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村民被化為吸血鬼,愛女遭貴族帶走的村長,重金延請了吸血鬼獵人獵殺貴族。承接這件委託的,是凶殘無比的馬可斯兄妹以及邊境第一吸血鬼獵人——D。為了自保,目標貴族亦雇聘了三名身懷絕藝的野蠻族保鏢。在前往盛極一時的宇宙港——古雷彭.蘇提茲的路上,一場刀光見影的賭命追獵於焉展開。只是,無人之曉,貴族之所以帶走少女,並非為著她的血液,而是為了兩人刻骨銘心的愛情……

 

為拯救為貴族帶去的女兒,
維休努村村長開出一千萬元的天價賞金徵求獵人。
兩組人馬接下這件工作孤身隻影的邊境第一吸血鬼獵人D;
窮凶極惡的馬可斯兄妹獵人團。
馬可斯兄妹五人各自身懷絕技。
凡他們相中的目標、與之共事的獵人,
從來無一倖免,唯有死路而已。
死於他們手中的貴族,業已高達三位數。
貴族遭兩組人馬狙殺,情況危如累卵之急。
千鈞一髮之際,
貴族馬車逃進連吸血鬼亦不敢妄入的妖人村里──
野蠻族之鄉。
並自身具驚天絕藝的鄉民中雇得三名保鏢護行。
在這場獵殺行動裡,
野蠻族保鏢、貴族、馬可斯兄妹、D,
每個人既是獵人也是獵物。
為了替彼此既不見容於白晝,
亦不為夜晚允許的愛情尋找歸宿,
貴族與少女一心一意奔往宇宙港,
希冀展開兩人的星海長旅……

 

 

第一章 死人村莊

一座小村莊彷彿正在頑固地抗拒、排斥著慷慨灑落下的陽光的恩惠。
作為邊境的村莊,雖然它已經經理過許多歲月,但規模卻與鄰近的村落相差無幾。近八十戶人家,在和煦的日光照耀下化為茫茫朦朧。最後一片殘雪也被黑土壤吸收殆盡,春日已近了。
然而————村莊已然死亡。
由強化塑料與經過表面處理的木材製成的大門敞開著,被無力的微風輕輕搖晃。即使是一到傍晚時分便有主婦、孩童的喧鬧聲鼎沸不絕的共同廚房,餓只有塵埃在漂浮輕舞。
完全沒有人跡!
大多數住家內並無發生家庭糾紛的摸樣,維持著整齊清潔;可當中有一兩家住家,起居室內的椅子翻倒在地;還有的住家,臥房裡的床罩凌亂不整,好像剛入睡的人因急事離開了該處,而且離開後便沒再回來。
這種住家的地板上可以看見微小的黑色污點,一些小指尖大小的污點,因為可能會被人誤認為狗或貓的毛髮等的微笑物體,所以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就算是能引起人的注意,也沒有會去注意的人存在了。
黃昏已近,白亮的陽光帶上了談談的暗藍色,吹過冷清道路的風,風勢徒然增強,彷彿接著會有漆黑的身影自某處暗中湧出,用佈滿血絲的雙眼注視著通過大開的村門的旅人——這個村莊的黃昏正被此種陰森的氣憤所籠罩。
又過 一會兒,在因暮色漸濃而轉為蒼茫的街道上,有一些幽暗的陰影開始蠢蠢欲動。這時,村莊的人口處傳來了響亮的鐵蹄敲打大地的聲音和車論的嘎吱聲。
三騎人馬與一台巴士,在村門內側的哨塔前驟然停下。
車輛是由邊境聯絡用的核能巴士改裝而成,窗口嵌有鐵棒,前方有銳利的撞角。看上去不像是正經人會用的東西。
車身通體漆黑,和挺立在車前的三個人的騰騰煞氣十分相襯。
「這是怎麼搞的?」
右側的男人說道。他身著黑襯衫黑皮褲。這名男子的猙獰表情與異樣欣長的身體十分引人側目。
「好像不是在歡迎受邀著呢。」
左側的男人也發話了。雖然他的臉上掛著苦笑,但細若絲線的瞇縫眼睛裡卻泛著凶光,狠狠環視著週遭。綁在他厚實背部的六角棒,看上去彷彿要刺殺落在地上的影一般。
兩人的臉像是要徵求同意似的,轉向位在中間、極其壯碩的巨漢。
巨漢的身體由頸部到手腕覆蓋著包有薄金屬的皮製防護器具,然而其下面隆起的肌肉小山卻清清楚楚地浮現出來。他的臉旁但猶如長有硬毛的岩石,充滿威迫感;這股票威迫感讓人覺得;若是不小心在暗處理遇見他,說不定連巨熊也會嚇得停步不前。
「被下手了啊」
連他的喃喃自語的聲也與岩石相仿。
「一個晚上全村的人就都著了道——看來金主大概是沒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試著去偵察幾間房子好了。要小心。」
「沒啥大不了的啦,」黑衣男說到,「讓葛羅普去怎麼樣?要是他在的話——」
話聲中途消失了,由於巨漢的一瞅。他的眼神冰冷無情,猶如在看一塊石頭。
「——開、開玩笑的啦,大哥。」
黑衣男之所以臉色發白,並非僅僅因為體格差異,看上去相當畏懼巨漢。
他與背負六角棒的男子一齊利落地下馬,用猶如滑行般的腳步進入村莊。
「波可夫大哥,怎麼了?」
巴士門聲響起,金髮少女的臉龐從駕駛座窗口探了出來。
少女的容貌嬌美如花,但他那相對於二十出頭的年紀而言顯得太過妖艷的模樣,讓人聯想起食肉蟲。(不懂- -什麼叫食肉蟲…把容貌比成這個…汗下)
「這個村可能被下手了。———隨時保持警戒狀態。」
如此低聲說完後,他突然轉為相差一百八十度的溫柔語氣問:
「葛羅普的情況怎樣?」
「現在還好,目前沒有要發作的樣子。」
巨漢連頭也沒點,不知是否聽進了少女的回答;在這之後的好一陣子,他始終盯著寂靜無聲的成排宿舍。其間,只有眼球曾經忽地往上抬,望了望談白色尚存的天空。
滿月的皎潔身影已然可見。
「真希望雲再多一些。」
巨漢如此自言自語時,兩個人影旋風般自街道疾速飛奔回來。
黑衣男說到:
「果然沒錯。連個人影都沒有。」
之後六角棒男子看了看天空。
「太陽馬上要下山了。要是能快點起風就安全了呢,大哥。」
說完後他抬起食指。
巨漢似乎在薄暮中輕易就看清了六角棒男子指尖前方的小黑點,說道:「去墓地吧。」(汗啊,這幫傢伙強啊!)
兩人臉上隨即閃過緊張的神色;但接著略略一笑後便輕身上馬,堂堂正正地朝死寂盤踞的村中街道策馬前行。


村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人類一起從生活場所消失無綜的現象,在各邊境並非珍稀罕見之事。
例如,通稱「浮海母」的肉食性浮紊逯校慷瓴淮蔚拇笮透『D福嵋災本抖鑭納砬А⒏哺欽迓洌惶舫銎渲械囊磺猩寮右勻芙囊鍘#ㄕ飧鋈綣魑煌芽垂纈鞍嫻幕熬透彌懶耍褪巧襯諧魷腫璧睥去路的生物)
還有傳說中僅居於深山幽谷的妖獸——Basilisk,(Basilisk,即哈利波特第二集中的蛇妖,傳中是由公雞和母雞和蛇或蟾蜍交配所生。←汗~啊這是什麼生物啊- -外表為蛇,但大小眾說紛紜,共同點是吐出的氣帶有劇毒。它吐出的毒氣可使草木枯萎,石頭碎裂。它的視線能殺人致死。不過此處的形象又與傳說中有所不同,故不譯為蛇妖。)若是當它待在村莊出入口處不斷凝視村子某處時,還不會有異狀發生。等到它巨大的獨眼泛起紅芒,繼而開始散發出深紅色的光華後,村人們便會一個又一個地自行前來,被他的可怕口顎吞噬。不過,
這種妖獸的唯一弱點,是有時獸它眼操控的人中,會出現去和家人訣別的情況;而他們訣別的話語必然千篇一律,所以剩下的村人便會全體出動,進行狩獵Basilisk的準備。
然後,在令一村人完全消失的最大原因裡,還是有個更常見、更可怕的。
當此種怪異現象的消息被一名幸運地平安通該村的旅人帶來之際,人們便會恰然感受到應該已經滅亡於往昔的黑暗主人在那週遭徘的腳步聲。
那便是黑暗的主人———吸血鬼們。
移動至村外墓地的三騎一車,再度猛然停下去勢。

距離不到五百公尺的森林一角有座廣場,廣場中生布青苔的墓碑蜿蜒連綿,點點暗藍色黑塊自地表露現。

或許是目標就在此處,他們一面仔細留意四週一面前進;不久後在幾無墓石的森林深處停了下來。

只有該處不知被什麼東西挖掘過,大片紅土翻露地表;這一角落呈現出猶如遭逢地底魔人肆虐過的模樣,異樣的陰森鬼氣正由那裡吹湧而來。

這股應以淒厲名之的氣息,足以讓先頭二人僵坐馬上,也令巨漢的喉結「咕嚕」了一聲。

這片遭受破壞的土地隱藏著什麼?

男子們身形不動轉了轉眼球,試著探查鬼氣源點。

此時傳出了一道低沉聲響。

不、那是人的聲音。像是病人發病時,痛苦、不顧羞恥的呻吟聲,聲音開始又低又長地回湯在這幅詭異光景中。

但男子們依舊不動。

被鬼氣鎖縛得入骨生疼無法移動亦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因聽見那聲音、那呻吟是從巴士內側傳出之故。

雖然回答巨漢問題的那名少女並沒有說「不會發作」。但大概是由於這呼嘯吹刮的異樣氣息之故,才讓她的話出了差錯。會讓人忍不住懷疑呻吟聲的主人到底罹患了何等疾病,聲中竟帶著人類無論如何也無法展現的陰慘恐怖;或許也是為了這股氣氛的關係。又亦或,這些感覺全是因為那件事的緣故?

彷彿要回答這疑問一般,數秒後有人影從一株粗大樹幹的陰影中出現。

那人影不停踩著仿似幽靈的蹣跚腳步慢慢靠近,最後在他們前方約十公尺處停下。

於明燦銀月下現出身影的,是位年約五十的老者。仿若自行散發銀光的白髮及充滿威嚴的面容,讓人直覺地認為他乃村中長老;不過,事實上在這群知情者眼中看來,老人卻正做著兩個可怕無比的動作。

左手按在衣領上翻的上衣胸口;張開的左手擋在嘴前。好像要遮住牙齒。

「總算來了。」

老人說道。聲音聽來痛苦難過,有如使盡力氣才擠了出來。

「總算來了……可是已經晚了……村裡的人已經一個不剩的被下手了,就連我也……」

不知此時男子們是否發現老人的眼睛並未向著自己的方向。

老人那仿如死魚般淤積混濁的眼瞳前方並沒有人。在迅速轉濃的黑暗中唯有群樹相連不斷。

「……請趕快追上去。那傢伙、那傢伙擄走了我的女兒。請趕快追上把她帶回來……要是已經變成他們的同類……就請幫我給她個痛快……」

口吻如苦訴、如哀求,老人細弱的聲音不停說著。

老人對眼前的男子們看也不看,卻注視著無人的場所。在魔物跋扈橫行的黑暗無聲迅速接的正當中,這光景著實詭異無比。

「那傢伙從以前就在注意我女兒了。有好幾次想帶走她,可每次都被我給拒絕,最後終於在昨晚露出了獠牙……一個人被咬了以後,就以等比級數增加……拜託、請救我的女兒脫離被詛咒的宿命……他在昨晚……向北逃了。若是你的腳程,還來得及……救出我女兒後,到賈琉夏的街道去。我妹妹在那……告訴她事情經過的話,約好的一千萬元就會給你……拜託……了……」

此時老人背後的土山發生變化。

小土堆隆起,接著慘白人手衝破土堆。看來與僅於夜晚綻放,名為「死人的手」的花一模一樣,但這卻是貨真價實的死人的手。

低沉嘈嚷開始充滿森林。彷彿憎怨,猶如詛咒,嘈嚷聲中滿是飢渴。永遠無法飽足的血之飢渴。

陸陸續續破土而出的人影,應該就是一夜中化為吸血鬼的村人。

容貌模樣與生前並無二致,只是臉色如蠟慘白,而且在月光照射下散發詭異青光,陰森得難以形容。

有健壯的男人;有纖弱的女人;有身著連身洋裝的少女;有穿著五分褲的男孩。近五百名村人滿佈血絲的雙眼發出光芒嘴唇緊閉一線,連沾附頭上肩膀的泥土也不除去便緊盯男子們的模樣,不知該說是妖異還是淒愴。

「已、已經來不及了。……設法殺了我們然後逃走吧……一入夜的話……連我也……」

老人的左手啪嗒落下。

村人也露出了同老人頸上一樣的傷痕。
猛然大張的口中,兩根獠牙從上牙齦處露了出來。

「噢、這傢伙真有趣。」

黑衣男雖用緊張的聲音如此說,手卻滑向了腰際的圓月刀。

似乎是自鬼氣的束縛中解脫了,六角棒男子的手也移往背上凶器。

老人嗖的一聲隨著背後的群眾一起前進。

「嚇啊!」

略一等待後黑衣男策馬向前。六角棒男子緊跟在後。

遭馬蹄踢踏的數名村人頭顱破裂,仰天倒下後胸骨與腹部被馬匹踩過粉碎。

「死怪物怎麼了啊?來啊!」

黑衣男大吼的同時,露出獠牙,自四面八方襲來的村人頭部如西瓜般被從中剖開,飛射空中。

下一瞬間,銀光繪出月輪,村人的首級次列飛起。縱然強如吸血鬼,失去大腦和頭部後也無計可施;只能不斷灑散腦漿,或在血如湧泉的同時砰地一聲倒地不起。

切開犧牲者頭部的,是收在男子腰間直徑約三十公分的半圓形兵器。這種外緣被磨得鋒銳犀利的武器,在邊境的戰士間被貫稱做圓月刀。通常會於後端系有鋼線或繩索。它能被伸縮自如地揮飛舞動,在使用者週遭形成一個防禦圈讓敵人無法近身;不過由於運用時需要嫻熟技巧,所以擅長的人不多。

然而,如今從黑衣男兩手中畫出美麗銀弧的疾飛凶器,如附有魔法般未放過任何破綻,正或左或右或上或下地不斷切殺村人。

不僅如此,每個人被斬殺的角度還顯然各自不同。

在這種高速、詭譎多變的攻擊角度下,被相中的目標定然難逃一死。

與圓月刀的切割聲截然不同,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之聲的,是六角棒男子愛用的兵器——六角棒。儘管棒子兩端削尖如樁,但這本就是用揮掃方式來退敵的武器。六角棒的主人也是如此使用。可他的揮舞方式卻極其驚人。長棒在腰間如水車般垂直回轉擊碎右側敵人頭顱後,回轉長棒出人意料地直接繞過背後接著收拾左側敵人。移動僅費不足○.一秒。

四具身影忽然由六角棒男子的前後左右升至空中。是憑藉吸血鬼超人力量施展跳躍攻擊。

六角棒男子迎了上去。他的動作簡直就是魔術。

右方老人的白髮頭顱向下凹陷,下一瞬間前方老婆婆的臉連著下顎自下方被削斷飛入空中;再下一剎那則是左方和背後的兩人心臟被棒尾刺穿。

如此神技需要何等驚人的臂力?——不、只見六角棒男子的右手固定在肩膀處不動。不管再怎麼看,他的右手自手腕以下文風未動,讓人不禁覺得是長棒自行擊殺村人。

這不是人類能辦得到的事。

可是村人有五百人。縱使兩人武藝高強也無法完全防堵針對巴士的攻擊。

如今,其他吸血鬼無視於兩人,踩踏大地朝巴士疾奔而去。

之後風聲颼颼鳴響,慘叫傳出後數名村人同時倒地。

刺穿他們的是巨漢射出的箭矢。

弓並非都市商店中販賣的加工成品。僅是將合適的低處樹枝砍下,繃上野獸腸筋後製成的簡陋至極替代物。連綁在雙腰和背後的箭袋中裝的,也不過只是前端尖銳的簡單鐵條。

這些卻在巨漢手中化為精準無比的導彈。

巨漢並非一次搭上一根箭;乃是抽出五根箭矢後一齊射出。取箭手法、拉弓動作猶如行雲流水。從射箭速度來看根本是未加瞄準的瞎射。

雖然如此卻毫無虛發。此外,每支鐵箭至少會完全貫穿三名村人的心臟。既然對方是即便射中腹部也無法消滅的吸血鬼,這種攻擊方式自也理所當然;可卻讓人懷疑他如何在不到一眨眼的時間內瞄準目標、移動弓箭。

就在一切成謎的狀況下,村人們於巴士前化作纍纍屍山。

此時自馬上男子們的背後傳出了微弱哀鳴。

少女的聲音也從巴士中傳出。

「糟了——快閃!」

於巨漢大喊前男子們便已調轉了方向朝巴士後方奔去。

村人們發出「嗚噢噢噢」的野獸嘶吼狂奔而來。

當距離迅速逼近到五公尺時,惡鬼群奮力蹬地的腳步猛然停下。

一名青年突然攔阻在他們與巴士之間。

若僅止如此,尚不能令這群嗜血妖物停下。

是因為不知青年是如何、從何處出現的。

微卷瀏海貼附前額;氣色豐潤的健康臉龐上,天真無邪的眼瞳毫無懼意地注視著惡鬼們。
為這意外出場方式而猶豫不前的村人,似乎把那生機勃勃的形體當成了求之不得的獵物,在下一瞬間蜂湧而上。

之後,發生了某種事情。

在黑暗中出現的,是無數條光帶。

彷彿破浪飛躍的銀魚,撩亂一如隨風飄舞的布條,精確無比的各各一閃貫穿了村人們的心臟。在一瞬間,五百名吸血鬼……

村人們胸口噴爆火焰後倒跌在地。不住痛苦痙攣好一陣才平靜下來的臉上,浮現了安詳一如昨日傍晚以前的死相。

巴士的陰影中,六角棒男子慎重地探出頭,望見纍纍橫倒的死屍後吹了聲口哨說:「唉呀、那傢伙真猛。」

之後面帶焦慮神色抬頭望了巴士的窗戶說道:「葛羅普那傢伙應該沒事吧。」

他對始作俑者的青年看也不看。一如來時,那青年業已消失無蹤。

「被咬的人還真是傷腦筋哪,」黑衣男從另一邊走出來後說,「對了,那老頭不是說擄走他女兒的貴族向北逃了嗎?現在去追的話一定追得到。大哥,我們去找出下落追上去吧。平安把人帶回就有一千萬了。反正他女兒大概也被貴族動過了,那就把她和貴族一起喀喳一聲宰了,再去恐嚇說我們已經讓她變回人類了。對方是女的,一定會乖乖付錢。」

巨漢在他背後喃喃低語:「如果是在對我們說就好了。」

「什麼?」

黑衣男望了巨漢的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巨漢正緊盯著右前方的密林。先前老人講話的方向。

「出來!」

巨漢發話的同時,黑衣男右手的圓月刀映射月光,六角棒男子迅速向前。他們已然發現這股異樣鬼氣的主人並非老人。鬼氣的主人身在林中。他們取出了兵器,是因為從這氣息中察覺到與貴族所放鬼氣的相同冷冽,也是為了掩蓋自己無法發現氣息來源的屈辱。

「不出來的話,我們就過去了。從那老爺子說話的樣子看來,應該是同行。不過似乎比我們受信任。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失禮,來好好談談關於一千萬的工作如何?」

提案結束後巨漢稍待了片刻。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作。他粗濃、仿如毛蟲的眉毛突地上提。

「大哥,這樣比較快啦!」

圓月刀自黑衣男手中射出。不知裝有什麼機關,它竟靈巧穿過樹木之間,還挾帶令人難以置信的高速沿巨漢瞪視的視線疾飛而去。毫不留情、充滿殺意的一擊。
悅耳聲音響起。銀光叢林間倒射飛回。

在「哇」地叫了一聲往旁退開的兩名男子背後,鋼鐵發出震湯暗夜的巨響。
巨漢右手握著的,是方才黑衣男射出的圓月刀。

鮮紅條帶緩緩流過鋒銳表面。如巖面容上初次流露出激怒以及戰慄的情感顏色。

「要動手是吧。」

低吼一聲後,六角棒男子一踢馬腹。

馬匹不動。

再踢一次。長靴靴根安有馬刺。馬的腹側皮膚破裂流出血線。但縱雖如此,馬匹仍舊不動。等六角棒男子發現馬在害怕時,才停止了踢馬動作。

巴士門開啟,「怎麼了,大夥?」

少女探出臉來。

敏感察覺異樣氣氛後,美麗容貌倣傚她的兄長們自動轉向樹林深處。

黑暗深處有某種東西動了。

喀答喀答的馬蹄聲趨近。

在他們面前,一名年輕人忽然沐浴於月光下。

彷彿黑暗本身結晶凝聚,化為人形一般。
即使是黑色外套胸口處藍色墬飾發出的神秘光輝,亦遠遜於旅人帽下的美貌。

他於馬上握著韁繩的形色,坦然一如偶然路經此地的旅人。當然,他並非尋常旅人。

「你這傢伙是什麼人?」

黑衣男以嘶啞話聲詢問。由於那連身為男人的自己也不禁看得背脊生寒的美貌,與奪命一擊是被此人破去的印象相衝突,所以說話聲音才變得異於平常。

人影沒回答,打算飄然離去。

「等會,」六角棒男子出聲叫住對方。「如果你也是那位老爺子叫來的獵人,那就和我們一樣了。突然動手是我們這邊不好,不過應該至少還可以互通姓名。我們是馬可斯兄妹——我是次男諾多。」

人影停下腳步。

「這是四男凱爾。」

黑衣男連點頭招呼也無,只有滿是敵意的雙眼閃閃生輝。

「身材高大的是最上面的大哥波可夫。」

介紹結束的同時巨漢腳邊發出刺耳聲響。由於斷為兩截的圓月刀帶著閃爍銀粉落到了地上。那奇異的斷面並非是被折斷,而是被捏碎才形成的。巨漢滿佈鮮血的手掌在馬耳上擦拭。馬毛沾附血液一齊貼向同一方向。

「還有一個男的,不過因為生病虛弱沒辦法下車。最後是蕾拉——么妹。」

「請多指教——冷淡先生。」

與可親話聲截然相反,酷似貓咪的一雙水汪汪大眼睛中,敵意火焰燃燒生光。可是當旅人的臉龐稍稍轉向這方時,火焰便突然動搖。

「馬可斯兄妹——我有所耳聞。」

旅人首度開口。沒有高低起伏,猶若鋼鐵的話聲中一切情感盡付闕如。同他的美貌不稱,又或者該說極其相稱的聲音。

可是,在知道男子們的姓名後,他卻還發出如此冷靜的聲音——

馬可斯兄妹——邊境首屈一指的高明吸血鬼獵人團體。

自長男波可夫以下,次男諾多、三男葛羅貝克、四男凱爾、長女蕾拉共計五人。至今為止消滅的貴族輕而易舉達至三位數,卻尚未犧牲任一名兄妹的奇跡於邊境居民中廣為流傳。

同時也流傳著他們的殘忍無情。

因某事件被僱用的吸血鬼獵人不限於一名或一團體。因顧慮到失敗收場時貴族的回禮,當事人通常會僱用數名,乃至數團獵人。

而馬可斯兄妹總是能存活到最後。

僅有他們殘存。

不論是共同行動或分頭行事的團體、個人,從沒有一個生還。

由於沒找到屍體,除相信馬可斯一家「為貴族所害的說辭」外別無他法;謠言不久後愈傳愈大,至今馬可斯兄妹頭上依然盤旋著懷疑猜忌的暗影。

儘管如此,他們身為獵人的實力卻是無人質疑。因為光是被他們消滅的貴族便已達到驚人數字。

當職業獵人聽見或說出他們的名字時,畏懼感定然與嫌惡之情如影相隨;這全是對他們的實力及所擁有的密技感到威脅之故。

恐怕這群兄妹也是初次遇見能淡然說出自己姓氏的男人。

「你這傢伙——」

巨漢——波可夫忽然露出奇特表情。

「——不、你……這付長相、藍色墬飾——我曾經聽說過。十年以前我從一座村莊的長老那,聽說在這個邊境只有一名能和我們匹敵的獵人。雖然只有一人,卻說不定比我們全部加起來都強……難道你……」

年輕人沒回答,轉身欲去。

彷彿令人畏懼的凶人們不存在一樣。

「等、等一下、喂!」

六角棒男子叫著。

「我們要去追搶走老爺子女兒的貴族。如果不合夥的話你也是敵人。就算這樣也沒關係嗎?」

沒有回答,馬只與人影被黑暗吞沒。

「大哥、讓他這樣走掉好嗎?」

蕾拉憤憤說著,但波可夫似乎沒聽到她的話,以近乎癡呆的表情喃喃說著:「半吸血鬼……原來那傢伙是這樣的……」

弟妹們還是初次聽到這名男子發出此種聲音。

另外,也初次聽見了一個奇特的名字。

「會讓我發抖的男人,這還是第一次遇到吶……D。」

短短兩日內接連發生慘劇與大屠殺的維休努村北方五十公里處。

一台黑色馬車疾馳過狹隘的林間道路。負責拖車的六匹馬通體漆黑,車伕座上的馭者亦是全身黑衣;一台好似由黑暗生出的馬車。

馭者一邊讓馬匹沐浴在無情鞭策下,一邊不時仰望上空。

滿天星斗如欲垂墬。

抬頭仰望的臉龐上星光明滅。

馭者秀麗的面容倏然陰沉。

「星星動了。那個來追趕……我了……有六個。」

黑暗中他的眼眸開始綻放炯炯光芒。

「而且不是普通的追擊者……每個都是擁有高強武技之人……其中特別有一個……」

接著馭者似乎無法抑制興奮,巍然站至車伕座上,掃視足畔的烏黑車體。

「不會交出去的。不管是誰都不交出去。」

睜大的雙眼中,血光的光彩流溢著。

震耳欲聾的單調車輪聲突然生變。

當秀麗面容上閃掠動搖神色之際——

「砰!」的一聲,後右側車輪脫離輪軸。

風聲呼嘯。

馬車劇烈右傾,揚起一陣迷濛砂塵後翻倒在地。

讓人驚訝不已的是駕駛者的身法。

他自行放脫韁繩躍入空中後,靈巧地一扭身軀便取回平衡,猶如一枚黑布般在離馬車數公尺處輕盈著地。

奔向馬車的臉上儘是不安和絕望。

粗暴地開門,看了內側。不安才轉為安心。

他深歎一口氣,走向在前方十公尺處打轉的特殊合金車輪。

「厄運馬上就降臨了是嗎……」

悵然獨語後輕輕拿起車輪走近馬車,再度仰望夜空。

以低沉聲音說:「隨即就要天亮了。走到『避難所』後等夜裡再修理吧。——離他們追上來時間還很充裕。」
當黑暗彼方隱隱浮顯猶若拼圖外緣的稜線時,兩人停下馬匹。

這是在一座略高小丘的頂端。

「竟然要人半夜騎馬趕路,大哥也真會折磨人啊。有夠驚險的。」

黑衣男一面說一面輕甩右手,比黑夜還暗沉的污點擊震足畔青草。

在緩緩呼吐青藍的黎明幽暗中,卻唯有這名男子身上仿若纏附著黑沉夜晚的餘威。

身著黑衣黑褲——他是馬可斯兄妹的四男凱爾。右手以及胸部、肩膀上猶如污垢的黑點,應是一路斬殺夜晚魔物至此時沾染的魔物鮮血。

「大哥不也說過為什麼要這樣做了。那小子並不是普通的獵人。你應該也聽過他的傳說。」

出言哄勸粗暴弟弟的男子背後有只烏黑長棒。是次男諾多。

「哼,你是說半吸血鬼?」

凱爾不屑地說著。

「貴族和人類的雜種。來作吸血鬼獵人大概會是最厲害的。可是可別忘了,我們可是拿真正的貴族來血祭過哪。」

「那倒也是。」

「混血的話,像我們會多過像貴族,有啥好怕的,更何況也不可能讓他搶在前面的,連夜趕路這檔子事連大哥都因為年紀大了沒辦法辦到,除了我們以外,還會有哪個傢伙能整夜騎馬趕路穿過邊境的森林?」

正由於這個原因,凱爾對下令徹夜奔馳,不可讓之前遭遇的年輕人超前的兄長心有不滿。

縱使是他,在抵達這座小丘為止也遭許多生物覬覦虎視;只是因為以前路過這一帶時知道了脫離森林的道路,這才能勉強於黎明前到達此處。

「真是看不透那傢伙,」諾多沉穩地出言諷刺凱爾。「那傢伙可是把你的圓月刀打回來的男人喲。」

正當凱爾狠狠瞪了自己的二哥時,諾多兩眼放光。

「是馬——要留神點。」

「……」

的確,從方才兩人通過的森林深處,鐵蹄聲正不住接近。

「我們可是因為知道捷徑才能辦得到,那傢伙……」

兩人面面相覷。

如今,如欲衝破黑暗,一騎人馬自森林一隅現身。氣勢十足地奔往道路的那個身影,令人覺得比黑夜還要來得晦暗深沉。

「是他!」

「別逃!」

兩者馬匹腰側響起激烈鞭打聲,馬蹄踢踏大地。

二人以猛烈氣勢尾追黑衣身影。他們疾奔的模樣,不禁令人想到他們若是夜中魔物的話,定然難以捕捉。

「記住大哥的命令。別輕舉妄動!」

在領先約一馬身的凱爾背後傳來了諾多的聲音。

讓D搶先的話就麻煩了,但就算真的變成那樣,也不可以胡亂出手。——波可夫曾以罕有的強硬口吻對他們如此命令過。

雖說如此,凱爾胸中依舊熾烈燃燒著憎惡火焰。不僅因為兄妹共有的兇惡個性;更為了D擊回了他致命的圓月刀。對僅只信仰力量的年輕人而言,這乃是難以容忍的屈辱。對D的感覺超出了憎惡,變作了殺意。

凱爾右手伸向腰際的圓月刀。

然而——

兩人不禁瞠目結舌。

因為望塵莫及。

兩人並不覺得騎士的速度比自己快,但距離不僅未能縮短,反而迅速加大。

大吼一聲「混帳!」後奮力踹馬;但即便如此,也只見敵人黑色外套下擺不停翻動疾馳生風,縮為豆粒大小後不久便完全消失視野中。

「畜生!死妖怪!」

死心勒馬後凱爾以如焰眼瞳盯視吞沒人影的道路一端。

「特意整夜趕路結果卻是這樣——」

諾多的話聲也相當苦澀。

「用尋常手段是追不上那傢伙的。在這等大哥來吧。」


夜風旋繞四周。
髮絲飄蕩,旅人帽的寬廣帽簷流晃有如墨液。
優美的額頭上、秀麗的鼻樑上,如似幻夢的細碎銀粒乃是月光。空氣中雖微帶著天青色,月光投與這名年輕人的目光卻明燦一如暗夜之時。
若是特別製作的改造馬,可進行時速一百公里的疾奔;而眼下這騎人馬的速度便毫不遜於特製改造馬。
而能對隨處可見的平凡馬種施加此種魔力的騎手又是——
騎士忽地緊勒韁繩。
馬匹的上半身向右急傾,緊急煞車的前腳踢濺土砂石礫。
精湛的停馬技巧與其說令人目眩神馳,不如說完美得讓人心生恐懼。
月光再次淒寂灑落騎士的肩上、背上。
黑衣身影無聲下地。
彎腰凝視接連成行的小石及泥土後隨即起身,臉部轉向開展身旁的樹叢深處。
他是連月光也不禁相形見絀之美貌的擁有者D。
「在這偏離了普通道路是嗎?他想做什麼?」


在全然不像心中疑惑的語氣自言自語完,他再度上馬,朝成排樹木飛奔而去。
只有月光知道,約六個小時前,沿道路而來的黑衣男子的馬車在這時換了方向。D似乎已從日間數台電力巴士與自動車留下的軌跡中,看出目標馬車的車轍。
月亮不久後溶解在蒼白天空中,太陽代之升起。
太陽即將高掛中天之際,連番疾馳的D同其座騎,於穿越不知第幾座森林後來到一處地方,再度停下腳步。
眼前地面一片狼籍。
正是脫落一個車輪的馬車翻倒之處。
整整一日夜的差距,D僅於半日內便已趕上。雖說陽光下貴族注定休眠,但馬可斯兄妹依舊落在遙遠後方。人馬如一的追蹤行動不論是速度上或是準確度上都令人驚懼。

可是,馬車消失到何處去了?
D從馬上眺望翻亂的土地,輕輕踢了馬腹。
大異先前急奔猛馳的緩慢步伐走向前方小土堆。
登上連丘陵都稱不上的小土堆後,在立於頂點向下望去的D眼中出現了一座突兀建築物。
它看來像是個巨大的鋼箱。
長三公尺,寬度達至十公尺,高度則超過三公尺。
在燦爛普照的日光下,漆黑表面綻放炫麗光焰。
黑衣貴族所說的「避難所」即是此處。
縱使吸血鬼是不死之身,於白晝中也惟有入睡一途。他們的科學技術雖然造出了各種抵抗陽光的藥物,卻仍惟獨無法克服全身沐浴陽光下的地獄痛楚。
細胞一個個燃燒、肌肉血液腐敗、所有身體組織溶化崩解的痛苦——縱使是地上的霸者也得強制屈從於古老的傳說。
雖然科技已達至讓他們肉體不會完全分解的階段,但被陽光直射十分鐘以上的實驗者多因痛苦不堪而發瘋,照射五分鐘以上都代謝機能遭到破壞化為廢人。無論事後施以何種治療這些人皆無法復原。
若是在貴族們的全盛時期這倒也無妨。
因為四通八達連通邊境各隅的超級高速公路、線性發動機牽引列車(Linear motor car)等交通網總是以零事故自誇;於「都城」及其週遭設置的巨大能源製造裝置,對仿古的巴士、貨車等車輛亦會源源不絕供應無限能源。


之後衰敗開始了。
在蜂擁而上的人類手下,貴族的創造物陸續遭到破壞,化為不符文明之名的殘骸。
不僅是都市地區,連位於邊境地區的貴族亦完全失去了交通工具。儘管有許多事先預料到此種日子,而在所轄地區鋪設私人交通網的貴族,但在他們自身失去維護的熱情與意願後,無論如何也都回天乏術。
直至如今,曝屍於朝露濕濡的草原一角的銀色軌道,或地下巨大隧道某處殘留空無一人的超高速推進器屍骸,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在演變至惟一交通工具只剩馬車前,無法進行雷達遙控、能源供應中斷等事故層出不窮。
對奪取了貴族的兵器,或能以自行開發之武器破壞車體防禦的人類而言,在交通工具中僵硬不動的白晝貴族,乃是再好不過的犧牲品。


尚有餘力的「都城」行政廳應邊境傳來的強烈要求,於交通網要處設置了他們專用的防禦機構。
那就是「避難所」。
它那特殊鋼板的厚度雖僅有一厘米,卻可承受小型核彈直接攻擊;諸多防禦裝置則會殲滅手持長樁、鐵槌走近該處的螻蟻之輩。
最重要的,令這避難所完美無缺的要素是————
「沒入口是嗎?」
D在馬上輕聲自問。
正是如此。
放出白亮光澤的漆黑壁面上連絲毫隙縫都不存在。
仰望天空後,D開始靜靜走下土丘。
姑且不論春天的舒適溫度,無情毒曬的陽光,即使對身為半吸血鬼的D來說也是痛苦無比。
正因為是半吸血鬼才能於夜中與貴族平分秋色;但要能被冠上吸血鬼獵人之名,還必須有足以安然忍受白天灼熱地獄的力量才行。
隨著D接近,週遭的空氣開始籠罩在不知名的細微聲響中。但那聲音隨即消散在陽光裡。

 

D胸前的墜飾正散發出湛藍光芒。令貴族的電子兵器完全停止運作的神秘色彩。
在高聳的黑色壁面前下馬,D將左手按至鋼板上。
冰冷觸感傳入手中。大概是特殊鋼本身的溫度。似乎構成鋼板的分子兼帶有原子的最小組合作用,能阻隔外來一切熱能、電磁波。
D的手緩緩移過光滑表面。
摸完正面牆壁後換右面側面。花了三十分鐘撫完這面牆壁。
「哎---」
手移向背面時,自鋼板與手掌間傳出了為表示窮極無聊所發的歎息聲。若是有人發現這奇特現象定會嚇得睜大眼睛,不過D只是繼續默默作業。
「不過,這金屬還真堅固啊。內部的情況還是模模糊糊的吶。可是差不多能想像出它的構造。裡面的超核能爐會傳送能源到金屬本身。不破壞核能爐的話無法打破牆壁,可是要那樣做首先必須破壞牆壁。怎樣?是雞先呢?還是蛋先?」
「裡面有幾個人?」
D一邊撫摸一邊詢問。
「兩個人。」
回答立即傳出。
「男人和女人。就連我也不曉得是人類還是貴族?」
D連頭也沒點,不久後結束作業。
只剩下左側。
可他究竟在做什麼?從對話內容來看,似乎是在探查「避難所」內部;但若不擊破外壁這也毫無意義。另一方面,「話聲」也說破壞外壁是不可能的。
在接近鋼板中心的地方,左手停了下來。
「話聲」淡淡說了:
「找到了。」
D的動作毫不遲疑。左手留在原處,退後一步,右手按上背上長劍劍柄。
陽光彷彿為劍身所吸去。
握劍右手大幅後拉,D的眼神集中於壁上一點,於左手拇指及食指的正中央。
似乎在那裡「有著」什麼東西。
當後拉劍尖與鋼板間凝聚白燦、凌厲殺氣的一剎那----
 
白光貫穿了黑壁。
迸射而出的乃是D的長劍。無論何等凌厲的突刺,應當都無法擊穿特殊鋼的外壁才是。可是,優美的劍身曲線已有一半嵌在紋風不動的鐵壁內。
那裡乃是入口,雖然肉眼無法看見,但卻刻著門扉與牆壁的接縫。D左手的神秘力量在發現它後再加以刺穿。只是,縱然說是有著接縫,讓長劍
劍尖插入寬度幾近於零的接線一事也委實太過驚人......。
「噢噢?!」
如此的聲音並非由內部傳出,而是發自D的左手。
「真令人吃驚啊。有一個是人類呢。」
D表情微微一動。問道:
「有『錯時香』嗎?」
那是貴族所設計,令白晝錯覺為黑夜的香料。
「不知道,不過另一個沒動靜。是個死人,因為還是白天。」
「少女沒事是嗎。」
D喃喃自語。縱使她可能已被吸過一次血,但若真是如此,只消殺死吸血的罪魁禍首便會變回人類。可D的面容上瞬間閃過陰鬱之色又是為了何故?
握住劍柄的手肌肉猛地隆起。
不知何種神技發揮功效,他僅是一轉水平狀態的劍刃,鋼壁表面便劈里啪啦地跑出細小裂紋。
藍光滲出。
忽然,D停下動作。
靜靜轉向後方。冰冷眼瞳中毫無感情之色。
「出乎意料地快哪。」
話聲揶揄似的說著。
「而且來的還是沒想到的傢伙。」
不久,隱約有微弱引擎聲自森林遠方接近,接著一個鮮紅身影躍至土丘頂端。
發出厚重聲響,在緊鄰斜面的丘頂邊緣上停下來的,是台單人座戰鬥車。
這部交通工具是在大到有些突兀的實心輪胎上裝設實心鐵板後,塞入高出力核能引擎和操縱系統而成。
一般來說,人類得到貴族機械裝置後作出的成品大多有著與美感相距甚遠的外表。核能爐為釘有鉚釘的鐵板所保護,有著顯眼熔接痕跡的能源如蛇般彎曲扭卷,從那裡連到後方的引擎。操控面板及橫桿式方向盤隨意從車身底盤冒出。或許是無害放射生廢棄物的關係,形似螳螂足部,在空中曲折連接輪胎的活塞也和其他零件一樣髒污為紅黑色。
不過比起車身模樣,車上武裝以及操縱者應當更引人側目。
從後部引擎右側長伸出去的七O厘米無後座力炮炮口,正黑沉沉地瞪視著D;對面--引擎左側則有圓形的二O厘米導彈箱對準天空。導彈當然裝有體溫感測器,等著獵物的只有避無可避的死亡。然後,儘管十分危險卻依舊安裝在核能爐上,槍口看來仿若鑲嵌著藍寶石的東西,則是鑽刺
武器(Penetrator)--貫通炮。
光是這些便已是普通型戰鬥車沒有的重裝備了,而從核能爐與引擎的龐大程度來看,這台車輛還可輕易發揮出時速一百二十公里的高速。這匹奔馳地面的小型巨獸,憑借直徑二公分的鋼索懸掛式避震器(Wire suspension),無論何種崎嶇路況皆能行駛自如,安穩行駛率達百分之九十九。
鮮紅人影自駕駛座站起,將簡陋護目鏡上推,如欲燃燒的青藍眼眸射向D,金髮為風著上了金黃色。是馬可斯兄妹的么女,蕾拉。
「又見面了哪。」
或許是由於她全身上下散發出的敵意,朱紅色緊身衣在陽光下看來似乎正熊熊燃燒。隨著不住低吼的引擎震動的身體,好像是因憎恨D而顫震抖動。
「你大概以為已經順利甩掉哥哥們了吧,不過只要有我在,要搶在馬可斯兄妹前頭就是不可能的。在個好地方遇到你了哪。獵物在裡面?」
少女將貴族稱作獵物,一個顯露出高傲自信和敵愾心的措辭。
D只是一手握劍,如雕像般靜立原地不動。
「閃開。」
蕾拉以命令口吻說道。
「只有一個壞掉的『避難所』對獵物來講是個不幸,雖然這之前對你來說是個幸運,不過這種幸運要換到我這邊來了。要是愛惜生命的話,馬上夾著尾巴滾吧。」
「要是不愛惜的話又如何?」
D平靜的聲音讓蕾拉臉上泛起不輸衣服的艷紅。
「你說什麼......你想與蕾拉•馬可斯和戰鬥車為敵是嗎?」
「我有兩種生命。隨便你要拿走哪種都行。只要能夠的話。」
聽到同初次見面時一樣淡然的聲音,蕾拉沉默不語。這名不讓鬚眉的少女猶豫了起來。
她尚未注意到擊穿「避難所」牆壁的一劍乃是D的秘技所造成。一開始也壓根沒想過會有生物身懷此種本事。在不知曉D實力的狀況下,蕾拉之所
以心生猶豫,是因為心中萌發了連她自己也未察覺的動搖。

 面對前方一身漆黑的商業敵手,她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酥麻感,一種彷彿由神奇麻藥造成,侵滲入骨髓中的危險酥麻。彷彿為了抹去這股心中的震盪,蕾拉用力拉下護目鏡。
  「真可憐!這就是馬可斯兄妹的做法。」
  鮮紅連身衣進入駕駛座的同時引擎發出了怒吼。
  特意關閉消音器乃是為了威嚇對方。
  當雙手握上操縱橫桿的瞬間,巨大輪胎輾碎青草。
  與其說它是跑下丘陵,倒更像是一躍而下,著地的同時一蹬大地。
  距離發車起步僅不到十分之一秒,敏捷得不像機械該有的動作。
  戰鬥車一口氣朝D衝去。
  D巍然不動。
  刺耳聲響震動空氣,還夾混著異臭,臭味中伴隨著白煙。
  燒焦輪胎不住噴散白煙,在D身體的數公分前停了下來。
  「怕了吧---滾開!」
  蕾拉歇斯底里的叫聲也是為了遮蓋自己心中的動搖。踩著油門打算輾斃D的腳掌,在千鈞一髮時踩下了煞車。
  但是為何D不閃躲。
  彷彿就像是看出了少女胸中泛起的漣漪一般。
  他默默拉引壁中長劍,將它輕輕拔了出來,以流利手法無聲收劍入鞘後D轉身離去。
  「就是這樣。一開始就該這樣做了。在那裝什麼酷浪費我的時間!」
  直到D的身形登上小丘消失於丘頂為止,蕾拉始終緊盯不放。下一瞬間,她酷似貓的眼瞳因緊張而細縮。
  伴隨低沉轟隆聲,大地開始劇烈震動。重逾一噸的戰鬥車輕輕彈起,重重著地後再度跳起。
  隨著D的離去,「避難所」的防禦系統開始啟動了。
  在應當無法保持穩定的車裡,蕾拉一手按著操縱桿,四平八穩地站著。她有如雙腳黏在車底一般和跳著瘋狂舞蹈的車體始終保持垂直。
  蕾拉在空中坐上座位。
  引擎「轟!」地發出咆哮。後方噴射口噴出藍色原子焰,引擎旁的排氣管吐出處理完畢的放射性燃料廢氣。
  戰鬥車在空中起步。
  著地的同時核能爐上的鑽刺武器轉動,標定了「避難所」。車輛並不蠻抗大地的搖動,而是順著衝擊的力道跳躍,絲毫未傾向任何不自然角度。
  空氣染為藍色。
  因為「避難所」的頂部開啟後,雷達控制的雷射炮出現,開始迸射火線。
  雷射擦過空中的車體將地面一角化為熔岩。
  若雷達擁有意識的話或許會大為慌亂也不一定。因為以準確度為傲的火線接連射出的第二擊、第三擊,都落空穿過目標的前後左右。
  蕾拉的操控技巧竟凌駕在電子機械之上。


  她打從懂事時起,便被兄妹們的父親教導鍛煉自在操縱機械的能力。父親似乎還對他們進行過粗淺的基因改造。
  但諷刺地說,蕾拉的才能僅在交通工具一項上開花結果。不論是壽命將盡的改造馬或車輛,只要經過她的手定然會被賦予另一種生命。她的父親就曾感歎過:「光給她引擎和輪胎的話就能作出一輛車了。」她的駕馭技術沒多久便超越兄長們,惟有長兄波可夫勉強可和她相提並論。
  如此的蕾拉十分鍾愛一台戰鬥車,是她一有機會便到鎮上廢鐵工廠或貴族遺跡溜躂,咚咚鏘鏘地搜集零件組合而成。當時
蕾拉對組合它著迷不已,真正作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連飯也不吃,只是著魔似的動著工具;勸她休息的凱爾看到這模樣不禁把扳手扔向她,而那處傷痕至今仍殘留左肩。
  冬日一個早晨,在似水微明的晨光中,戰鬥車終於完成。
  在那之後的第二年,把車子當作自己懷孕生下的孩子一樣愛護的蕾拉,獲得了幾可稱作奇跡的駕馭技術。
  這份具體成果便在丘陵環繞的一隅不住展現。
  悉數閃過電子裝置的攻擊後,車身在空中變換方向,趁雷射瞄準裝置所需的數分之一秒剎那,鑽刺武器射出銀線。
  那是一種液態金屬。
  在被以超過音速的速度射出後,分子結構發生變化,化成長達五公尺的長槍一口氣刺穿了雷射炮的動力部。
  電磁波的解手四處飛閃後,雷射炮沉默靜止。
  蕾拉把鑽刺武器的炮口轉向「避難所」牆面,嘴角浮現冷笑。
  瞄準突然失靈。
  正確來說是車輛下沉了。
  「避難所」周圍的土地猶如化為軟泥,車體身前方開始漸漸沒入土中。
  緊張了一下的蕾拉露出大膽無畏的滿面笑容。
  後方的噴射口伴著厚重聲響向前回轉,噴冒出火焰。火焰通過車身兩側,首當其衝的土砂飛散四射。輪胎改為全速回轉。
  塵土飛揚,猛烈震動,戰鬥車尾部朝前退躍入空中。
  落地前調轉方向朝丘陵飛去,鑽刺武器反轉炮身後銀光直接射向「避難所」牆壁。
  銀光卻斷為兩截同時化作無數光粒飛射而回。
  即便是蕾拉的技巧也無法閃避這面碎片網。
  然而----
  戰鬥車著陸於堅硬地面,在它就要面對襲捲而來的金屬粒風暴時,車體卻猛地一側。
  割裂薄暮的彈丸皆盡嵌入戰鬥車底部。
  油門一踩到底引擎全開,蕾拉瞬息間讓車輛攀至丘頂。

第二章 逃亡者們

美麗黑影朝踏下煞車的蕾拉走來。

「真厲害。」

D的語氣淡薄冷漠。

不知是冷是熱的感覺竄過背脊,蕾拉按捺下那股感覺,以充滿敵意的口氣威脅道:

「還在啊?不快點走的話,就真的要撞死你嘍。」

D沒回應她的話,靜靜問:

「幫你處理傷口如何?」

「多管......閒事」

吐出這句話的蕾拉,在話尾流露出痛苦之情後,壓住右胸,在駕駛座上突地向前倒下。

射穿戰鬥車底盤的一枚金屬片擊中了胸口。

快步走近後,D輕輕抱出蕾拉,讓她躺在附近的樹蔭下。

稍稍望了天空與「避難所」,接著側耳傾聽蕾拉來時的方向。

「還沒來。」

左掌出聲說了。

「這傢伙的同伴還落在很後面,你打算怎麼辦?」

「不能不管。」

「那種失敗也沒差的治療之後再做就好了。目標現在動也不能動的待在鐵箱裡面。趁早收拾他把女孩兒送回去才是。看那情況,就算被吸過血了,只要宰了貴族的話就能恢復原狀。當事人也會很高興的。」

飄散妖氣的美貌倏地一暗。

「高興?---高興變回人類嗎?還是----」

「你在碎碎念什麼廢話啊?是被春天的太陽曬昏腦袋了嗎?現在只剩下過去推個,就能輕輕鬆鬆宰掉那傢伙。太陽可是馬上要下山了喲。商業對手這種東西就別管了!」

好像是要證明那話聲的掛慮,蒼穹開始略略帶上暗青色。現今這個季節日落時分為500N(Night),只剩下不到兩個小時。

縱然如此,D還是默默解開了蕾拉連身衣的胸襟。

即使隔著衣服亦十分顯眼的白皙隆起裸露了出來,左側乳房上數處肌肉朝外綻裂。

滿佈鮮血的傷口已然腫脹變為藍黑色,彷彿雪白肌膚上冒出了數個畸形腫瘤。

D起身,從馬鞍處取來急救盒。

打開蓋子後眼中閃過詫異。

「呼哈哈哈哈。」

話聲出聲嘲笑。

「你以為買下這個急救盒是什麼時候的事啦。一次也沒用就放著不管,成分老早就變質了。不會死的傢伙就是有這種困擾。」

「的確如此。」

淡漠如故地低聲輕語後,D查探了蕾拉的戰鬥車取出醫藥箱。大概是為了保險起見,將它在車底上打了開來,隨即關上蓋子。

「怎麼了?」

「沒藥。幾乎都沒有藥品。」

「沒補充嗎?竟然有這麼悠哉的獵人哪。」

負傷可謂是獵人的職業病,對他們而言補充醫療藥品乃是和籌措武器同等重要的事項。一旦抵達城鎮或村莊,比起食品店、酒店,首先飛奔到武器店和藥品店去才是獵人的習性。

有人卻無此習慣。

而且還是老練獵人中屈指可數的馬可斯兄妹的么妹。

D再度於少女身旁蹲下。

呼吸有些急促,體內碎片似乎未傷及內臟,可是如此下去碎片的毒素恐怕會引起破傷風。不,射入處和射出處顯然已經在不停紅腫發黑了。

「打算怎麼做?我可是你專用的。對人類無效。」

「我知道,對人類只能用人類的辦法。」

D自腰際的戰鬥腰帶拔出一枚飛鏢。

讓左手握住鏢尖。

「要幹嘛?」

「這少女死了的話就和你斷絕關係。」

「混蛋,竟然威脅我。」


話聲未落,藍白色火焰便已裹覆飛鏢前端。

只見銳利的鏢尖逐漸灼熱,轉為深紅。D左手靠近蕾拉的額頭。

圓大眼眸睜了開來。

「你要做什麼?」

「要燒烙切下傷口,這是為了讓你不會痛。」

「還真是親切呢,可別以為我會感謝你喲。」

「別說話。」

蕾拉從貼近的手中轉開臉龐。

「雖然不知道你要用出什麼妖術,但我可絕對不想在睡著的時候被你玩弄身體。我要醒著監視整個過程,要是做出奇怪舉動的話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D不為所動,左手按了上去。

「不要----!」

蕾拉的聲音變為悲鳴。

「拜託你住手!這樣做就好了。拜託你!」

這已是哀求。注視著D的眼中湧起光芒。那光芒述說了淒慘記憶。

靜靜收了手,D撕裂外套下擺,把碎布放入蕾拉唇中。

沒有進行麻醉,是防止咬傷舌頭準備。

這次蕾拉乖乖順從了。

她輕輕點了頭,似乎想表達謝意。

不久,幽暗樹蔭中開始充塞活肉的焦臭以及悶沉呻吟。

周圍似乎已滿是暮色。

他睜開了眼。

鎖禁每一個細胞的咒縛如潮急退,無可取代的快感。

這是他最喜歡的一段時間。

雙眸連忙往旁游移。

不遠處的床緣上,少女正靜靜坐著。

她自從坐下後便未再動過,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無法動彈。

如白花般惹人憐愛的臉龐面對著他的方向。

「怎麼了?」

他躺在鋪滿絹質軟墊的床上問道。因為看見了少女頰上的淚痕。

「外面有人。」

「噢,已經來了是嗎?」

緊張話聲的深處有著巍然不動的自信。

無論如何高強的吸血鬼獵人,皆非夜中醒來的貴族之敵。

輕輕下了鋼床站起,他望向門扉的眼睛猛然大睜。

如絲銀線正灑落地面。知道那是由刻鏤於門扉上方的裂縫悄悄射入的月光後,他轉向少女。

「是白天時有人用劍打開的。一定是父親委託的獵人們......」

他在過膝的藍色洋裝上看見某樣物品後皺起了眉頭。

那是把銀製的雅致短劍。他原本配在腰上的東西。

少女想用它來做什麼?

他注視短劍好一陣子,接著為了瞭解外部情況走近牆面上的電眼。

*******************************

剜出燒烙處理過的病灶(註:疾病在身體組織中所據之處,即病的發源處。),再以重新加熱的鋼鏢消毒後蕾拉終於暈厥。

「這樣就差不多可以了----」話聲說著。「不過細菌已經侵入體內。馬上就會嚴重發冷,只要熬過那段發冷之後就會安穩睡著了。做到這總算要結束了。真是會給人添麻煩喲。」

對這令人驚異的話聲充耳不聞,D交互望了「避難所」跟暗色漸濃的天空,把鋼鏢刺入土中冷卻後收回腰帶,站起身子。

「應該是對方出來的時候了。」

「真無情的傢伙哪,」話聲忿忿不平似的說。「再多些時間的話就能治療完成的說。別做像缺德醫生的行為啊。」

那話聲突然打住。

D趨前一步。

仿如沉澱著藍光的「避難所」大門無聲向內退去。

他轉過頭,看了蕾拉一眼。

隨即轉回前方的眼中蕩漾淒絕光芒。

最強的吸血鬼獵人就在此處。

夜風蕭蕭搖曳外套衣擺,D下了小丘。

緊接著,六匹黑馬接連奔出-----它們拖拉的漆黑馬車亦跟著出現。

修理似乎已由「避難所」內的機械完成。

黑衣青年自車伕座上俯視D。說道:

「讓開。」

聲音奇妙而平靜。

「即使是將人類生命易為金錢的卑劣獵人,我也不想平白奪走你的性命。」

D眼中流過奇異之色,一閃即逝。

「把女孩交出來。」

既無殺氣也非強逼,D淡淡說著。

男子的雙眼徐徐染上赤紅。

「我想要她,所以才把她搶來的。你也可以這樣做。如果你敢在夜晚跟貴族交手的話----

夜暗凝結。

景象及光景依舊如故,兩人所處的空間卻彷彿僵結凝固。

「啪!」鞭打馬體的聲音劃破寂靜。

二十四隻馬蹄無聲開始踩踏大地。

不知是想輾斃微不足道的獵人,抑或是認為對方會自行離去,六匹馬熊熊奔來,但卻在D前方數公尺處驚慌直立站起。

一聲驚叫響起。

「麥耶爾林克!」

在明瞭馬車中迸出的是少女聲音的剎那,D的身體躍至空中有如魔鳥。

銀光朝著被悲痛叫聲分心,反應遲了一下的青年頂上閃擊而去。

伴著有如寶石的火花在黑暗中四散灑落,清脆金屬音迴盪不絕。

青年麥耶爾林克以左手護甲擋下了D的致命一劍。

「呼!」的一聲三道光軌破風襲向腹側,D扭身閃過,無聲落至對面地上。

從馬車上朝向D。

由D朝向馬車上。

淒厲鬼氣彼此交湧,馬匹因而驚慌嘶鳴,馬車劇烈搖蕩。

男子右手手爪修長伸展。

手爪----不、那縱然在夜中依舊黑亮生光的爪子顯然帶著金屬光澤。

在危機迫切時他的普通手指似乎能化作鋼鐵凶器。

「這個容貌、這個技巧----我曾聽過你的名字。那個能令每位貴族臉色發白的名字。你就是D吧---」

對麥耶爾林克驚懼、感歎交錯的話聲。

「我也曾聽說過,」

D靜靜應著。

「貴族中有位絕無僅有,被領民稱揚其德政的領主。-----他的名字就叫麥耶爾林克。」

「我一直很想見你一面。不論以何種形式。」

「現在就在這裡見到了。」

「不能讓我走嗎?我沒對人類做出什麼事。」

「這句話去對女兒被擄走,還被化為你同類的少女父親說。」

麥耶爾林克的表情充滿苦澀。

D身形輕輕一沉。

「駕!」

第三章 野蠻族之鄉

在另一處場所,對決也即將展開。

馬可斯兄妹的巴士,不住接近離那橋樑約五十公尺的赤褐色山谷一隅。

之所以不讓凱爾先行出動,是因計算黑色馬車的速度,與距離黎明的時間後,波可夫判斷僅靠巴士追趕便已足夠。也由於自己必須照料蕾拉和葛羅貝克,故不放心讓凱爾單獨行動。

雖然波可夫對前去收拾D的諾多也有所掛念,但一念及他棒術中密技,要除去確然溺水的獵人應該易如反掌。只消這一方的工作結束後發出照明彈招他回來即可。


「唉呀---是照明彈。」

抓著方向盤的凱爾瞇起了眼。

「什麼?」

聽到話後波可夫粗獷的大臉露了出來,一道光點朝著業已充滿白皙光芒的拂曉天空升去,隨即膨脹為數倍之大。

「會在這種荒野中發出照明彈,一定是貴族。」

「好傢伙,距離大概五公里。五分鐘就能追到啦。那混帳現在沒法子動。嘿嘿,一刀就能解決。」

凱爾一面舔舌一面撫著安在牆上的木樁尖端,波可夫交抱著胳膊對他說:

「不過,還是有些在意。在這種地方發出照明彈是想幹嘛?想求救的話也不會有人來......」

略一思索後,滿佈濃胡的臉倏地抬起。

「---糟糕!凱爾,趕快!搞不好那傢伙叫來了麻煩的東西!」

驚慌語氣令凱爾的表情也緊張了起來。

「沒問題!」

急遽換檔一踩油門,窗外景物開始以疾猛速度左右分流。

磊磊巖山的風貌越發變得荒涼奇峻。

或許是火山活動頻繁之故,地面四處噴冒的白煙瀰漫地表,噴出孔周圍牢牢黏附著黃色硫磺團塊。連岩石也失去了普通的形狀,有的聳立如槍矛挑釁蒼穹;有的彷彿只消手指一觸便會崩塌,極其危險。

由於車輛通過而陷沒的地面生出處處龜裂,裂紋中飄飛出不知算是血色還是何種顏色的水泡狀物體;水泡一迸裂後,讓連在這種惡劣環境也能悠悠飛翔的小昆蟲,全身痙攣墜地死亡。

巴士不知是第幾次碾過骨骸,被碾碎的如山白骨中,從露出獠牙的大型野獸到應是細小蟲蟻一類一應俱全。此處空氣中混雜的除了硫磺,還有更強猛的毒素。

道路變得更狹隘,左右的岩石轉高,多了好像將要崩落坍塌的壓迫感。

即使是凱爾和波可夫亦掩飾不住緊張神色。

進入谷間道路已近二十分。

忽然,凱爾減低速度。

「有了!」

馬車輪廓滲漏在前方盤旋的白煙深處。

「大哥,怎麼辦?要這樣直接撞過去嗎?」

巴士前方有著以螺栓鎖固的裝甲板。

「不,要是女孩還活著的話就糟了。不管多厲害的貴族都不可能在白天行動,下去收拾他吧。要掛防毒面具。」

兩人打理裝備之際,寢室的門打開,蕾拉挖出臉來。

儘管臉色依舊慘白,眼中卻燃有熊熊鬥志。

「停車的這地方還真是詭異哪。發現了嗎?」

波可夫一邊掛上面罩一邊講:

「你休息吧。葛羅普就交給你了。」

「不要,我也要去。」

蕾拉抓住長兄的手臂。手上傳來如巖肌肉的觸感。

「敵人可是貴族呦,就算白天不能動,也不可能毫無防備。幫忙的人多一個比較好。」

「傷患是累贅。」

「可是---」

「別胡鬧了,蕾拉。」

握著短槍的凱爾打斷她的話。他右腰上掛著另一副面具,是被逕自取走的少女用防毒面具。

「大哥也那樣說了。這裡交給我們兩個人就行了。反正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用不著瞎操心。」

聽到這像是哄勸,卻彷彿隱隱夾帶獸慾的話聲,蕾拉扭過臉去,像是死了心,點了點頭。

「要走嘍。」

說完這句話,波可夫與凱爾站至出入口的階梯。凱爾壓下身旁開關後,半透明罩子自頭上降下,隔離兩人與車內。

他們並非初次在毒氣盤繞的環境中追殺獵物。

手動開了車門,兩人下至地面。除面具外未使用其他裝備。這等程度的毒氣與放射能,僅靠血液中的人工抗體便可將其吞噬消滅。

疾奔過地面的腳步靜默無聲。

馬車紋風不動,孤伶伶的影子仿如被燒烙於地面上。六匹黑馬也垂頭不動。看似在睡眠,又像是在沉思。

這毫無防備的光景,反而在兩人胸中暗暗刻下不安與緊張。

凱爾再度握緊短槍。

離馬車還有三公尺。

白煙遮障兩人視野。

煙幕散去。

在他們與馬車之間突然站著一個黑影。

瘦長身形全身以帶有黑色連身帽的長衣覆蓋,不禁讓人認為他應是毒煙成分形成的幻影。

「你是誰?」

 

 

凱爾沉聲詢問。面具的過濾器兼有擴音機功效。

沒有回答,黑影舉起右手。

「颼!」的一聲,黑影右手腕遭鐵箭射中。

黑影搖晃。

箭矢不止一根。藉由波可夫的神技,黑影頭部和左胸也同遭箭擊。

無論對手多神秘,一律先下手為強,這正是馬克斯氏的作風。

黑影抬起臉。

兩人大吃一驚。


連身帽中空無一物。

一件長衣插著三枝箭矢飄然落至地面,看到這樣,連波可夫也忘了射出第二擊。

下一瞬間似乎想到了什麼,他朝馬車放出鐵箭。

箭矢準確貫穿馬車後方嚴重磨損的鐵板,此時車窗失去輪廓、車輪癱軟扭曲,整台馬車變為一匹黑布,步上了黑影的後塵。

銀光疾馳燎灼白霧。

圓月刀一閃畫出優雅曲線接連閃過馬匹頸部,粗壯馬首被斬開一半後整個開裂垂墜。

沒有血液流出。

顯眼的切口處也看不見肌肉及頸骨的斷面。

馬匹內側乃是空洞。

微微晃動後,六匹馬只全數化為黑布攤疊地面,兩人只是對此茫然呆望。

此時詭異笑聲自週遭湧現。

悅耳的女性笑聲忽高忽低,陰森得有如像從地底流洩而出。

二人前方約十公尺處,突然浮滲出形似女子的纖細身影。

「哈哈哈哈哈。你們這些追在貴族後面來到這裡的傢伙,我本以為是有什麼厲害本事的人,這才來見識一下,原來不過如此。要是只有這點本事,就算走上了這條道路,也只有地獄的油鍋在等著你們,最好乖乖夾起尾巴消失。」

猶如金鈴鳴響的話音中,有著邪惡無比的暗影,感受著這股陰暗的凱爾大叫:

「剛才的怪法術是你搞的鬼嗎?!」左手舉起短槍,右手的圓月刀蓄勢待發。

「很可惜並不是。」

女子說道。

「不過也還好不是,所以你們只是被戲弄了而已。要是愛惜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的話,現在馬上就掉頭吧。」

波可夫出聲詢問:

「貴族在哪裡?」

奇怪的是,他緊閉著雙眼。

「在我們的村裡。」

女子回答了他。

「為了僱用優秀保鏢,好不被像你們這種蛆蟲追殺才來的。呼呼、你們也從我們之中選雇追殺他的獵人如何?」

面具下凱爾的臉因怒氣而脹黑,緊接著右手一動。

短槍破空飛去,毫無阻礙地穿過女子身影刺入遠處石壁。此時一群東西在兩人四周朦朧浮現。

全是女人的身影。

「混帳!」

罵出這句的同時,圓月刀一閃斬過其中一個,但卻直接穿了過去毫無擊中的感覺;凱爾抬頭望向兄長。

「大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依舊緊閉雙眼的巨漢點點頭,悅耳嘲笑輕輕飄入了他耳中。

「哈哈哈,還不明白嗎,蠢蛋?你們就永遠留在毒煙中彷徨遊蕩吧。」

下一瞬間那話聲突然轉為「啊!」的慘叫。

因為波可夫的箭矢貫穿了二人後方的一個搖晃身影。然而,是在何時?又是如何做到的?就連被射中的霧中女子,顯然也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

毒煙的臭氣中摻混了血的氣味。

「可、可惡!」

大叫的同時影子突然消失。


「大哥---幹得好!」

「嗯。」

可能是知道女子已經消失,波可夫睜開猶如虎眼的雙目點點頭,兩眼出奇有神,接著往回走向巴士。

車門關上,自排氣孔除去毒煙後,一進入車內,波可夫破天荒地以如巖巨拳打了車身一拳。

「砰!」了一聲車頂搖晃。

「大哥,怎麼了?」

「變麻煩了。那死貴族逃到野蠻人之鄉里了。」

緊張起來的不只是凱爾,連於車中待命的蕾拉亦然。

在這群兄妹間,首度流露出近似畏懼的氣氛。---不過,也只有短短一瞬。

「這可好玩了。」

蕾拉蒼白的臉龐甚至因興奮而泛起緋紅,自言自語道:

「野蠻人之鄉---五千年間相互混合的魔人血統,還有黑暗中孕育的妖術;我一直都很想和他們交手一次哪。」

「沒錯!」

凱爾呲牙咧嘴地說了。

「那傢伙逃到那村裡十有八九---不、那女的也說了,說是要僱用他們,這樣一定會有幾名魔人變成護衛。嘿嘿、真令人期待。傳聞中的野蠻人妖術,比起我們的本事,誰會比較厲害呢?我正巴不得能比個高下咧。」

「當然,真要動手的話,野蠻人也好、貴族的神祖也好,都會死在我們手裡的。不過主要目標不是那混帳貴族的一千萬元哪,我可不打沒錢的仗。要先等諾多回來,還要找出那妖怪的老巢。我和凱爾先出發,蕾拉、等你脫離這個鬼地方後就打出照明彈等諾多回來。」

然後,這群兇惡兄妹對望一眼,抖動身體發出一陣凶殘大笑。

究竟,連他們也不敢輕視的野蠻人之鄉是?裡面的居民是?在黑暗中孕育的妖術又是?


****************


離馬可斯兄妹遭逢怪異人影與女子的地點五公里外有條道路,沿著道路前進望向左手邊,便可看見一座高聳入雲的巖山。

在不知情的旅人眼中,巖山只是無數大小岩塊堆積於黑沉不毛大地上的單純自然產物。乍看下笨重石塊凌亂無章,可是只要仔細觀察,用心留神一番後,便會知道岩石的排列其實依據了極為嚴密的力學模式。在此同時,自融入青空雲海的高處吹來的冷風中,仿似妖氣的寒意不禁令人不寒而慄。

望似讓人容易攻頂的巖山岩石其實是種機關。按微妙複雜的位置堆疊而成的岩石,令無論何等厲害的人在挑戰途中都必然會發出聲響;即使萬一有人能通過這關,也還另有陷阱:來人定然會觸動必經處上的某塊岩石,接著數萬噸的巖崩便會吞噬登山者。

雖然如此,若來到巖山半山腰處,眼前便能看見一座洞窟。

不知它是拜何種奇跡所賜才出現的。洞中有猶似來自冥界的濕郁陰風迎面吹來,穿過該處後立刻可見一座由粗木巨岩建成,猶如要塞的小城寨。

 


儘管隨處可聞的笑聲、怒罵不絕於耳,炊煙裊裊升騰,但卻依稀飄散著與世隔絕的氛圍以及妖異氣息。----此處正是令馬可斯兄妹為之戰慄的魔人巢穴,野蠻人之鄉。

有輛六頭黑馬拖曳的馬車,不知究竟用了何種手段,來到了這處聚落。來訪時刻正值曙光開始散溢白晝應有之生命的時分。

鄉里中家宅錯落,有著眾多男女。

他們停下手中工作,由各家的窗戶中探出臉後,以馬車為中心圍站成一圓圈。

彷彿事先得知了奇妙來訪者的來歷,無人提議打開馬車門。

分開圍成數層的人環後,一名白髮老人走了出來。

修長白髯幾欲垂地,腰部彎駝至與大地平行。不知是幾百歲的臉上,皮膚皆盡為皺紋所遮埋;但雖如此,這名老者卻全身洋溢著難以言喻的活力。

他走近馬車左側的門扉,手中枴杖輕敲車身鋼面。

隨後一點頭,轉身向背後眾人眨眼示意,接著將一隻有如乾癟黏土的耳朵貼了上去。

風颯然止息。

死寂沉默持續數刻,不久後老人開始用哄誘兒孫般的和藹表情點著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歡迎。你說為了守護心愛的女人想要保鏢是吧。很好、很好。那麼、要幾名?---三名是嗎?嗯,有想要的人選嗎?」

猶似細線的低闔眼瞼此時倏地睜大。

凌厲精光散溢而出,不過眼睛又再度合上。

「貝凱、卡羅莉、馬西剌......噢,就算在我們村裡也是高手中的高手哪。好吧,因為照明彈而知道你在被追殺後,貝凱和卡羅莉就去耍耍那些野狗了,不過馬上會回來,他們就隨你差遣了。」

不知這名老者如何與在日間陷入假死狀態的貴族對話?但立在一旁的眾人卻無一個為此流露出怪異顏色,老人再度睜開雙眼。

「噢,還有一件事要拜託是吧......什麼,有個獨自追殺你的傢伙是嗎?哼......半吸血鬼。」

空氣不安騷動了起來。雖然鄉民們紋風不動,但卻好似有白茫妖氣瀰漫四起。

「名字是---D?!」

當老人脫口叫出聲時,這股氣氛化為驚愕低語。

俄傾後,當二度沉默支配這幅光景之際,老人的喃喃自語中,竟帶有興奮不已的震顫。

「邊境第一的吸血鬼獵人---做為對手是絕對夠格了。只消把他引入這個城寨,再慢慢對付他就行了。不過,費用所費不貲呦。」

 

*****************************

 

兄長們離去一小時後,葛羅貝克發生了異狀。

呼吸轉為急促,乾瘦的臉上汗出如漿。

面對大異平常的嚴重情況,蕾拉不禁手忙腳亂。脈搏也跳得奇快。

「要發作了。這次好像和以前一樣......」

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在點滴瓶裡加了危險劑量的消炎鎮痛劑,當她把擦拭了成灘汗水的毛巾拿到廚房沖冷時---

巴士猛烈搖晃。

金屬餐具陸續落地,好使吸音材質的絨毯打算維持安靜,車內還是充斥著猛烈噪音。蕾拉全身傷口劇痛。

連忙以紙膠帶固定點滴瓶後,蕾拉跑了車內一圈,從所有窗戶觀察四方。車外無人。車子停在離道路不遠,直徑約一百公尺的廣場正中央。蕾拉一咋舌,飛奔入後方的車庫。

視而不見地經過五頭四肢折疊的改造馬,跳入戰鬥車的駕駛座。

一轉點火開關後,蕾拉感受到輕快震動。不用觀看橫桿式方向盤帝的數位計量表,蕾拉便已將車子的狀況掌握得一清二楚。

「核燃料填充百分之九十八......引擎正常......自動穩定裝置正常......貫穿傷痕所造成的損害輕微。行駛電壓百分之九十七不受影響。......武器管控OK。----出發。」

後方車門打開,不等走道伸出,戰鬥車直接一躍而出。

著地的同時全速馳繞巴士一圈。

晃動的只有巴士,依舊不見人影。

蕾拉把戰鬥車打橫停在廣場入口,似乎打算阻攔對手,接著從座位上昂立而起。

「是誰?滾出來。馬可斯兄妹的么女蕾拉•馬可斯可是不逃也不躲的。」


似乎是要回話,爽朗話聲響起。

「好威風的小姐吶。」

蕾拉愕然轉身,但在轉頭前的一剎那臉上卻浮現了不知所措的表情。因為無法判定那清晰話聲是由何處傳來。

背後空無一人。

左右也是。

「在哪,在哪裡?膽小鬼,快出來!」

「說什麼出來---」

聲音嘲笑著。

「我就在你旁邊,看不見是你眼睛有問題。」

蕾拉再度驚慌得血液幾欲凍結,環視週遭後,她領悟到那話聲所說是真的。

他就在某個地方。

而且近在咫尺。

蕾拉動員所有神經探查四方。

徹底鍛煉過的五感能發揮不遜於兄長的機能。可不論是雙耳或皮膚感覺,都告訴她廣場中的生物僅有自己一人。

前所未有的恐懼包圍了蕾拉。

尚未痊癒的傷勢及自信喪失造成的結果。

蕾拉一手拿住身旁的短針槍跳出車外。

她仍未拋棄鬥志以通紅的雙眼掃視四方。

背後閃過刀刺劇痛。

她一轉身同時扣動短針槍,環繞廣場的岩塊之一遭逢猛擊後化為沙礫。五十萬根長一微米,粗千分之一微米的超硬度鋼針,以高壓氧射出後,即使是貴族城堡的牆垣也會變得有如素陶壺般的脆弱。

只是,對於無形的對手卻是----

蕾拉一隻手伸到背後,有血漬的黏糊觸感,顯然遭到利刃砍傷,她卻無計可施。

接著劇痛二度襲來,蕾拉跪倒地上,力氣迅速消失。

話聲再次湧現。

「怎麼啦,小姐?就算這樣也還遠遠抵不上我同伴受的傷。等你快受不了的時候應該就差不多扯平了吧。」

「你是誰?在哪裡?!」

「剛才不就已經說過了嗎?在你身邊,注意的話就能看見了。因為你覺得看不見所以才沒看到。好了,這樣應該就知道了吧?」

「嗚啊----!」

被切裂襯衫的背部鮮血流溢,同時蕾拉倒地。

對方不停淺淺割傷無法抵抗的少女肌膚,這是極為殘酷的拷問。對方似乎被蕾拉痛苦掙扎的模樣激起淫猥情緒,話聲中夾帶了情慾的味道。

「怎麼啦,怎麼啦?再更痛苦一點,再多掙扎一點吧。我也會讓你的哥哥們在不久後落入同樣的下場。哈哈哈哈哈。」

嘲笑突然中斷。蕾拉感到身旁有股劇烈動搖的氣息。

特異鬼氣呼嘯吹湧而至。

來自廣場的入口。

是諾多嗎-----不對。

絕望再次充塞胸中,蕾拉拚命把頭轉向那邊。

不知他是如何越過戰鬥車的,無聲到來的黑衣青年正飄然立於廣場中央。

蕾拉凝望著的俊秀臉孔讓她忘記了自己的疼痛,陶然出神沉醉。

邪惡的氣息轉瞬消失。

彷彿在查探情況,D於馬上略停一會後,策馬走近蕾拉身旁。

「對方走了。能站起來嗎?」

蕾拉迷迷糊糊起了身。

「就像你看到的一樣,這沒啥大不了。你來做什麼?」

之所以未帶著強烈敵意,是由於她從波可夫那聽說了有人照顧過自己的緣故。除了這名美青年外再無可能。

「看到照明彈才過來的。其他的兄長在哪?」

「車裡。要是你輕舉妄動馬上就會衝出來的。」

蕾拉撒了謊。

「袖手旁觀讓妹妹獨自戰鬥是嗎?馬可斯兄妹也墮落了。」

D的口吻既非諷刺也無其他含意,僅是單純陳述事實,蕾拉聽到後恍然大悟,接著一陣踉蹌,大量出血的後果出現了,何況之前的傷也還尚未痊癒。

再望了一眼於馬上凝視自己的青年的冰漠美貌,蕾拉暈了過去。

 


*******************************

 


睜開眼,她發現自己趴在床上。

還未注意到自己的赤裸肌膚上裹著繃帶,蕾拉先轉身看向門的方向。

「等一下。拜託,等一下!」

為何情不自禁地如此大喊,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人影停下。

蕾拉起身,扯下右手的輸血管,被架起的血漿瓶猛烈搖蕩,一望可知是某人為了輸血才準備的。

「睡吧。你的傷口裂開了,會吵醒你哥哥的。」

「別管他。」

口中雖如此說,蕾拉還是瞄了走道對面葛羅貝克的狀況一眼,確定他神色安詳後一撫胸口下了床。

此時突然痛徹心扉,她不禁呻吟出聲。

「不要走。-----你走的話,我會死的。」

青年走向門口。

「等一下。不管我變成怎樣都沒關係嗎?」

連她自己都不曉得為何會說出如此軟弱的話語。這樣說的話,或許他就會留在身邊了。----她自己並未意識到這種想法。

想追上去,雙腳卻不聽使喚,蕾拉跌倒到地上,忍不住發出急切痛聲。

青年悠然走近,扶起她。

「背好痛呦,送我到床上。」

這是謊話。

青年再度背過身去。

「等一下!先前那傢伙是什麼東西?你走了的話,他說不定會再出現。拜託,留在這!」

青年轉了回來。

「我是同行的競爭對手。」

「是救命恩人,是我和葛羅普的。就算哥哥們回來了也不會讓他們動你一根汗毛的。」

「話先說在前面。」

青年繼續淡淡說著。

「我殺了次男諾多。」

蕾拉抬起雙眸。

本以為她會怒火中燒朝D猛撲過去,但蕾拉的肩膀反而垮了下來。

「是嗎......二哥被殺了啊......我也隱約知道了,因為對手是你。-----等一下!別走。再一下就好,留在我旁邊!」

似乎是悲愴呼求外的某種事物,令如冰青年停下了腳步。

青年回到寢室,蕾拉躺回床上;青年背倚車壁俯望著她。

「為什麼要救我,而且還救了兩次?」

「因為有空。」

「不是在追殺貴族嗎?」

「大概知道他的目的地。」

「唉呀,能告訴我嗎?哥哥們也會很高興的。」

「那邊床上的就是生病的兄長嗎?」

青年靜靜發問。

「嗯,打從一出生就從沒下過床。」

「相對的好像也有了其他能力。」

蕾拉臉上閃過震驚之色,隨即變回認真表情問道:

「真奇怪哪,你-----竟然救了同行的敵人兩次。卻又毫不在意的殺了我的哥哥,不屑殺女人嗎?」

「是敵人就殺。」

聽聞D平然說出的說,蕾拉臉色慘白。她知道這是真話。青年的美貌中亦蘊含著妖刃的鋒銳。

縱使如此,一道想法卻如詭異魔霧湧入胸膛,融入了心臟與腦海:只要能讓這男人一直望著自己,就這樣被他殺掉也沒關係,想被他殺掉。

或許,這便是半吸血鬼---承繼貴族血統者的魔力。

「奇怪的人!」

蕾拉再度開口。

「不想問大哥他們去哪了嗎?你好像打算我一醒來就離開,像個影子一樣,像風一樣,---半吸血鬼都是這樣嗎?」

「何時開始作獵人的?」

突然的詢問,讓蕾拉有些驚慌。

「要說是從何時,從懂事起就是了。因為沒法靠東西為生。」

「這並非適合女人的工作。若會以追殺獵物為樂的話,那就表示你不再是個女人了。」

「真是多謝你提醒。多管閒事!」

蕾拉扭過頭去,若是其他男人,她早就甩了巴掌或射了匕首過去。

不是勸告也不是揶揄,青年用淡淡語調說出的話,含帶著足以令蕾拉動搖的力量。

「現在已經沒辦法改變生活方式了,因為手上沾了太多血。」

「洗了就會掉。」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是想讓我失業嗎?」

青年移往車門口。

「下次見到我就直接開槍,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我可求之不得。」

蕾拉眼中有著哀傷顏色。

「就算少了一個妹妹,哥哥們也不會在意的。」

消失在盛陽中的人影說了:

「臨死前會叫媽的女孩不適合從事獵人這行業。」

然後青年消失無蹤。

彷彿消溶陽光中的陰影。

只餘話聲在蕾拉耳中迴響許久。

少女牢牢盯視著緊閉的門,眼眸中有某種東西悄悄滲入。

剛走向車門,她的衣服下擺被細瘦手臂抓住。

「葛羅普?!」

「蕾拉......你不會聽......那傢伙的話對吧......」

陰沉聲音從毛毯下斷續傳出。

「......你不會......聽他的話......丟下我和哥哥們吧......蕾拉,別忘了......那件事......」

「住口!」

蕾拉想甩開的瘦弱手臂,有如魔咒般用強韌無比的力道束縛著她。

「別忘記了.....蕾拉.......你是我們大家的東西這件事......」

 

**************************


兩個人影如蠑螈貼附於鳥瞰「野蠻人之鄉」的巖壁上。

兩人自然是凱爾及波可夫。尋常旅人無法攀爬的巖山,似乎並無法發揮功效妨礙這兩人。

凱爾趴在平坦岩石上,以電子望遠鏡觀察過村莊後抬起頭,對在不遠處偵察其他地方的波可夫說:

「該死,不管是馬車還是車裡的人,進去森林之後就沒出來了。會不會已經用騙我們到這裡的相同招式逃走了?」

「不知道。」

波可夫搖搖頭。

「可是也總不能大大方方的走過去問吶。」

連凱爾亦沉默了起來。

兩人好不容易才來到此處,但對潛入鄉里一事,就連這兩名凶人也不禁躊躇再三。此外,身為獵人的本能也告訴他們,在白天時若超過這裡繼續接近下去會有危險。

這個平凡的隱密聚落既無哨塔也無守衛,模樣看來毫無特異之處。其實在平平無奇的巖蔭或樹叢中,正潛藏著銳利如刃的機敏視線以及氣息。


兩人以眼神交談後,決定趁夜潛入,只是要等監視眼線鬆懈才進行。

馬車主人被請入了村中,定是為了他要從鄉民中僱用保護自己的護衛之故。

 


若是可以,兩人雖想在那之前加以擊殺,不過事已至此,是絕無可能了。兩人也沒有自信潛入有能和自己比肩、甚至凌駕自己之上的妖物群聚的村落達成任務。

於是,惟有等待馬車離開,只是這也有風險,就如同不知馬車如何被運到村中一樣,馬車用他們無法想像的方法逃脫的可能性也極高,可識破對方伎倆的手段卻付之闕如。

若至少得知貴族的目的地,還有搶先埋伏這招可用;不過在連獵物姓名都不知曉的現狀下,終究也不可能。

這樣下去就糟了----馬可斯兄弟焦急想著。在不停的焦躁中只有時間不住前進。

當初兩人來到這裡時,馬車正要從廣場移到樹林中。由週遭人群散去一事來看,似乎是已有了協議。雖然貴族白晝休眠乃是常識,但這點好像不適用於這個鄉里。

究竟他們了什麼----不、內容也大概猜得到。

應該是談了要僱用幾名什麼樣的護衛到某處去。

陽光接近正午,岩石表面開始散放熱氣,但兩人依舊束手無策,就在連波可夫的臉上亦開始流露明顯著急神色時---

「大哥,----那傢伙是?!」

波可夫一面以白眼制止凱爾的驚呼,一面用力按抑住胸中驚愕。

在他們左前方,有個人影悠然穿過了通往村落的漆黑洞窟----那人正是D。

「那傢伙應該已經溺水了---他不是半吸血鬼嗎?!」

波可夫沒回答凱爾的疑問。因為他自己也難以置信。

「如果這樣......就是諾多被幹掉了。」

凱爾大吃一驚望向兄長,在那一瞬間臉上立即塗布憎惡之色。

「混帳......竟然把諾多哥......絕對要宰了你.....對吧,大哥......」

波可夫雖點了頭卻依舊默默不語。D現身在此的事實讓他知道,那會是件何等不易之事。

貴族及野蠻族護衛----光這兩者便已要用性命相搏,再加上要與邪詭威勢猶勝前二者的年輕半吸血鬼為敵。未免太過勉強......

「該死!一定和我們一樣是來調查那個鄉村的。現在是個機會,讓我用圓月刀宰了他。」

波可夫的手用力壓住正欲起身的弟弟手肘。

「等會。那傢伙直接朝大門去了,不是要偵察,應該是要直接談判。」

「什麼!---該死,那不就更糟了。這樣下去那傢伙會搶先一步啊。」

凶暴四男的話誠然不假。

波可夫凝望天空一陣,表情倏地轉為沉痛,額頭開始滲汗。

半闔雙眼中有著不忍之色。

他說:

「沒辦法了,不得已,去拜託葛羅普吧。」

「咦----」

發出生硬話聲的,是兩天前進入死人村莊時提議葛羅普去偵察,結果被波可夫瞪了一眼的馬可斯四男。

那名形若木乃伊的年輕人,藏有什麼足以打破這種困境的力量?

「這裡我來監視。凱爾,讓葛羅普發作後馬上回來。」

「知道了。」

不知為何,答話的凱爾臉上浮現了極為淫蕩的笑容。

下一瞬間,他自岩石上翻身躍起,黑色皮上衣不住反射陽光生輝,踩著輕巧步伐下離巖山,行跡有如魔獸。

他踩過的,是不論踏上哪一塊都必會引發巖崩,危險至極的岩石。


************************


D來到怪異大門前約五公尺處後停下馬匹,大門看來是用鋼索綁縛木石後再貼覆獸皮而成。

他無言仰望聳立城柵的表情,有著眉目明秀的年輕哲學家或詩人的風采。

「唰!」的一聲空氣震動。

不知他們本來究竟藏身何處,從原來沒有人跡,甚至毫無氣息的樹蔭及岩石間,數人現身包圍了D。

每張臉孔都精悍而略黑,不過其中摻雜有膚色蒼白得幾近透明的人,包裹著怪異鱗片的人。

若是初次見到他們的旅人,一定會被那可怕模樣與妖氣嚇得兩腳發軟;卻不知為何這群人只是遠遠圍著D後便不再靠近。

倘若知道他們臉上浮現的表情是畏懼以及感歎,或許連地獄的魔王也會不禁瞠目結舌。

D一瞪眼,他們開始畏縮退後。

「我是吸血鬼獵人D,有事前來,請開門。」

他出聲的同時,奇特大門無聲朝內開啟。

接著D對身後與兩側的監視者不加一眼,悠然騎馬入內。

入門的同時凌厲氣勢包圍了D與馬匹。這是由於空氣中的妖氣,被D自身散逸的鬼氣觸動一湧而上的結果。D臉色不改,馬匹步伐如故。

前進數步後,捲旋的妖氣猛然消散。

尚未離開D身周的男子們以驚訝表情互望。因為鬼氣擊破了妖氣。

村中景象與鄉民們的身影開始在D週遭開展出現。

這裡是生長於巖山山腰的廣大森林地帶,住宅由木石合造而成,似乎有方法能自給一定程度武器糧食,在林間隱隱可見類似工廠的建築。

城柵內側有著超音波炮及雷射炮的身影,雷射炮雖屬舊式,卻是大口徑,對外敵的防備可謂萬無一失。

然而,更驚人的應是鄉民們的模樣。

他們身上穿的是每個村落都有的普通農裝、工作裝、只是衣服中伸出的手、腳、臉孔,鮮有和人類一樣的。

有的人在覆有如蛇鱗片的臉孔下方,鮮紅舌頭從像是嘴唇處伸出亂竄;又有的人同狼一樣全身長滿硬毛。還有天真少年在練習用的淺泳池內拍水,但他自頭部以下長著鱷魚的軀體、鱷魚的四肢。

世上有著所謂的妖婚。

即是擁有魔性的妖獸同人類的婚姻。

而在此處,居住於野蠻人之鄉者,皆為此種禁忌關係產生的子孫。

D在山下人類一見到恐怕會立即暈倒的魔人群中默默前行,旋即來到狀似廣場的地方。

廣場中央站著黑色馬車以及白髮老人。

於廣場入口停馬後,D離馬下地。

「噢。」

老人輕撫幾欲觸地的白胡。

「你下馬了啊。你對老人家還真是有禮貌啊。可是,就連我也不曉得,你到底是怎麼騎馬登上這座巖山的!」

不知D是否聽見了這如欲攤爬地面的低沉話聲,他拉著韁繩開始步向老人,在距離二公尺處停下,右手指了黑色馬車。

「希望能把那馬車的兩名乘客交給我。」

老人露出了笑臉---雖說是笑臉,也只不過是把臉上皺紋推展成笑容的開關而已,成串笑聲中帶有嘲弄語氣。

「哈,哈,哈。以誰也辦不到的方法造訪我們鄉里的年輕人。我很想對你說『可以』,可是你晚了一步、晚了一步。我們已經是那輛馬車的同伴了。既定下了契約,也收了錢,而且還是現今難得一見的金額,十枚一萬元的金幣哪。你付得起這麼多錢嗎?」

「如果我付給你,就會背叛你的委託人嗎?」

D沉靜如故的話,讓老人的笑臉剎時消失。

本以為老人會勃然大怒舉起手中枴杖揮打,但他卻出乎意料地一挺胸,彷彿要伸直彎駝腰背,接著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知道這裡是野蠻族之鄉後,竟還敢這麼說。真是愉快、愉快。我上一次聽到這種語氣已經正好是三二O年前了---」

老人臉部閃過奇異表情。

彷彿在以遲緩手指探觸深眠於迷霧彼方的茫遠記憶,心焦地瞇起眼睛,之後雙眼大睜,瞳中滿是驚異之色。

「這付面貌.......你難道是......」

「我是吸血鬼獵人。」

D淡然說著。

「受女兒被擄走的父親所托追尋罪魁禍首。會來這裡,只不過是工作的結果。當然,我也能理解你們的立場。只希望在他離開這裡後能允許我從後追趕。」

「噢,真是個深明事理的男人吶。」

老人喜不自勝地以枴杖輕敲地面。

「看在這禮貌的份上就告訴你吧。對方的委託裡,一個是要僱用守衛對付你和其他獵人,接著還有一個:消滅一名絕對會來到此處,,叫D的年輕人。」

轉瞬間殺氣充溢廣場。眾多鄉民趁會話時已包圍了兩人四周。

所有人皆赤手空拳,但縱使如此,他們身上的凶悍殺氣,卻顯示每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擊殺一、二名人類。

「怎麼辦---D?在這裡的男女每個人都擁有驚天絕技。不管再厲害的獵人也不可能打倒全部的人。」

在訴說著真實狀況的老人面前,D做了一件事。

他仰望著天空。

凝視著於晴朗青空戲耍的白雲。

專摯的表情,令布下包圍網的鄉民不禁面面相覷。

「他---是想去那裡嗎?」

似乎把這喃喃自語當作了求饒,一名鄉民發出猶如妖鳥啼鳴的怪叫後跳了過去。

男鄉民拉直了身子,身體為橢圓形,不過腹部一片平坦,外形像是烏龜。

手腳卻其短無比。

他的手腳「呼!」的一聲伸長朝D臉前攻去。指尖角質溶結成爪,一旦被它抓到,連骨帶肉都會遭撕碎。

地上與空中----兩個人影交錯,肥圓男子輕輕著地。

彷彿是鄉民們的驚叫才讓血霧噴爆而出。

似乎有幾名鄉民看見了在D同男子轉身瞬間,以肉眼難見的神速閃迸的銀光。

不,他們其實只看見了男子於承接D長劍一閃的前一瞬,確實把頭部縮入了衣內。這名男子像真的烏龜一樣,能把全身縮入槍彈難傷的甲殼內,手腳有如裝有彈簧般伸縮自如。

這甲殼於著地同時從中迸裂為左右兩半。

由裡面現出的男子臉部、伸縮如蛇的頸部、腹部、連同股間,全被自中一斬為二,男子不住噴灑血霧倒伏在地。

鄉人們這才首次看見D右手的光燦劍刃。

沒有人為同伴被殺憤而挺身做第二位挑戰者。

因為他們刻骨銘心地見識到了這名年輕人堪稱神技的劍藝。

用與受攻擊時絲毫無差的姿勢跟位置,D向老人靜靜說了:

「要殺我是無妨,但一定會有數名村人犧牲。能否讓我在這靜靜待到夜裡。馬車一走我便會追在後面離開,我只要求如此。既然你們已訂了協助逃亡的契約,我也不會再多加過問的。」

如果老人對D下達的死亡宣言成真,D的話亦會成真。

「......果然沒錯......」

老人露出明白的表情點點頭。

「這實力、這模樣......果然......」

於是他一揮右手令眾人退下,用仿如十分疲憊的語氣說出意外內容。

「我想若與你為敵,恐怕所有鄉民都會成為血水中的屍首吧。不可違逆。失禮之處,還望僅以老朽一人的乾瘦首級抵過就算。」

「你在說什麼!」

一句怒喊切開了鄉民的人牆。

來到老人與D中間的,是名身穿陰森深藍色洋裝的女子。

裸露右肩上的淡紅色斑點於雪白肌膚上異樣醒目。高聲話音中滿是惡毒毒素。

「竟然說出這種懦弱的話----長老啊,你忘了鄉里的規矩了嗎?不論是誰,只要有人前來尋求我們幫助,訂下了契約,我們就必須拚死達成對方的願望。你想得沒錯,我----卡羅莉和馬西剌還有貝凱要接這份工作。」

「沒錯。」粗壯聲音附和。

推開人群後,灰色外套的衣擺一閃,一名普通身材的中年男子站到女子身旁。

「破壞已經訂下的契約,不光會讓鄉里的規矩崩潰,也代表了鄉里的滅亡。長老,這小子就交給我們三個吧。」

「我也這樣認為。」

第三道聲音引起的反應頗為戲劇性。

它響自中年男子背後。

男子好像沒預料到,瞬間吃了一驚閃身跳開。

站在兩人中間略後方的,是名全身異樣細長,削瘦如螳螂的男子,臉孔手都一片漆黑猶如塗了墨水,外衣也是暗夜顏色。比起身著同色皮衣的凱爾,飄散出另一種陰邪氣息。


「先前碰過面了吶。」

黑色男子向D眨眼示意。

原來如此,這男子細瘦的程度,覺得即使是粗如棍棒的陰影也可供他藏身,而且他決不會為人發覺。

只是中年男子身旁連棵樹也沒有。

「先自我介紹吧。那邊的美女是卡羅莉,這邊是馬西剌。然後,是我貝凱。」

貝凱笑容滿面地轉向長老那邊。

「事情變成這樣就沒辦法了。即使長老阻止我們也要接受這份工作。需要的話,就請剝奪我們的鄉民資格吧。」

「我可是被這傢伙的同伴傷了肌膚呦!」

卡羅莉左手按著淡紅色斑痕一面顫聲說著。

「我不會忘的,不會忘記那種痛苦,那種痛就算在這傢伙的胸口上釘下鋼楔也不會痊癒。」

「除了我們以外,應該還有其他贊成的人----出來吧!」

中年男子----馬西剌大聲疾呼,此時----

「蠢材!」

老人發聲大吼,不光三人,連往前走的村人也嚇了一跳。

他原本有若矮小老貓的身形,彷彿突然漲大了數倍,令反抗者膽顫心驚。

「你們這群混蛋,可知我從創立村落時起就已是如此模樣了嗎?又知道你們的先祖----那些與妖魔結合而被故鄉放逐者,是流出何等辛勞的汗水,才在這座巖山造成現今居住的鄉里嗎?聽好了,這一切都曾經一度面臨毀滅過!」

縱然年輕鄉民並無回想起過往歷史的模樣,他們卻為老者聲音中蘊含的意念變得呆楞。那話聲,好像即使以手掩耳也會陰魂不散地固執飄入。

能對此毫不在意的,大概僅有孤身只影飄然凝立的D一人。

老人堅執無比的聲音繼續傳出。

「往昔的一日,過去歷一萬年的元旦,這片土地從地底下噴出了可怕的毒素。鄉民死亡過半,剩下的人全身潰爛只能等死。那時,若非那一位大人來到此處,鄉里便會成為死神的住所,也不會有你們這些傢伙誕生了。」

「給我聽好!那位大人啊,是為了一個遠大目的才展開旅程的。那位大人在聽到我們的消息後最先來到此處,之後他如此說了:『讓爾等鄉中五名至強男子與吾同旅。如此,降於汝輩鄉里之禍立成夢寐以求之幸。』」

話中內容恐怕大半的人還是首度聽聞。當他們為這昔日故事感到困惑之際,沒注意到兩件事發生了。

一件,是D似乎對這番話的某處心有所感,兩眼燦然生輝;另一件,是有名青年打從應當牢牢緊閉著的正門一帶,橫越了無人鄉道朝廣場而來。

「那時這廣場充滿了,不、是整個鄉時到處,都充滿身體腐爛瀕死之人的呻吟聲。而垂死的他們耳聞那位大人的話語之際,便霎時忘卻身上的痛苦磨難。接著,從遠處的瓦礫陰影中走出了一名,從枯死樹木的方向也走出了一位,像是被召喚了一樣,陸續聚集到那位大人面前,人數----正是五名。而且還是大家公認的勇猛強者。」

青年來到了廣場入口,略一窺探,血色豐潤的頰上泛起可愛微笑,碎步快走了進去。

「於是,野蠻族之鄉復活了。」

老人的話聲無盡低沉。

「那位大人帶著五人一離去後,鄉里的土地竟然忽然地朝上隆起,來到如今的位置。在呼吸三次的時間中,樹木冒出了新芽,花朵結為果實。最後才知道地底的毒素也已稀薄到無害的程度。就在那時,我們全心全意地唱頌那位大人之名,並且叩地跪拜。聽著!」

老人的聲音變回勒令眾人的長老語氣。

「我要說出你們這些年輕人不曉得的規矩。那位大人要求過:惟獨在他自身乃至其血親來此時,這鄉里的全員必須無視後來規矩,聽從其命!」

這句凜然話語乃是命令。

三名反抗者不發一語。

對著黑髮隨風搖曳的秀美獵人,老人重重行了一禮。

「老朽已然在此恭候尊駕許久,定當竭力完成您之所願。無論是破壞那輛馬車,或將其就此燒燬,我等皆盡恪遵您之吩咐。」

在以超出恐懼的敬畏眼神望著D的鄉民耳裡,響起了他的回答。

「雖然我很感謝,不過你認錯人了。就如那三人所願,讓他們去保護馬車也沒關係。我會隨後追上。」

「您說什麼!」老人大驚失色。

「呼哈哈哈,真是正大光明的男人。」

黑色的貝凱高聲大笑。

「好,既然你自己都這樣說了,那長老的規矩也沒意義了。至少看在這正大光明的份上,不會讓其他人出手,就由我們三人對付你吧。」

「送你前往冥府前的贈禮吧。」

卡羅莉提起鮮紅櫻唇嬌笑說道。

「馬車的目的地是古雷彭•蘇提茲啦。」

「接招吧---小子!」

馬西剌大叫後身形一沉。

右手的厚重斧頭熤熤生光,原本似乎把它藏在身後。

看來似乎就是老人也無法阻止三人將發出的猛烈攻勢。

這時--------


「你是誰?!」

高聲詢問由人牆後方傳出,隨即轉為「嗚啊!」的慘叫。

塵土飛揚後,人群交錯移動形成一條道路,道路的一端有名頰上泛著薔薇色的青年正溫柔微笑。那仿如天使的笑容,仿如會令每個人都對他報以微笑。

然而,自他腳畔升起的惡臭,卻是斃命鄉民胸噴冒的黑煙。不知那鄉民遭受何種能量直擊,胸背上有個周圍碳化,火焰不住燃燒的傷口,傷口形成漂亮的正圓形。

D化為漆黑流星躍入空中。

以毫秒之差穿過D原來位置的光束,通行無阻地直接前進,命中停於廣場一端的馬車。

「糟了!」

不知誰如此大喊。

為四散火花與電流驚嚇的馬匹發出刺耳嘶鳴,奔向廣場對面的出口。

老人大喊:

「關上後門!」

數名鄉民應他話跑了出來,下一瞬間立遭橫掃襲來的光束擊碎頭顱倒地身亡。

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廣場如今化做光條亂舞的場所,猶豫是否逃走的鄉人身影被吞沒於光芒彼方;在如此的狀況中,儘管仔細觀察,依舊完全無法掌握殺人光線的發射點。

只有一幅光景鮮明映入所有轉頭回望的人眼中:一名青年立於廣場入口左邊,以恍惚神情凝望著光條亂舞。

他欣喜不已地玩弄著死亡光線的模樣,滿溢生之歡愉令人不禁動容。

忽然,廣場回復了原本的色調。或許是強烈白光的餘威所致,開始燒烙到視野中,徐徐恢復自然色彩的樹木翠綠及住家的茶褐色,都明艷得令人心悸。

躲至廣場角落、或趴伏在地,目睹了整個異常現象過程的鄉民,看見兩個間隔十公尺相互對峙的身影。

 

掛著宛如天使笑容的少年,以及麗容如月的獵人。

黑影疾馳,白光奔流,不知何者速度較快?

看見兩條光束即將貫穿閃過了白灼一擊向前疾奔的D,眾人都「啊」!的驚叫出聲。

D的左手擋在胸前。

兩道光束在手掌前變更方向,匯成一股後被吸入掌中。

青年紋風不動。

笑容中的喜色更濃。

D的長劍一閃而過從他的頭頂劃至下巴。

沒有砍中的感覺,D在靠近廣場外緣的地方,維持著下斬後劍尖指地的姿勢佇立不動。

因為那青年忽然消失了。

這並非D的一劍之功,證據便是他臉上湧起的陰鬱之色。

「D---大人,您沒事吧?!」

老人跑了過來。

D默不作聲回望廣場另一方,馬車已然消失。


他問:

「後面能下山嗎?」

老人頷首。

「有條只有村人知道的小路。---糟糕!」

老人環視四方。

D似乎也已知曉。

為麥耶爾林克所雇的三名凶人業已消失無蹤。


*********************


從抗拒一如往昔地轉為喘息的女體上,凱爾灼熱的嘴唇離了開來。

直至方才為止始終死寂不動的床上,傳出了低沉卻急促的呼吸聲。

「畜生---這次那麼早回來搞事啊!」

一咋舌後他站了起來。

命令全裸的蕾拉:

「喂!快準備點滴。」

蕾拉滿是淚痕的臉龐狠狠瞪了兄長一眼後,立刻穿起了被剝去的衣服。

看到了大力吸吮造成的吻痕與剛咬上去的紫色牙印,凱爾咋舌一聲。

「嘿、像以前那樣乖乖聽話不就好了嗎。雖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不過就是因為你今天莫名其妙地胡亂反抗,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哪。嘿嘿,不過說不定葛羅普那傢伙也因此才變得容易興奮。」

「住口。」

蕾拉打開伸向豐滿乳房的手。

「最近自然發作的時間變得越來越短了。光是這樣就已經會減少葛羅普的生命了,結果竟然還硬要讓他發作,你到底在想什麼啊?誰也不知道,要是哥哥的能量失控的話會造成什麼結果啊!」

「去,那種以後的事你又知道了?重要的是現在。結果等波可夫大哥回來後馬上就知道了。----不,在那之前我先問問看好了。閃開!」

殘忍地推開蕾拉後,凱爾走近三男枕邊。

「喂!三哥,我是凱爾。跟我說你在那裡看到的東西吧。在去之前拜託你的事怎麼樣了?」

宛若臨終病患發出的嘶嘶聲持續一陣後突然斷去。

「嗚!」的一聲喘息。

這並非毛毯下之人發出的聲音。慘白細瘦的手臂掐住了凱爾喉嚨。

「......想知道是嗎?凱爾,想知道是嗎?......你自己一個人獨佔蕾拉......卻只讓我覺得難過痛苦......你想知道是嗎?......」

「嗯.......啊。告訴我吧。」

凱爾拚命擠出這句話。

手臂無聲滑落。

葛羅普孱弱有如啜泣地說了:

「獵物的目的地......是古雷彭•蘇提茲......」


第四章 殺人遊戲

在和緩蜿蜒的道路岔為兩條之處,夕暮開始包圍森林。

輕輕關去仿造古代燭台的電子照明開關,幽蘭佔領室內。

孤獨一人的白晝終了,接著兩人世界即將展開。

少女喜愛佔據車內一隅的黑檀棺開啟的聲音。

不久後,他的手會出現,推開棺蓋。

他站起身後會習慣性地一伸懶腰,然後拉過小椅子,坐在少女前面。

『謝謝。』

他會如此說。這是對她熄了燈的答禮。

『就那樣一直點著出沒關係的』,這類的話他絕不會說出口。

『謝謝。』

僅此於此。

兩人墜入情網,是在春日的森林。

旅經的馬車,撞傷了追著小鳥突然奔出的少女,僅有一人的乘客兼車伕為她治療了擦傷。儘管是這種屢見不鮮的故事,一旦登場人物是人類與貴族,便只有悲劇收場。

然而,偶爾也有例外。

少女知道對方是貴族。

貴族知道對方是人類。

即使如此,卻沒有恐怕和輕蔑,而是相互吸引。

在森林中的散步是甜美的,第一次,少女沒有害怕黑暗。

因為他告訴她:即使是夜晚,也充滿著許多生命。

少女聆聽了流水的聲音,觀看了向月躍水的月光魚,嗅聞了夜中綻放的茉莉香氣,聽取了風演奏的詩歌,小小青蛙的合唱,即使是夜晚也依舊充滿了光----因為他必在身旁。

對他而言也是一樣。

從未鄙視人類的貴族界異端,也心儀白晝,卻終究無法得見陽光便迎向衰亡的男爵,漫無終點的流浪長旅總算看見了目的,因為少女把那給了他。

以往的旅途充塞苦悶,逃離村人獵人追殺貴族的魔掌,渡過極寒嚴冷的冰河,行經凶風烈烈的崇山小道----若是旅程有目的尚且無妨,但即使有著滅亡之路,距離滅亡卻仍十分遙遠。

然後,他遇見了少女。

沐浴白日明光下,生氣勃勃地於森林中東奔西跑的少女,「身份」算什麼,「生物學上的差異」算什麼,兩人都知道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如此而已。

日與夜的邂逅,由溫柔的眼神,以及怯怯羞羞卻輕輕握合的雙手展開。

少女方滿十七歲,他能理解她心中的惶恐和希望。

若是如此,貴族與人類便可以結合。

只是,不是在這個世界。

所以,他開口說了。『要不要兩個人一起走呢?』

少女頷首。『去哪裡都沒關係。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那時,兩人初次接吻。沒有吸血的渴望,沒有被吸血的恐懼。只有火燙,卻羞澀的吻。

悲劇於翌晚發生-----

父親發現少女離家對她嚴厲責罰,看不下去的他闖了進來,他第一次滿懷憤恨地吸啜了人類血液。然而,即使是他,亦未注意到少女的父親,乃是對吸血行為有異常反應之體質。

被吸血者,會同貴族一般渴求鮮血,或變為呆滯活屍,全憑貴族心意而定。極少數的場合中,會發生違反貴族心意,犧牲者僅有肉體變化的情形發生。被吸血者會有如只是損失了血液而已,依舊維持著人類的模樣。

本應被吸乾血液死去的男人變得宛如吸血鬼一般。只消他一咬,被他吸過血的人便化為同樣的惡鬼。被少女父親襲擊之人轉而尋求其他犧牲者,全村人於一夜中變成了擬似貴族。因劇烈責打而暈倒的少女並未目睹這件事。

醒來後,看到的是他的眼神。

旅途就此展開。

前往古雷彭•蘇提茲的旅途。


**********************


「雖然我到野蠻人之鄉的希望已然實現,不過似乎沒能收拾掉他吶。」

他一面以電眼的記憶裝置確認白天發生之事,一面喃喃自語。

「而且那個有著怪異能力的男人好像也知道了目的地。照馬車的速度很可能會遭到埋伏。要先發制人才行。」

對以疑慮眼神望向他的少女說了句「馬上會到目的地嘍」,接著他來到車外。

在馬車旁護送的兩名人影行了一禮。一人騎馬,另外一人乘著小型單人馬車----是個女人。

「您好。我是馬西剌。」

「我是卡羅莉。恭候大駕。」

「少了一個人。」

他以貴族的口吻,貴族的威儀說道。

馬西剌一點頭。

「是的。他去了前面的森林埋伏等待敵人。」

「敵人?僅憑一人?」

「沒錯。」

「您在擔心是嗎?」

卡羅莉以妖異語調說著。麥耶爾林克並不知道,在藍色洋裝裸露的香肩上,原來的傷痕已經杳然無蹤。

她用黏膩目光望著移往車伕座的僱主,同時說:

「那名男人不會輕舉妄動的。他好像只是去窺探一下您告訴長老的其他獵人而已。」

「其他獵人?」

 


麥耶爾林克的俊秀面容皺起眉頭。
「除了他以外的吸血鬼獵人實力不足為慮,不,等等---大鬧你們村莊廣場的青年難道就是其中之一---?」
「恐怕是的。」
馬西剌表示同意。
「您說的那名操縱車輛的女人也是其中一個。可能還會有其他成員,對了,既然貝凱有幸得以拜見車內人......」
麥耶爾林克沉默不語。他已藉由記憶裝置得知兩人休息於「避難所」時,前來襲擊的少女和防禦裝置進行戰鬥。
她應已經身負重傷了,若還存活下來的話恐怕是個棘手敵人。何況,她還有那名廣場青年為伴......。
「不過,雖說是你們的同伴,我也僅知名聲而不曉得他的能耐。無論他身懷何種絕技,要打倒追在我身後的敵人可能不是件簡單之事。況且是孤身一人......」
兩名護衛對望一眼。
不知麥耶爾林克是否知曉他們是在發笑。
「算了,馬上就要抵達巴納巴斯的道路了。他會在那裡會合,到時請您自己問他吧。只是,我必須先跟您說明。如果有人已經遇上他,而且對方又是緊追在後的敵人,那對方絕對會在今晚之內丟掉性命。」
話中的強烈自信,讓身為貴族的麥耶爾林克不禁疑惑了一瞬。
「另外,能否煩請您介紹一下車內的尊夫人呢?」
卡羅莉提出了要求。
「事態緊急時若不曉得容貌為何的話,恐會有所不便。」
「沒錯。」
馬西剌點頭說了。
麥耶爾林克略一思索,曲身輕敲馬車門。
「麻煩你露個臉。」
不知轟隆做響的急馳馬車內側是如何聽到這句話的,藍色玻璃打開後,怯生生的可憐臉蛋於黑暗中顯得醒目無比。
「噢噢!」
馬西剌的讚歎聲並非蓄意奉承。
「真是位美麗的人。」
卡羅莉也說道,但她卻對車伕座傾注著灼熱視線。
「謝謝。」
麥耶爾林克語畢,窗戶關了起來。
此時,立即有個人以微小話聲喃喃自語,那聲音連身為貴族的麥耶爾林克所擁有的聽覺亦無法察覺。
「呼呼呼.......正合我胃口的美人。要不要據為己有呢......」
無論怎麼看,那聲音都是屬於不在場的第四名男性。


*******************


與白天的晴朗截然不同,如鉛暗雲籠罩夜空。
一小時前馬車與兩名護衛奔行過的道路上,黑衣身影策馬急馳。
縱使沒有月亮,他的美麗面容卻仿若會自行生光,如此美貌的主人是誰,自然不言可知。
儘管間隔一小時的距離,照他奔馳的速度,不到二十分鐘內即可順利追上,當他進入巨木左右聳立的森林中央時,突地停止疾行。雖然空中有雲,但並非一片漆黑。
D眼中的景物清晰一如白日。
在停馬處前方約十公尺的道路上,那裡有巨木枝椏突兀長伸而出。
樹枝下方,靜立一個細長身影。
三護衛中的一個貝凱。
依稍早前馬西剌告訴麥耶爾林克的話,他似乎是來與D碰面;由兩人的關係來看,雙方的見面意味著死鬥即將展開。況且他應當已曉得了D的實力。
借由D在野蠻族之鄉的戰鬥,還有在廣場糾纏蕾拉的那件事。
他竟在明瞭對方實力後仍敢現身,只能把他想成是擁有無比強大自信之人。
「嗨嗨。」
貝凱抬起細手爽朗地打了招呼,然而眼中並無笑意。
「很抱歉,此處禁止通行,不過通路也就只有這一條,所以我們之中一定要有一個退到路邊才行。---以屍體的狀態。」
貝凱應該早已設想過,對這裝模作樣的措辭,對方定會有所反應。但即使如此,看到D自馬上如電疾躍至自己頭上時,他還是「噢」地驚叫了一聲。
果然不發一語便拔劍相向。D無血不回的離鞘一劍,將不及閃避的貝凱頭顱一砍為二。
D一著地隨即翻身回轉,因劍上未傳來砍中敵人的手感。
不見應被斬為兩半的貝凱,只有一枚黑布盤曲腳邊。
那是貝凱穿在身上之物。
陰森低笑襲向D的頸部。
「真讓我嚇了一跳,可怕的男人。要不是對手是我,現在就已經變成兩半了。」
D不動如山。縱然他以超感覺四下搜索,仍無法察覺出絲毫貝凱的氣息。
他的聲音完全不知從何而來。
「唉呀,算了,接下來換我出招。」
D右手一閃。
在D的頸邊,兩道閃光亮起,極其悅耳的聲響和火花四散飛蕩。
貝凱忽然自背後出現揮下短劍,D僅是手一晃,劍刃便朝後急斬擋了下來。聲音火花便是這一擋的結果。

一回身同時劍尖橫掃,但已無貝凱蹤影。

D發力蹬地。

躍出五公尺遠後,於著地同時再度跳起。

無論如何皆無法捕捉到對方氣息,在雙腳二度著地時----

「嘿嘿嘿......沒用、沒用」

貝凱的聲音嘲笑道。

「只要另一個你在這裡,我也會在這裡的。」

一個人影在前方森林中嗖地站起。

D左手疾揮化為白色迅雷燒灼空氣。

被白木針釘在身後樹幹上的也是黑色薄布。

黑布前方又有一個人影站起。


----陷阱是嗎?好吧。


D一口氣奔往林中。

貝凱把他由道路誘入林中----不知有何企圖。

緩緩轉熱的濕氣自四面八方湧來。

尖銳破空聲響起。

由左右兩側接二連三飛來的銀光悉數遭D的長劍打落。

「哇,真厲害。」

貝凱話聲中有著明顯的讚歎語氣。

「你說只要我在這裡,你也會在這裡是吧。」

D淡然發話。絲毫未有剛閃過凌厲攻擊的模樣。

「我已經知道了。你的伎倆-----」

「什麼?」

有如要掩飾詫異及憤怒一般,短劍射至。

一把由右前方;另一把由身後遠處的樹叢---幾乎是同時發出。難道敵人竟是複數!

D彎下身子,行雲流水地閃過短劍,就在頭上「咻!」的劃過白光的剎那,他左手往後一揮,手中白木針傳來刺中肌肉的觸感。

「嗚!」的哀嚎響起。

D輕巧地往前邁出一步後做出了奇異舉動。

在轉往方才刺中某物的方向同時,把一根木針射入腳畔地面。

他說了:

「如何?不把針拔掉的話,是無法進入影子裡的。」

好像有咬牙切齒聲從某處傳出後,染有鮮血的白木針落至地面。

它是自空無一物的地面上被拋出來的,從被幽光模糊灑落地面的樹影中。

這就是貝凱對D所說的:「你在這裡,我也會在這裡」的謎底。

「注意的話就能看見了。因為你覺得看不見所以才沒看到。」----也是他告訴蕾拉的秘密。

貝凱能潛藏在影子中。

尚不只如此。他懷有的密技,能讓他雖藏身D的影子中,卻連D亦無法發現他的氣息。而且,由於他在影子到影子間的移動似乎完全不需要

時間,故而能由絕對不可能的角度進行攻擊。極短的攻擊時差能令對手錯失抵擋攻擊的時機。

只需能一度隱身於敵影中,他便可化為所向無敵的暗殺者。敵人絕對---不是D的話便有可能。

「止血了是嗎?---不過,霧已經來了哪。」

D如此說著。

這句話尚未說完,由他足畔、森林深處,白蒙霧流滾滾溢湧,微亮天地失去光芒。

無光便無影。

只有D能看到。

於約三公尺前方的地面,有人影化為一枚黑布貼附地面。

勝負已定。

就在這一瞬間,人影拋出一個小光球。

令人目眩眼花的強光充滿白蒙世界,樹影落至地面。

「這次是我輸了。後會有期!」

痛苦撂下的狠話,在遙遠森林的彼方響起。

D走出森林,跨上馬匹。剩下的數小時中,應當能追上目標動手攻擊。

 

******************

 

「哼!貝凱那傢伙真不堪一擊。打輸了哪。」

耳貼地面的馬西剌抬起頭吐出這句話。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啊。」

說出這話的乃是麥耶爾林克。

連同卡羅莉在內的主人,似乎在等貝凱回來,正於森林中夜營。

營火上插著樹枝的鳥肉發出香氣飄逸四周。

馬西剌伸手取起它,遞向麥耶爾林克。

「您要吃嗎?」

「不要。」

「沒關係。反正對貴族來說肉這種東西是不需要的。」

雖是故意說給對方聽的,但這話並不正確,聲音中也隱約有著惡意。

 


馬西剌撕裂褐色鳥肉,狼吞虎嚥了起來。焦黃牙齒發出粗鄙聲音將肉片進一步嚼碎。

卡羅莉對如此做的夥伴看也不看,凝視著麥耶爾林克的側臉。她似乎已吃過什麼了,對馬西剌的烤肉未加一眼。

只是用異於愛慕,熱烈而情慾橫流的目光凝睇著。

「他失敗的話敵人便會追來。這樣下去會被追上,即刻出發吧。」

可能是惱怒馬西剌的無禮舉動,麥耶爾林克以令人膽顫心驚的嚴峻聲音說完話後,往馬車回走。

「請安心。這個敵人不會馬上到。他正在追蹤其他馬車的軌跡。」

「其他馬車?」

麥耶爾林克轉身詢問。

「沒錯。換句話說,就是假馬車。那是貝凱的技巧。只要一開始追趕它的話便永遠不可能追到。」

「雖然很遺憾,但我並不相信戰敗者的技巧。我現在已經在思索僱用你們是不是錯誤了?」

「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啊?」

卡羅莉連忙說著。

「因為像貝凱的那種失策,而使我們的實力被誤判,這還真是令人頭痛哪。真是的,貝凱那蠢貨!總之,貝凱那傢伙漏掉的,由我們收拾

的話就行了吧。」

朱紅櫻唇中銀牙咯吱作響。

「我也不說『反正遲早會知道我們的實力』這種話,你明天就會知道的。追在後面的獵犬應該還有一組才是。」

「嗯,說得對。明天也會和貝凱會合,到時一定將那些傢伙一個不剩地全殺給您看。」

「那就交給你們。不過我今夜便會出發,目的地已近,大概會於明後天的黃昏時抵達。現今正是適合我輩出門的時刻---我先走,你們

隨後跟上,白天時我將在森林中休眠。」


俄頃,車輪聲轟然作響奔馳遠去,然後暫且低頭送行的兩人馬上抬頭。

馬西剌陰笑著說:

「注定滅亡的貴族竟然對野蠻族之鄉鼎鼎大名的高手馬西剌呼來喚去的。」

「沒法子,對方是僱主,我們只能做好工作。」

卡羅莉如此說著,同時再度對馬車投以熱烈視線;馬西剌對她浮現了有些淫猥的笑容,問道:

「你中意那男的?」

「你說什麼----」

「不用裝。那傢伙是真貨,你是假貨。不難想像你被自然吸引。」

「住嘴!」

卡羅莉□牙咧嘴。意外的,從唇間露出的----竟是尖銳犬齒。

難道----這名美女......

「對了,我有個提案。」

「什麼?」

「既然我們反抗了長老,就算拋棄身為野蠻族之鄉居民的規矩也沒有關係對吧?」

聽見這意外之詞,卡羅莉一瞬間還想出聲反駁,但卻露出了動搖表情。

「對吧,你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假使遵守鄉里的規定,那男的的確是僱主,既不能抗命也不能動手,想發生關係這種事更是不可能。可

是----只要我們不管規矩的話......」

馬西剌露出探詢目光講著,聽見他的話聲,卡羅莉雙眼炯炯放光。那是迅速下定決心的變節者眼神。

「就是這樣。那傢伙之所以對連你這種美女都不多看一眼,是因為有那個相親相愛的女孩在的緣故。說實話,我中意那個女孩,想把她據

為己有----這樣的話,我們不就利害一致了嗎。」

「......」

「白天那傢伙會睡覺,恐怕那女孩也一樣吧。那時我帶那女孩逃走的話,那傢伙白天就變得只能倚靠你了。反正她只是個人類的小女孩,

不可能會對貴族那種東西真正打開心房的,一定已經開始變心了啦。貴族也不可能去找她;要真找來了,只要讓他看女孩變成我的人的證據,

呼呼,就算是百年之戀也保證會立刻消失。」

「的確如此。」

營火在卡羅莉的白晰臉龐投下詭異陰影。

 

 

 


「不過,假使我要奪得那個人的身心,就必須把追殺他的獵人一個不剩地全收拾掉才行。要不然,就算和他在一起也不能高枕無憂。如果你要我協助你的計劃,就應該在殺光獵人以前彼此都先忍住,完成任務----怎樣?」


馬西剌點點頭說:

「好吧。」

卡羅莉問他:

「貝凱怎麼了?還活著嗎?」

「嗯----不知道。只知道他在用了影術時還活著......你想拉那傢伙入伙是嗎?」

「那還用說。在天亮以後我們去對付追來的傢伙時,他應該會找過來吧。」

 

***************************

 

正當兩名凶人熱烈討論背叛的計劃之際,D人在何處?

他正奔馳於道路上。

在從遇到貝凱的地點一直線穿越濃霧。

左右隱約可見森林形影。

風從前方送來了某種聲音。

馬車的嘎吱聲,距離約兩公里。雖說這個夜晚寂靜無比,但是怎麼也料想不到D的耳朵竟能聽聞如此遠處之聲音。

敲打地面的馬蹄加快了腳步。

霧氣化為牆壁攔阻,被馬匹一攪後隨即散去。

不久,前方可見漆黑馬車。

沒有護衛的身影。

D朝前急衝,即使有護衛在旁恐怕他也是依舊如此。

馬車車頂的前方,可望見駕車人的頭部。他正不停揮鞭。

距離逐漸縮短。

或許知道有人接近了,馬鞭揮舞得更劇烈。

距離稍稍拉開,接著猛然加大,速度非比尋常,恐怕再厲害的名馬、名騎手也無法追及。

馬車改變方向。

發出彷彿螺栓即將飛散的摩擦聲,進入了右手邊的森林。

D的腳跟用力踢蹬坐騎腹側。

他眼中開始徐徐放出幽光,切碎霧氣,縮短差距。

D來到了馬車旁。

輕盈站至鞍上,朝馬車頂跳了過去。

不禁讓人覺得他全沒計算速度或時機,只見所有狀態彷彿化為慢動作一樣,D就站到了馬車車頂上。

身體一低,朝車伕座前進。

臉上晃過懷疑表情。

駕車者對他看也不看,只是機械式地揮舞馬鞭。

D一手抓彎曲的馬鞭,縱然將它奪了過來,車伕仍做出揮鞭動作。

D右手抓住車伕頭髮,在猛力一拉的同時,強大衝力將D撞入空中。

在他的手中,頭髮馬車馬匹竟一齊化為一枚黑布落到地面;由於行走動能的慣性全由D一人承受,所以才被彈到空中。

在他將下面撞上大地的前一瞬,外套衣擺一展有如巨翼,D輕輕一回轉後以立姿著地。

D凝視握於右手的黑布,一大塊黑布自手中垂至地面,攤延了足有兩公尺長,大小約可鋪滿一個小房間。要做出馬車與車伕連同六匹馬,差不多就需要這種大小。


拋下了黑布,此時D抬頭向天。

耳中聽見一聲「糟糕」與咋舌聲,不知由何處傳來。

是貝凱的聲音。

D默默仰望蒼穹。

東方,山脈背後開始亮起似水微明。

以假馬車將D引往其他方向,大概是打算爭取麥耶爾林克奔逃的時間。

獲得成果是約一公里的距離,D若全力奔馳不到兩分便可趕完。

D沒探尋聲音出處,無言上馬急馳而去。

朝著西方----太陽沒下的方向。

 

****************

 

打從數十分前,男子在這間荒廢店舖中央的椅子坐下後,便一直緊閉雙眼。他是名渾身黑衣,削瘦如鶴的男子。

他汗流如雨,不只額頭,恐怕連全身皆已滿是汗水。出汗並非因他腰側正流淌血線,而應是長時間極度集中精神的關係。

當狀似滿佈塵埃的酒店店內,開始泛起淡淡青藍色時,男子全身震動,雙眼圓睜。

口中傳出一聲「糟糕!」大叫與咋舌音。

全身的緊張散去後,男子頹然靠入椅背。

「太小看他了----這死怪物,竟然追上了假馬車......。失敗了的話必須趕緊通知馬西剌他們......」

 


吃力站起後,貝凱踏過塵埃走出店外。

只有風行經的道路兩側,荒廢破落的住宅櫛比鱗次。從他出來的酒店開始,旅館、雜貨店、修鞋鋪......每間店的窗戶玻璃都已破碎張著漆黑大口,招牌隨風飄蕩。這裡是為了不知名理由而被人們捨棄的市街---一座鬼鎮。


這城鎮距他同D一度交手之處不足兩公里,貝凱於此處理傷勢並全力操縱假馬車。來到街道正中央,貝凱自黑色長衣懷內取出一細長小棒,拉動前端扣環後高舉至頭上。


橙色光球噴出,拖曳長尾升天後馬上消失無蹤。

過了一會,耀眼光環在空中燦然生輝,維持了數秒才消散。

「要是能注意到就好了......」

在他忐忑不安地自語完,剛走向繫於酒店柵欄的馬匹時,聽見城鎮入口處的街道一端傳來了近似馬蹄聲和汽車引擎的聲響。

無暇藏起馬,貝凱跳入走道對面像是改造馬修理工廠的建築陰影中。

數秒後,通道彼方出現了他曾看過的巴士車體。

似乎是使用了不透明玻璃,看不見擋風玻璃內側。

車輪在酒店前停住,車門開啟,接著兩名男性下了車。

是昨日黎明前他在巖山道路上耍弄過的一行人。

追殺麥耶爾林克的獵人。

貝凱全身熊熊燃放殺氣。

建築物的影子已然灑於路上。

大地橫隔在建築物陰影和兩名男人的影子間。

「過來吧。再過來這裡一點。」

只消有一人的影子同他藏身的建築物陰影相接觸,那怕是僅有前端,他便能瞬間潛入那男人的影中,化為透明、避無可避的死神。

予人彷彿手持弓箭的有如岩石印象的巨漢走近,在他影子和建築物屋頂的陰影前端相觸的剎那,貝凱消失了。

另一個年輕人望著街道對面,巨漢轉換方向,就在影子於背後轉動時-----

巨漢背後忽地浮出的黑衣人影頸部為猶如銀色羽毛的物體所包裹。

銀白流光比巨漢跳開時射出的箭矢搶先一步,斬過了「嗚啊啊!」地仰身慘叫的身體。

黑血不住噴灑四方,貝凱的身體由腰部略上方斷為兩截,「砰!」地摔落地面。

「蕾拉,就是這傢伙嗎?」

波可夫望著黑衣人頸部閃閃生光的羽毛----短針槍的針,且對巴士方向詢問。

「嗯,總算報仇了。」

駕駛座的橫窗打開,拿著短針槍的蕾拉探出臉。

她在考慮過與攻擊自己的敵人相遇時的情況後,將窗戶細開了一縫,一直從那守護著兄長們。

貝凱其實也並未忘記蕾拉的存在;只是對被愚弄過的少女的蔑視,以及對自身技藝的絕大自信,這才讓他自掘墳墓。

「就是他----他是葛羅普說的三個人之一。他來這種地方幹嘛啊?」

如此說完後,凱爾朝屍體吐了口口水。

「真是的,連睡個覺都不能放心。」

波可夫也喃喃自語著。

「算了,不管怎麼說都殺了一個人。從綁著的馬來看,應該只有這傢伙一個,不過為了保險,還是調查一下周圍好了。確認安全以後休息一會再出發吧。」


「可是,大哥,這麼悠哉好嗎?白天必須盡量縮短距離才行。」

蕾拉從車窗發話,而波可夫搖了搖手。

「那傢伙已經有兩個白天也能活動的車伕了,而且也知道目的地是古雷彭•蘇提茲。如果是那兒的話在,我曉得好幾條通往那裡的捷徑,不用匆匆忙忙的。我還寧可讓D趕在前面,讓他和貴族打個兩敗俱傷咧。偶爾在屋簷下睡睡覺也挺好的,來這城鎮還真是來對了。」


當然長兄並不知道,蕾拉聽聞D的名字時,臉上閃過了情感顏色。

「大哥,話又說回來。」

凱爾說著,用手指拭起圓月刀上的血糊放入口中吸吮。

「古雷彭•蘇提茲不就是那個以前的宇宙港嗎?那個只有一堆破爛火箭排在一起的地方。那傢伙到底要去那種地方幹啥?----搞不好,是想去外行星也說不定哪?去作蜜月旅行!」


蕾拉聽著凱爾的狂笑,關起了車窗。

 


******************


小鳥啼聲自左右森林傳出淹沒道路。

春日陽光中D不住飛馳。

 

速度比起追趕假馬車時稍緩,但這是迫不得已。因為D的操韁技術能迫使改造馬進行了遠超出其能力的疾奔,而膝關節與新陳代謝器上已出現了超速運轉的影響。縱使是平日習慣的行走速度,也不知能否再維持半天。


如要換馬,惟有到鄰近鄉村去或等活動販賣車經過,但成功機率十分渺茫。

時間是809M(Morning)。

不知能否追上麥耶爾林克那變得日間也能行動的馬車?

前景十分不樂觀。

但仍非追不可。

獵人的宿命乃是追趕獵物。

敵人會如何出手?

對方應已發覺了D和馬可斯一行人的追擊。

不可能僅是單純地逃亡,絕對會主動反擊。

會在何時?以何種方式?

以追擊者的立場而言,雙方都能自由行動的狀況,除精神層面外並非一定都是有利的。一旦遭受埋伏,便只能落得被動防守。

沒有比為了反擊而露出獠牙的獵物更危險的東西。

D胸中掠過年輕貴族的形象。

「沒對人類做出什麼事」這句話所言不虛。

D亦能夠想見馬車內少女的表情與眼神。

前方光景剎時改變。

連綿綠意消失,荒漠平原出現。

大地處處熔解呈現玻璃狀,而令人側目的巨大機械及車輛自地面突出。每個機械屍塊均遍佈紅色鐵銹、遭到融化並慘不忍睹,纍纍堆疊接受風吹雨打,數量極其龐大,彷彿連綿不絕直到地表盡頭;淒慘氣氛陰森逼人得不像是機械該有的。


令人不禁懷疑,一入夜後,是否會有陰魂不散的機械怨聲啾啾迴盪?

以往,在貴族亦不知情的狀況下曾有機械獲得生命。機械與機械因憎惡之故燃起戰火,此處即是如此的古戰場之一。

所說至今其中仍有數具機械繼續活動,帶著遍佈白色細弱電流的軀體,夜復一夜徘徊尋敵。

差不多了。

D有預感。

破曉時分,背後曉空出現了像是獵人會用的照明彈火花。

大概是貝凱通知任務失敗和D正追來的訊號。

當然,剩下兩名保鏢望見後,應當也會制訂對策。

是逃走這一招?

是兩人,乃至一人進行迎擊?

另一組人馬,馬可斯兄妹定然也注意到了。

他們對這一帶知之甚詳,極有可能經由無人知曉的小徑搶先一步。在生命之歌滿盈四溢的白晝世界裡,想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即使是D也無能為力。

不知他們是否搶先了?

抑或成了埋伏的犧牲品?

D面容似乎微微一暗。

或許是想起了么女的事。

那說自己只能以獵人身份而活,眼瞳又大又圓的女孩。

她若將髮髻放下大概會年輕個兩歲。

臉頰雙唇塗上胭脂的話,或許便能以平凡城鎮女孩的身份度過一生。

也就不會有發燒夢囈喊著媽媽名字的事。

然而----

人類的表情自D臉上消失。

因他看見遙遠前方有巨大圓柱橫阻。

垂直橫斷寬約五公尺道路的,是巨大、滿佈紅銹的手臂。

 

**************

 

在D進入古戰場不久前,這廣大土地正中央處的道路旁,有名髮絲隨晨風飄揚的女子。

身上的洋裝比蒼天還藍,唇間流洩的歌聲美如珠玉。

美中不足的是那險毒紅唇。

可是,狀似發電機而為女子所背倚的圓筒上,卻清楚落著她漆黑影子,夜晚的魔性化身是不該有影子的。

不知她何時至此,女子始終專心把玩著猶如金絲的秀髮;突然,她抬起了臉。

眼中望的,是D的鐵蹄轟然前來的方向。

「來了哪。」

女子----卡羅莉嫣然一笑,猶若薔薇的美貌隨即泛起緊張之色。

「馬蹄聲和人類的不一樣......是D,可怕的男人.....」

D於野蠻族之鄉展露的劍技,卡羅莉至今仍歷歷在目。

 


然而,下一瞬間,這女子的湛藍眼眸中燃起強大氣勢。氣勢之強,令人忍不住懷疑她到底是將這股鬥志藏在何處?笑容扭曲了紅唇。
「在這休息兼埋伏,還真沒白等。......就讓這裡變成你的葬身之地......」

輕聲低語作為開戰宣言後,卡羅莉環顧四周機械群,接著一點頭,驅近其中之一。它的表面浮布紅銹,數根管線凌亂紐結。卡羅莉將手按至眼前一條管線上,愛憐不已地以臉頰磨蹭,隨後露出奇異的可怕表情。


她張開口,口腔與嘴唇同樣鮮紅,露出兩根犬齒,咬到滿是鐵銹的管線上,牙尖輕而易舉地刺了進去。

液體流湧,兩道津液濡經卡羅莉嬌媚的咽喉,流入豐滿胸膛。

美女的喉頭上下蠕動,飢渴地吸飲著,久久不停,咕嚕作響。

一陣子後卡羅莉起身,孔中流洩的液體也不可思議地隨即停止。

卡羅莉離開,輕靈有若隨風花絮。

傾注而下的陽光中,紅舌舔舐櫻唇。

「好了......接下來仔細聽我說的話。」

機械一動。

五根手指遲緩笨重地緩緩抓刮砂地。

指間延續此間隔一公尺。

那是只全長十公尺,自肘而斷的上臂。

 

***************************


D停下馬匹。

距離手腕二十公尺。

儘管鐵銹處處,但卻像是彷彿連血管與肌肉紋路皆清晰可見的精細雕刻。

往日發生的機械與機械之鏖戰,儘管是戰鬥能力的比較,同時也是一種奇特的美學之爭。

簡單的機械,彷彿在比賽幾何學上的嚴整一般,由極簡平面和球體組合而成,仿造人體的成品,則有著遠遠凌駕於遠古優越藝術的精麗並完美無缺。

猶如機械中亦有「藝術家」存在似的,人型機器人不但生有毛髮,連每一個毛細孔都被忠實重現。

手執長達十尺之劍的阿波羅,和舉起百尺長槍的赫克力士山搖動的一戰,雙方的超絕破壞力崩山碎谷塞阻河川,因而在貴族的野史中赫赫有名。

高阻在D面前的這隻手臂,不知是其中一方的手?亦或是某無名巨人的遺物?!

深藍人影躍到手腕上。

晨風微拂金髮,送來甜美的香水氣味。

只有D嗅出了-----

深藏其中的血液腥臭。

「我是野蠻族的卡羅莉,接下來你要留在這裡。」

D惟有虛冷浮映的眼瞳中,美女冷然陰笑。

她的身體劇烈搖晃。

由於腳下的手臂猛然換了方向。

手臂朝D而去。

五指猛力嵌入土中,以插入處為支點,手臂如尺蠖蟲般開始迅速前進。

動作拙笨,前進速度卻快得驚人。

D紋風不動。

彷彿被生銹鐵腕擁有生命這異常現象嚇呆了一樣。

來到離D五公尺處的手腕,五指大張朝地面猛力揮下,此時D立刻策馬疾奔。

 

 


巨臂飛到空中。

因為手指擊地的反作用力而彈了起來。

D似乎已經先從它的力道洞悉了彈起和落下的距離與速度;當巨臂落下、大地震盪時,D已自寬三米的手掌下間不容髮的一穿而過。

巨臂朝著全速奔馳的D,手腕抬起與地面垂直,手指依舊緊握成拳。

拳頭下揮時手指張開,褐色的團塊朝已在二十米外的D和馬匹飛去。

兩者的距離極速縮短。

察覺到背後的風壓,D的右手一拉韁繩。

在馬匹偏移數步的同時,團塊砸在馬蹄邊。

那是泥土捏成的團塊。

五根手指挖起後將它投出——唯有巨臂能使用的飛行武器。

衝擊波撞擊馬匹側腹,馬向旁一傾。

D躍入空中。

如魔鳥般躍出五米後著地。

坐騎也再度取得平衡繼續疾奔。

巨臂對準D以驚人的速度追來,連大地都在不住地顫抖。

黑色的指尖掃過後躍的D的眼前。

儘管沙塵與衝擊波迎面而來,冷漠的面容上卻依舊毫無表情。

「哈哈哈,怎麼樣啊,獵人?」

卡羅莉在手臂上笑得花枝亂顫。

「沒辦法了嗎?這隻手臂可是吸血鬼的同伴呦。」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條手臂在手腕處設有動力裝置並以石油為燃料。而卡羅莉吸飲了殘留其內的石油。

她這名「吸血鬼」吸了巨臂的「血液」。為眾人詛咒的惡鬼吸血者,自身也化為惡魔。則禁忌的法則竟也通用在機械手臂上。

如今,這巨臂乃是順從卡羅莉意志行動的行屍走肉。

無論D如何了得,也不可能一直躲過以如此高速反覆施出的攻擊。

照著卡羅莉的指示,巨臂準確地將D逼往橫於後方的碩大□體殘骸處。平躺□體的腹側足有十米之高,連D亦無法躍及的距離。

「哈哈哈哈哈……沒辦法了吧,獵人?你背上的劍——是用來好看的嗎?」

後無退路,在看來束手無策呆立不動的D頭上,巨掌迅速抬起,以山崩地裂之勢猛落的手指間,一道黑芒自地上逆竄而起。

「?!」

在吃驚的雙目圓睜的卡羅莉面前,D的外套優雅地一翻。

「這樣條件就一樣了。」

D靜靜地說。

雖想出言反駁,但卡羅莉退到後方——向巨臂肘處退了數步。

猶如被D放出的無形鬼氣所壓制巨臂貼服在地上靜靜不動。

卡羅莉的額上冒出汗珠,汗如雨下,流過宛如白蠟的肌膚。

D的雙手依舊下垂不動。

卡羅莉的腦中各色念頭混為一團。

無路可逃。

卡羅莉打從初次見到他時便已知曉,這名青年並非會對女人手下留情的人。

D向前一步。

「等、等一下!」

縱使為自己聲音中的顫抖感到可恥,卡羅莉還是拚命擠出了話。

「就算殺了我,也還有馬西刺。你不想知道他的招式嗎?」

這是她絞盡腦汁後想出來的最後方法。

得知之後即將交手敵人的底細這一點,對戰士而言是遠勝一切的大事,對方定會心動。

D再走進一步。

「等會,等一下!」

卡羅莉後躍數尺的同時一面搖手。

這名青年在戰鬥時彷彿權不計較厲害得失。

我要死了嗎?在這裡被這個男人用劍殺死——

卡羅莉茫然無助地望著不斷逼近的黑衣青年,胸中湧現出奇妙的情緒——

想被他殺死。

好想被這個男人用劍尖刺入胸膛。

死亡的狂喜恍惚包圍了卡羅莉。

D停下不動。

發出低啞的呻吟後,黑衣身影突然跪地。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卡羅莉的本能開始醞釀求生。

巨臂轉了半圈,二人自空中落下。

D右手消失,不,是看起來彷彿消失。

銀光一閃與大力揮落的手指交錯。

一聲悶響後直徑五十厘米的中指落到D身後,手掌仰天翻倒,機油黑線般自切口處射向四方。

同時卡羅莉隔著道路落在D對面,按著右手的手指,臉色慘白,指根處正圍著淡淡紅線。

D一躍而起,落地處有改造馬等著。

卡羅莉大吼:

「獵人!你逃不了的!」

顫抖的巨手一面拉著黑色的軌跡一面開始進行攻擊。

D能逃脫嗎?

突然巨臂緊追不捨。

巨臂由腕自肘綻放出火焰之花。高達十萬度的核彈高溫溶解了鋼鐵,禁忌惡鬼的手臂化為熔毀的鐵條四散在地面。

空中留曳著五道導彈發射過後的煙痕。

D來時的道路遠方傳來的輕快的引擎聲。

一台在扁平車身上安裝了巨大實心輪胎而成的車輛,不用說,自然是戰鬥車。蕾拉正握著方向盤。

擊斃操影者——貝凱後,蕾拉告訴兄長自己放心不下敵人的事,要求擔任偵察,所以才來到這裡。

她雖丟下「馬上回來」這句話,但一小時過去了,二小時過去了……

這是尋找D的旅行。

兄長們說他們可能已設下埋伏,笑著說最好兩敗俱傷。蕾拉越想越覺得可能成真,在她胸中,那名俊美青年清冷淡漠的面容倏地膨脹;為此她才跑了出來。


這是因為被他救了兩次性命,她想著。

然而,蕾拉從未有過有借有還這種想法。在因飢餓而倒地時,若遇到給於自己糧食的人,會毫無愧疚地持槍相向搶走對方其他食物。這是蕾拉的做法,也是馬可斯兄妹的作風。


他們並不知曉報恩之類的概念。

只是,在握著方向盤疾駛穿過清晨空氣的蕾拉胸內,有著和那相仿的情緒。

在進入古戰場、望著巨大的手臂在追趕D的剎那,她按下了核能導彈發射鈕。之所以如此做,乃是由於自己也未發覺得心中的那股悸動。

她並不曉得失去一指、痛苦掙扎的巨臂,速度遠不及D的疾馳。

在噴爆著紅色火焰、業已靜止不動的巨臂旁停車後,她以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四周。

她在尋找卡羅莉。

不見對方的蹤影。

蕾拉一咋舌,踩下了油門。

****

疾奔近三公里後,D離開道路轉入森林中。

猛烈的睡意及倦怠感襲來——

這是半吸血鬼特有的「陽光症」。

繼承了吸血鬼特質超過百分之五十的他們,能於太陽下自由自在的昂首闊步,但也有個極大的弊病,就是直射陽光會在不知不覺中在當事人不死狀態的肉身內積蓄無法消除的疲勞。


對身為獵人的半吸血鬼來說,最可怕的一點,乃是它會以急遽無力感和重度疲勞的方式突然出現。在旗鼓相當的死戰中,一旦在緊要關頭發生這種事,可想而知結果如何。


儘管D千鈞一髮地脫身,但這不該稱作逃走或戰敗。光是成功乘到馬上一事,所需的超人力量已是無人可及。

不過,在森林深處下馬的D的腳步已有些凌亂。

地面覆蓋著五彩繽紛的植物與昆蟲,D跪倒其中一角,從戰鬥腰帶中拔出匕首開始掘土。

泥土苔蘚四處飛散,不到三分鐘就挖好了足夠一人躺入的大坑。

微一搖頭後D悠然進入土坑,雙手把周圍的力圖覆蓋到身上後躺了下來。

在古老的傳說中,搬運吸血鬼時之所以棺中需要裝有故鄉的泥土,不單單是為了他們在原本的墓地中睡得最為安穩這一點,而是因為他們原本從太古時便已知曉:大地母親會吸收活動時累積在體內的疲勞,並注入嶄新的不死能量。


D倣傚了這件事。

「呼呼呼、這下可糟了。就算是我,也唯獨無法預測『陽光症』什麼時候會發生?更何況你這傢伙的強壯程度有與眾不同。上次好像是五年前了。」

D之前似乎也發作過。通常,承繼最多貴族能力的半吸血鬼,症狀約隔半年發作一次。他們會以上回的時日為基準,在下次發作預定日的前後一個月躲起來避免戰鬥。不僅為了擔心自己追殺的獵物反擊,更是為了避免同行對手的攻擊。


在以壟斷市場為目標的獵人圈中,仔細記錄同行的發作日,在下回發作日前確定對方的下落,計劃暗算的卑鄙小人不在少數。

對D來說,要防範的自然是卡羅莉一群的反擊。

「那麼——就稍稍休息一下。祈禱好運吧。」

悠然的低語由左手傳出之際,D比上了眼睛。

 

第五章 旅途盡頭

D同卡羅莉在古戰場展開殊死搏鬥時,麥耶爾林克的黑馬車,在距離該處約六十公里的湖畔停了下來。

蒼穹澄藍,岸邊的群樹承蒙豐饒湖水的潤澤,彷彿每片樹葉、每條枝杈皆會放出光彩。

遠處,白雪停駐的青色山脈連綿不絕,金黃色的鳥群飛掠過山頂;以風景來說,是幅十分美麗祥和的圖畫。

馬西刺在湖畔飲水,臉上閃動著若有所思的認真表情。

自稍早前——他與卡羅莉分手後即一直如此。

彷彿正凝望著自己倒映在水中的醜惡臉孔,最後,他輕聲自語:

「好。」

並且一拍手掌。

然後躬身摘了數朵岸邊盛開的白花。

在走向不遠處的馬車時,他的臉上掛起了極為天真和善的可親表情。

輕敲拉下了遮陽板的車窗後,不知藏於何處的麥克風傳來一聲「是的」。

聽到楚楚動人的可憐聲音,他按捺不住想舔舐嘴唇的衝動,用和善的口吻說:

「您要不要稍微打開車窗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呢?天空很藍,水很清澈,四周充滿花香。雖然麥耶爾林克大人還在安寢,但只要有我馬西刺在,是不會有任何危險的。」


「……」

車內的人猶豫不決。

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馬西刺連忙愉快無比地說:

「請您看看這可愛的花朵。它們可是開滿了地面呢。倘若您有所顧慮的話,那麼只打開遮陽板欣賞它的顏色也是可以的。」

沉默依舊,正當他心想這樣也不行嗎?時,黝黑遮陽板卻輕輕升了起來。

望見如葫蘆花般天真燦爛的臉蛋悄悄窺探得模樣,馬西刺心中暗笑。

要怎麼把這女的騙到外面來呢?

打從方才開始,他腦中左思右想的便只有這件事。

冥思苦想多方設想後,他終於決定利用人類少女會有的心情。

儘管能與戀人相伴,儘管戀人再三叮囑不可外出,年輕少女在馬車中連待數日後,不可能不想呼吸外面的空氣。黑暗終非人類的居所。

黎明後他代替麥耶爾林克駕車,之所以偏離道路將馬車駛來這種地方,恐怕也是打算以此為手段的心思造成的結果。

「請看,您覺得如何?」

馬西刺隨即將藏於背後的花送到車窗玻璃前。

少女的眼神茫然迷醉,伸出纖纖玉手,而手卻只是徒勞地撞上車窗玻璃。

「您還在猶豫什麼呢?不需要稍微呼吸一點點外面的空氣嗎?」

如今正是關鍵時刻,馬西刺加強了語氣。

「花兒開了,鳥兒正在唱歌,您如果親自感受一下這光景的話,就會變得更有精神的。如此一來,麥耶爾林克大人一定也會覺得我做的很好而感謝我。談好的費用也會稍微豐厚一些的。能不能就請您當作是在幫助我這個小保鏢呢?」


少女顰眉沉思。

從眼睛中發出決定的光芒,到車門把手轉動為止,時間只是一瞬。

陽光驅散了車內的黑暗,少女下到野地。

美麗的獵物終於落入了陷阱。

溫柔接過她的手,馬西刺將她引到湖邊。

「……好漂亮。」

感歎的聲音,顯示出楚楚可憐的少女重返白晝的愉快心情。

少女蹲在漣漪輕拍的岸邊,素手伸入湖面,波紋擴散,蓋過了美麗的面龐。少女收回入水至腕的素手後,在她尋找手帕想擦拭臉龐之際,水面恢復靜謐。


馬西刺站在少女身後。

他的灰色外套的前方敞了開來。

她似乎看見了有某物在衣服裡。

少女渾身僵硬得說不出話來。

在她好不容易轉了過來的雙肩,被馬西刺一把抓住的同時,二人腹部一帶有狀似褐色管子的物體神速來回,從馬西刺處向少女戳來。

少女掙扎扭動;馬西刺卻毫不鬆手。

可憐的嬌軀被毫不費力地壓倒在草叢裡。

「你要做什麼——放開!」

「那可不行。」

一面說著,馬西刺用力抓住推著自己下顎的少女的雙手,將她提起。

「我喜歡你,要把你變成我的人。只要乖乖的就不會吃苦頭。我也會去收拾麥耶爾林克那傢伙的。」

「你說什麼——放開我!不放開我的話——」

「不放開的話你要怎樣?在這種森林裡,就算求救也不會有人來。好了,我們兩個來好好培養感情吧……」

慾火熊熊的嘴巴,向因恐懼與憤怒而顫抖的櫻唇貼去。

此時洪亮的槍聲響起。

猛然抬頭的馬西刺下顎和股間傳來劇烈的疼痛。

「啊!」

少女推開慘叫的身軀迅速站起。

馬車後方有名獵戶裝扮的人肩上扛著還冒著紫煙的來復槍。

這裡有人。

少女趕緊奔向馬車。

獵人奔了過來。

滿是胡茬的臉上,深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表情。

「小姐,你是什麼人?」

「什麼?」

「別裝蒜。這台馬車應該是貴族的東西。你要進去幹嗎?」

「這是——」

獵人對吞吞吐吐的少女投以猥褻的笑容,一手捉住她的下巴。

粗野的行為使少女的頸部兩側暴露在男子眼前。


「沒傷口嘛——這麼說來,是你自己跟著貴族的,背叛者。等收拾掉在傢伙後再來好好對付你。不過我會讓你在知道男人的滋味以後在離開這個世界的。」


少女的腦中刮起難以置信的風暴。

這個男人也是敵人。

一離開馬車,便接二連三地遭遇這種不幸——

要是留在那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放開你的手!」

馬西刺低沉卻清晰的聲音響起。

似乎是股間的槍傷十分疼痛,他用上身略區的姿勢徐徐逼近,神色變的截然不同。

由於極度憤怒而使他的表情幾近消失。

「放開你的手,」他再度說道。

「嘿,有本事搶回去的話就來搶啊。」

獵人嘲笑他。

「你大概和我一樣是碰巧撞見這女娃的路任吧,然後就起了壞主意想在這種地方強姦人家。我會替你好好疼愛她的。所以你快去死吧!」

說話的同時他將少女推倒在馬車相反的方向,左手拿起大口徑火藥式來復槍。

「你——」馬西刺話剛出口,他略為粗圓的身體便響起猶如鐵錘敲擊鐵板的爆炸聲,同時胸膛正中央開了個大洞,整個人向後彈飛了二米。

少女發出慘叫,空氣中紅霧瀰漫。

「嘿嘿嘿……好了,接下來換你了。等我好好享受完以後再把你這個罪人帶回村裡示眾。」

說完獵人轉了過來,接著露出奇異的表情。

因為少女臉上浮現出極其恐懼的表情。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這次換成獵人被嚇住了。

馬西刺正在不住走近。

他渾身是血,被大口徑子彈擊中的胸膛開著血肉模糊的大洞。

不用看到無神暗淡的雙眼,光是毫無血色的臉孔便顯示出他已是死人。但他的腳步詭異拙笨,彷彿不甚習慣似的……。

獵人大叫了些什麼。

來復槍怒吼著開火了,猶如要響應他似的。

馬西刺的頭顱膨脹如瓜後碎裂四散。

或許是由於少了腦袋的重量之故,他竟然加快了腳步。

獵人呆如木雞。

原以為能殺死對方的來復槍毫無作用,令操控身體的神經萎縮不振。

無頭男屍伸出手抓住了獵人的粗壯臂膀。

「好不容易才習慣這身體——這次就用你的來代替吧。」

可憐的獵人還來不及注意到和馬西刺聲音截然迥異的話聲是發自對方腹部,從該處伸出的褐色管狀物便刺入了他的腹中。

數秒過後。

對少女而言這卻是僅能被視為噩夢的漫長時間。

「呼呼呼——轉移完畢。」

先前那腹部的聲音說道。

但這次竟是由獵人的肚子傳出……

看到這,少女再也忍受不住,一聲驚叫後往森林逃去。

獵人的視線跟著她的身影,但不知為何卻沒立即追去。

「嘻嘻,逃也沒用,不管怎麼樣,都已經送了一部分的我過去了,不過因為只有一點,所以還沒完成。就稍微享受一下捉迷藏的樂趣好了。」

自言自語後,才總算開始快步追去。
牛肉罐頭裡的最後一塊肉納入胃中後,凱爾將空罐丟到路面。圓筒翻轉發出刺耳的聲響,彈起數次,此時一道銀光將它斬成兩段,隨即縮回到凱爾腰畔。


這裡是鬼鎮的大馬路上。

凱爾正坐在酒店前方突出的木板道上。這是為了不讓雨天泥濘的道路妨礙行走而設。

停在雜貨店前方不遠處的巴士打開車門,波可夫露出了臉,神色緊張。

「怎麼了,大哥?」

凱爾起身。

波可夫面露憂色。

「葛羅普發作了。」

語畢,他抬頭望天。

「而且這次很嚴重,心臟搞不好也不跳了。」

「糟糕了。那傢伙之後搞不好還會再派上用場呀。不會是我和蕾拉的做愛對他太刺激了吧。」

「混賬!」

波可夫露出勃然大怒的表情大聲呵斥,之後卻雙手抱胸,換上沉痛的面容喃喃自語:

「——這也有可能。明明知道強迫叫另一個他出來對身體不好……」

 

「反正先出發吧。再等蕾拉那傢伙下去天都要黑了。貴族的腳步可是比我們想得還快。」

「嗯。」

儘管口中答應,波可夫卻臉色陰沉。

他們之所以能所向披靡,完全是憑借將競爭的獵人同行連獵物一起收拾的這種凶殘手段;但如今的馬可斯兄妹,次男諾多身亡,蕾拉尚未回來,連臥病在床的葛羅貝克亦處於瀕死狀態。


縱使蕾拉並不一定是因為被殺害了才尚未歸來,可每思及他們前方敵人的實力,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況且,對於這個妹妹,波可夫尚有一個掛心之處。

那傢伙該不會喜歡上D了吧?

撿回在同貴族的初戰中負傷的么妹時,鑲入蕾拉身上的碎片業已取出,那時她正在安穩熟睡。

問是誰幫她治療的,她卻回答不知道。

不可能是貴族。

如此一來就只能是D了。事實上在蕾拉附近,的確留有她跟兩組人馬打鬥的痕跡。

但蕾拉對此卻絕口不提。這由妹妹的脾氣來考慮倒也屬於意料之中的事。但D也是應當除去的敵人,即使為他所救,也應該會覺得是奇恥大辱。

只是當事人蕾拉卻彷彿絲毫沒受委屈似的。

不僅如此,在作戰會議的最重要當口,她竟還露出了彷彿頗為疲憊的難受表情。他雖然並不是會對蕾拉擔憂的體貼兄長,但他還是察覺到雷拉的模樣看起來與肉體的疲累大為不同。


多次觀察後,他發現只有當討論D的事情時這種情況才會出現。

那時他心中才恍然大悟。

然而,正是由於自家兄妹身為殘忍無比的吸血鬼獵人,所以波可夫心中尚有一處疑點。

那就是是否真的是D救了蕾拉。那時,D應該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他是自己一行人的敵人。綜合各式傳聞,他都不是那種只因手持武器的敵人是女性便網開一面的天真男人。


他的實力、戰績、所殺之人的名號,光是聽到一半便足以讓波可夫背脊發寒。

那傢伙會幫助蕾拉?

這對波可夫而言實在是難以置信。

正因如此,今早他並未阻止說要出去偵察的妹妹。

波可夫將各色紛亂念頭丟到一旁。

「——出發吧。蕾拉沒事的話應該會用照明彈聯絡的。」

兩人回到車上。

凱爾坐入駕駛座;波可夫走進寢室。

葛羅貝克的床上沒有發出呼吸聲。

不僅這樣,就算將耳朵貼在那乾癟如木乃伊般的胸腔上,也聽不到心跳聲。

此時,這邊的葛羅貝克確實是死亡的。

波可夫猙獰已極的臉上,露出人類該有的哀痛表情,俯瞰三弟的屍首,此時巴士開始輕微震動。

兩名女子走進森林中。

其中一方——身著深藍色的妖艷金髮美女,目光死盯著一點,一味地朝森林深處走去。

另一方——身穿襯衫與女用西褲的女子,看來很像是來森林中散步的;但卻屢屢停步觀察地面,查看樹枝斷折的情況,少頃,再度前行。

儘管她留神查看四周,卻全然不似迷路的模樣。

兩雙眼睛尋找的乃是同一個人——

如今應已毫無防備之力的吸血鬼獵人。

蕾拉停下腳步,拭去額上的汗水。

擊毀卡羅莉操縱的巨腕後,她立刻尾追在D之後。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由他逃走的情形來看,顯然是發生了某種變故。不管對方是何等厲害的妖人,高強如D者不可能會被女子所殺。


仔細思索後只有一種可能——「陽光症」。

如此他應該會進入森林求助大地母親。尾隨足跡十分容易,等她找到森林入口,在才顯出難處——戰鬥車無法進入。

蕾拉毫不猶豫地離開愛車。

縱然不知卡羅莉是如何脫身,但兄長們與D相比,從格殺時所費的功夫來看,對方意圖先殺害D的可能性極高。

何況那名女子有著奇異的力量,有可能已捷足先登。

要殺死因「陽光症」而埋於土中的半吸血鬼一事,它的簡單程度會輕鬆到讓人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半吸血鬼活動時所展示的超人力量。

手拿短槍,腰帶塞入短針槍後,蕾拉進入森林。

馬蹄痕跡已然消失,因為密集的苔蘚一轉眼便覆蓋了它。能依靠的,唯有身為獵人所磨練出的直覺。然而在這點上能否勝過野蠻族的女性,卻還是難以預料。


拋下了愛車的蕾拉,對卡羅莉來說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少女。

往苔蘚好像有些凌亂的右前方行走數米後,突然來到一個開闊的地帶,她看見了繫於附近樹枝上的馬匹,以及馬蹄旁D半身橫埋土中的身影。

吞下差點脫口而出的喜悅叫聲,蕾拉跑了過去踏的青苔四濺。

沒有異狀。

即使自遠方觀望亦令人汗毛直豎的美麗容貌,及其伶俐又極其嚴峻,閉著雙眼彷彿要凝神默思。

蕾拉鬆了口氣。

滾燙的物體劃過臉頰,蕾拉大吃一驚。

哭泣的記憶已十分遙遠,只依稀記得自己曾在一個滿是鮮血、長相如今已記不清的年長女性身旁擦拭過眼淚。

那是誰呢?


用力拭去淚水後,蕾拉輕輕地倚在D被泥土覆蓋的身體上。

好冷。

並非土的冷氣,而是D的體溫。凱爾曾告訴自己,當他後來發現她時,若無人為她溫熱身體的話,她早已死去。

是D替她溫熱的。

不知究竟為何?

她並非不識愛情滋味的少女,也曾被求婚許多次,但每個人都在知道她的來歷後轉身離去,只有一人心意不變,但蕾拉卻捨棄了他。

因為在那個夜裡,蕾拉被兄長們侵犯了。

「你別想要去其他地方!!」

波可夫如此說著。從前面抱住她的諾多口中嘀咕;而凱爾則一言不發地沉醉於動作中。當三人離開後,猶如乾屍的葛羅貝克緊接著把身體壓了過來時,蕾拉心中便有某種東西消失了。


在那以後,她變得能比以前更冷靜地殺人。

那個東西現在又回來了。

「你救了我。」

對著靜靜不動的美麗男子,蕾拉輕聲細語。

「這次換我來保護你,我會賭上性命來保護你。」

左手深處有妖氣一動。

確認過短針槍的保險裝置,手中拿起短槍,蕾拉鬥志昂揚地站了起來。

**********

「他」躺臥在一處嫩綠的丘陵上。

對鮮少「外出」的「他」而言,這是至樂的短暫一刻。

胸中歡騰雀躍不已。

清風、陽光、嫩草的氣息、碧翠的山脈——這一切都讓「他」確實感受到生命的歡愉。

我現在正活著。

此時背後的森林方向突然傳來腳步聲。

一轉身,望見一名少女正跑向這裡。臉上的恐懼讓「他」覺得掃興,破壞了這難得的一刻。

「救救我!拜託你,請救救我!」

呼救的少女躲到他的背後。

「他」感到一陣困惑。

因為「他」最擅長的,和這種事完全相反。

但「他」隨即明白了少女所說的話的意思。

因為拿著大型來復槍、像是狩獵者的男人自森林深處走了出來。

男子迅速環視周圍,立刻發現「他」與少女,接著大步走近。

「他」背後傳出害怕的驚叫聲。

第一次,「他」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心動感覺。

男子在約一米前停住,來復槍槍口朝向二人。

「他」略吃一驚。

男子全身充滿敵意和自信。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對方卻似乎認識「他」。

「有什麼事?」

「他」試著詢問,對方卻好像沒聽到,臉上的表情絲毫不改。

總是如此。於是「他」乾脆地放棄對話。

「交出那女孩。」

男子下令。

聲音冰冷無情,白癡也知道若不服從他的命令將會發生什麼事。

「要拒絕也沒關係。反正本來就不打算讓你活著。——不過遇到你的地方還真奇怪啊。」

「他」歪歪頭,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曾見過對方。

對方揭開了謎底。

「——就算這麼說了,看你的樣子好像也沒搞懂吧。嘿嘿……我是你混入野蠻族之鄉時,站在馬車旁邊的三人組之一。」

即使對方如此說了,「他」依然困惑不解。若是那三人的話到有印象。可是,中年男子、年輕人、華麗美女——無論其中哪一個都和眼前的獵人大相逕庭。


「對了。你還沒看過我的真面目嘛。你先前看到的那個人也好,現在這傢伙也罷,都不過只是暫時的宿主。真正的我嘛——諾,是這樣的。」

說完,獵人一手拉起襯衫。

「他」的嘴巴啪地張開。

獵人的腹部有個東西。

隨著少女倒抽一口氣後,開始發生變化。


只見異樣突出的腹部中央,不知是皺紋還是折痕什麼的一陣蠕動,浮現出有些好似人臉的東西。

鼻子小小、嘴唇猶如紫色的肉片——眼睛猛然睜開,歪斜的口唇間露出的黃牙,前端鋒銳猶如獠牙。

這是腫瘡。

人臉造型,擁有生命的腫瘡,獵人的身體只是讓他移動的道具而已。

「嚇了你一跳吧,小子。這就是真正的我,我在別人的身上已經寄居了五百年了。再怎麼樣也不會輸給你的招式。」

「他」總算弄清事態了。心中緩緩生出敵意。

獵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意——

「哈、哈、哈,動手好嗎?你一射出閃電的話,我就開槍。你背後的女孩也會死的,這樣沒關係嗎?」

瞬間,他猶豫不決。腹部的腫瘡又說了:

「而且那女孩的身體已經和平常人不一樣了。你自己看看吧,看她的腹部。」

奇怪的言語讓「他」的注意力轉到背後。

比轟然的槍響快了一步,衝擊與灼熱猛擊「他」的胸膛。

在被槍彈彈撞到另一邊時,「他」看到了青空。

敵人很想是想射少女卻射偏了。但對方其實一開始根本就不想射傷她。

對噴散著血花仰天倒下的年輕人看也不看,獵人——不,是人面瘡對少女笑了笑。

「好了,過來。要是麥耶爾林克那傢伙出來的話就麻煩了。就連我也惟獨拿他的棺材沒辦法。我可是想在夜晚來臨以前盡量帶你逃遠一點哪。」

少女面露安心之色。知道她事到如今還是掛念著麥耶爾林克的安危,人面瘡——馬西刺的表情上泛起怒意。

「啊啊,煩死了!」

大叫一聲後踏出一步,此時,下腹,不,該說是腹中傳出了「咦!」的一聲驚歎。

青年站了起來。

模樣健康正常,絲毫不見彈痕及血沫。

「你、你……」

人面瘡呻吟出聲。

因為他也知道了青年的真面目。

此時不知從何而現的光帶,轉瞬間穿過獵人的腹部正面。

火焰升騰,空氣中充滿了脂肪燃燒的味道,獵人砰然倒地。

彷彿是為這詭異無比的戰鬥一再忍受的神經崩斷了開來,少女猶如被切斷絲線的傀儡一般倒在地上,「他」溫柔地扶著她。

輕輕抱著少女的人影走下山丘消失不見時,依舊散發著火焰的屍首腳踝附近,響起了低沉的話音。

「好險,好險。真不愧是馬可斯兄妹的一員。不過,雖然可以看穿他的招式,可那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蕾拉首次在近距離看見那名女性。

她並不覺得那黃金秀髮和水嫩肌膚有多美麗。暗想還是自己同D比較匹配。不過,這個有著妖冶美貌的女人,具有難以想像的力量是絕對不會錯的。

蕾拉自身亦未輕敵。瞬間意識到她不是能用手中短槍解決的對手後,蕾拉將槍刺於地面,拔出短針槍。

卡羅莉抿嘴一笑。

「哈哈哈,想用那種騙小孩的玩意打到野蠻族之鄉的女人?沒搞錯吧,那裡可是連貴族都不敢輕易進入的地方喲。」

蕾拉扣下短針槍扳機代替回答。

肉眼難見的細針無聲地貫穿了女子的腹部。

「嗚啊!」

卡羅莉大叫後,旋即輕輕一笑。

「射出針的槍是嗎?——女娃,應該打心臟才對呦。」

這話似乎別有深意,某物自頂上擊下打中了愕然呆立的蕾拉的右手。

短針槍彈起。

她伸手欲取回苔上的槍支,卻有東西猛然刺入手與槍之間,封住了她伸出的手。

同時有隻手捉住了她伸出的手。

那是有許多細小枝椏纏絞而成的粗壯樹手。

小枝杈彎曲發出清脆的聲音,彎轉如指後抓縛著蕾拉的四肢。

「發現被你搶先一步以後,我就吸了附近樹木的樹汁。樹汁算是數的血液,所以所有的樹——都變成了我的手腳。」

「你,你難道是——」

一面被恐懼的預感所煎熬,蕾拉一面不住地扭身掙扎,卻無法擺脫樹枝的束縛。

「哈哈,雖然很遺憾,不過我並不是貴族。」

卡羅莉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不過稍微繼承了一點他們的能力。因為我媽媽是掌管邊境第七地區的貴族的保姆。」

原來,這名美女與D一樣同為半吸血鬼。

遠勝人類的美貌;無需進食的特異之處;投向麥耶爾林克的火熱目光——這一切都顯示了這名女子的真實身份。

能於白天自由行走一事也就理所當然了。

然而,不管是機械手臂一類的無機物,或是像捆住蕾拉的植物之類的有機生物,遭她毒吻之物都會如被貴族吸血的人類一般,對她唯命是從。這便是她身為野蠻族之鄉居民的證據。真正的半吸血鬼雖吸食鮮血,但無法增殖手下;相形之下,這種妖術、這種能力委實更加可懼。


先後望了望D和蕾拉,卡羅莉發出邪惡的嗤笑。


「我看了你們好一陣子,你喜歡這半吸血鬼對吧,真有趣。本來打算先收拾你,不過我改變主意了。你就在那裡仔細看著心愛男人的心臟被刺穿吧。你馬上也會和他一樣的。」


「住手!要殺的話就先殺了我——」

「哈哈。真令人欽佩。就算是以獵殺貴族為生的人渣,好像一遇到喜歡的男人也就敵我不分了哪。好了,耐心點,你馬上會步上他的後塵的。」

卡羅莉斷然說完後,一陣微寒的冰風撫過她的脊背。

與D有著相同能力的半吸血鬼不禁轉身。

D的身體不動如故。這名美麗的青年似乎正夢見了什麼?是為身為半吸血鬼的平凡自己?是過往的光陰歲月?不可能,不可能,除了飾以鮮血、黑暗、死鬥的無休無止的未來,他不可能夢見其他。


「心理作用嗎?」

輕語完後,卡羅莉舉起右手。身旁一棵大樹的分枝下彎,尖銳的樹梢伸至卡羅莉胸前。

纖纖玉手抓住了它,卡羅莉由距離尖端一米處將樹枝折斷。

緩緩走到熟睡的D身旁後,雙腳分跨在土坑兩側。

兩手抓住樹枝——速成大樁,猛然高舉過頭,這一剎那蕾拉放聲大叫:

「不要!」

同時木樁揮落,接著卡羅莉驚叫:「馬西刺?!」

木樁被擋在空中。

被D的左手——左手手掌。

卡羅莉會驚呼出聲也情有可原,因為擋下鋒銳木尖的,是張出現在手掌中的小嘴,名副其實地一口「咬住」了木樁。嘴巴下方,有兩顆狹小的眼珠露出自得的笑意。但那張嘴巴的力量強大無比,儘管卡羅莉迸發出巨力,木樁依舊不動分毫。


驚訝與恐懼扭曲了美麗的面容,女半吸血鬼向後跳開。

「你叫出了奇怪的名字呢。」

「呸!」的一吐,長達一米的木樁被噴出坑外,掌中的人面開始說話。

「馬西刺是你的同伴之一。那傢伙也是我的同伴嗎?」

卡羅莉不答,右手一揮。

森林搖動,數棵巨木彎曲,枝丫朝沉睡的半吸血鬼垂直下擊。

左手迎戰,抓住方才吐掉的大木樁後朝卡羅莉擲去,速度之快令她無從閃避。

但她終究在緊要關頭一扭身體;木樁刺入的地方變成了卡羅莉的腹部。

當她慘叫著後倒的瞬間,枝丫的動作猛然停下。

蕾拉亦自捆縛中脫身,發現無暇拾起短槍後,她直接向卡羅莉奔去,用力抓住刺在對方身上的樹樁,死命壓下。

卡羅莉的口中噴湧出血沫。

「混賬!混賬!」

她全身因死前的痙攣而不住的顫抖,白皙的玉手抓住了蕾拉的雙肩。

即使自己的脖子被卡羅莉佈滿鮮血的嘴吸了血,蕾拉依然毫不鬆手,滿腦子想的只有「我要救D"這件事。

雙唇輕快的離開了。

劇烈的無力感隨著木樁被從手上奪走後浮現。

卡羅莉倒退數步,再度呻吟。木樁依舊刺在她腹部,下半身被流出的鮮血染成深紅,模樣慘不忍睹。

「女孩——我們還會見面的。下次,你就會變成我的奴隸了。」

話的同時血沫仍在不停地噴出,接著卡羅莉翻身離去。

蕾拉跪倒在地面。

她被半吸血鬼吸血了,卻不可思議地全無恐懼感。

蕾拉只覺得全身充滿著疲憊及滿足感。

因為她守住了約定。

和自己的約定。

蕾拉奮力起身,趨近熟睡的D。

出神地望著秀美的面孔,說了聲「再見」

「雖然我很想親你,可是已經沒辦法了。獵人要是被半調子吸血鬼奪去了嘴唇,可會變成笑話的。再見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偶爾想起我。」

痛苦地拿起短針槍和短槍後蕾拉便離開了。

蹣跚的身影隨即被森林吞沒。

可是,究竟D要沉睡知何時?

以生命與靈魂保護他的女戰士負傷,麥耶爾林克的愛人不知去了何處?事態的混亂程度已愈演愈烈……

*******************

「知道了。」

車子走了一會後停下。

「怎麼了?」

「引擎熄火,好像是注油器(oilcharger)壞了,來幫忙修理吧。」

波可夫讓凱爾先下車,自己也跟著下去。兩手空空未拿一物。

「等會吧。我先偵查看看。」

凱爾漸漸消失在波可夫的視野裡。

波可夫環視車輛週遭,輕輕搔搔頭。

恰在此時,車底與地面的縫隙間有一片妖光閃奔來。波可夫連忙跳起來。

斜眼一瞄兩枚圓月刀在自己先前所站之處對撞噴散火花後,波可夫動了右手,取出插於背後腰帶的弓矢,在空中彎弓搭箭。

猶如撥弄琴弦的聲音響起。

他同時射出兩枝箭矢。

神奇的是,箭矢在射中糾成一團的圓月刀刀刃後轉了數次,沿繫著刀尾的鋼索疾飛而去。巴士對面傳來低沉的悶響。

波可夫繞過車身,凱爾躺在他腳邊。頭頂與腹部的鐵箭正不停地顫動。

「我也不想對付親弟弟,可是沒辦法。因為你被吸血鬼控制了。不過托你的福,知道了那女人的真面目。我一定會幫你報仇的,所以就安心地去吧。」


瞄準痛苦掙扎的弟弟的心臟,波可夫搭起第三枝箭。

「下次,要變成吸血鬼的時候,記得要變成不用用手遮擋這種程度陽光的吸血鬼吧。」

他看著鋼箭貫穿弟弟心臟的過程,直至最後。

第六章 前往星辰的港口

「他」有些束手無策。

為了少女的緣故。

不知該如何處理她才好。

這名健康猶如太陽的少女,沒說她住在何處,也沒說為何會被人面瘡獵人追趕。

因為「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問話的關係,所以只能等對方自行說出。她由昏迷中醒來後,隨即想往森林裡走去。

「他」正想帶她一起離開這,卻望見她面露為難的神色,於是「他」心想:是不事要把她留在這不管呢?但對孤身女孩來說森林實在太危險,所以放棄了這想法。


據少女所說,她似乎是在和某人乘馬車經過森林時,遭到那獵人襲擊的。

之所以說似乎,是因為這少女話中有著無法輕易相信的部分。

「他」雖然覺得這件事可能和哥哥們及自己有關,但對於現在的「他」而言,這並非什麼重要的問題。

目送道謝了許多次的少女轉身離去,在她的身影消失在林中數分鐘後追過去一看,少女愣在剛進森林窒礙難行的地方不知所措。

結果,禁不住少女的懇求,「他」決定陪少女尋找戀人。

步行尋找了一小時,少女先感到疲憊,沉肩喘了口氣,額前的香汗凝結成珠。

「他」心想:真衰弱啊!「他」對自己健康的身體十分自豪,於是心中湧起了憐憫之情,想盡力為她找到戀人。因為,不管怎麼說,自己隨時都可能回到原來的地方。


要少女起身後,再度進行搜索,在這段時間內暮色降臨,夜晚的森林危機四伏,「他」想帶少女走出森林,卻不順利。

因為連「他」也一樣迷了路。

少女看「他」聳了聳肩,「他」心想「她會不會害怕?但她卻出乎意料地噗嗤一笑。

燦爛無比,卻映月含帶憂愁的笑靨,激發了「他」的保護欲。

此時少女說出了奇怪的話。

她說:「只要一入夜,我的愛人絕對會找過來的。」

「他」一方面對那充滿信心的眼神覺得奇怪,另一方面又不太相信。

比起那樣,向應當正逐漸接近此處的兄弟們求救也許較為妥當。

為了不嚇到少女,「他」轉過身去朝天空打出閃電。

猶帶青藍的夜空中,白熱的光帶無聲伸展。

巴士正行經狹隘的谷間小道,駕駛座上波可夫的細小雙眼突然放光。

「噢,葛羅普那傢伙特地打來信號,這表示——他發現了什麼哪。」

在彷彿為黑暗所封閉的森林中疾奔的同時,卡羅莉突然仰頭望天,接著嫣然一笑。

「那光是在鄉里看過的。這麼說來,那個小子是發現了什麼才打了信號的吧。」

****

麥耶林克縮蹲在曾是馬西刺的那人屍首旁反覆思索,對著至不遠處森林中刺入天空的光束變了臉色。

「我還在想是誰殺了馬西刺,真驚人的能量……但是,等著瞧吧,只要敢對她出手的話,不論是誰我都不會善罷甘休。」


少女的心情不可思議地十分安心。

這是托了眼前青年之故。

青年的雙頰如嬰兒般氣色豐潤,表情天真無邪,這些都給她無與倫比的安全感。這年輕人與這森林全然不相稱,比較適合居住在「都城」。

而且,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

他應該馬上就會找來了。

不管自己身在何處,他都一定會找到我的。少女有著如此的自信。

可是,少女以溫柔的眼神注視著眼前正被暮風吹拂的青年,心想,明明是那樣的健康,卻不能說話,真是可憐。

少女突然眨了數下眼睛。

青年也吃驚地轉向她。

透過他的爽朗面容,可以望見森林樹木。

青年正在消失。

他用哀傷的眼神凝望著少女,嘴唇做出了這樣的形狀:

再.見.了。

少女伸出手。

青年逐漸轉為透明無色。猶如溶於水中的玻璃。

再見,少女拚命說著。不管保護自己的男人究竟是什麼,她都希望能在離別時對他道謝。

再見,再見,謝謝你,再見。

於是,青年消失了。

暮色漸沉,少女被獨自留下。

風中的寒意彷彿更強了。

好可怕,少女心底想著。

好可怕,親愛的,請趕快來救我。

樹枝搖晃的沙沙聲響起。

是右後方。少女轉身。

有人影接近。

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模樣為何?

恐懼堵塞了喉嚨。

對方繼續接近。

青苔被踐踏、樹枝被折斷的聲音響起。

前方五六米處,一個人影停下來。

對方發出訊問:

「誰在那裡?——葛羅普?」

即使知道了對方是女性,少女的恐懼卻絲毫不減。

因為她想起了先前侵襲自己的男人還有兩名同伴,其中一人正是女性。至於剩下那個男人的名字,已有些記不清了。

當她望見走出來的人素未謀面時,少女總算長吁了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

「難道,你——是馬車裡的人?」

這名同頸上圍著的黑色領巾十分相配的少女乃是蕾拉.馬可斯。

「你是——?」

少女臉上帶著因發現對方並非卡羅莉的喜色,但在看清蕾拉的裝扮後表情隨即僵硬。

短槍與短針槍——全是貨真價實的獵人的裝備。

不可能會有一名獵人在這種地方單獨流浪。這樣的話——她就是來追捕自己的了。

之前是馬西刺,如今是獵人——接二連三的恐怖遭遇令少女不禁灰心喪氣。

「雖然那個時候沒有看到你的臉,不過你一定就是馬車裡的人了。」

蕾拉淡淡說道。

「我是蕾拉.馬可斯。正在追殺你的愛人的吸血鬼獵人。」

少女一隻手撐到了地上。

「怎麼了?你這就可以回家了喔。」

少女沒有多餘的心力注意到,蕾拉不解的詢問聲中隱約有種虛弱的感覺。

「請回去,拜託你,請趕快到其他地方去吧。」

「為什麼這樣說?」

「那位男士一定馬上就會來了。你們會彼此廝殺的。不管是你也好,那位男士也好,我都不希望有人死掉。」

蕾拉眺望四周的蒼茫暮色,點了點頭。

「的確是這樣。夜晚是貴族的世界——」

她一瞬間之前還鬥志昂揚的臉上,隨即充滿了十分厭棄的神色。之後再度轉為驚訝,問道:

「你——還一樣是個人類嗎?」

少女頷首。


「不可能被貴族下手了還帶著走啊。難道,你是自己跟著……是這樣的嗎?」

「是的。」

少女點點頭。

白璧無暇的美貌少女凝望著蕾拉,眼中閃著堅強的光芒。人類只要有了這種光芒,無論什麼情況,大地都能安然度過。

「是這樣的啊……」

微妙的羨慕與哀愁和緩了蕾拉的語氣。

「你喜歡他,對吧?喜歡那個男的——那個貴族。」

少女沉默不語。

這就是回答。

只是眼中閃閃生光。

蕾拉立刻靠倒在身旁的大樹上。身體深處有種灼熱的黏滯感。那種感覺如隨風而至的霧氣般擴散至全身上下。

是疲憊感。

二十年的疲憊,如今總算浸透到身體內了。

蕾拉望著少女。

被貴族擄走,放棄人類身份,卻為無盡的信賴所支撐的少女;被譽為地上最強的吸血鬼獵人,如今卻只有淒涼的命運等著自己。

似乎比起追殺的人,被追殺的反而更幸福。

「不辛苦嗎?」

「咦?」

「不覺得辛苦嗎?這種到處逃亡的生活。他既沒有回去的地方也沒有未來可言啊。」

「我也沒有。」

「原來如此——兩個一模一樣,感情真好。」

少女淺淺一笑。

「別說這些了,請趕快逃吧。他馬上就要來了。」

蕾拉說道:

「我已經太累了。就在這等你最重要的人吧——對了,在陪我多說些話吧。」

她背後響起了低沉的話聲:

「那些話,能不能也讓我聽聽呢?」

少女慘叫;蕾拉迅速轉過身。

兩人視線交會處的臉孔,是屬於那名獵人的。

在發現光條的森林入口處,波可夫停下車子。

他一動不動地待在駕駛座上好一陣子。之後抬起的臉上掛著奇異的表情。派出了一切表情的表情——幾乎白癡的木然神色。

穿過寢室,走進裡面的武器庫,波可夫自木箱內取出小心定時引信連同引爆開關後回到寢室。

他走近葛羅貝克,輕輕拉開毛毯,乾瘦的臉孔露了出來。粗大的拇指放到充滿痛苦之色的嘴唇上,有微弱的氣流——

葛羅貝克還活著。

波可夫眼中流下一道淚水。閃閃發光的淚痕緊攀在剛硬的絡腮鬍上,一直沒有離開那裡。

「到頭來,只剩下我跟你了呦。」

波可夫對最疼愛的三弟說著。比起諾多比起凱爾,不,甚至比起蕾拉,這個三弟才是他最疼愛的。

「可是呢,這次的工作也終於要結束了。這裡有個人,無論如何都需要你的力量才能對付,可是你才剛從發作中回來,不可能馬上再發作的。」

此時波可夫開始哽噎。

「所以呢,雖然對不起你,可還是得由我來讓你發作。不管再怎麼看,你的發作只剩下一次。要是再發作的話就沒救了。既然這樣的話,就把生命就給我吧。」


台詞讓人覺得既哀傷又毛骨悚然,而波可夫邊啜泣邊進行的舉動,更是駭人已極。

他把毛毯再翻開一圈,在肋骨浮突的瘦弱左胸骨上方——心臟的附近,用膠帶貼上了定時引信。

縱然僅是十厘米長的塑料管引信,一旦貼身爆炸,亦足以輕易炸碎肋骨,破壞一部分內臟。

難道,他打算在奄奄一息的葛羅貝克胸口上讓這種事情發生?

話語只有對不起;眼淚人在不停流著。

把生命交給我吧。

若是為了防止滑落,只消一截膠帶即可,但他卻貼上了三四層,這應當是針對葛羅貝克萬一想撕下它時的預防措施。

作業結束,輕輕蓋回毛毯後,波可夫溫柔地撫摸著弟弟的前額。

「再見了。我一定會回來的。」

然後,他背起致命的木弓與箭筒,踏著輕巧的步伐走出去。

暮色正由青藍轉為暗黑。

波可夫拔足疾奔,憑直覺知曉了葛羅貝克放出光束的位置,雙腳速度逐漸增快。肌肉發出聲響膨脹隆起,令人震驚的是,連骨骼的粗壯程度也在不停的增加。上半身依舊是巨漢模樣;下半身已經化為巨人的雙腳。


儘管如此,猛力踩踏滿佈青苔的地面的雙腳並未發出半點聲音,也沒帶起任何苔蘚。這似乎是從擁有基因改造技術的雙親處獲得的能力。即使在斜面上奔跑,身軀依舊與地面保持垂直,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


他進入了森林,以接近常人五倍的速度奔往深處。彷彿永不疲憊的步伐卻突然停下來,因為他跑到了一處詭異的角落。

有樣東西,看來好似以土做成的「都城」模型。

高達五米的圓錐形大樓群中,管狀道路交通連結。管路直徑約有五十米。這座「都城」十分廣袤,連綿不盡,直到森林盡頭。

然而,波可夫的視線並未落在建築物上,而是注視著腳邊的大地——白色的物體遍地四散。

以空洞的漆黑的眼窩緊盯著波可夫的頭蓋骨;看起來適合做成稱手斧柄的大腿骨;肋骨;上臂骨……

全都是骨頭。

)
其中大半骸骨,屬於波可夫知道的、或是他完全不知道的鳥獸;但人類的骨頭也隨處可見。

雖然如此,週遭的空氣卻毫無腐敗的氣味,好像有某種東西將血肉瞬間啖噬殆盡一般。

「哎呀!」

波可夫後躍了兩米,只有驚慌的叫聲留在原處,著地時全未壓損一片青苔。

在他躍起的地方,有數個好似黑色米粒的物體在蠢動。

「我可不想也變成你們的食物。再見啦。」

他以略帶懼意的語氣說完,正欲轉身離去時——

背脊閃過寒顫。

與此同時,他知道了敵人的真面目。

在隔著奇怪「都城」的右前方,距離八米。

波可夫全身放鬆,這是為了準備戰鬥而讓肌肉進入了能隨意運轉的狀態。賭命戰鬥時的緊張僵硬,與波可夫等級的獵人向來無緣。

屈身閃過迸射而來的凌厲鬼氣,以電光石火般的神速射出一箭。箭矢又已搭上。

鬼氣斷絕。

箭矢下落不明,也不知有否中的。

這點從毫無枝葉晃動聲響起就可以推知。

右頰附近空氣正東,波可夫奮力前躍。破空而來射入地面的,是他放出的箭矢。

箭被對方空手接住還不足為奇,但威猛的回射力道令波可夫直起雞皮疙瘩。不論石礫或樹枝,皆可成為對方的武器。

前方氣息一動,波可夫起身的同時本想射出第二箭,但他卻愣住了。

黑藍幽暗的背景中,一個黑衣身影突然立在那裡。

波可夫的獵人眼力,望見了自端正的嘴角露出的兩根獠牙。

「你就是獵物吧——總算見到了吶。」

一面將奪命箭鏃對準敵人的心臟,波可夫一面興高采烈地說著。

「我沒有用來和獵食人類血肉的野狗打招呼的話語。」

黑衣身影淡淡發話。

「但我不喜歡無意的鬥爭。夾著尾巴回去的話,我就不出手。」

「嘿嘿——聽到這話真值得慶幸。」

波可夫的箭不停,徐徐改變著方向。

朝向上空。

「不過啊,那個由不得你!」

語畢,波可夫顯露的手法猶如神技。

約在兩枝垂直上射的箭矢離開弓弦的同時,他自箭筒抽出了兩箭射向目標。速度之快連貴族——麥耶爾林克也心中一震。

勉強閃過,又一抹箭光朝右移的麥耶爾林克前方破空射去,彷彿要攔阻他的去路,他在空中一扭身避過這一擊。接下來兩枝箭接連射往剛著地的雙腳。他跳向後方,低聲的怒吼破口而出。


令人難以置信,血肉之軀的人類僅憑弓箭這種原始的飛行武器,竟然就讓他陷入到這種險境!

然而,這些都只是波可夫在準備陷阱的最後一擊。

剛為頭上傳來的呼嘯聲一擰身,此時他看見了劃破夜空的漆黑疾光,無論跳向何方皆會身中一箭。

就在他動作微滯的一剎那——

自天空筆直落下的兩枝箭矢,彷彿精心計算過似的刺穿了他的雙肩。

「嗚……」

他想拔下箭,可手卻無法動彈。

「哈哈哈,沒用的。那兩箭不管你是多厲害的貴族都不可能拔出來。首先,你的手就已經抬不起來了。我的『逼殺箭』滋味如何啊?」

那自信的笑容,十分適合作為波可夫神技的自誇自讚。

他算計過最初兩箭的落下地點後,再以間不容髮的輪番攻擊將麥耶爾林克逼入了該處。

然而,麥耶爾林克會依意志自由動作;何況他的體力、速度遠優人類數倍。波可夫竟能封鎖他的行動,照計算一樣於箭矢落下的瞬間讓他移到了正下方。


這就是波可夫的神技——「逼殺箭」。

然而就在此時,事情突然發什麼變故。

麥耶爾林克足畔的地面突然變成黑色,由於看似黑色斑點的物體自前方朝他湧至的緣故。正想躍開的麥耶爾林克兩側響過無情鋼鐵的呼嘯聲。

波可夫放聲大叫:

「怎麼啦?怎麼啦?不逃了嗎?你逃不了啦。或者你也可以站著,作為聞到血味的食人蟻的食物。」

原來如此。

朝麥耶爾林克腳下慢慢逼近的黑色波浪,乃是可怕無比的食人蟻——數量龐大的螞蟻群。

讓人以為是「都城」的這塊區域,也的確是座城市——多達數億只的最細小最猙獰生物的巨大廟堂。

「好了,好了,好了。沒有時間考慮了。你是想要心臟被射一箭,還是被小螞蟻吃得只剩骨頭?就算再高明的貴族,只剩下骨頭也不可能復活的啦。——決定了嗎?」


在拉滿弓的波可夫眼中,緩緩地,貴族的雙手開始移動。

*******


其中大半骸骨,屬於波可夫知道的、或是他完全不知道的鳥獸;但人類的骨頭也隨處可見。

雖然如此,週遭的空氣卻毫無腐敗的氣味,好像有某種東西將血肉瞬間啖噬殆盡一般。

「哎呀!」

波可夫後躍了兩米,只有驚慌的叫聲留在原處,著地時全未壓損一片青苔。

在他躍起的地方,有數個好似黑色米粒的物體在蠢動。

「我可不想也變成你們的食物。再見啦。」

他以略帶懼意的語氣說完,正欲轉身離去時——

背脊閃過寒顫。

與此同時,他知道了敵人的真面目。

在隔著奇怪「都城」的右前方,距離八米。

波可夫全身放鬆,這是為了準備戰鬥而讓肌肉進入了能隨意運轉的狀態。賭命戰鬥時的緊張僵硬,與波可夫等級的獵人向來無緣。

屈身閃過迸射而來的凌厲鬼氣,以電光石火般的神速射出一箭。箭矢又已搭上。

鬼氣斷絕。

箭矢下落不明,也不知有否中的。

這點從毫無枝葉晃動聲響起就可以推知。

右頰附近空氣正東,波可夫奮力前躍。破空而來射入地面的,是他放出的箭矢。

箭被對方空手接住還不足為奇,但威猛的回射力道令波可夫直起雞皮疙瘩。不論石礫或樹枝,皆可成為對方的武器。

前方氣息一動,波可夫起身的同時本想射出第二箭,但他卻愣住了。

黑藍幽暗的背景中,一個黑衣身影突然立在那裡。

波可夫的獵人眼力,望見了自端正的嘴角露出的兩根獠牙。

「你就是獵物吧——總算見到了吶。」

一面將奪命箭鏃對準敵人的心臟,波可夫一面興高采烈地說著。

「我沒有用來和獵食人類血肉的野狗打招呼的話語。」

黑衣身影淡淡發話。

「但我不喜歡無意的鬥爭。夾著尾巴回去的話,我就不出手。」

「嘿嘿——聽到這話真值得慶幸。」

波可夫的箭不停,徐徐改變著方向。

朝向上空。

「不過啊,那個由不得你!」

語畢,波可夫顯露的手法猶如神技。

約在兩枝垂直上射的箭矢離開弓弦的同時,他自箭筒抽出了兩箭射向目標。速度之快連貴族——麥耶爾林克也心中一震。

勉強閃過,又一抹箭光朝右移的麥耶爾林克前方破空射去,彷彿要攔阻他的去路,他在空中一扭身避過這一擊。接下來兩枝箭接連射往剛著地的雙腳。他跳向後方,低聲的怒吼破口而出。


令人難以置信,血肉之軀的人類僅憑弓箭這種原始的飛行武器,竟然就讓他陷入到這種險境!

然而,這些都只是波可夫在準備陷阱的最後一擊。

剛為頭上傳來的呼嘯聲一擰身,此時他看見了劃破夜空的漆黑疾光,無論跳向何方皆會身中一箭。

就在他動作微滯的一剎那——

自天空筆直落下的兩枝箭矢,彷彿精心計算過似的刺穿了他的雙肩。

「嗚……」

他想拔下箭,可手卻無法動彈。

「哈哈哈,沒用的。那兩箭不管你是多厲害的貴族都不可能拔出來。首先,你的手就已經抬不起來了。我的『逼殺箭』滋味如何啊?」

那自信的笑容,十分適合作為波可夫神技的自誇自讚。

他算計過最初兩箭的落下地點後,再以間不容髮的輪番攻擊將麥耶爾林克逼入了該處。

然而,麥耶爾林克會依意志自由動作;何況他的體力、速度遠優人類數倍。波可夫竟能封鎖他的行動,照計算一樣於箭矢落下的瞬間讓他移到了正下方。


這就是波可夫的神技——「逼殺箭」。

然而就在此時,事情突然發什麼變故。

麥耶爾林克足畔的地面突然變成黑色,由於看似黑色斑點的物體自前方朝他湧至的緣故。正想躍開的麥耶爾林克兩側響過無情鋼鐵的呼嘯聲。

波可夫放聲大叫:

「怎麼啦?怎麼啦?不逃了嗎?你逃不了啦。或者你也可以站著,作為聞到血味的食人蟻的食物。」

原來如此。

朝麥耶爾林克腳下慢慢逼近的黑色波浪,乃是可怕無比的食人蟻——數量龐大的螞蟻群。

 

讓人以為是「都城」的這塊區域,也的確是座城市——多達數億只的最細小最猙獰生物的巨大廟堂。

「好了,好了,好了。沒有時間考慮了。你是想要心臟被射一箭,還是被小螞蟻吃得只剩骨頭?就算再高明的貴族,只剩下骨頭也不可能復活的啦。——決定了嗎?」


在拉滿弓的波可夫眼中,緩緩地,貴族的雙手開始移動。

*******

「你是什麼人?」

蕾拉似乎認為對方是無須動用短針槍的簡單對手,提著短針槍到了馬西刺前面。

當目光停留到馬西刺腹部的焦痕時,她的表情為之僵硬。

這不正是葛羅貝克的能量光束造成的傷口嗎?

可是這男的卻——、「他不是這個人!」

少女以顫抖的聲音叫道。

「他本來是我們的護衛。可是跑到別人的身上去了。——他肚子上有另一張臉——」

說話到一半,少女的身體忽然彎曲如蝦,彷彿腹部突然劇烈疼痛。

雖不明就裡,蕾拉還是射出短槍。

這是獵人先下手為強習性的產物,男子不為所動,本應扎入腹部的槍尖發出刺耳的聲音後停下,此時蕾拉後躍。

跳起的同時右手伸往短針槍。

遭到自男子腹部噴回倒射的槍桿一撞,短針槍飛了出去。

「住手!」

人面瘡似乎連死人的神經及發聲器官亦能操縱,早已死去的獵人口中發出一聲威嚇後,大口徑來復槍的槍口讓蕾拉僵立不動。

「好久沒看到像你這種精力十足的女孩子了。」

獵人以人面瘡的聲音說道。

「剛好,兩個人一起變成我的女人吧。過來。」

猶如被那邪惡的聲音所引導一般,蕾拉前進了數步。

獵人的一隻手掀起襯衫。

看見腹部浮突的人臉,蕾拉「啊!」地驚叫了一聲。

人臉尖起嘴唇,可怕的褐色肉管向蕾拉的腹部戳去。

慘叫聲響起。

既非蕾拉,也不是少女。

而是人面瘡。

看來似乎是人面瘡自身移動通路的褐色肉管,正橫插著一隻白木針。

雖然劇痛無比,獵人還是轉身尋敵,新的木針射入了他的眉間和心臟。

當然,死者沒有倒下。

但是,對著不知何時到來,渾身沐浴在潔白月光下的美麗青年,蕾拉驚喜無比地大叫:

「D——」

目睹了俊美的吸血鬼獵人翻身下馬,獵人一動不也不動。

「D——那傢伙是——」

對蕾拉的話聲一頷首,D的右手伸向肩上。

人面瘡無路可逃。

即使想躲入體內,也被釘住訴訟管的木針擋著。

D背後響起劍出鞘的聲音——獵人的腹部猛然膨脹。

「轟!」地發出猶如石頭丟入水溝的聲響後,灰色的肉塊自他腹部向空中飛去。

拖曳著鮮血與內臟。

肉塊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草叢中。

「唉呀,真驚人。」

D腰部附近一個低沉的話音響起。

「沒想到我的同類裡竟然有人會飛上天空啊。哎呀,愉快,愉快。」

銀刃回鞘後,D默默走向蕾拉。

無論如何強悍的半吸血鬼,要恢復體力也需要花上數日。但他卻似乎已擺脫了「陽光症」,注視著兩名少女的雙眸散溢著無盡的幽幽靈氣。

這名年輕人,果然不是普通的半吸血鬼。

「唉呀唉呀唉呀!兩個人好像都沒事嘛。要對看到光束的我道謝啊,這傢伙那時可是睡得不省人事喲。」

這陣細碎的話語並未傳到蕾拉與少女耳中。

順著D的視線看去,蕾拉發現少女趴在地上。

她急忙跑過去。

「喂,振作一點!」

D蹲到她身旁。把左手按到少女壓著心口的手上。問道:

「剛才的傢伙?」

「沒錯。」

聽到左手發出的回答,蕾拉雙眼圓睜。

「現在的話還來得及喲。」

D一點頭,翻過少女讓她仰躺在草叢中,輕輕把她的雙手挪到身旁。白皙的手掌一動後,少女的腹部露了出來。

蕾拉憋住了悲鳴聲。

光潔猶如陶瓷的腹部正中央,正浮突著醜惡的人臉,那人臉的表情,跟先前附於獵人腹部的人面瘡一模一樣。

 

「這傢伙的同伴長相都一樣,而且還有共同記憶哪。其中一個的想法會立刻傳給其他同伴。很棘手的種類吶。」

「為什麼要附在這少女身上?」

「因為好色啊。他們是有審美觀念的生物,而且還會用人類宿主的五感來做愛取樂,應該是想用這女孩的身體來說這種事吧。」

D手上的銀刃燦然生光。

「?」

似乎知曉了D的意圖,怪異的人臉神色一沉。

D原本朝他眉間刺去的劍刃,精確無比地插入了人面瘡口中。

「嗚啊啊!」

人面瘡大聲慘叫著翻起白眼,從嘴角兩側吐出兩道血絲後,便沒入了少女體中。

「行了。這樣就會被正常的器官同化了。」

話音再度響起。

不知是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少女早已昏了過去。

D站起身。「D,你的左手?」

「你被那女人咬了,對吧。」

蕾拉帶著黯淡的表情點點頭。

「又多了一個非殺不可的傢伙。」

「咦?」

「有借有還。」

他的話語簡短。

他已經知道了蕾拉的拚死戰鬥。

**

貴族的手並非移向肩膀,而是交叉伸往另一側的腋下;此時波可夫已臉色發白。

匪夷所思的情景,讓他連致命的一箭都已忘記射出。

因為貴族握住冒出腋下的箭頭後,一口氣將它拔了出來。不是從上,而是向下。

箭矢尾部自然安有穩定飛行方向的箭翎,而波可夫的箭翎與箭身同為鋼鐵所造。

讓鐵翎撕碎肌肉,茄刮骨頭後,貴族將箭從能施力的方向——下方拉了出來。

超出人類想像的貴族力量與行為。

射下一箭!——當波可夫產生了如此想法的剎那,有東西破空飛來。

是貴族拔出的箭矢。

敵人回擲的箭比波可夫射出的還要快。

波可夫呆望著刺入腹部穿出背部的箭翎,血液潺潺地沿著箭鏃滴落。

貴族的聲音響起。

「勝負已定了,野狗。淪為螞蟻餌食的傢伙是你。」

波可夫眼睛猛然一睜。

「那是不可能的。勝負現在才要分曉!」

說完後拔足疾奔,

朝螞蟻的巢穴而去。

)
肉食蟻的巢穴,只是通過螞蟻自身分泌的粘液,讓泥土乾燥成型的脆弱「都城」而已。別說一個人,就是大型鳥類停在上面都會輕易地崩塌。

波可夫站到了那上面。不,或許該說是粘到了那上面。他的雙腳已垂直的角度站在壁面上,而且不知用了何種技巧,脆弱的樓閣連絲毫的裂縫也沒有。


擺著連麥耶爾林克都不禁出聲驚歎的怪異姿勢,波可夫射出了箭矢。

麥耶爾林克右手連動,陸續打落了鋼鐵凶器。

從蟻巢往螞蟻通路倒掛下懸,一面眩惑敵人的視線,一面再度回到圓筒巢穴的壁面時——

異樣的觸感攀上兩腳。

似乎是大量失血讓能消除體重的雙足失去了效果,他連同崩落的土砂一齊摔落到食人蟻巢穴的正中央。

感覺有無數的小蟲爬滿了全身。

波可夫放聲慘叫。

用盡全身力道站起來後開始狂奔。

每一步都崩碎高塔,破壞道路。

已經感覺不到腹部的疼痛了。

被生吃活噬的恐懼感緊緊揪著他的心。

他一面大聲哀嚎,一面奔往森林深處。

****

月光把三個影子淡淡地灑在地面。

D;蕾拉;少女。

在少女訴說完到此的經歷之後,蕾拉長長歎了口氣。

三人身邊只有夜風迴繞,黑暗早已降臨四周。

「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D開口說道。

仰望月光的姿勢依然如故。

「你知道嗎?——古雷彭.蘇提茲……」

少女輕輕點頭。

原來如此,D繼續說著。

「那麼,你就去吧。只是,在那之後要怎麼辦?」

「我不知道。」

少女回答。

「到了那裡的話,我們的旅行就結束了。不管是以何種形式。」

D沉默不語。

群樹枝梢上夜風唱著哀淒的歌。

「明明是件那麼好的事……為什麼會變得不幸?」

許久,三人一動也不動。

「接你的人好像來了。」

D望向森林深處。

少女眼泛淚光。

「求求你,請別動手。讓我過去。繼續往下走的話,明天夜裡就會抵達古雷彭.蘇提茲,一切都會在那裡結束的。然後——」

D改變方向。

「別動。」

蕾拉出聲。

D轉過身。

短針槍槍口對著他的胸膛。

「讓她去。要解決,等到了古雷彭.蘇提茲再解決也不遲。」

D靜立不動。

「謝謝,」少女說道。「謝謝,謝謝你們兩位。」

森林深處浮現出頎長的身形。

少女跑了過去。

稍一猶豫後,兩個身影相依相偎地消失在群樹之間,接著蕾拉放下了短針槍。

「對不起,D。」

「如果你要道歉,那我也必須道謝才行。」

「怎麼這樣說——」

「睡吧。明天早上我帶你去車停著的地方,就在那裡分手。之後看你是要跟著我,還是要回到你兄長那裡都可以。那個女半吸血鬼我絕對會收拾掉。」


「我……」

想和你一起走,蕾拉這句話終於沒有說出來。

反正在想辦法和他一起走就好了。

一張毛毯放到她腳下。

D拿著另外一張走向旁邊的樹木。

他在地面鋪上毛毯,背倚樹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背上的長劍置於右腋。

略一思索,蕾拉在D的身邊坐下。

「可以嗎?即使是被吸了血的女人?」

「沒關係。」

「謝謝。」

將毛毯拉到胸口,蕾拉枕著胳膊躺在地上。

風中充滿了香氣。

夜晚盛開的茉莉、月光草、夜夜牡丹、月芒花……香氣甜美……無窮無盡……

夜晚裡也有生命。

夜蛙的鳴叫、剪嘴僧人的顎音、大春蟲的竊竊私語……一切都生機盎然……

一時間,蕾拉忘記了自己已是女半吸血鬼的獵物。

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好奇怪哪。」

她一面輕搔鼻頭一面說著。

D紋絲不動,似乎只有雙耳在注意傾聽。

「夜晚一點也不恐怖。忘了是哪個哥哥跟我說的話裡,明明就不是這樣的……只覺得每個晚上,都有野獸和邪惡妖精覬覦著……就算是在巴士裡也無法安心。」


然而,現在卻毫不在意。

「這是為什麼呢?」

剛說完,蕾拉吃了一驚。

難道她竟認為這個冷酷無情的年輕人會回答她嗎?

她自己說出了答案。靜靜地,在心裡——

因為和你在一起的緣故。
即使蕾拉聽著風的歌聲睡著了,年輕的吸血鬼獵人,也始終只是以既無哀愁也無憤懣的淡然眼神望著夜晚的黑暗。

同一時刻,相距不遠的森林中,發生了奇異、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邂逅。

波可夫感覺到內臟正被貪婪地嚙食著,痛覺早已消失,身體中爬滿了螞蟻,連臉部內側也是。

他看見自己的右眼掉了下去。

螞蟻爬過眼窩的感覺令他輕微發癢。數萬隻螞蟻正貪婪地啃食著自己的血肉,隨著每一次細小的嚙咬,寒氣便向上翻湧。

好冷。

他忍不住渾身發冷。

在剩下的左眼眼角中,有個奇妙的東西分開草叢跑了出來。

是個灰色黏塊。

奇妙的是,那東西雖然沒有手腳,卻清清楚楚地長著眼睛鼻子。

「噢,發現好東西了。」

那東西說道。

「雖然有點破破爛爛的,不過把螞蟻趕走以後大概也夠用了。移動還是有人的身體才行。」

那東西爬到嘴邊。

「抱歉啦,我著急趕路。」

無力張開的嘴唇,被沒有四肢的黏塊撬了開了,波可夫感覺到那東西從食道往胃裡滑去。

古雷彭.蘇提茲這名字所表示的地方,已經不存在了。

邊境第九十八地區首都所在地的名字之所以廣為人知,並被慣稱為宇宙港,正是因為它就在首都旁邊之故。但連那首都的名字亦早已遭人忘卻,許久未曾被人提及了。


自動營運裝置早已被破壞的航廈內一任塵埃囂張橫行,從破碎的強化玻璃吹入的風在灰塵上畫出淡淡的風紋。

這一天的黃昏時刻,由於意外的來訪者,讓以宇宙港大廈為家的流浪漢,陷入了寒酸的晚餐時刻被打擾的窘境。

穿過正門的,是輛六頭馬車。

從停在航廈入口的那輛車裡,走下兩名乘客——

男人與女人。

是貴族與人類的情侶,這讓流浪漢驚訝不已。

看見走入大廈的二人始終挽著手,讓他腦中更加混亂。

人類和貴族——怎麼可能?!

彷彿看到了噩夢,他悄悄離開房間,走向宇宙港外面。

黃昏中的青藍色大廳裡,兩人茫然呆立。

正確地說,只有麥耶爾林克一人如此。

少女心疼不已的表情,則是為了麥耶爾林克而發出的。

「這……怎麼會這樣……」

他無意識說出的話語在空蕩的大廳裡迴響。

前往宇宙的船隻,只餘下慘不忍睹的殘骸在地上。

引擎熔毀的光子宇宙船;由正中央斷裂為二的銀河太空船;被破壞的面目全非的空間扭曲(spacewarp)帆船……

充滿停機坪的唯有沉默淒慘的死亡。

完全沒有兩人前往星辰的道路。

「怎麼會這樣……傳說中……」

恐怕,在麥耶爾林克腦中,宇宙港至今仍留有些許機能運作的謠言,被日復一日粉飾上真實的色彩,才逐漸成形,被他確信為現實的。

他雖然知悉滅亡、謳歌滅亡,但他終究仍是貴族。

他望向少女的臉,望見了開朗的表情。

「沒關係的,再去其他地方吧。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無論去哪裡都可以。永遠——直到死亡為止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的……」

「我——不會死亡。」

「那麼……」

少女用毅然決然的聲音說道。

信賴的眼眸中閃著淚花。

「我也要和你一樣……」

「那不可以。」

「可以。」

少女搖頭。

「可以的。我一開始就這樣想了……」

青藍的光芒染上了兩人的面容。

麥耶爾林克的臉緩緩靠近少女的粉頸。

少女閉起眼睛。

修長可憐的睫毛顫抖著。

當脖子上感覺到愛人的雙唇時,雙眼猛然大睜。

慘叫聲飄蕩大廳。

他茫然凝望著發出哀嚎、掙開身子的愛人。

少女的激烈反應隨即平息。

臉上浮現出極其後悔的神色,櫻唇顫抖。

「我……我……這種奇怪的舉動……」

麥耶爾林克報以微笑。

失去了某種事物的男人的微笑。

「沒關係的。」

他溫柔地說。

「這樣也沒關係的。只要你走了,我馬上會隨你而去的。」

少女撲了過去緊緊抱住他,彷彿想將自己撞碎。

他輕柔地撫摸著默默抖顫的香肩。

「好了,走吧。就算通往星辰的道路封閉了,在這個世界還是可以旅行的。」

少女抬起臉,點點頭。

愛憐的目光撫過及腰的秀髮後,他望向大廳門口。

身著漆黑外套的人影飄然卓立。

美得幾乎令人害怕的秀麗容貌,深深映入他的眼簾。

他輕輕地推開少女。

「旅行結束了。」

D說。

「把少女交給我。」

「帶走無妨。只要你能留住姓名的話。」

麥耶爾林克語氣凶狠,將戀人安置在一旁後便準備應戰。

「過來這裡吧。」

在不遠處牆旁的蕾拉握住少女的手,把她帶到房間角落。

D向麥耶爾林克面前走去。留下了約三米的距離。

「對了,D。」

麥耶爾林克仿如歎息似的吐出話語。

「果然沒有前往星辰的道路。你早就知道了對吧?」

D不答。

兩人對峙。

憎恨憤怒哀傷皆盡捨棄。

麥耶爾林克右手指上伸出鋒銳的鉤爪。

兩人皆未前進。

黑芒水平一閃,D無聲躍起,呼嘯斬落的銀刃被麥耶爾林克左手擋下,火花四濺。

就在此時黑爪二度橫掃襲至,但再次抓空,D已後躍二米。

僅有廢棄的時光沉澱的大廳中,展開了一場只發生在今日的生死惡鬥。

在蕾拉全神貫注的觀看兩人的殊死搏鬥時,她感到頸部爬上了溫熱的吐息。

「過來,來這裡。」

誘人的女聲響起。

不可思議地,少女對此全無所覺。

「過來,來這裡。」

蕾拉靜靜地退向後方,但少女依舊全神貫注於前面的死鬥。

蕾拉的右手被塞入了像是匕首的東西。

「用這去刺那少女,要把她殺死喲。」

或許,聲音的主人仍然認為只消殺死少女,麥耶爾林克便會成為自己的。

蕾拉點頭。

緊握匕首的手柄。

走到了少女背後,將它輕輕高舉。

「動手!」

蕾拉的身體轉向一旁。

眼前出現了卡羅莉因狂喜而扭曲的臉龐。

在狂喜變作驚愕之前——

銀製的匕首深深刺入了女半吸血鬼的心臟。

而且似乎為了不驚擾到戰鬥中的二人,左手還蓋住了噴冒血沫的嘴唇……

對著從驚愕與痛苦轉成死亡色彩的眼睛,蕾拉嫣然一笑。

「真可憐哪。在被你命令時,我才發現的。即使被吸了血,卻不會變成傀儡的女人,這種人也是有的。」

沒想到蕾拉竟然就是這種特異體質者。

當她自頹然倒地的美女肢體挪開視線時,死鬥亦將進入尾聲。

將D後躍時放出的白木針悉數擊落的剎那,麥耶爾林克心中一鬆。

就在這一瞬間渾厚的銀光閃現。

兩手已然無法回到早先的速度。
爾林克的破綻後射出的長劍,神乎其神地刺穿了他的腹部。

貴族帶著一蓬血雨砰然倒地,少女捲起一陣風奔至他身旁。

「別搖動我。」

麥耶爾林克呼吸困難地苦笑著。

D趨近。

獵物與獵人,兩組視線交會。

眼神微妙。

「閃的真漂亮。」

D靜靜地說。

儘管腹部的這一擊傷勢沉重,卻無法殺死貴族。起出劍刃的話,即使是D造成的傷口也終會再生。

「為什麼刺偏了?」

麥耶爾林克問道。

少女,連同結束小型死鬥後走近的蕾拉,都驚異地望著D。

D沒有回答,彎身,手上撩起數根少女的長髮,撥出短劍切下尾端約二十厘米後收入外套的口袋。

「只要有頭髮的話,就能在保安事務所確定身份。」

他說道。

「麥耶爾林克男爵同人類愛人已死,不會再現於人前。」

少女的眼中湧現出難以言喻的光芒。

D握住劍柄瞬間拔出長劍。

回鞘聲響起。

「這樣就有一千萬,真簡單的工作。」

說完這句話,D便走向入口。

「D——」

正想追去的蕾拉耳畔,此時想起呼嘯的風聲。

D聽見肌肉遭貫刺的聲音而轉身,望見射穿了麥耶爾林克心臟的鐵箭。

由箭矢的角度判斷發射方向後,D的右手飛射出銀光。

有個人影勉強閃過擊中大天花板後彈射出來的銀光,嗖的一聲,如蜘蛛般打橫奔走。

「大哥!」

蕾拉大叫。

D亦看見了波可夫。

只是不曉得那是否真的是波可夫。

他腹部敞開一個大洞,裡面可見紅黑色的內臟碎片與肌肉,本應保護這些的骨頭卻不見了。兩腳化為白骨,至於臉部右半邊也已變做了骨頭。

這就是被食人蟻攻擊的淒慘下場。

「嘿嘿嘿——接下來輪到你了。」

黑色的閃電朝D迸射,但全被擊落。

箭技精湛不輸死者生前。

波可夫似乎打算變換攻擊角度,從天花板往牆壁跑去。

他對速度十分有信心。

對死者生前的速度。

接著,從誰都不可能追上的正下方,銀光筆直射起,擊穿了他的頭頂與肩膀。

若只有如此,早就是死人的波可夫還不會在意。但或許是D的神技,先前被擊回的一根箭矢擊碎了化為白骨的右踝。

剩下的一隻腳無法支撐近百公斤的體重,波可夫的巨大身軀翻滾一圈後,從將近十米的高度猛然摔落到大廳地板上。

「該死。」

殘餘了些許肌肉的胸口吐出近似呻吟的話音。

「不過,照這傢伙的記憶,還有一招可用。」

化為肌肉沾黏的白骨,慘不忍睹的右手伸入了長褲口袋。


此時,有輛巴士停在宇宙港前方不遠的道路上,正在裡面尋找食物的流浪漢嚇得跳了起來,因為他聽見並排於車內後方的某張床鋪發出了小聲的爆炸聲。


在散溢著淒愴鬼氣快步走近的D與波可夫之間,突然出現了一名年輕人。

「來得好!葛羅普。」

波可夫的屍體以波可夫的聲音說道。

「把他們全都給宰了!」

話尚未說完,D已跳起。

長劍斬入年輕人肩部,卻猶如砍入水中一般直接穿過。

年輕人對D看也不看,只是注視著在大廳一角抱著黑衣呻吟啜泣的長髮少女。紅潤的臉孔上突然浮現出哀戚的神色,輕輕搖了搖頭。

「葛羅……葛羅普?!」

在兄長的話還未說完之際,年輕人轉為透明,瞬間消失了。

猶如木乃伊的身軀,似乎因為痛苦的關係從床上探了出來;流浪漢膽戰心驚地走上前,看到那名年輕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時,流浪漢嚇得全身發軟。


年輕人的哀傷眼神望著痙攣的身體,之後彎身蓋了上去——只見他慢慢融入了細瘦的身軀裡,從床上探出了一截的身體微微抽搐,之後再也不動。

走近波可夫的身體後,D的左手立即壓在他胸口。

有呻吟聲從腿部傳來。

只見在波可夫腿內蠕動的某樣物體,有如被線牽引,正徐徐朝胸口而去。

那東西通過下腹、被咬去大半的內臟裡側,最後來到D的手掌下,此時噶唧噶唧地飄蕩出了彷彿筋肉骨頭被嚼碎的可怕聲音。

死前的慘叫聲響起,隨即消失。

D左手離開,手掌中正開著一張小嘴,在那裡有一截像是鰱魚尾巴的東西彎曲扭動,但隨即被吸入小嘴中,大力的咀嚼聲再度響起,之後小嘴伸出舌頭舔舔嘴唇,緊接著嘴巴就消失不見了。


對化為屍體的波可夫一眼也沒看,D便轉向少女的方向。

少女倒在麥耶爾林克身旁。

量著少女脈搏的蕾拉望著D,搖搖滿是淚水的臉龐。

刺在少女胸膛的,是麥耶爾林克的爪子。少女握住它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D用彷彿有些疲憊的眼神凝視著異常安詳的少女遺容。

蕾拉的話從某處響起——

明明是件那麼好的事,為什麼會變得不幸?

人類與貴族——兩人都以原本的身份死去。人類是人類,貴族是貴族……

「她說了謝謝。」

蕾拉恍惚說道。

D從外套口袋中取出數縷髮絲。

那是少女的遺物。

流浪漢從黑衣青年手中獲得重金,被委託做安葬工作,當他踏入大廳時,吹入大廈的風,已將置於少女肩頭的那數縷髮絲吹得凌亂。

蕾拉在宇宙港入口下了D的馬。

對著凝望自己的美麗面容說:

「我要去北方的城鎮。」

繼續道:

「那裡有條很小、整年被雪覆蓋的街道,那街上的年輕的肉店老闆曾經向我求婚。他也是惟一一個知道我的來歷卻還說他不在意的男人。雖然現在搞不好已經有老婆了,不過他說過他會一直等我的。我對這句話有信心。」


D點點頭。

「他還真機靈。」

「你也是啊。」

D策馬前行。

當蒼茫的夜色淹沒了蕾拉佇立的身影時,輕淡的微笑略過D的嘴角。

若是蕾拉看到那抹微笑的話,應該會為其中表露的道別話語,一輩子自豪不已吧。

那,就是那樣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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