突然變成了保安官的聲音。
「半年前保安官因為你的命令綁架了坦帕.古裡斯威爾,以及揚.威魯兩個人。雖然不曉得你打算用他們做什麼,不過街道裡就算少了兩個沒用的酒鬼,也不會有人在意。可是呢,到了現在就讓人在意了——兩個人該不會被你變成吸血鬼了吧?」
「如果是你的話你要怎樣?」
「喔喔、別動。——再說,不管對我做什麼都沒用的。會受罪的只有這個保安官先生而已,我只要回到原來的身體喉,就又能夠附身到某人身上。對了、就連你的女兒也可以……」
鎮長問:「你能從那裡移轉到其他身體裡嗎?」
「是啊。」
「嗯。那麼不妨移到我身上看看,這樣應該馬上就能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了。」
「真讓我吃驚哪——沒關係嗎?可是會讀到你心底去的喔。」
「不要緊。因為這樣一來,你應該就會明白能暫時和我聯手了。」
「聯手?」
「沒錯。雖然我尋找的東西只有一個,但它的用途卻用好幾種。」
「原來如此啊。只要你要的和我要的不相牴觸就行了是吧。好吧。」
「保安官要怎麼辦?」
「會稍微擺弄一下他的腦子讓他睡著的。暫時別讓任何人進來這裡。」
鎮長向對講機下達了禁止入房的旨意,然後再度面向保安官。
巨大身軀的手抓住了深刻皺紋的手腕。
二秒……三秒……宛如會震盪房間的巨響響起,二百四十公斤倒臥在地。
相對地,閉眼的鎮長臉上——忽然浮出了不屬於他的驚愕面相。
自乾裂嘴唇中流瀉出的聲音充滿了害怕,彷彿在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懼一般……
「這麼可怕的事……就算是這樣,你……不、我可是——人類對吧……」
第五章 羅麗
即使危機遠去了,也看不出街道有自慘劇中回復的徵候。
房子被破壞的屋主毫無要著手修理的樣子,只是癱坐地上不動;附近的同伴亦無要去鼓勵他的模樣。
所有人臉上都掛著茫然表情,有的丟了魂似的呆立不動,或者只是一直在沒有盡頭的街路上徘徊躑躅。
彷彿猛烈的災難自他們體內奪走了一切重要事物一般。
在這樣的情況中,在急忙來回奔波的鎮長直屬救護隊裡,有個利落而威嚴的年輕聲音在發號司令。
那是茲魯傑醫師的聲音,他正在醫院前設立的緊急醫療設施中工作。
「好、排成一排,請一個接一個坐到那椅子上,不要亂。」
患者一坐上簡陋的迴旋椅後,茲魯傑醫師的手便在衣服上方巡過患者全身,問出二、三個問題,彷彿他的雙掌中正列印著〔治療計劃〕,問題則是為了檢測心理衝擊的等級。
「OK——嚴重度負9.輕微輻射能污染。心理衝擊……。沒問題。去那裡拿藥。——好了、下一個。」
雖然在看到最後方那邊時他臉上閃出了心中真正的表情,但之後又極力轉回微笑容貌;不到一分鐘便換過一人的手腕極其利落。
只是,在他身旁負責配給藥品的卻非護士。儘管無法發出任何惹人喜愛、精神飽滿的聲音,但溫柔眼神中充滿勸慰之意,正在靈巧送著藥品的,是名十七、八歲楚楚動人的少女。
令人難以置信她在多個小時之前,全身還滿覆輻射能去除劑。
她是羅麗。
看到茲魯傑醫師因分身乏術而長吁短歎的模樣後,她便自告奮勇地幫忙。害怕不已的護士至今仍舊為從癡呆狀態恢復也是原因之一。
雖然她望向表情木然的鎮民的眼神身份哀矜,但除此之外,嬌小玲瓏的身軀正全身洋溢著活力十足的氣息。
即使失去了聲音和聽力也必須要活下去。——這個想法極為堅定。
然而最根本的原因,是這名少女正因為能獨立完成一件事而雀躍不已。
微笑著的眼眸突然帶上了強烈的光芒,由於一個健壯漆黑身影穿過為鎮民隊伍所埋沒的道路走了過來。
D在醫師身旁停住。
「沒事嗎?」
從聲音中不得而知他是否是真心詢問,當然羅麗沒聽見這聲音。
但縱使如此,也可以感覺出投向自己與醫生的眼神並不嚴肅,羅麗胸中一陣興奮。
「總算是撐了過去。」
醫師答道。
「你怎麼樣?——我聽說半吸血鬼的輻射能承受值遠遠勝過常人。」
語畢,醫師連忙閉上嘴,不過只有數名鎮民流露出些微吃驚的神色,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反應。
即使如此的原因是磁暴的驚嚇,但也有些不尋常。
「那屍體在裡面?」
「是啊,還沒醒來。雖然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樣的技巧,不過還真厲害。」
「讓我看看。」
「可以啊。相對的我有個條件。」
醫師口中說著,沒停下手上的診療。
「是什麼?」
「調查結束以後請幫忙我。」
「我什麼都不會。」
「有手有腳的話就能做事。」
「有時間再說。」
回答了出人意表的答案後,D進入門內。
羅麗哀怨的眼神,朝未對自己看上一眼的那個背影追了過去。
進入手術室,D自架上取下攜帶型原子燈,打開開關,藍白火焰自芯心燃升,橫躺於角落手術台的男子身形被鑲上藍邊。
轉開水龍頭讓水流出後,D望向左手問:「也準備了土。那個先?」
「別問無聊問題。」
回答立即響起。
同時白皙手掌的表面妖異浮起了一張有眼有鼻的人臉。
人臉露出不悅表情說:「不論火先也好,水先也好,最近淨是些難吃的,因為吃的人是我嘛。——噢噢、今天是原子爐嗎,好像很好吃哪。酒精的火和狼人干大便的火我可不吃,那味道遭透了。」
D自外套內袋取出一把土放在燈旁。
「快點吧。差不多是死人醒來的時候了。」
「哼、那樣的話只要讓他再暈倒一次就好了。每天一個勁地使喚人。」
「水還是火?」
「哼、我要土。」
D把左手蓋到黑色土塊上。
用力吸氣的激烈聲音湧現,土塊自頂部散為魚鬆狀被吸入手掌中。
「真難吃。」
將它吸得乾乾淨淨一粒不剩後,話聲說道。
「這是沒有經歷過盛衰榮枯與輪迴轉生的土,沒有被地球給予生命,只是蓋再鋼鐵上的裝飾品嘛。讓我吃這種東西可是沒辦法得到滿意的結果的呦。」
D默默將左手按到原子焰上。
「嗚哇哇——蠢蛋。下一個是水!」
即使那話聲大嚷大叫,D依舊不動。
「這冷血動物」的罵聲一會便消失,原子的光芒——雖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卻倏地收束成一條光帶,同樣消失在D手中。正確地說,是消失在開於手掌上的小嘴中。
不知那張嘴的食慾何等旺盛——靠著內裝超小型核能爐的力量應能維持十年不滅的原子火焰,在不到兩分鐘之內便褪色搖晃,最後不可靠地熄滅了。
面對這種怪事,D連眉毛也沒動上一動,接著將手掌朝上放到流著水的水龍頭下。數分鐘後,「咳、已經夠了。」
聽到呻吟語氣的同時,D旋上水龍頭。
他問:「情況如何?」
雙眼注視前方屍體。
「恩、勉強過得去。比昨晚的好。」
手掌中有火焰猛地隨話聲一起噴出,在為數千度高溫染為藍色的口腔中,紅色舌頭毫不在意的動作。
話聲宣言道:「怎樣,要分析嗎?」
D表情漠然,把左手按到手術台上的男子——額頭上。這一瞬間,屍體全身僵硬,以腰為中心頭腳後折如弓;彎折得極為劇烈,即使腰骨碎裂也不足為奇。
屍體全身生出許多紅點——是血珠。
早應在許久之前就放棄了活動得肉體,似乎開始再度運作新陳代謝。鮮紅血珠迅速轉大,不久後破壞了表面張力得均衡,開始拉曳著陰森得尾巴流向下方。
D半開雙眼。
手掌似乎打算做些什麼。
所說的〔分析〕又是什麼?
他想從屍體中得知什麼?
治療鎮民與發放藥品告了一段落後,羅麗馬上看向醫師那邊。茲魯傑醫師邊搓揉雙手邊點了頭。
少女站了起來走入醫院。一面注意不要發出太大的腳步聲,同時偷偷看了看等候室。
沒有人。
是在院長室嗎?還是手術室呢?D竟然有事要找屍體處理,這件事羅麗連想都不敢想。
再度來到走廊。她打算去院長室,那位在走廊最深處。
在數公分前,手術室的門向內拉了開來,人影〔呼〕地出現,是個渾身鮮血的男人。
羅麗呆若木雞,連正要衝出喉嚨的慘叫都楞然吞了下去。
男人忽然倒下。
望見他背後站著另一個身影時,羅麗拚命撐住了虛軟的雙膝。不想讓他看到難堪的模樣。在失去聲音與耳朵以後,已經不想再失去什麼了。
D無言注視著極力想站穩腳步的少女,等她總算止住顫抖,按住胸口的手放了下來後,D抓住屍體頭部,回去了手術室中。
眺望橫灑地板的血跡的雙眸泛起了灰暗色調。
他回到走廊時,羅麗已恢復正常,可能原本就是膽子頗大的女孩。
D問:「有什麼事?」
用嘴巴說。
羅麗拚命想讀懂嘴唇的動態。總算是看懂了。
她搖搖頭。因為沒有任何事。
僅是想見到他而已。只是這樣。
「雖無法取回失去的,但還是能學會新的東西。」
D用千篇一律的語氣說了。彷彿對羅麗身體的事全不在意。
對著不清楚他說了什麼,但仍緊緊盯住嘴唇,打算這次一定要看清楚內容的少女,「跟我來。或許時間不多了。」
如此說後邊邁開步伐。
羅麗也緊跟在後,浮現出微笑,因為光是看著D的冷漠側臉,她就隱約瞭解了話的內容。
「要去哪裡?」
剛出玄關,醫生便問了。
「這街道最高的地方是哪?」
「是工廠裡的山丘。」
D頷首後拔步前行。
醫師遠眺了走過道路離去的兩人身影。
查德.貝克利的家可謂受災較少。用防水帳篷貼住被落石砸穿的幾個洞後,便決定以後再進行修理。
這一家共四口——家長查德與妻子貝拉,以及路克與賽門兩名兒子。
家人們對查德的樣子有些在意。
打從航線管制室回家以後,他的表情始終凝重,也沒吃飯,在屋頂貼上防水布後就立即回去了寢室。
被輸入電腦中的新航線,顯然室通往一處貴族遺跡的。大概不到兩日即會抵達。
只是不知有什麼等在那裡。
據說這連鎮長也不知道。
僅知道傳說中的狀況——那裡是座貴族墳墓,而且還不是有著華麗徵章以及電子機械在守護的電子墳墓。
在那裡沉睡的是……
半強制地拉回傾向不安的心神後,查德努力入睡。
窗外風聲呼嘯。明天仍舊必須在黎明前起床前往管制室。
這街道到底會變得怎樣?
查德得腦袋火熱而清醒。
妻子與小孩在樓下好像還沒睡,大概因為事故太驚人了,所以精神無法平靜休息。
有個細微聲響。可能是敲門聲。
妻子走了過去。吱軋聲傳了上來。非得和鎮長說要改建不可。
可這麼晚了會是誰?我可不想再去管制室了哪。
進來了。門開著。
有什麼倒下的聲音。那傢伙又撞倒椅子了吧?
哎呀、沒爬起來哪。
腳步聲穿過起居室,走上樓梯。大概是老婆吧。
到了走廊。
走了過來,十分緩慢,朝向這裡。
停了下來,停在孩子們的房間前。
是不是幫她開門比較好?
算了、反正是自己老婆。而且我累死了。
咦、現在這個是驚叫聲嗎?
倒地聲再度響起,有兩個。
門關上了——走了過來,緩緩地,從容不迫地……
停了下來,在寢室前。
難道……
敲了敲門。查德在床上再待了一會。
敲門聲不斷。稍停了一會——又再度響起。
查德下床。
一步一步用力踏著絨毯向門走去。
真是不想去。
他知道在門外的是妻子。然而,如果不是的話……
在房門前,查德稍微站了一下。
敲門停了。房門的握把被喀喳喀喳地轉動。動作輕柔,然後轉為急促——刺耳聲音響起,金屬把手與門把擋板連同裝著它們的那部分門板一起消失了。
那裡被開了一個洞。門打了開來。
有人站在那。
並不是他的妻子。
極度的呼吸困難襲至查德身上。
在想抓摳喉嚨而抬起的手到達目的地前,他的心臟就停止了跳動。
那的確是座山丘,但在五公尺的高度往目下一望,卻又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可是這對兩人之中的一人而言已十分足夠。
因為她並非孤身一人;陪在身旁的,乃是個真正適合黑暗的男人。
俯瞰的平原即使在月光下依然極其幽暗,而東方天空業已開始射出曉光。
風扎刺著羅麗的臉龐,風寒如錐。
羅麗凝視著D. D望著東方天際。或許被禁錮於黑暗中者亦會冀望光明。
他們為何登上高處?
D在羅麗身旁曲身,左手手指伸向大地。
羅麗看了寫在沙地上的文字——〔能聽到聲音〕D如此寫著。但是是什麼聲音?又真能聽得到嗎?這實在可以說是殘酷無情的一行字。
羅麗豎起身上外套的衣領,風吹過搖曳柔順秀髮。
她想——好冷,難道人類沒辦法在自然裡生存下去嗎?就連黎明也這麼樣地寒冷。
鎮依舊移動著。
不知要往何處。
毫無目的。
不知要往何處。
羅麗連D在想些什麼也搞不清楚了。雖說少女有漫長歲月是在街道中成長,可也經歷過荒野的生活。
荒野駭人無比。
貴族所放妖魔、凶獸的恐怖程度,讓她至今每到日暮時分仍會渾身顫抖。
好想會街上!那時羅麗如此痛切祈禱。
只是如今看來,這深切期盼的天堂又是何等的空虛。
羅麗聽不到聲音也說不出話語,但也正因此反而體認得更加深刻。
恰當的勞動時間、恰當的衣食住行,生活既讓認滿足卻又讓認無法滿足。
經歷了磁暴的人們的失落感,讓它更變本加歷了。若非曾體驗荒野生活的話,自己恐怕也還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她並非嬌縱的女孩,羅麗如今已知道這街道有哪裡不對勁。
說不定她該為在無聲絕望中還有餘裕注意這種事情而感到驕傲。
即使發覺了彼方的大地才是所應居住之世界,然而那對羅麗卻是極其遙遠的國度。
下去那裡後會變得怎麼樣呢?
東方山脈頂端開始亮起粉紅色,曙光滑降山腰,滔滔泛溢平原,頃刻間將羅麗的視野染為金黃色。
羅麗閉上眼——即使閉上眼睛依舊能看見,看見那風的顏色,因為風正閃耀生輝。
少頃後,D開口說話。
羅麗想要讀懂卻無法讀清。
D稍微放慢速度重說一次。她總算弄懂了——下次一個認來吧。
他如此說了。
於剛過600M時,D造訪了於值勤室椅子中熟睡的鎮長。
由於胸口被冰冷大力揪抓的痛苦,鎮長跳了起來,看見了立於門側的獵人。他手按住喉嚨歎了口氣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那裡的?」
「……」
「大概因為你才會有好像快死了的感覺吧……半吸血鬼光是站在一旁就能讓認做噩夢嗎?」
「有事來問你。」
「是這樣啊……聽說你之前也有來過。可真抱歉,我有預定要外出。」
「聽說你拘留那一家人過。」
平靜語氣讓敏鎮長雙眼大睜。
「是誰說的?」
「是誰都沒關係。為何阻止他們?甚至還把他們關入牢獄。」
「非說不可嗎?你只要替我打倒吸血鬼就好了……」
「如果說那吸血鬼是被造出來的呢?」
「什麼!」
「兩百年前登上這街道的男子和你說了什麼?」
「……」
「談話的內容是?」
「……」
汗珠從鎮長額上湧出。
「就和我對你說過的一樣。」
D淡淡粉碎了欠缺意志力的話聲。
「我可以想見兩百年前來訪的男子告訴了你什麼事,但我不想說,只是完成那男子的願望的人是奈特,花了漫長的時間哪。你想得到那個,是為什麼?和奈特又是哪裡意見不合?」
「……」
「經過了兩百年,吸血鬼突然開始肆虐,找不到原因,也沒有將人化為吸血鬼的存在,答案只有一個——因為那是有人造出來的,藉著某人的技術。」
D的雙眼猶如要吸攝鎮長的靈魂一般。
「藉著他告訴你,你教個奈特的技術。——在那住宅裡有什麼?」
鎮長兩手按住枴杖握柄上,垂下了頭。
「非得永遠維護街道的和平不可。」
有若呻吟的語音從低垂頭顱下方飄了出來。
「現在是理想的狀態。但即使是這樣,破壞與夢魘仍舊對我們虎視耽耽。捍衛鎮民乃是鎮長的職責。」
D輕聲自語道:「理想與和平是嗎。」
那從他口中說出後便失去了意義,變成普通的單字。
「那才應該是邊境的理想。」
如此說完後鎮長抬起臉,面容扭曲,氣色紅潤的皮膚似乎接受過人工處理,刻爬臉上的醜陋皺紋令人想起剛被鐵鍬挖過的農地。
「貴族也好、貴族的眷屬也好,都沒受到排斥,能在嚴苛的自然中安然生活——這正是人類的理想。我藉著造了這個鎮,讓被選中的人登上來,應該比誰都接近那個理想了。可是威脅還是很多,完美無缺還是很遙遠……」
鎮長的手指在桌上一按,D立刻身處街上,在剛經歷過磁暴的住宅區裡。這大概是全像攝影機(holography camera)所拍攝的景象——家家戶戶的塑膠屋頂融化,放電塔噴冒藍色煙霧爆出垂死前的火花。
帶著燒燙傷的人們自己一人,或者藉著親兄弟的肩膀徐徐走著,目的地大概是醫院。
小女孩穿過D的腰部消失在房間後面。消防車穿過沙發往門房衝去。
某處發生了火災。
中年男子抓到了帶電的欄杆,身上噴出紫色同時向後摔。
——淒慘的光景。
「這就是街道的極限了。磁暴這種東西,和貴族放出來的其他妖魔相比的話根本算不了什麼。只不過是飛到了磁暴裡面就變成這幅模樣,街道的理想狀態距離我所想像的還差的遠了。」
「理想的現實要有與之相應的犧牲與手段。那大概是鮮血淋漓的手段吧。你拜託奈特實驗什麼?」
鎮長喉嚨〔咕嚕〕一聲。
他不認為D會就這樣簡單離去,也不認為D是能說謊欺瞞的對象。
打算朝D逼過去而邁開的腳步被凍凝住。
鬼氣不住瀰漫房間。
這就是半吸血鬼嗎……
這就是名叫D的男人的力量嗎……
面對即使心臟停止跳動也不足為奇的恐懼感,鎮長卻連顫抖都抖不起來,只是注視著秀麗面容。
「回答我。拜託奈特的是什麼?奈特發現了什麼?」
「……那是……」
鎮長喘氣。
強大精神力打算壓倒他的意志。
「那是……」
這時桌上的對講機亮起紅光,表情緊急的簡短聲音連續響起,D的鬼氣倏然消失。
一面擦拭汗水,鎮長抓過對講機的麥克風。
「什麼事?」
「這裡是航線管制室——有一個飛行物體從北北西六十公里處接近中。時速每小時就是公里。大小——幾乎與我們街道一樣。雖然正在聯絡,但沒有回應。」
「知道了,馬上過去。為了保險起見,不要疏忽掉迎擊準備。」
掛斷對講機的鎮長臉上浮起安心神色。比起和這名年輕人在一起,對未知的入侵者絞盡腦汁一事更能讓心情平靜。
「因為這樣——」
在他沒看著D說話之際,對講機再度劇烈響起。
「怎麼了!?」
「飛行物體發射了飛彈!總數三枚。距離命中20秒——接近中!」
「打開防護罩!」
「被磁暴破壞了——還在修理中。」
「發射迎擊飛彈和對空炮!」
當鎮長帶著慘白臉色再度抬起頭時,D的身影已然不見。
死神不停朝著街道飛來。
頭部裝有感應器。後端噴嘴噴出火焰的細長死神。
它們反覆計算街道與自己的速度,修正抵達地點,勇往直前地逼近著。
看到無聲出現的漆黑獵人,能量輸出調整室的人變得茫茫然,連迫在眉梢的死亡都忘了。
「防護罩產生器在哪?」
D靜靜發問。即使知道死亡將至仍是這幅語調。
全員的眼睛一齊望向裡頭的一角。
D趨近銀色圓筒,宛若疾奔黑影。
作業員無聲分退左右。在圓筒中央處,大開著一個還有藍色電磁波亂飛的破洞。
那裡有著唯一一名沒有離開工作崗位的男子。他手持焊接工具的身軀忽然跳了起來。胸部的保護板冒出火焰,由於挨了電磁波一擊之故。
D無聲站到男子與破洞間,俊美容貌泛起了極其湛藍、冰冷的光芒。
「快走開!電磁波的輸出功率關不掉!」
男子一面以手拍熄胸前火焰一面大叫。
「那裡的電壓有十萬伏特。沒保護板的話會馬上死掉!」
「去聯絡管制室。」
D對呆若木雞的作業員們下令。
「需要防護罩時我會讓電流通過。」
船體傳來輕微震盪。
對空炮開始射擊。
即使擁有重力遮斷裝置以及防護罩,街道的戰鬥力卻意外的原始。
若扣除了不巧地在一小時前進入分解檢查的普羅米修斯炮,只有二十門二英吋廣角炮、三十座迎擊飛彈。
由於彈藥與飛彈不可能自給,所以必須向空中商人購得,他們會與像這條街道一類得浮游城市進行交易。
一年會合三次。其間如果失去無法自給的物資,浮游都市便只能自行加以調度。都市或街道的同志爭端多是由此而起。
然而,新出現的行動卻只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胡亂殺戮而已。
空中散出七彩焰火,周圍環著黑煙。
廣角炮的彈藥為了增加殺傷力而裝有劣化鈾及VT(variable time為一種能以感知目標方式引爆或以定時方式引爆之信管)信管。在設計上,即使沒有命中,感應器只消在破壞範圍內偵測到目標便會自動爆炸。
每當發射時街道便劇烈搖晃。
這並非是無後座力炮。
飛彈展露了驚人的動作,猶如擁有意志似地不停閃躲炮彈、變換速度持續近逼。可以視之為嘲弄,迎擊飛彈大多無法進行精微的距離調整,所有被射出的飛彈,枉然地在虛空種拉出白色彈道後消失。
細小的黑暗死亡,不住確切地籠罩街道。
人們從窗戶眺望四個光點。
臉上唯有近似虛脫狀態的表情。由於光是想到飛彈所帶來的命運,就已完全喪失了心中鬥志的關係。
不知下界威脅的平和,在外敵攻擊之下完全暴露出了脆弱狀態。
「飛彈接近!離接觸還有三秒!」
連血液也會為之凍結的驚叫聲,從男子肩上的麥克風迸出。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D. D的手伸往破洞,一把抓住絕緣電線束拉了出來,由腕至肩藍白電磁波糾結盤繞有若蜘蛛網巢,身體的某處冒出了白煙。
人們為美麗容貌上毫無任何痛苦之色而大吃一驚。
右手也動了,拉出斷裂的電線末端,電磁波覆蓋D全身。
不知這名年輕人身上是否第一次有了黑色之外的色彩。以他的身體為導電媒體,核能爐的能量一口氣奔往防護罩產生器。
街道周圍張開色彩繽紛的華光。
高達一億度的火焰同致命劑量的電磁波、輻射能攪亂大氣,狂亂暴動意圖破壞突然出現的電子障壁。
人們看見從D右手往左手流走的電磁波變向逆流。
D瞇起眼睛。
流向再度轉變。
直至另外三枚飛彈在空中爆開為止防護罩都沒消失。
即使D退了開來,調整室還是沒有響起歡呼聲。
這是他們因被過度驚人的光景給嚇破了膽,以及躲過危機的安心感,而陷入了癡呆狀態的關係。
眼前的恩人無論怎麼看都不是人類。也正因如此,才有人類沒有的美麗。
輕一搖頭,D掃開升冒的白煙。
「飛行物體接近中!」
略帶倦怠的聲音從麥克風中響起。
本體依舊健在。
或許是預備著下一波攻擊,D沒有移動。
「要撞過來了……」
有人低聲說著。
「無法轉換方向。」
「完蛋了……」
在他們面前黑風颯然翻響。
D離開了調整室,奔上階梯,一口氣穿越街路。
街道毫無人跡,唯有陽光灑落,一幅太平無事的光景。
熟悉的聲音叫了他。
D轉身看。茲魯傑醫師與羅麗正跑了過來。
D毫無遲滯地急奔。
橫越街區後,防護罩的彼方豁然開朗。
敵人的真面目已昭然若揭——似乎浮遊街區都全部是做成類似的形態,高速飛來的黑影在外觀上幾乎與街道一模一樣。
不、它本身根本就是個街道。
眼熟的住宅區、航線管制塔、三次元雷達皆一視同仁地沐浴陽光下。
所不同之處,大概是這些都以猙獰裝甲板補強過。
新〔街道〕的目的一望可知,它乃是艘掠奪船。
先偽裝成普通街區,要求交易接近後便施以炮火奪去獵物攻擊力,再讓武裝士兵登船——換言之可說是空中的海盜。
然而奇怪的是,不論船身的窗戶也好、街路也好,甚至連管制室的了望窗中都看不見一個人影。
「真奇怪——是掠奪船的話,就會再這裡集中火炮的啊。」
茲魯傑醫師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在背後傳來。
「可是他們要接舷了,不打不行。」
「保安官怎麼了?」
D望著緩緩回轉的掠奪船問道。
「馬上就來了吧。可是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
「為什麼?」
「你應該也知道了,他們是被過度保護禁不起刺激的人。這裡的鎮民生活維護得太過平穩了。爭執、糾紛——全都是能在狹窄街道中就處理完的事。因為不知道對付外敵的技巧,光那場閃電騷動就讓所有人陷入了虛脫狀態。」
「那麼就只有我們三人是吧。」
茲魯傑醫師露出疑惑表情。
「三人?」輕輕說完後,他臉色突然發白。
「太過分了——你打算讓羅麗上場嗎?這個女孩——」
「非獨立活下去不可。」
D的話中有著刀劍破空的聲韻。
欲言又止一會後,茲魯傑醫師點點頭。
「的確如此,在邊境生活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可是……」
鈍重衝擊搖晃三人身體。
敵船接舷了。
D自外套內側取出筆記本,那是放在羅麗的醫院裡的。
是為了作什麼才拿來的?醫師想著,睜大了眼睛。
D將食指指尖放入口中咬開後在筆記本上迅速移動。
〔不戰鬥便被殺。你也一起來。〕一起來——那是指三人一同戰鬥。
羅麗大力點了頭。
「可是你要讓這女孩作什麼!?」
「去武器庫搬武器過來,她負責運彈藥和裝填。」
「知道了。」
兩人跑開。D轉身背對身後的街區。
替代跑開二人的腳步聲,粗魯的複數腳步聲湧現,是鎮長與保安官們,總共四人。醫師曾說過:「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
新的衝擊襲向護壁。從掠奪船的甲板上伸來了數塊鋼板,板子前端的勾爪緊緊咬入壁面。
保安官一行人忍不住倒退,每一張臉上都不滿恐懼。在所有人彼此認識的封閉型社會裡氣焰囂張的男人們,在不吃這一套的外敵出現面前的現在,只是和窩囊廢差不多而已。
D輕輕瞇眼。
沉默——以及彷彿令人發狂的時間流過。
什麼事都沒發生。
雖然架起了用來進行掠奪的橋樑,喪心病狂的違法者卻連一個也沒出現。
「這是在搞什麼鬼啊?」
保安局的一個人像是送了口氣地說。
「他們——在耍我們嗎?」
「馬上就會來了!」
另一個人用有如快哭出來的語氣說了。
「而且還會用可怕的武器把我們大卸八塊。混蛋!混蛋!怎麼會碰到這種可怕的傢伙嘛!」
保安官的叱喝聲起:「還不住口!真是難看!來了這裡就別說喪氣話。像這種骯髒的強盜雜碎,連一個都不會讓他們進去街道裡!」
他似乎終究是比其他人來得大膽的多。
連畏畏縮縮的助手群也因這番話重新握緊了霰彈槍。
縱使如此——仍然什麼事都沒發生。鎮長滿臉狐疑地望向D.「雖然我不認為是被擺了一道……」
沒有回答,漆黑外套翻過男子們的鼻尖前,D站到了架起的通路上,風拂動黑髮,拂動外套,只有冰寒目光緊盯著敵船甲板。
突然,他的身影無聲前進。
或許面面相覷的男人們也想起了不得不盡職責,將鎮長留在那處後,在保安官帶頭下總算爬上了壁面開始走著通道。
渡過了長約三公尺得鋼板同時,兩名男子臉色發白。
異樣氣氛與臭味瀰漫。
氣氛代表得事物是死亡。
臭味代表得事物仍是死亡。
這凶船剛剛才讓自己一行人感受到死亡的恐懼,但裡面的陰森沉默反而更能震撼這些粗暴男人。
D業已消失無蹤。
男人們朝市街走下去。
住宅區立即在眼前展開。構造本身與街道相差無幾。
「皮特,你和楊去管制室。我調查住宅區。」
「保安官,可是哪——這裡好像總有些陰森森的哪……」
「王八蛋!看這樣子這船搞不好沒有人。說不定是因為彼此廝殺、還是發生疾病的關係,坐的人全死光了。這樣子的話,你們自己好好想看看。」
猶豫不決的害怕臉色,突然亮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這裡是掠奪船嘛。這樣說來,一定有很多寶物。」
「沒錯——只要跟鎮長說多餘的能源和航線管制電腦還能用就好,至於重要的貨物我們就不客氣了。」
「真聰明。不愧是保安官——可是先跑進來的獵人要怎麼辦?」
另一個人不曉得D實力的人——楊說了:「那還用說——宰掉就是了。」
人類的理性這種東西,即使已聽說了兩名保安官助手被D斬殺一事,但沒有親眼看到仍是不信。
「那好運的小子一定在專心檢查船內,是暗算的大好機會哪。反正只要說是被防禦裝置給殺掉的就行了。」
「那傢伙很謹慎。」
就連保安官的聲音也低了下來。半吸血鬼的實力唯有喉上曾被D的劍尖抵住之人才會知曉。
「聽好了,絕不要對那男的動手。在這邊只要接收戰利品就好。我知道那男人的厲害。要是把他看成普通的獵人只會吃苦頭而已。」
「可是啊……」
楊提出異議,對此保安官強硬放話:「我遲早會想辦法收拾那傢伙。聽清楚了,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出手。」
他再度握了握火箭發射器。
同皮特以及楊分開後,保安官走入住宅區,下意識中探求著聲音和活動跡象。
不管是什麼都好。
屏息潛藏的兇惡罪犯升放的殺意。
跟著他們一同走過道路,想猛然咬住犧牲者頸部而磨牙挫齒的凶獸咆哮。像
解除連弩保險裝置的聲響。
不管是什麼都好……
但什麼都沒有。
只有風聲鳴響。
人造砂四處飛散,建材地基裸露的街路上不見人影,唯有乾枯行道樹的枝杈發出乾枯聲音。
塵埃侵入喉中。保安官用手帕遮口。一連串咳嗽聲在寂靜無聲的空氣中添加了令人悚然的迴響,保安官不禁顫抖。
天空蔚藍,地上又長又大地落著他自己的影子。儘管如此,巨人卻畏懼地縮成一團。
有街道、有建築、發射了飛彈、接舷架器了通路,但卻毫無搭乘的人!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他打算尋找鎮長——話是這麼說,但應該是海盜司令官的家,正咬邁開腳步,鞋子前方卻有堅硬物體——那是一根白骨。
應該是年代久違之物,早已乾枯,表面有著淡褐色,但很明顯是支大腿骨。保安官的眼睛在看到它的切口後睜得更大了。
切口燒焦了,是碳化的痕跡。
指尖一搓,粉末狀的殘骸潰散,並非是由火災那種低溫所燒灼,而是遭到了超高熱的一閃擊中,大概是雷射。
保安官頭一次注意到四處散落的白色物體。
頭蓋骨、胸骨、包裹襤褸衣衫的骷髏。
與空蕩蕩的眼窩四目相對後,壯闊的背上急冒冷汗。
硬是振奮起被恐懼所凍固的精神後,保安官走近倒在狀似酒店的木板屋前面,一付四肢健全的白骨。
貫穿額頭的鋼鐵箭矢如實敘述了在此展開過的慘劇。
白骨伸出的手指中,漆黑烏亮的自動手槍被牢牢握著。把指骨挪開進行調查。子彈已發射殆盡。
可能是長時間死戰的結果。
究竟掠奪船裡凶人們為何開始自相殘殺?
背後有人的氣息。
保安官的巨軀以電光石火的速度旋轉半圈,呆站在七個火箭發射孔前的,是茲魯傑醫師跟羅麗。
「什麼嘛——是你們啊……」
擦去額上汗水後保安官垂下槍口。
「這艘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連熱血醫師的語音也微微顫動。
害怕地注視週遭與腳邊的羅麗似乎也忐忑不安。不過,與醫師和保安官不同,因她身處於一切聲音斷絕的世界,所以可說恐懼的程度反而被減輕了。
兩人的雙手抓著霰彈槍。
「就像看到的一樣。大概是發生了自相慘殺吧。從頭骨的狀況看,應該是很久以前了。看這樣子是一個人都不剩哪。」
「可是射出了飛彈啊!甚至連那通路——是無人船自動進行的嗎?那麼就搞不懂先射出飛彈的意義了。那雖是小型的,但的確是原子彈,一旦命中的話街道會被擊落的。」
「大概因為沒辦法擊落才靠過來的啦。」
保安官不悅地吐出這句話。
因為在見到兩人的臉回過神後,搶奪財物的慾望又冒了起來。
兩人馬上成了麻煩的存在。
——順便把這兩個也……
近似瘋狂的情緒猛地在胸中鼓噪。發射器的槍身馬上抬了起來。
就在此時。
遠處傳來慘叫聲。是兩個人——皮特與楊的聲音。
醫師跟保安官互望一眼,朝聲音的方向拔腿就跑。
在鐵門向內倒著的管制室前方,保安官停了下來。
大門後面突然亮起紅光傳處慘叫。
羅麗抓著茲魯傑醫師的手腕發抖。儘管要少女留在之前那裡,但她無論如何還是跟了過來。她似乎已從紅光與茲魯傑醫師的緊張中察覺了異狀。
緩緩移動嘴唇說出「留在這」後,茲魯傑醫師輕輕拔出手腕。
羅麗乖乖聽話。
她已在與雙親的流浪中深刻瞭解了,由恐懼或好奇心所導致的行動束縛會帶來何種結果。
茲魯傑醫師的手溫柔地按按她雙肩,然後迅速接近門口。
他猛地打住腳步。
黑色身影伴隨奇妙聲音從門口裡面漸漸現了出來。
霰彈槍舉起。
先出現了令人聯想起熱線炮的臂狀突起。接著是球狀胴體。而支撐它的下半身是和戰車一樣的履帶結構。
「趴下!」大叫一聲後醫師朝羅麗撲了過去,橘色波浪在他的身體上躍動。
由於驚人的熱氣,白衣背部燒了起來,頭髮冒出火焰。
醫師發出慘叫痛苦得滿地打滾。抱著頭,將背部壓在地上希望熄滅火焰。
羅麗抓住他的衣襟向旁跳去。
灼熱火雨的第二擊千鈞一髮地撞在兩人之前躺著著的地面上,將鈦結構造材轉為白熱。
沒去查看醫師背部,羅麗架起霰彈槍扣動扳機。
火線擊打半球胴體,子彈發出清脆聲響彈向四方。
羅麗趴下身體。
已經無路可逃。但本應送出高熱死亡的手臂卻隨著胴體一齊轉開。
對面約五公尺的建築物陰影中,忽然站著一個黑衣人影。
他的美麗與淒愴連機械的電子腦亦會為之恍惚迷醉。
熱線炮的瞄準之所以遲了0.1秒說不定就是為此緣故。
輕巧越過迸射而出的灼熱暴雨,D的長劍自上方將機械的圓形頭部斬成半圓。
第六章 死人之國
在切口爆出火花電磁波,機械停住的同時,羅麗趴到了醫師身上,挪動身體摩擦,壓碎了還在悶燒的火焰。
藍煙升起時茲魯傑醫師呻吟出聲。
感覺到頭上面傳來醫師的活動,羅麗抬起臉動動丹唇說:快點。快點去護士小姐那邊。
「在那之前我先看看。」
D也徐徐說了。羅麗挪開身子,脫去醫師的白袍。
「不礙事。」
茲魯傑醫師抓著頭髮,狼狽不堪地開了口。
「不是嚴重的燒燙傷。我可以一個人行動。請別管我。」
D起身,並無為無理言詞感到不悅的模樣,不再看著醫師,轉為注視羅麗。
少女眼中強烈的恐懼與自我嫌惡的暴風雨大作。
我……沒能幫上醫師的忙,把槍……
D淡淡說了:「做得很好。」
羅麗自然不知道這句話是何等接近奇跡。
「你沒開槍得話很可能兩個人都會被機械殺掉。你看穿了醫師得燒傷並不嚴重。」
可是……
「開槍時你特地站到了醫師前面哪,這是很不容易的事。」
少女的眼神亮了起來。
由於被提醒後初次發覺了自己的行為。
「沒錯。」
醫師毫不惋惜似地用手拉掉頭髮的殘骸,同時口中說著。
「要是你一直顧慮我的話,兩個人就已經一起去另一個世界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好了,請你帶我回去。護士自從磁暴以後就沒辦法工作。這次輪到我接受診療了。」
羅麗點點頭。
少女知道自己是被視為不可或缺的。
會過神,D已消失無蹤。
數分鐘後他從管制室的門裡出現。
「保安官們怎麼樣了?」
D無言搖了頭。
「這玩意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對醫師忿忿不平的話,D簡單地回答:「應該是船內防禦機制。看來只剩下這個能動。這艘船的乘員早在三年前就死光了。」
「你怎麼知道的?」
D自外套內取出泛黃的航空日誌。
瀏覽過最後已頁的醫師臉上,浮起了難以形容的恐懼及哀傷神色。那神情久久不消。
這艘掠奪船也厭倦了毫無目的的旅途。
雖說能在遼闊無比的天空中自由飛翔,但身為獵物的浮游城市街或貨物帆船卻為數不多。特別是當掠奪船的橫行跋扈達至頂點時,每一艘皆擁有強大火力,或者配有三次元雷達與功率提升的引擎,無論要戰要逃都不成問題。
於是作為掠奪船目標的獵物變顯著地減少了。
疲憊感及卷怠感開始支配船上,不久後許多乘員自行了斷,剩下的人則為瞭解悶而互相殘殺,或者衰弱而死。然後,能維持永久活動的離子引擎不停驅動船本身,裝載的貨物則只有纍纍屍體,延續著永無止境的可怕航行。
「這日誌的主人呢?……」
「在船艙被射破額頭。」
「可是……那個飛彈到底是誰……?」
「可能是被輸入電腦裡的。下令即使自己一群人死亡了,也要繼續掠奪。」
醫師搖搖頭。然後抬起臉望著D,「你毫不在意嗎?」
他問。
「看到這樣的慘事你仍然無動於衷。到底要怎麼樣,你那英俊的臉龐才會有反應?要怎麼樣你才會流出眼淚?要怎麼樣你才會露出笑容?」
「我已見過太多了。」
D淡然回答。
「可是——」
說到一半,醫師眼中浮湧出奇異光芒。
「飛彈的事是清楚了。可是接舷以後架起通路又是為了什麼?那也是被輸入在電腦裡的嗎?」
「不知道。」
「可是……」
「走吧。」
D轉身。
正要脫口說出〔請等一下〕時,醫師的腳邊傳來了低沉轟隆聲。船開始移動了。
「這是——」
「要前往下一個的旅程了,朝向新的掠奪之旅哪。」
D的聲音遠遠傳來。
兩人尾隨著他。
三人走下通路之際,掠奪船緩慢遠離街道。
「是要前往哪裡呢?」
茲魯傑醫師問了。
羅麗凝視D,天真無邪的眼瞳中浮著相同疑問。
兩人都已注意到了覆蓋著掠奪船的黑暗命運。
有某種東西還殘留在那裡某處——是乘員們的意志。那些乘員在無聊、厭倦之餘彼此自相殘殺,最終命令電腦恣意破壞與胡亂掠奪後變消失。
船再度展開旅程。
為亡者所引導,毫無目的,僅為殺戮掠奪的可怕旅程。
D說:「鎮長不在。」
「大概在家裡吧。不過真奇怪。要不是有什麼事的話,他並不是會在這種狀況自己獨自退開的人……」
「讓羅麗回醫院。要帶上武器。你也一起。」
醫師以不安眼神環視四周。
若非另有原因否則不會逃走的男人會走的理由只有一個——因為發生了什麼事。
拉著正在納悶發生了什麼事的羅麗的手,茲魯傑醫師往醫院方向走去。
D直接前往鎮長家中。
鎮長女兒出來,說父親在管制室。D對緊盯自己的黏膩視線不加一眼,轉身離去。
在正要迎接安詳午後的街道上,不斷飄蕩著妖異的氣氛。
唯有D一人察覺到了——這是與掠奪船相同的氣氛。
他穿過管制室的大門。
黑影擋住視線。
D用一隻左手擋住熊熊飛來的人體。
那是一名管制官。上顎以下的臉部消失得一乾二淨,圍裙狀血漬覆在胸前。這是被超乎想像得暴虐所玩弄的結果。他翻著白眼,是因為恐懼和急遽驚嚇所引起的心臟麻痺。
D把死者輕輕橫放地面,望向眼前的罪魁禍首。
鎮長手持武器靜靜站著,另一個作業員站在他前面,他腳邊橫躺著數具屍體。每一具都雙眼大睜,皮膚如蠟慘白。不用看到頸上的傷口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作業員轉向這邊。
是個四十出頭的男子。他是名列鎮長名單中的蓋茲.戴安森。
鎮長大叫:「D、要小心!他是吸血鬼!」
作業員張開口,兩根獠牙森森醒目。
他將手上滿是鮮血的下顎扔掉,慢慢逼近D.知道他是敵人。
腳步停了下來。
在知道對方是敵人後也知道了他的實力。殘忍猙獰的臉上清清楚楚透露出了懼意。
D問:「這傢伙何時開始不對勁的?」
靜謐語氣讓人實在難以相信眼前有著可怕敵人。
「是從剛才回來以後開始的。」
鎮長答道。他也鬆了口氣,但並非只是因為D來了的緣故。
「我讓他在家裡小睡了三小時左右。好像他一回來管制室後就攻擊了手邊的一個人,有兩人被殺之後,作業員就叫我來了。」
「這街道要前往何方?」
D問了其他事情。
敵人低聲嘶吼,捲起勁風攻向D.有勇無謀的嘗試。
D的身影與他錯身而過,手中拿著不知何時拔出的長劍。劍深深刺穿了他的胸口,妖鬼倒地,此時鎮長的肩膀好不容易鬆了下來。
「這就是奈特的實驗結果?」
D平靜發話。
「你想得到的就是這個?這就是理想的和平?」
「住口!」
鎮長大叫。
「奈特的實驗成功了,就在那間住宅裡,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他造出的是完美的,所以我才想要他的方程式,因為我的不完整。」
駭人的沉默降臨。
造成沉默的是D,打破它的也是D.「把鎮裡所有人變成吸血鬼後你打算作什麼?想製造永遠的旅人嗎?」
鎮長的喉結劇烈起伏。
抵達醫院前,羅麗發覺到異樣氣氛正籠罩著街道。
有誰正在看著自己。
從緊閉大門的鑰匙孔中、從拉下的百葉窗隙縫中、從小巷的出入口。
她本想抓住茲魯傑醫師的手,但羅麗改變了心意,因為受傷的是這個男人。不論男女,即使耳不能聽,口不能說,強者還是必須保護弱者。而且,不管強大也好弱小也好,通通都是何肉體條件無關的。
然而什麼事都沒發生,街路將兩人引向醫院。
醫師叫了護士的名字,沒有回應。
「好像還沒回來呢。」
醫師咋舌。之後彷彿垮了下來似地攤到椅子裡,隨即取來筆記本寫後遞給羅麗。
〔留在醫院裡。不可以出去。別忘記帶著霰彈槍。〕羅麗也應道:〔比起這個,要先治療醫師。藥在哪裡?〕〔隔壁的藥劑室。必須要你幫忙上藥。〕羅麗點點頭站了起來,身體裡充滿生命的躍動,那是可以完成一件事的喜悅。把霰彈槍倚在牆邊後,她馬上走出了診療室。
即使醫院令人覺得狹小,卻只有藥劑室十分寬大。因為不論對病人來說也好,或對街道的居民來說也好,只有這些東西才是掌握生命的關鍵。
她知道藥品名稱——不愧是化學家的女兒。
藥品被依用途分類。目標藥瓶與人造皮膚的備用品排在一起,堆放在最裡面的架子裡,在酸類的下一格。
將兩瓶藥何人造皮膚的包裹抱成一堆後,羅麗轉過身來。
她前面站著一個白衣的女人,是護士。
雙眼異常赤紅,看起來彷彿正在生氣。
〔對不起。〕羅麗慢慢說著。
如果是護士的話,已經習慣解讀唇語了。
女人的嘴唇緩緩扭曲,變成笑容形狀,嘴角露出獠牙。
羅麗當場呆住。
護士的粗壯手指抓住了纖細雙肩,吹吐地獄之風的嘴唇慢慢逼向喉嚨。
救命羅麗大叫。
聲音沒有出來。沒有理由出來。身體掙扎扭動,但絲毫無法鬆動吸血鬼的手腕。
救命羅麗不死心地大叫。
救命 救命 救命叫聲沒人能聽見。這是無益且無意義的絕望聲音。
羅麗第一次知道自己真正被疏離著。
這是即使求救也不會有任何人來的世界。其中的唯一居民就是她。
與D觀看的拂曉的意義消失得無影無蹤。
未知的恐懼佔據了少女心靈。
於護士的嘴唇正要吸附頸部之際,羅麗伸出左手抓住架上瓶罐不假思索地砸下,瓶子在女人臉上碎開,白煙包覆了化為禁忌惡鬼的面容。
由於酸侵入眼睛,護士向後退仰。
羅麗撞倒她後拔足狂奔。
如冰手掌抓住腳踝,寒氣傳遍全身,羅麗渾身僵硬。猛地一扯,她被拽向倒在地上的惡鬼。
第二次被拉了過去,羅麗的身體跌倒地上,沉重物體壓到背上。
羅麗發出慘叫。
沒有人來。
門被關著,玻璃瓶破掉這類的聲音傳不到診療室裡。
絕望擄獲羅麗。
壓在背上的力道倏地消失。
黑色物體從門板正中央不住滲出。
羅麗抬起淚眼朦朧的雙目望向在轉瞬間形成人形的那物體。
〔你還好嗎?〕爽朗話聲在她腦中說了。今天的語氣十分嬉皮笑臉。
〔聽得到吧、你聽得到吧。救救我,求求你!〕〔包在我身上。〕話聲乾脆地攬了下來。
護士起身對著新敵人燃起惡鬼鬥志,在胸前擺出架勢的雙手張成爪狀。她的身體猛然撲上,但黑影卻直接穿透對方身體。不、或許該說是女子從黑影中穿了過去。漆黑半圓盤忽然刺在白色的胸前,護士立刻倒地,半圓盤轉眼間消失無蹤。羅麗想不出那是用什麼樣的化學物質組成的。
〔就是這樣。不管怪物是一隻還是兩隻,在我面前出現的話就會落到這種下場。你想同時擁有這個力量嗎?〕〔我想擁有。〕羅麗衷心祈求。
毋須言語亦能對談的精神交感能力——心靈感應。只消一擊便可消滅貴族僕人的圓盤劍。對羅麗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那麼就長話短說了。只要答應我一個願望就可以了。〕〔請你說。不管什麼我都答應。〕男子冷冷的笑聲疊到了羅麗熱切震顫的聲音上。
〔其實呢……〕
特異的〔死亡〕正在街上橫行恣虐。
如今他正剛訪問完一間民宅。
在與他對面的短短數秒時間內,一家五口便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
他對不能吸血感到不滿。無法吸飲同伴的鮮血乃是宿命。
他可說正在完成一種病原菌的工作。換言之,當名為吸血菌的病毒正由他全身上下噴發,會由人們的皮膚表面進入肌肉細胞,繼而抵達骨髓。
然後產生別的東西。
骨髓會生產不祥的夜之能源,肌肉提升力量近十倍。皮膚細胞無論受到何等損傷皆能於數秒內再生。
所有方面皆凌駕人類之上,所有方面都令人類畏懼。
因為那會渴求鮮血的緣故……
他離開,不到五分鐘後一家人醒了過來。
感到飢渴。
還有另一個更強烈的欲求——必須增加同伴。
他們倍製造時就已設定成不會相互爭鬥。
同伴——然後一家人彷彿為了完成那工作似地,爭先恐後地各自離開了住處。
來醫院找羅麗的D,從臉色慘白的茲魯傑醫師處,聽說了羅麗被化為吸血鬼的護士襲擊一事。
他對此事似乎不甚在意。
「沒事吧?」
「還好。」
就這樣結束了。
纖細素手握住筆記本與電磁筆後,羅麗拼出了下面的字:〔有什麼事?〕D秀麗的嘴唇動了動。
「希望你能和我去原來的家裡。」
〔為什麼?〕「你的雙親將一個化學方程式,或數學上的方程式藏在那住宅的某處後逃亡了。只要沒把它徹底處分掉,大概就還會再度引起爭端,而且會出現遭詛咒的結果。」
〔可是我什麼也不知道。〕「在那住宅裡,有沒有你雙親特別常帶你去的地方?」
〔——有的。〕「我想知道那在哪,跟我來吧。」
〔好的。〕擱下筆,羅麗站起。
〔這街道——要去哪裡呢?〕一面走著,羅麗只靠著嘴唇的運動向D詢問。
沒有回答。
或許是因為這無關緊要。
D突然說了:「聽說電腦被輸入了新的目的地。現在正前往那裡。」
〔是往哪裡呢?〕「照這路線的話,是有著貴族遺址與墳墓的地方。」
〔為什麼要去那種場所?〕「那只能去問輸入的人。雖然我也多少能理解。」
〔這是什麼意思呢?〕D這次真的沒有回答。二人進入了奈特家。
「好了、帶我到那地方去吧。」
D靜靜說道。羅麗點點頭。
她領進去的地方依舊是實驗室。已被徹底調查過的場所。D與黑影……
〔父親總是在那桌子上用手指敲著。說不定藏有什麼。〕D把手伸向桃花心木的超高壓成形桌。
「敲哪裡?」
羅麗指了一個部分。
桌子的表面平凡無奇,但仔細一看,似乎只有該處的顏色比其他地方來的淡。
D撫過桌子表面。問:「如何?」
羅麗自然不可能聽到那聲音,但還是睜大了眼睛。因為D左手掌詭異地浮起了像是人臉的東西,這點她絕沒看錯。
羅麗無言注視著那張小嘴的活動。
「嗯。表面會發出光澤是因為塗上了發光劑。不過只有現在指出的部分有些稀薄。不是厚度,是成分的問題。」
大概是說只有那裡塗上了薄的塗料。
「成分相同?」
「沒有。」
「那麼——請讓開。」
被說後羅麗退開。這是面對這名年輕人後會有的必然之舉。
D長劍一閃。
不知有誰能看見這一陣閃光。桌子的那個部分被利落切下,落在D左手上。
D命令道:「分析。」
「混蛋、使喚人真夠粗魯的僱主哪。」
人臉張大嘴發牢騷。
D把手掌押到那塊薄板上。
一秒……兩秒……三秒……
「好了啦。」
像是被擠壓過的聲音從板子和手掌間傳出。
D放開手。
手掌上的臉變得只剩嘴巴,紅色舌頭正從那伸出,大概是用舔舐進行分析。證據就是板子表面正一片濕潤。
「成分得原子排列構成了一行文字和方程式。好高明得隱藏地方。只要有任何一個成分太濃太淡,文字就會消失了。」
「的確高明。那麼——」
朝著轉過身來的D胸口,穿著黑衣的白皙小手把木樁釘了進去。
D無聲踉蹌搖晃,砰然倒地。
他大概萬萬想不到、萬萬想不到,羅麗會從背後揮來木樁。
事實上,羅麗並沒有做出打下木樁這種事。
知道D的身體在連抽搐也停止了後,可愛的臉龐倏地垮了下來,浮現難以言喻的低劣笑容,口中說出的話聲是男人的聲音。
「哎呀哎呀,礙事的人消失了是吧。大概怎麼樣也沒想到最不防備的女孩被我附身了吧。世間的一切不過是交易,惡事也會被允許的。」
再度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的表情,無疑正是約翰.M.布而特八世的。
街道繼續前進。
D心臟被打入木樁就這樣倒在那裡;鎮長與前來的羅麗大異平常地熱烈談話;布而特八世在街道某處斷絕呼吸,僅餘心臟跳動。茲魯傑醫師毫不知情,但卻被隱隱約約的恐懼所包圍,專注於整備手術刀或霰彈槍。
散播吸血鬼病的人至今還在悄悄造訪一間小住宅;倒下的人們如今正苦苦等待日落來臨。
然後,監視航線管制室三次元立體雷達的人,發現約三十公里前方的台地上有接連成排的巨大廢墟,並為那台地的高度離街道的高度誤差不到二十公分而大為震驚。
「好啦、終於到了決定價了。願意花多少錢啊、鎮長?」
羅麗可憐楚楚的紅唇歪斜成嘲笑形狀問著,話聲當然也是布而特八世的粗啞聲音。
「這可是變成貴族的方程式和化學式。會出個高價買下吧?」
「好吧。五千萬元。」
「別開玩笑了!又不是小孩的學費。聽清楚了,只要運用了這個,就能做出活動範圍和現在一樣,一個月只要吸血一、二次的人類,當然在日光裡也能走動,掉到水坑裡也不會溺水,也不用吃飯,來福槍也好雷射也好,不論受到什麼樣的損傷都不會死,再加上個性也和之前一樣。——恩、清一色都是好事啊!這不能只開五千萬元吧?」
「那就五億元。」
鎮長得意地笑。
儘管一口氣加了十倍,布而特八世的頭還是橫搖。
「五千億元——少一毛也不成。總之,這是能讓溺變成超人的秘寶呦。再加上麻煩的吸血鬼獵人也借這女孩的身體收拾掉了,光是這個也該討點零頭吧。有需要的話,要不要在你把我附身的女人脖子弄斷時的事告訴大家啊?先說在前面,我連快腐爛的屍體都能進去,就算要擺弄聲帶讓她說出〔證言〕也行噢。」
「好吧。」
鎮長稍事思索後點了頭。
「全部都是為了這個街道。五千億元——就照你說的價格支付。只是希望能附帶一件事。」
「那是什麼事?」
「請代替你殺掉的吸血鬼獵人,收拾吸血鬼騷動裡的最後一隻。——他是我的失敗品。」
「——!?」
「兩百年前乘船的男子給了我能把人類變成吸血鬼的方程式,以及某藥品的化學成分表。然而要完成它卻超出我的能力。為了實現他的願望,在名為奈特夫婦的天才出生為止,不得不等了兩百年歲月。可是在就差最後一步時奈特逃亡了。為了反抗我只把那成果用於這街上居民的命令哪。那傢伙想為了世界而使用那個。蠢蛋!過慣真正平穩的人只限少數。把那送給下面的傢伙看看吧,馬上便會開始自相殘殺的。本來應該造成和平的東西反而會陷入招致死亡的地步。我也和他們分開,進行了獨自的研究。其中有兩個極為接近成功的人又逃走了。一個為了報復襲擊了我女兒,被吸血鬼獵人殺掉。另外一個——到現在還繼續活動著,在所到之處不停散播體內的吸血病毒。」
「那傢伙真行哪。」
羅麗,即布而特八世捧腹大笑。
「正在朝你想要的狀況演變嘛。為什麼說要我幫你殺掉他?」
「貴族的暴虐也讓他們自己瘋狂。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們除了對我們以外,連在同伴間也一直延續著極其殘酷的你爭我奪。我想要貴族的生命,但那也得同時意味著永遠得和平才行。」
「真是慾望深重的傢伙呢。」
「隨便你說。現在的貴族化無論再怎麼努力也難說得上完美。在他還沒把街裡的人類全部變乘偽貴族前趕快處理掉他。不然一切的約定就通通作廢。」
「知道啦。」
羅麗(布而特)點了頭。
「那種怪物老子一擊就能收拾啦。放一百個心吧。」
對講機劇烈響起。
「這次是什麼事!?」
鎮長的語氣幾近大吼。
「街道正在接近一個台地。已經進入了著陸狀態了。」
「噢。」
布而特八世的眼睛亮了起來。
「也就是說,被輸入電腦的目的地是這裡哪。推斷對方究竟打算幹什麼也挺有趣的呢。」
「你應該十分清楚在被輸入地點之後,如果真的到達那裡了,好處就會變成他的。現在趕快去解決他。」
「知道了。」
布而特八世點點頭後起身。
「據說已經出現犧牲者了哪。那傢伙真有趣。其中如果有人是自願成為吸血鬼的,就能減輕我的負擔的說……」
一離開鎮長家,難以言喻的鬼氣包圍了布而特八世身體。天色正在轉黑。
這並非由於特別注意到了他的緣故,而是因為空氣中鬼氣充斥。極其大量的發源點正在附近蠢蠢欲動。
「真是驚人。鎮長那傢伙還在慢吞吞的一步一步來;可是看這樣子,街道已經有一半是死人的天下了嘛。」
自言自語後,布而特八世踏著宛如羚羊的步伐走過街路。
週遭隨即有氣息活動。
「來了是吧。」
布而特八世輕聲說了後,羅麗停下腳步。
薄暮中佇立著手戴黑色手套的人影,他的身軀既是最強的妖氣源點。
「正在等著你呢。」
布而特八世笑道。用羅麗的聲音說著。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把這街道帶到某處去,不過全都到此為止了呦。趕快把你收拾掉以後,我就要下去這街道。當然是在得到我要的東西之後哪。把你們變成不死之身的方法便又可以隨我用高價賣給其他地方。雖然看不到同伴的增加很可憐,不過你就認命吧。」
不知他是如何操縱羅麗已喪失所有機能的聲帶,大氣不喘滔滔不絕地說完後,布而特八世朝眼前的敵人猛然揮了右手。
就在黑光看似貫穿了心臟的剎那,敵人無聲躍往布而特八世頂上,以超乎想像的高速飛踢過來。
少女的身體也出人意表地敏捷閃過,布而特八世自下方舉手撩擲出圓形武器。正中目標,一口氣從吸血鬼股間切斬到胸部為止,讓鮮血之雨朝路上灑落。
「成了!」
布而特八世用美少女的面容大叫。
下一瞬間那面容卻立刻僵硬。因為在砰然倒地的妖鬼背後的黑暗,送出了一名身材極為欣長,世間少見的俊美年輕人。
「你、你……」
布而特八世呻吟著。
「怎麼可能……就算是半吸血鬼……心臟被打入木樁的話……」
「很遺憾。」
平靜語氣讓布而特八世覺得心臟像被剜了出來。
「你和鎮長說了什麼?告訴我。」
布而特八世無聲後退。他雖然尋找逃走的機會,卻自行領悟到那是不可能的。
「你——從那女孩的雙親那聽到了什麼對吧。」
聽到沉靜話聲,布而特八世連發抖都抖不起來。
「恐怕,就那對夫婦完成的人類貴族化方程式的下落吧。他們為何將那種東西留在這街道後逃亡了——回答我。」
可能是下定決心要與D一分高下,布而特八世的聲音意外的沉著。
「想看看吧。他們是在這裡盡善盡美的街道裡一直舒舒服服生活的人。在邊境的大地上能有什麼用。就算擁有機械,終究也沒有堅強的精神嘛。那對夫婦也知道這一點。可是要讓兩人完成的事就這樣掩埋下去卻又掩埋不了。大概是想說在未來可能會派上用場,但一定有一半是為了想博取名聲。在這樣考慮後,隱藏秘密最安全的場所,就只能想到這條街了。這不是很悲哀的故事嗎、恩?他們最後卻在邊境的角落不為人知的死於非命……我是想利用你和那個東西討些便宜……」
「——你殺了那兩人?」
「你說什麼!……」
布而特八世豎起眉毛,看來像是感到憤怒。D淡淡繼續說:「我不認為兩名化學家會沒注意到拖車原子爐的異狀。他們是離屋之後被咬死的。就算是世上絕無僅有的愚昧化學家夫妻,也不可能不知道在邊境深夜外出的危險。但若有你保證安全則又另當別論。」
「喂、等一下。」
布而特八世伸出右手抗議。
「雖然是自吹自擂,但我可是救了這少女唉。」
「那是因為我在場。分子穿透會讓輻射線也過而不入。你沒按耐下用他們作餌食的想法,在車內乾脆殺掉他們就是錯誤的源頭。」
「討人厭的傢伙。你這人真是多疑斃了哪。」
布而特八世的美少女面容上閃過笑意。是首次露出的邪惡笑意。
「不過呢——至少是猜對了。遇到你的時候我就有一半覺得糟糕了,似乎終究是猜中了哪。」
「鎮長的目的是什麼?」
D發話,一如未聽到布而特八世敘述的駭人內容一般。
「是所有鎮民的貴族化——吸血鬼化嗎?」
瞬間,D的長劍舞動,將暮暗裂為白光。
靜靜倒地的,是兩個逼近他背後的人影。
在D的鬼氣略微一鬆的剎那,布而特八世的身形為黑暗吞沒。
「太遲了啊、D,太遲了。這傢伙是被鎮長做出的失敗案例給感染的同夥。之後他的同伴會越來越多。街道已經完蛋了。也不錯,因為這是鎮長想要的結果。要把人類變成完美的貴族這種事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
或許正是如此。
兩百年前的謎樣訪問者、鎮長、奈特夫婦——或許他們所有人都是在做夢。
街道乘載夢想,建構夢想。
然後,夢醒來了——以最惡的結果。
「我不想和你動手,那麼我就走啦。有緣地獄再相見。」
察覺進逼的凶氣正消融在黑暗的剎那,D閉起雙眼。
長劍一動。
圓形兵刃被輕而易舉地斬斷,朝空中碎散飛去。
D疾奔,週遭風聲呼嘯。
羅麗(布而特八世)無從閃避。
D的拳頭消失在楚楚可憐的心窩裡,瞬間穿了過去——是分子穿透的超人技藝。羅麗的身影化成了不住變幻的黑影。
D翻身。
黑影猶如一簇隨風搖曳的草般在路面上滑翔,被無聲吞沒到土中。
D沒去看著黑影頂端消失土中,而是遠眺了茫渺的蒼穹與大地。
被神秘之手指示的航路彷彿是導向被詛咒都市的旅程,街道不斷接近一望無際的廢墟上空。
在自街道底部射出的照明下,悄然浮現了巨大石柱、圓頂天棚、街道。一切都破碎不全、龜裂;顯然它們正在歲月與風的面前不停化作瓦礫。但不知為何,這片土地上卻有著在那以上的慘烈氣氛。
貴族的廢墟在邊境並非罕見之物。
縱使如此,這片土地卻不會引起任何人心中觸景而生的感慨和淒寂。
因為這裡蘊含的事物只有一種——陰森的凶煞。
只有D看見了那凶煞之氣的具體實例。
看見了在蜿蜒不絕的並列石柱的陰暗下,有黑影發覺街道來臨而蠢蠢欲動;有的像是憤怒,有的像是歡喜。
看見了人影。
「終於……到達了嗎……」
有如擠出胸中所有空氣的話聲讓D轉了過來。
是那滿身黑血身影,他倒在數公尺前的路面上。
即使D知道他是被布而特八世的圓盤斬為兩半的妖人,表情仍不變如故。
「導引街道的是你?」
質問的語氣一如面對生者。
「沒錯……這街道的……人……有……成為同伴的……資格……」
所謂的同伴,大概是指他的同伴。
「這裡……是失敗品的集合……處……作為不生不死……永遠飢渴而且……被沒有希望的未來所詛咒的存在……對這街道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地方……了。」
「六小時是嗎……」
D喃喃自語了。是距離黎明的時間。
歷時僅短短六小時,但卻漫長無比的攻防開始了。
「……失敗品的數量……超過……五千名……是生存獲得勝利還是死亡高奏凱歌呢……不對……哪一邊都不對……那才是適合街道的人……的命運……」
雜混著臨終的痛苦與笑聲吐出最終的話之後,人影再度在地上死去,再也不動。
破壞聲響遠遠飄蕩而來。
可能是變為吸血鬼的鎮民在襲擊其他家庭。
演變至此,保安局的出動也已無力收拾事態。不、甚至連他們自身也已……
一瞥道路盡頭——醫院的方向後,D邁開腳步前往航線管制室。
頃刻即至。
大概是注意到了下方的存在,管制室充滿異樣緊張的氣氛。十來名作業員專心致志地檢查武器。
看見D的身影,鎮長流露出的安心大於敵意。
「或許我應該說〔來的真是太好了〕吧。」
「最好仔細看看下面。」
D沉靜地說了。
「那是你所開拓的道路的盡頭。五千名無法成為貴族的生物正在下面等待生者。他們說這街道的居民十分適合成為同伴。」
鎮長顯出疲憊形貌。
「可是,我們應該變成的是完美的新人類,是擁有人類的心靈和溫柔,還有貴族的不死之身,不知世間污穢而謳歌永生的存在。雖然我稿砸了,但奈特夫婦成功了,所以在那之後他們逃離街道。」
「襲擊你女兒的吸血鬼是你造的吧。」
「沒錯。我造了兩個,兩個一起逃了。——一個對我女兒施以毒牙;另一個現在還在散佈病原菌。」
「街上的大半已經吸血鬼化。有委託的話我就處理。」
即使面對這種狀況,獵人仍是獵人。
「一切都結束了——」
鎮長把兩個拳頭貼於額上,然後看向D,高興地笑了。
「算了,還有機會。只要這街上還有像樣的居民,我的夢想就不會結束。」
D眼中湧現寒光。如果作著瘋狂夢想的人該稱為狂人。那麼鎮長應該已經瘋狂了。
大地突地朝前傾斜,未固定的機械設備掃到工作人員,猛然撞上鎮長肩膀,沒有流血,藍色電光爆竄——他是改造人。
緊抓著控制面板的工作人員大叫:「要著陸了了!還有七秒……」
空中街道朝向本不可能二度重逢的大地降下。
「……六秒……」
在廢墟的地面許多股氣息開始蠢動。
來了 來了 來了石製、木製、鐵製棺蓋被推開的擠扎聲還有腐臭。露出的慘白手臂與深紅雙眸。
「……四秒……」
從正要走向廢屋的羅麗背後,茲魯傑醫師奔了過來。
「……三秒。」
街道寂靜,有若打從一開始便無人跡一類的活動。
「……二秒。」
羅麗的右手中圓形兵刃閃閃生光,是由一完成任務即消滅無蹤的化學物凝固而成之物。
「……零!」
在眾人因衝擊力彈起前,轟然巨響先擊碎了家家戶戶的玻璃窗。
羅麗與醫師翻滾在地。
衝擊波化為勁風掃過街道,傾垮住家,折斷樹木。
半數鎮民多少受了些傷,剩下的半數雖也受傷了卻不在意。
「——引擎部蒸汽噴口受損!」
「對流筒出現龜裂!」
話聲四起摻雜交混。
鎮長的聲音問道:「輸入新航線和再次起飛要花多少時間?」
「最少四小時。」
「在兩小時內完成。」
「瞭解!」
D朝門口走去。
鐵門因撞擊而變形,完全無法開動。D用肩膀一撞。構成材料的碎片四射,門板砰然倒下,此時D的身影已奔馳在黑暗街路上。
無數死亡不停悄悄逼近——細瘦但卻灌滿能撕碎樹木的怪力手臂伸往底部升降口大門,握拳敲打的微弱聲響開始震盪空氣。
滿身是血的管制官大喊:「要進來了!」
「放心,門板是帝姆鋼,就算貴族的力量再厲害也打不破。」
鎮長一面在肩膀傷口塗上修補素材一面說著。
「只要守住兩小時就行。在外牆和保護罩上散佈導電帶。——電壓十萬伏特。」
「瞭解!」
回答響起一會後,青白光華包覆整個街道。
吸血鬼的最前一列冒出火花白煙後仰天倒下。所有吸血鬼的體貌豎起。
一名管制官大叫:「成功了!」
另一個喃喃自語:「不可能的,電壓太高了。」
人影群陸續自黑暗種湧出。從石柱陰影種,從圓頂天棚下,從土裡。
新的身體爬倒已燒爛的身體上。那具身體也爆出火焰。他踩著下面人的肩膀,手抓外牆,開始攀爬。
「爬上來了——明明都已經燒死了啊!」
對某人的話聲某人應道:「……因為貴族是不死之身。」
「提升電壓!」
鎮長下達命令。
「把他燒到連骨頭都不剩。保安局成員和守衛去外面,連一個也別讓他進來。」
青白光芒的青色消失,轉為白色。
攀爬外牆的人影有如失去黏性的塑像一般崩潰碎落。
「他們逃走了——得救了!」
對著管制室螢幕上撤退得人影,歡呼聲響了起來。
「別大意,那些傢伙還有時間,一定還會再來的!防護罩也不保險,要在外面擊退他們。」
鎮長臉上橫閃過現下的安心以及未來的恐懼。
D身處街路中央。
防護罩的光芒消失了,除去瀰漫四處的異臭以外,街道維持著寂靜。
人們一面恐懼新的威脅一面深藏家中,或者在尋求他人的鮮血。
彷彿那殺戮也完全與夜暗同化而正在進行著。
D的前後方人影浮現。深紅眼瞳中綻放兇惡饑意靠了過來。街道的居民好像幾乎皆已化為惡鬼。
已經沒有該守護的人了——除了那兩人以外。
某些東西如飛燕般在D週遭一閃而過,其中數根遭D以左手打落,剩下的全部消失在進逼的人影胸口。
慘叫聲撕開黑暗。
那是木樁槍射出的木樁。保安局員們還來不及射出第二發,人影就已從家家戶戶的屋頂上撲了過來。
D長劍閃動,數個人影被刺穿胸膛倒地不起。他們全都是鎮民。
朝向恐懼不已,手忙腳亂的保安局員工,D手提血刃命令道:「已經不行了。準備逃離吧。」
一個人尖聲說了:「那是不可能的。外面到處都是這些傢伙。不論去哪都會被殺掉的。只能等到天亮了。」
臉上只有深濃的絕望神色。
「那就隨便你們了。」
語畢D默默轉身。
街道大概會靜靜地衰朽,一如兩百年前便已決定的那樣,因為在遺世獨立的安詳中是沒有未來的。
D疾奔過街,一個白色身影從右邊衝了過來,D連看也不看,只是右手一晃,那胸口噴冒鮮血倒下的面孔曾經見過,是他從巨鳥爪中救出的少女,從嘴邊外露的突出獠牙緩緩消失了。
D無言前行。
在抵達醫院為止他的遇襲,全都只用一擊便打倒對方。
每次只要擊斃一人便不再有人二度攻上。因為D的鬼氣連死者也會為之戰慄。
D於醫院前停下腳步。白色建築破壞殆盡,令人覺得無論是何種奇跡,也不可能讓兩人在它下面存活。
須臾注視瓦礫堆後,D轉過身,背後立著一個猶如黑暗凝結而成的黑影,雙手抱著兩個人的身體,是茲魯傑醫師與羅麗。
「兩個人都沒事呦、D.」
布而特八世說了。
「不過看這狀況,我也不認為能輕鬆脫身——分個高下吧。」
說話同時兩人的身體墜地。
剎時間D亦躍起。
布而特八世的身體化成漆黑色塊,兩枚圓盤飛射而至。
銀光一閃,圓盤迸裂。
漆黑色塊縮小、扭曲,變回布而特八世的模樣。
一條黑線從他額間裂了開來。
「謝謝了。你發現我快死了對吧。」
布而特八世口中湧溢鮮血,並非是D所給予的傷口造成,而是因為在他意圖殺害茲魯傑醫師的瞬間,由於街道著陸的衝擊,睡在某處的布而特八世身體遭受了重傷。
「有件事先說在前面……」
布而特八世緩緩跪倒地面,同時有氣無力地說著。
「我是強行進入那女孩的身體的。雖然有用心靈感應讓她動搖——可是這女孩直到最後都喊著〔不要〕拒絕我喲。」
「我知道。」
D點點頭。
「大概她直到最後也一直都在感謝被你給救了的事吧。」
死亡微笑刻到了布而特八世臉上,不知D有否看出。
D走近在一旁呻吟的兩具人體,還有脈搏。不僅如此,連出血部位亦作過了急救措施。
應該是布而特八世所為。奇怪的男人。
遠方響起慘叫聲。
由於居民襲擊了往昔的居民。居民被吸血鬼化侵襲,被終於找到了生存目的的鄰人襲擊。
D的左手按到醫師額上,他旋即睜開眼睛,茫然左右張望的眼神中泛起了意識的光芒。他注視D,過了一會後如此問道:「是你救了我嗎?」
「不是我。是那個男人。」
哀傷的眼神落向倒在地面的身體上。
「我不太清楚……街道怎麼了?」
「這街道早已死亡了!只是現在才要迎接真正的死亡。不過我會帶你們平安出去,別擔心。」
「我認輸了哪……」
茲魯傑醫師說了。
「是我無論如何也贏不過的對手哪。總算能瞭解那個人的感覺了。」
「你在說什麼?」
醫生說出了一個村莊的名字。
D表情一動,就像是在盛夏中感受到微風吹拂的人。
因為在數年前,他守護在那村莊的農場裡的姐弟,與一名吸血鬼展開了慘烈死鬥。
「那兩人好嗎?」
醫師點點頭。
「很好。弟弟就像個獨擋一面的男人一樣幫助著姐姐,農場也擴大了。雖然我也一直很想幫助他們,但那女孩已經有意中人了。」
醫師檢查羅麗後點個頭站了起來。
「你想去哪?」
「你只有一個人,而且也不知道打開出口的方法對吧。請讓我幫忙。」
「你是傷患。」
「我沒辦法偷走那女孩的心,但請至少讓我能令她高興。」
D一動不動地凝望著滿是奇妙思念的雙眼。
「你在那村莊待了幾年?」
「很短,只有半年。」
「那兩人是幸福的人。」
「謝謝。」
醫師的雙眼亮了起來。由於自傲的光彩。
「防護罩的電壓正急速下降!」
有如要呼應這喊聲似地,本已離去的人影又蜂擁而至。
鎮長大喊:「對電腦的航線輸入怎麼樣了?」
「完成了。」
「上升!」
「推力不足。」
「沒關係!我知道很勉強!」
「瞭解!」
在蒼白人影越過外牆要一擁而入時,街道逃離了大地的咒縛。
街道浮升飛起,彷彿只有這才是它的目的。
儘管如此數名人影還是進入了牆壁內側。
他們最後看見的,是散溢驚人鬼氣的美青年。
刺穿所有入侵者的心臟後D一回身。
鎮長站在那裡。
「我的旅途從此展開。」
他說了。
「只要黎明來了的話,吸血鬼就會被再度消減。剩下的鎮民和我總會有辦法維持街道的。」
「這街是死街。」
D靜靜說了。
「要為了什麼,又要前往何處?」
鎮長笑了。笑容淒慘。
人影從他背後撲了過來。
鎮長的手指插入對方心臟,人影倒在他腳邊。
是菈烏拉。
風聲遠遠作響,黎明依舊遙遠。
「二十公里前面有平原。你們在那裡下去吧。」
連鎮長的聲音也黯然遠了。
三人無言目送不住遠去的街道。
它要前往何處?
那方程式沒在布而特八世身上找到,大概是藏在哪裡了,或許鎮長想要找出它來。
D撫摸改造馬的鼻尖,馬有三匹,是鎮長所留之物。
「這女孩要怎麼辦?」
如此說完後醫師望向仍在熟睡的羅麗,此時才知她已然醒來。
她的眼瞳正注視著平原彼方——注視著蒼藍破曉。
白皙指尖在地上動了起來。
寫著:〔可以聽到風聲,還有鳥聲。〕這或許是切身見識了生死的少女的心情寫照。
晨風撫動長髮,羅麗的影子被鮮明灼烙於地。
「前方約兩公里處有村鎮。兩個人一起去吧。」
說完後D翻身上馬。
「你要往哪去?」
D沒有回答,策馬前行。
彷彿是以青藍色調不住深濃的山脈稜線為目標,騎馬身影倏瞬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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