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周敬陽身為當朝第一皇子,父皇眾臣寄予厚望、母妃舅父更期待他有朝一日成為九五至尊;天啊!他哪敢跟精明的二弟爭這個位?又不是不想活了!
日子已經過得很鬱悶,唯一的娛樂就是收集珍玩古董聊作消遣;沒想到,他今天的運氣實在背,看中的東西都被偷;還是被同一個小偷偷!
貝錦堂身為北天一盜的少當家,徹底奉行『喜歡之物不能買,只能偷』的家訓,好死不死,這個富家少爺的品味怎麼跟他那麼像?偷了三次終於失風,被人追到荒山野嶺,了不起!竟然有人跟得上他的腳程?
當下決定要與周敬陽結交,沒想到對方竟是當朝皇子?沒關係!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他要交的朋友沒有交不到的!
何況,嘿嘿嘿,他們遲早不只是朋友!

 

 

 

 


  楔子

  站在武林偷盜類門派的頂峰,“北天一盜”貝家的貝大掌門滿懷惆怅。

  瘴氣四溢的南夷之地恐怖吧?

  可自己從那裏盜出了媲美聖物的毒藥,連根拔起,半片葉子不留。

  塞北邊關血腥吧?

  可自己從敵方偷出了行軍路線圖,還順手燒了人家的糧草。

  皇宮大內看守嚴密吧?

  可自己從皇帝老兒的珍寶庫中偷出了最美的夜明珠。

  東海十三幫團結吧?

  可自己愣是從十三幫的聯合大聚會上偷出了總舵主的女兒……

  要不怎麽說一失足成千古恨?

  回憶著被十三幫總舵主逼婚的場景,貝大掌門在臥室門外不停徘徊。

  聽到屋裏産婆的加油呐喊,他暗暗祈禱老天爺千萬不要給他送兒子。雖然年近四旬,膝下無子,可想到親親娘子在懷孕期間的誓言,他的頭就不由自主地大了起來……

  “我聽娘說,這次懷的是兒子哦。”貝大掌門的親親娘子、東海十三幫總舵主的寶貝女兒如是說。她一雙美目流轉,滴溜溜地望著貝大掌門。

  “好,好。”貝大掌門盼繼承人盼到快有謝頂趨勢了。

  “可是夫君,你知道嗎?我懷兒子的時候,夢到了白大俠,再算算,肚子裏的兒子也該屬鼠,你說……莫非這是天意?”貝夫人眼睛化作心型,感覺說書人口中的錦毛鼠白玉堂就站在眼前,玉樹臨風,潇灑不羁。

  “……你想如何?”貝大掌門頭皮發麻、眼皮亂跳,不明白自己這個親親娘子又想到了什麽鬼主意。

  “我想,一定是上天被我誠心感動,所以讓白大俠轉世變成我的兒子。”貝夫人面無赧色,得意洋洋繼續道:“所以,我要給咱們的兒子取名爲——貝錦毛,以示留念。”

  噗。

  頂級的雨前龍井茶從貝大掌門口中噴出。

  “怎麽,你有意見?”貝夫人見夫君的反應不合心意,就柳眉倒豎,准備大發雌威。

  “……他是我的兒子。”不是白玉堂的兒子。貝大掌門在心中大聲抗議。

  “所以姓貝不姓白……唉,可惜白大俠早已仙逝,我無緣一見。”貝夫人長籲短歎,重複她那萬萬年不變的感歎……

  爲什麽?

  爲什麽會這樣?

  爲什麽親親娘子要給兒子娶那麽古怪的名字?爲什麽自己無力反抗,只能任她宰割、揉扁揉圓?

  貝大掌門仰天長嘯,可依然逃不過懼內的宿命。他緊張地傾聽房內動靜,只盼生個女兒,讓娘子那詭異念頭落空。

  “哇哇哇哇……”貝夫人嚎叫了一個半時辰後,屋內終于傳來了嬰孩的哭聲。而塗了猩紅嘴唇的産婆則大呼小叫地衝了出來,跟貝大掌門邀功道:“掌門大老爺啊,恭喜恭喜,奴婢幫您接生了個兒子。”

  兒子?兒子!

  “……貝錦毛……”

  貝大掌門想起娘子的誓言,昏倒在屋門前。

  

  

  

  第一章 最近比較煩(上)

  周敬陽二十八歲,外表玉樹臨風,做派風流倜傥。

  他身上穿著蘇杭最好的錦繡袍子,腰間挂著從遙遠西域購買回來的七色寶玉,腳上踩著京城頂級工匠納制的千層底緞面布靴。

  他出門,騎的是遍體純白、半根雜毛都沒有的高頭駿馬。他進屋,坐的是千年成材、質地上佳的黃梨木曲腿椅。

  他聽戲,一定聽京城程家戲班當家花旦程璃俞的曲子。他吃飯,一定吃宇內樓從不見客但聲名震京師的大廚的精心之作。

  “可這又如何?”周敬陽歎了口氣,發現心中煩躁更甚。

  衣、食、住、行都頂級算得了什麽?誰讓皇帝是自己的親爹,不花他又花誰的呢?

  但爲什麽,自己偏偏是大皇子,而且還不是皇後所出。

  周敬陽看著面前宮裝華服的貴妃,也就是他的親生母親,感覺前路黯淡無光,讓人提不起任何興趣。

  “敬陽,娘說得你可都聽進去了?”孫貴妃喝了口冰糖銀耳湯潤喉。她苦口婆心、口幹舌燥地跟周敬陽講了一晚上,可到頭來卻發現兒子還是一副油鹽不進、與己無關的死態度。

  “娘。我不適合坐在那個位子上。”周敬陽百無聊賴地四處尋覓,終于看到孫貴妃的梳妝台上有個可愛的金質镂刻小花籃。

  那花籃約莫四分之一手掌大小,裏面鑲嵌黑、紅、藍、紫、黃、白六色寶石,寶石旁有銀質的葉子,而花蕊則是用刻絲黃玉、紅珊瑚磨珠拼貼而成。

  整個品味起來,可稱是工藝巧妙、渾然天成。

  “看什麽看?那可是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跟皇上討來的。”孫貴妃看寶貝兒子盯著花籃不放,很想衝上去把花籃給藏起來。她搞不明白,爲什麽別人的兒子都惦記那個皇位,只有自己的兒子惦記各色古怪玩意兒。

  玩物喪志啊玩物喪志。這要是讓皇上知道了,兒子就不會再受寵,太子的位子可能也落到二皇子那陰險的家夥手中。

  怎麽辦是好?爲什麽自己生下了如此不爭氣的兒子……

  孫貴妃戀戀不舍地把花籃放在手中,把玩又把玩後,還是遞給了兒子周敬陽——大周皇朝當今皇上的大兒子、六位王爺之首的敬王。

  “謝謝娘。”周敬陽看著花籃,嘴角咧成彎月。

  “謝什麽謝?娘說得你可都聽清楚了?從今往後,要對朝廷之事更加留心。二皇子、六皇子他們都是皇後所出,虎視眈眈盯著太子的位置。你必須贏得皇上的最大歡心,這樣,才有被立爲太子的希望……算了,改日再談此事,你外祖父對此早有安排,你多聽聽他的話吧。”孫貴妃見周敬陽毫不掩飾地打了哈欠,只得搖頭,讓他出宮回府。

  “兒臣告退。”周敬陽聽了這話,倒是來了精神,比老鼠還快,哧溜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從孫貴妃的屋門口跑了出去,氣得孫貴妃在他身後接連摔碎了四個小茶盞。

  ―――――――――――――――――――――――――――

  出得宮門,天已經全黑了。

  周敬陽得了個小花籃,高興得連馬也懶得騎。他讓自己的老管家賈成牽馬跟著,一邊玩賞那小花籃,一邊往自己的敬王府走去。

  雖然衣著華麗,但他不喜歡做貴胄打扮,所以在平常人看來,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富家子弟,就是面容有些嚴肅。

  可壞就壞在這嚴肅上。

  周敬陽把玩夠了小花籃,歎息著把它收入懷中。他知道爲什麽娘親要死要活地逼著自己爭皇位:不僅僅因爲自己是大皇子,也不因爲自己的祖父是掌握重兵的孫大將軍,更不因爲自己是受父皇寵愛的三大皇子之一,最關鍵的就是因爲自己長了一副很嚴肅很正經的面孔,結果父皇和很多大臣見了,都覺得是莊嚴的帝王之相,于是倍加贊歎,誇耀不止。

  長成這樣子怨我嗎?難道是我想長成這個樣子的嗎?

  周敬陽欲哭無淚。他深知自己的二弟,那個皇後所出的孝王才是眞正適合皇位之人。容貌秀美堪比女子的孝王並不像外表那般優柔,而且正相反,無論是馭下還是治軍,他都是六位皇子中頂尖的。可就是因爲容貌,孝王反而不如他這敬王和六皇子慈王被看好。

  外貌像帝王內心卻不像帝王的自己,和外貌不像帝王但內心像帝王的二弟……

  周敬陽撓撓頭皮,把這繞口令一樣的痛苦丟在腦後。他敲開府門,很放松地跟下人們打招呼,讓他們准備熱水。他打算泡個熱水澡就上床看書,看困了就去睡。但事與願違,下人們苦著臉,偷偷指了指書房,暗示這位閑散王爺,孫老將軍來了。

  “不是吧。”周敬陽看到下人的暗示,轉身就想腳底抹油跑掉,可剛轉過半個臉,就看到舅舅堵在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說:“王爺回來了?”

  “這個……這麽晚了,舅父怎麽還站在外面?屋裏坐,小心著涼。”周敬陽把准備邁出去的腳收回,灰溜溜地跟著這位官至當朝尚書的舅舅進了書房。

  “敬陽,回來了?你娘都告訴你了?”孫大將軍跟隨先皇出生入死,也是朝廷的重臣。他當年讓女兒進宮,也是希望女兒可以坐上皇後之位,爲皇帝生下繼承人,可沒料到當今皇上選了先朝丞相的女兒爲皇後。所幸女兒還算爭氣,生了讓皇上和朝廷衆臣都很看好的周敬陽,使得爭奪皇位的事情上,有了籌碼。

  “她告訴我了。”她告訴我什麽了?她說什麽來著?周敬陽冒出一頭冷汗,他當時就顧著搜刮寶貝,壓根就沒聽孫貴妃都講了什麽,但綜合參考以前的叮咛,無非就是聽外祖父、舅父的話,努力爭取父皇的寵愛,找機會打擊孝王、慈王。

  “那就好。我和你舅父派人去辦了,希望這次可以得手。那慈王單獨外出,正給了我們機會,可孝王爲人比較謹慎,恐怕殺掉他難度大些。”孫大將軍覺得刺殺那兩個熱門人選是下策,可皇上身體漸漸虛弱,不快些下手,等皇上把大位傳給那兩人中的一個,就不好辦了。

  “哦,是這樣啊。”周敬陽總算聽明白娘親和外祖父、舅父在策劃什麽了。他惬意地喝了口茶,又很不體面地將茶噴出:“祖父,你再說一遍?”

  你們幹什麽了?

  暗殺?

  不是吧?

  我的蒼天啊!

  周敬陽發現自己保養好好的皮膚有加速衰老的趨勢。他把顫抖的左手背在身後,用僵硬的右手舉起茶杯,苦笑著對橫眉豎目的舅父道:“我只是想知道成功與否。”當然,最好不成功,否則我不就成了殺弟的千古罪人。

  “尚未有音訊。你放心,爹爹和我都會全力把你扶植上皇位。”孫尚書板著臉,指著周敬陽書房裏的擺設道:“我們努力,你自己也要爭氣些。不要總把心思放在這等奇巧之物上,多花時間思索皇上喜歡什麽,你又比那兩個人多什麽優點。”

  “舅父說得是。”周敬陽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還很不講究地抻了個懶腰。心說講老實話,自己比那兩個弟弟,只多缺點,不多優點。

  “敬陽,我們都是爲了你。日後你登了大位,你娘才能不受皇後和其他妃子的氣。”孫尚書看周敬陽懶散地縮在太師椅上,恨不得把手指戳到他的鼻子上。

  “舅父,不要那麽誇張好嗎?我娘怎麽可能受氣?外祖父是大將軍,您是尚書,她自己是貴妃。海外有什麽珍奇的進獻,父皇都會賜給她。明明生活得很滋潤嘛。”周敬陽對舅父睜眼說瞎話表示不贊同。

  “敬陽。現在是好,可你看看孝王對你的態度。將來若是他登大位,還有你的好日子過嗎?”在兒子、女兒的撺掇下,孫大將軍也滿懷憂慮。外人不了解周敬陽,他從小看周敬陽長大,卻知道外孫是什麽個性。可如今孫家已經跟二皇子的派系對立上,根本就是騎虎難下,周敬陽就是想躲清閑也不可能了。

  “外祖父教訓得是。敬陽記在心中了……啊……嗬……好困啊……”周敬陽揉揉眼睛,制造出惺忪睡眼模樣。

  “……罷了,總之就是讓你有個准備。爹,我們走。”孫尚書見寶貝外甥又開始逃避,就一跺腳,拽了父親往外走。

  “啊,外祖父、舅父,你們不再坐一會兒……賈成,送客啊~~~”周敬陽不敢讓喜悅爬上眼角,他等孫家父子快走到王府門口才假模假式地挽留,氣得那兩人走得更快,騎上馬就加鞭而去。

  聽到馬蹄遠去聲,周敬陽很無奈地走回了自己住的煦日園。擺脫了桃紅、柳綠、陽春、白雪四個侍妾的糾纏,他獨個躺在了臥室的床上。

  “芭蕉啊,你說爲什麽她們都喜歡纏著我。”享受著貼身小丫環的捶腿伺候,周敬陽瞪著雙眼呆呆看向房梁。

  “因爲她們都想爲王爺生下一男半女喽。”名喚芭蕉的丫環年紀不大,剛十四,雖然這在鄉下是嫁人的年齡,但在京城,還算小。她是九歲那年進府的。那年冬天特別冷,她和年近七旬的祖父從江南一路討飯到京城,結果祖父凍死在京城的屋檐下,而她則被外出賞雪景的周敬陽揀回了敬王府。

  “揀的小丫環,你們說是不是很像瓷娃娃?”

  她還記得周敬陽把她當物品一樣在整個王府炫耀,但是,她心中卻一點也不介意,因爲她知道,那個寒冷的夜裏,只有周敬陽一個人肯替她安葬凍成紫黑色的祖父,也只有周敬陽一個人,肯爲她溫暖冰冷的雙手。

  “那你說她們替我生下一男半女有什麽好處?”周敬陽翻了個身,讓小芭蕉繼續敲背。

  “那樣她們就有可能變成王妃,或者側妃……嗯,其實,芭蕉覺得,她們可能是在想,如果日後王爺當了皇上,她們就可以母憑子貴,享受榮華富貴了。”小芭蕉很認眞、很努力地想了半天,終于給了周敬陽肯定答案。

  “那你說爲什麽她們認爲我日後能成爲皇上?”周敬陽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小芭蕉。

  “府裏的人都這麽說,還能有錯?王爺,她們還拜托我來問你最喜歡哪位姑娘呢。”小芭蕉眨眨眼,衝周敬陽露出微笑。

  “這樣啊……那見到桃紅你就說我喜歡桃紅,碰到柳綠便說我喜歡柳綠,至于陽春、白雪兩人,你也這樣說。懂了嘛?”周敬陽坐起來,拿起床旁桌上的翡翠小茶壺,呷了口山楂湯。

  “懂了,這樣她們就都會私下給芭蕉謝禮……王爺,你要不要分一份?”芭蕉擡起手,把別人賄賂的玉镯給周敬陽看。

  “呵呵,你自己留著。我交待的你辦好了,我另外有賞賜。下去吧。”周敬陽摸摸芭蕉的頭,讓這個機靈鬼退下。

  “是,王爺。請王爺也早早歇息。”芭蕉跪下磕了個頭,將周敬陽從古董店高價購回的古董書捧給他後,便蹑手蹑腳退出門去。

  周敬陽的睡房很樸素,沒有太多裝飾,但床旁邊,卻擺放了兩排桐木清漆的架子,上面擺了他從各家店、各個大臣、幾個宮妃手裏高價買來的珍奇玩意兒。第一排,第一橫隔上,就是二十來冊古書。

  每天晚上周敬陽都會看看收藏、翻翻書才合眼。不看到這些寶貝,他是絕對不會安心的。起碼,給府裏人的印象是如此。

  “我都表現得如此玩物喪志了,怎麽還不放過我?”周敬陽跳下床去,把古書放回架上。跟在皇宮、書房裏那種惬意不同,他的眉毛擰在了一起,眼中的愁色也不再隱藏,很明顯地投射在古董架上,沈重又無奈。

  明明不適合,明明不想做。可偏偏,有人卻逼著自己往那個位子上爬。

  遛狗逗鳥有什麽用?醉心奇巧之物有什麽用?種種韬光養晦的手段還是不被放在眼中。舅父父和娘親爲了權勢,撺掇外祖父指使人捧自己上位,害得朝廷分成兩個派系,鬥爭不已。

  “娘、外祖,你們非要把我逼上絕路嗎?”周敬陽想到小丫環芭蕉的回答,愁色更重:府裏隨便一人都知道自己有可能當皇上,這話眞眞假假傳了出去,那耳眼通天的二皇子會如何想?加上祖父、舅父還派了人暗殺他和六弟……

  “這筆帳,你肯定是要算到我的頭上了。”自言自語,周敬陽覺得孝王那陰冷的面容就在眼前。可不管如何,娘親永遠是娘親,外祖父永遠是外祖父,那種無法割舍的血緣關系讓他下不了決心,只能隨波逐流地任由外戚孫家擺布。

  聽天由命,自生自滅吧。

  周敬陽發出一聲長歎。吹滅桌上燭火,他推開窗子,看到窗外那輪高懸的明月缺了好大的一角。

  

  

  

  第一章 最近比較煩(下)

  圍而堵之,不如疏而導之。

  可疏而導之,又不見其效果。

  不見其效果,未免心驚肉跳。

  心驚肉跳,導致噩夢連連……

  翻來覆去,周敬陽一覺睡到次日後晌午。他做了三、四個古怪的夢,才頭暈暈地睜開了雙眼。

  懶洋洋地從床上坐起來,他用玉棰敲了下小銅鑼。屋子外,等候已久的小丫環芭蕉聽到鑼響,便端了水進來,伺候他洗漱。

  洗臉、漱口、梳理發髻。

  芭蕉替周敬陽打理好外表,就打開了衣櫃問道:“王爺,你今天去哪裏啊?”

  周敬陽的衣櫃就在他臥房裏。春夏秋冬,四季俱全,绫羅綢緞,一樣不少。上朝、入宮、見大臣、會親朋、上街閑逛,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衣服。而他最喜歡的,便是那些富家纨绔子弟打扮的裝束。

  有點品味,有點炫耀。給人“扶不起的阿鬥”那種感覺的最好。

  周敬陽揉揉似乎落枕的脖頸,指著最素氣的一件道:“今天就這個吧。”

  “是。”拿起那件洗得發白的淺灰色長袍,芭蕉知道周敬陽的心情又不好了。只有心情不好,周敬陽才會穿這件不起眼的衣服,然後揣起大額銀票,獨個到街上轉,不把錢花光,絕對不回來。

  “等下,你替我取一千二百兩銀子,給桃紅她們四姐妹分分吧。就說我今天心情好,打賞的。”周敬陽想到昨夜外祖父說派人刺殺弟弟,估計那兩個弟弟也不會善罷甘休,而既然這樣,不如早作打算,找些機會把府裏的女眷、老仆送走,免得殃及大家。

  “是。王爺慢走。”

  聽到芭蕉清脆的回答聲,周敬陽帶著煩憂出了王府,慢悠悠朝平南大街走去。

  平南大街是大周皇朝建立伊始才有的,本是紀念一位開國元老平定南方的功績,但後來那位元老歸鄉,這塊地就賣給了商賈,漸漸形成了古玩字畫集市,中原各地的藏家都雲集于此,或賣或買,把那些古舊玩意和珍奇之物銷往各州。

  周敬陽溜溜達達,先進了家首飾店。從招牌看,這家首飾店買的不是新物,而是那些曆經數人的舊貨。

  “這位公子,可有您看上的?讓小的介紹幾樣可好?”店主過來招呼。

  周敬陽衣服雖舊,但質地很好,加上頭發梳理得整齊,沒什麽落魄樣子。所以店主的態度還是很殷勤。

  周敬陽從女子的耳環、手镯看起,一只看到了花簪、玉佩,最後目光才定在角落處的盒子上。那個絨線盒裏躺著個扳指,淡淡的粉色中摻雜血絲樣的紋路,光潔剔透,圓潤樸素。拿起來,手感溫潤卻不滑膩。

  “就這個吧。”周敬陽問了價格,也沒還價。把銀票交給老板,待他把扳指盒包好後,周敬陽便將小包揣入懷裏,走出了首飾店。

  可剛出首飾店,還沒走幾步,周敬陽便和一個人迎面撞上。走神思考事情的他茫然擡頭,卻發現面前的人消失了,而微鼓的胸前卻塌了下去——扳指不見了。

  偷兒?

  周敬陽慌忙回頭,想要找到那人,可茫茫人海,卻無片個嫌犯。每個人都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情,神情自若,絲毫沒有察覺周敬陽的異樣。

  “該死了。”

  郁悶地繞著首飾店門口走了幾個來回,周敬陽愣是看不出附近的人哪個像偷兒。

  “公子,您怎麽了?”首飾店老板以爲他想退貨,不由自主地守在了門口,將錢袋護得緊緊。

  “無事。”算我倒黴吧。周敬陽哀悼著那個扳指,又把腳步邁向了樂器店。

  身在皇家,周敬陽對音律也小有精通。年幼時,他還跟幾個兄弟一處研究過古琵琶譜,可隨著年齡的增大,那些稍帶歡樂的童年也同秋日落葉般,成了枯黃的往事。

  “公子,鄙店剛從西域進了些新貨,您看看?”店主對周敬陽有印象,知道是光顧過的主顧,言語間便很討好。

  “哦,哦。”周敬陽從回憶中清醒,不住點頭,逡巡起店中樂器。

  由于多是私人買來收藏把玩,所以這店裏只賣些普通人家用的小樂器,像是笛、古筝、笙、瑟、埙、三弦等中原常見的,擺滿了店鋪。至于塞外人用的胡笳、畫角、月琴,西域人用的哈爾紮克、薩朗濟,也能在角落處看到,從上面無半點浮灰來看,銷路也是不錯的。

  “那碧玉箫給我看看。”周敬陽讓老板把擺在店裏最顯眼處的錦盒捧過來。以他多年經驗來看,這碧玉箫不過是個樣子貨,當成樂器不見得如何好,但留著把玩、擺闊,倒還很合適。

  “公子,您要這個?這個可是小老兒遠赴西域,曆經千難萬險……”店主剛要吹噓一番,就見周敬陽微笑著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買貨便是識貨人。說底價。”周敬陽沒心情討價還價。他把碧玉箫放回錦盒,打算如果老板的回答不合心意,便拔腳就走。

  “呵呵,呵呵。”老板見周敬陽不屑一顧的模樣,便幹笑了兩聲,在他耳邊低語道:“一百七十兩,再無二價。”

  一百七十兩?最多只值一百五十兩吧?

  周敬陽斜眼看了看老板,還是伸手掏出三張銀票:不管怎麽樣,老板沒有個當皇帝的老爹,不能整天吃喝玩樂,還要顧及家小。他付了一百七十兩,又請老板將找還的三十兩兌成碎銀,打算逛到夜深後,去宇內樓找個安靜的角落吃頓飯,聽場程家戲班的新戲。

  把碧玉箫送給芭蕉,她應該會很開心吧?

  想像小芭蕉骨碌著大眼睛,磕頭說謝謝的樣子,周敬陽笑了。他把碧玉箫插在了腰側,信步走出了樂器店。

  可剛出樂器店,還沒走幾步,周敬陽就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他不受控制地往前跄了幾步,待站穩腳跟,卻發現剛買的碧玉箫也不見了。

  “誰?”自忖氣度算好的周敬陽不由隱隱動怒。他皺眉扭頭,見一抹青色的高大背影轉瞬消失在巷口中,擡腳追去,那巷子卻空空蕩蕩,片縷不藏。

  礙于光天化日,周敬陽也不好跳上牆頭張望。他壓抑住心中怒意,琢磨是否要找京兆尹聊聊,看他對京城偷兒如此大膽有何看法,是否要考慮抓捕一下,免得哪天偷兒高興,把他京兆尹的大印挂在城頭。

  “官不盡責,民不聊生。”周敬陽沈著臉在僻靜處站了片刻,才恢複平常的公子哥表情,朝古董店走去。

  亂世存黃金,盛世買古董。

  若想積蓄家産,僅僅靠土地、經商是不夠的。畢竟天災人Huo會讓莊稼歉收,官府的條例也可讓經營艱難。

  周敬陽大步流星踏進古董店,視線就被一遛造型各異的生肖玉器吸引。尤其是打頭的那只小白玉老鼠,更是讓他轉不開眼睛。

  周敬陽屬鼠,性喜白色。見了合自己胃口的玩意,他也不玩那些欲擒故縱的姿態,拿起白玉老鼠便把玩起來,口中還問著老板價錢。

  造型玲珑,玉質通透。放在掌心,剛剛好。合起掌,也恰好包住。

  這簡直就是爲自己做的嘛。

  周敬陽握住白玉老鼠,眉宇間終于有了松開的趨勢。

  “王爺,您喜歡就拿去,小人還能跟您要錢麽?”“恒遠號”老板跟周敬陽躬身施禮。他原先是周敬陽一個家奴的遠親,做生意虧了本避難在京城,周敬陽那日心情不錯,便讓管家賈成借錢給他開店,後來他還清款項,逢年節便到敬王府上給周敬陽磕頭,感謝周敬陽的救命之恩。

  “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這錢我讓賈成給你送來吧。”周敬陽掂量這白玉老鼠的價格,估計帶的錢不夠。

  “這怎麽好。王爺……”老板跟著周敬陽的屁股後面出了店鋪,想要解釋幾句。

  “不用多說。你的心思我明白。”周敬陽一樂,衝老板點頭,“你回去照看生意吧,我還要去看看字畫呢。”

  老板點頭哈腰,剛要再說些感激話,卻見眼前青光閃動,一陣風刮過,面前的周敬陽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好啊,這次改明搶了。

  周敬陽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掌,發現可愛的小白玉老鼠不翼而飛。再轉頭,見遠處,一個青色的背影越跑越遠。

  “好本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敬陽發狠,將袍角掖在腰間,施展輕功拔腳追去。

  *********

  ==,被打擊到了。聽說有人把這個文章《大盜》看成了《太監》。我默…………暈倒。淚奔,滿地滾ing,發現果然很像~>_<~,顫抖爬走ing。

  

  

  

  第二章 英雄所見略同(上)

  東有東海十三幫聯會,西有蜀中天魔教,南有千島堂,北有北天一盜貝家。

  雖然偷竊常爲人不齒,但秉承盜亦有道的貝家,依然憑其本領,坐上了武林黑道四大門派寶座的一席。

  不過,祖上的功績只能算做祖上的。自己的功績還需要自己闖。

  在經曆了四次假上吊、七次吞假毒藥、三次橫刀假自刎、九次投湖假尋死後,貝錦堂終于如願以償地改了名字。

  “從今以後,我就叫貝、錦、堂。”

  脫下穿了二十年的白衣,貝錦堂終于揚眉吐氣了一把。二十冠禮,他在族裏長老的撐腰下,在懼內爹爹的暗中鼓勵下,終于讓頑固的娘親屈服,把“貝錦毛”三個字改成了“貝錦堂”。

  “錦毛鼠白玉堂……你不叫錦毛,叫錦堂也勉強吧。”貝夫人美麗不減當年,她拉起兒子的手,越發覺得兒子好似章回小說中的白玉堂白大俠,要多英俊有多英俊,要多潇灑有多潇灑。

  “是啊,是啊。”貝大掌門不顧兒子的怒火衝天,徑自拍寶貝老婆的馬屁。

  看在武林人面前威風凜凜的爹爹如此懼內,貝錦堂不由閉眼長歎,暗道幸虧自己年滿二十,可以按照家訓去大江南北獨立“鍛煉”,不然,留在這家中,遲早要被這無良爹娘給折磨至瘋癫……

  從北方邊塞之地開始,沿著海岸線往南,邊走邊偷,一直偷到千島堂的地盤。再從南邊炎熱的地方乘船向西,便可到南夷之地。

  珊瑚、珍珠、瑪瑙、龍涎香、檀木……白錦堂搜刮了各種寶物後一路北上,又偷入蜀中地界。蜀中多天險,所以偷得也辛苦。某次爲了偷天魔教一個堂主女兒養的花,他愣是從懸崖下爬了上去,潛伏了三個時辰,才捧著盛開的鮮花,從懸崖上原路爬下,又騎馬趁夜出了蜀中的地盤……

  足足八年。

  白錦堂好似脫了缰的野馬,在大江南北、黃河兩岸到處流竄,把“魔爪”伸向了各個貪官汙吏的家、伸向了各個爲富不仁者的宅院。最後,他終于很滿意地背上裝滿各類寶物的大包袱,大搖大擺地走進了京城。

  京城是南北交通要樞,不說中原客商,便是遠至西域、遠至大秦,也有商賈跋涉而來,用當地物品換回中原的絲綢、陶瓷等華夏特産。

  人來人往,摩肩擦踵。白錦堂進了京城,見到的便是各行各業的繁華景象。

  論小吃,有甘家蜜棗兒、章嫂魚羹、彭家羊飯、宣家水果子。論日常貨品,有劉家彩帛鋪、張家扇子鋪、許官人胭脂鋪、李三郎頭巾鋪、巷橋河下針鋪。

  走在街上,就聽那箍桶的、修鞋的、挑擔賣油的扯嗓子吆喝。往兩旁看看,笤帚、竹柴、雞籠擔整齊地碼放在店鋪旁邊,而四時俱用的熨鬥、簾勾、交椅、棋盤、浴桶、畚箕、書剪、墨洗等物也花樣百出,比各地市井間的同類東西,不知時新了多少倍。

  礙不過口腹之欲,貝錦堂在客棧放下行李,便奔酒樓而去,點了滿滿一桌子菜。

  什麽三鮮粉、芥辣蝦、酥骨魚,什麽抹肉銀絲冷掏、對燒、炒鳝面。他也不管許多,將銀子往那桌上一拍,便讓店小二將那些福柑、地栗、花紅、紫李、橄榄、紅柿、青梅等四時果子連酒菜一起端上來。甩開膀子,他是大吃特吃了一頓。

  溫飽思偷欲。

  白錦堂付了高額的飯費,便不禁想到了京城應該有天下最奇巧的玩意兒,若不弄點,豈不是白來京城一趟,當然,順手把損失賺回來也是好的。

  于是,白錦堂在京城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轉遍了各條大街小巷,最後把目標鎖定在平南大街上。

  平南大街店鋪多,准確說是賣奇巧玩意兒的店鋪多。上至傳世的五色寶石、丈八珊瑚,下至送禮的手镯、玉笛、字畫,這平南大街可說要什麽有什麽,還都價值不菲。

  貝錦堂特意穿了身最好的衣服,從平南大街的一頭轉悠到另外一頭,看得是心花怒放,手舞足蹈。

  京城裏有品味的東西簡直是不可勝數啊。

  准確地說,是符合自己品味的東西不可勝數。

  貝錦堂咽了口唾沫,摩拳擦掌將看中的物品都牢牢記在心中。他換回不起眼的破舊青衣,站在平南大街的角落處,開始守株待兔。

  貝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看上的東西,不能買,只能偷盜。而且,還不能偷店鋪的,只能偷買者的。因此貝錦堂老老實實地守在平南大街上,守了足足三個多月,才把自己看中的玩意兒弄到了大半,但或許是品味怪異的緣故,就有那麽三樣死活沒有人買,害得他等了又等,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頭發已經發白,周敬陽才很衰地出現。

  這家夥品味不錯。

  貝錦堂看到周敬陽買下了自己看中的扳指,歡呼雀躍起來。他那天去逛這家店,一眼就看中角落裏的扳指了。可怎麽等,都沒有人買它。見周敬陽價格都不講地付了錢,他二話不說,繞到了周敬陽的面前,和周敬陽那麽一撞,便將手指伸入周敬陽的衣襟,夾出了那個裝扳指的小盒子。

  偷完便閃。

  貝錦堂一轉身,就躲進了旁邊早就選好的藏身地——黃檢閱茶肆。這茶肆來往的多是些士人子弟。他們呼朋會友,根本想不到旁邊這個悠閑的男人剛剛偷完東西。而白錦堂則叫了碗雪泡梅花酒,一臉惬意地望著窗外的周敬陽,替他小小地哀傷了一下。

  沒辦法,誰讓你碰上了我呢。

  貝錦堂回想撞上周敬陽的那瞬間,發現這跟自己年齡相仿、個頭相仿的男人似乎也不是那麽弱不禁風。但看看表情,貝錦堂覺得自己算是偷對了,因爲周敬陽只有被偷的懊惱,沒有損失錢財的心痛。

  人不可貌相,看來這個一身舊衣的家夥,還是個有錢子弟呢。

  貝錦堂眯起眼睛,很意外地看到周敬陽走進了樂器店,再走出來時,已經把自己打算偷來送給妹妹把玩的碧玉箫別在腰中。

  嘿,這眞是巧了。沒想到這家夥跟自己的眼光有一拼。

  匆匆將剩下的幾口酒灌進肚,貝錦堂拎起袍角便走出茶肆,跟在了周敬陽的後面。使過的手段不能使,但悄無聲息地偷也沒什麽意思。貝錦堂伸手,頗有狹促意味地推了周敬陽一巴掌,然後拽起那碧玉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入了旁邊的點心鋪。

  “客官,您要些什麽?”店小二見貝錦堂急匆匆進來坐下,以爲他是餓極了。

  “芙蓉餅、肉絲糕、水晶包、筍肉夾兒、金桔水團、栗粽……”貝錦堂一口氣數出了二十多種,目光卻盯住鋪子外面四處張望的周敬陽,根本沒瞅店小二。店小二見貝錦堂不似個賴賬的,便吆喝著讓後竈上點心,琢磨貝錦堂可能是要打包帶走些。

  貝錦堂這次偷了周敬陽,才發覺周敬陽也不簡單。抛開沒有殺氣才得逞的一巴掌,見周敬陽瞬間調整步伐的姿勢,他便明白周敬陽也是個練家子,而且看下盤功夫,還是個好手。

  危險啊,危險。

  擦擦額頭的冷汗,貝錦堂決定下次見到周敬陽繞道走,免得被他看出什麽破綻。

  “客官,您的點心。”店小二把吃食端上來,嚇了貝錦堂一跳。

  “這是我要的?”看著滿滿一桌子,貝錦堂很想昏倒。

  “是您要的啊。”店小二看貝錦堂的臉色,開始懷疑貝錦堂有賴賬的趨勢。

  “這樣啊……都給我包起來吧。”貝錦堂郁悶地丟給店小二一塊碎銀。

  “好咧!”店小二手腳麻利地把點心打包,最後挽了四合一的大花,遞給貝錦堂。貝錦堂拎著點心包,將扳指和碧玉箫都塞入懷裏收好,這才走出了點心鋪。

  拎著不輕巧的點心包,肚裏的梅花酒隨著步伐晃蕩。貝錦堂感覺些許酒意上頭。他看看天色,覺得自己該回客棧去了。可事與願違,他還沒走出十丈遠,就看到被他偷過兩次的周敬陽從間店鋪裏走出來,店老板在周敬陽後面點頭哈腰,而周敬陽手裏拿的正是他心儀已久、怨念最深的白玉小老鼠。

  說到白玉小老鼠,這還是貝錦堂第一天逛平南大街時看中的。那天他走進這家店鋪,一眼就看到這十二生肖造型的玉器,爲首的小白玉老鼠,更是看上去小巧精靈,摸起來圓潤溫手,讓他喜歡得不得了。

  生肖爲鼠,還被娘親認爲是錦毛鼠白玉堂的轉世。

  雖然不想過那種生活,但好歹也穿了二十年的白衣,貝錦堂心裏還是很鍾愛這顔色,也很中意這老鼠。

  白色梁上小君子。

  貝錦堂念著給白玉小老鼠取的綽號,覺得這老鼠簡直就是爲自己量身訂做的,除了自己,誰要擁有這個,簡直就是極大的浪費、極大的不適合。

  或許就是這個念頭作祟,貝錦堂在這家店鋪外面遛達了九九八十一次,愣是沒見到半個人買這白玉小老鼠,甚至連問都不問……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見到周敬陽手裏的白玉小老鼠,貝錦堂只覺渾身血液沸騰,腳也不受控制地朝周敬陽走去,待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只小白玉老鼠已經易主了。

  不是發誓不再偷這家夥的東西了麽?

  悲哀地置疑著自己,貝錦堂施展輕功就一路狂奔。豎起耳朵,他聽到被自己連偷三次的男子拔腳追來的聲音……

  

  

  

  第二章 英雄所見略同(下)

  不是自己的錯,是他的品味和自己太像了。

  不停地進行自我安慰,貝錦堂跑得更快了。他從平南大街上竄出,一溜煙跑進了福樂坊的後巷,又從福樂坊的後巷,拐進城郭南道。沿著城郭南道,他片刻不停地跑向了城門,繞過守城官兵的攔截後,衝上了城外的官道。

  左手拎著點心包,右手握住可愛的白玉小老鼠,狂奔中的貝錦堂抽空回頭,郁悶地發現周敬陽緊追不舍,就跟在自己身後十多丈遠的地方,只要自己松懈一點,便會被追上。他深吸了一口氣,加快速度轉入條小路,把輕功施展到極限,又沒命一樣跑了二十多裏地,再回頭,發現周敬陽竟然還在。

  神啊。

  貝錦堂很想就這樣消失在空氣裏。擡手用袖口擦擦額頭上的汗水,他發現自己從未有過地郁悶。

  貝錦堂郁悶,周敬陽卻比他還郁悶。

  好歹小偷是拎著一堆東西逃走的,自己卻是空著手追了這麽遠還沒有追上。

  周敬陽算算,估計兩人怎麽也跑了快一個半時辰。從城裏追到城外,又從城外追到城郊,再從城郊抄近道追到了皇家的圍獵禦苑。眼瞅天就要黑了,可那小偷好像還興致勃勃,一點不累的樣子。

  怎麽辦,不能一直這樣追下去啊。但更鬧心的是,原路跑回京城去也不太可能。最要命的是,這裏還是皇家的圍獵禦苑,沒有什麽人煙,總不能跑到看守禦苑的人那裏,擡出身份住下吧?倘若那麽辦了,估計事情比風都快,馬上便會傳入父皇和二弟那些人的耳中,成爲他們攻擊的把柄……該死的小偷,偷什麽不好,偏偏偷自己,還連續偷了三次……豁出去了,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逮住,出這口氣。

  周敬陽不喜歡爭鬥,但多少有些皇子脾氣。他好歹也是個王爺,地位崇高,從小到大養尊處優,還沒有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呢。望著貝錦堂的身影,他發狠地幻想著逮到貝錦堂後如何處置。

  直接交官?

  不,那樣自己很沒有面子。

  轉手他人交官?

  不,這樣會落給二皇子他們當把柄。

  關在王府用私刑?

  好,這個辦法好。

  可用什麽私刑好呢?

  關押?

  不好,太老套,且沒有懲罰性。

  鞭打?

  不好,太普遍,沒有敬王府特點。

  給手指上夾棍?

  不好,太詭異,那一般是貪官汙吏對付可憐女子的,但看小偷的身量,是個高大的男兒。

  往胸膛上按烙鐵?

  不好,太難聞,實在不符合敬王府,准確地說不符合自己這個敬王的品味。從出生到現在,自己還從來沒有那樣殘忍、惡心地折磨過人呢。倘若赤紅的鐵塊烙在皮膚上,那發出的焦糊味道肯定是有傷大雅啊……

  有了。

  等逮到這小子,就把他捆起來,用鐵鏈鎖住,圈在後花園當馬,讓自己那四個閑極無聊的侍妾騎著他遊園好。

  或者,讓他穿上女裝,在小芭蕉的看守下,把自己的滿庫房的珍奇寶貝都擦拭一遍,擦不完,不許睡覺,如果敢睡覺,就把他扒光了,丟到馬圈裏去跟馬睡在一起……

  說到馬,自己馬圈裏那兩匹馬還眞的很漂亮唉。都是黝黑黝黑的毛,就連蹄子上也無雜色。如果不是那負責西域往來的外官討好自己,自己怎麽可能會得到這兩個寶貝?可惜的是,如此神駿的馬只能閑在自己王府的馬圈裏,不能馳騁在塞外疆場……

  說到送人,也不是自己不想送給順眼的武將,實在是因爲那樣有結交的嫌疑,更加讓人懷疑自己有奪位之志……

  說到奪位,眞是天底下最難辦之事。誰說過來的?“最是無情帝王家”,此話不假,就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之間都藏著鋒機,絲毫沒有尋常百姓家的單純……

  咦,自己怎麽離這小偷越來越近了?

  周敬陽胡思亂想間,也不覺得疲乏。他腳下不由自主地加勁,漸漸追上了貝錦堂。

  “偷兒,你快給我站下!”

  眼見勝利在望,周敬陽學著說書人的口吻,大喝了一聲。喊完,覺得自己還蠻威風,但讓他吃驚的是,貝錦堂還眞停下了腳步,不跑了。

  啊?怎麽不跑了?一般聽到喊停下,不是應該跑得更快嗎?難道他要放暗器?記得師傅說過,很多江湖人都有暗器護身,尤其是偷雞摸狗、采花入室之輩,更是陰險歹毒。

  周敬陽看貝錦堂停下,也跟著站住。他看著貝錦堂慢慢回頭,發現貝錦堂長得一點不似想像中偷兒那般猥瑣,反而是儀表堂堂,面容俊朗。

  喘著粗氣,貝錦堂暗暗豎起大拇指,在心中暗歎周敬陽的輕功。

  雖然他們貝家人的輕功趕不上江湖第一大輕功世家——“無影無蹤”邢家,但也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尤其他還是貝家掌門的長子,從小到大,爲了練習輕功,也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周敬陽能追上他,多多少少還是給了他一個打擊,讓他明白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時候,終日偷人,也有被失竊者追到累死的時候。

  “兄弟,身手不錯。”

  用自己最“惡狠狠”的目光瞪著對方,周敬陽聽到的卻是貝錦堂這句由衷的贊揚。

  “你功夫不錯……我是說輕功……”貝錦堂喘著粗氣,很想說自己覺得江湖新生代中,能把自己攆到這份兒上的人不多。當然,天魔教教主那種怪物級別的不算。

  這家夥想幹什麽?

  以自己聽說過的江湖人類型來揣度貝錦堂,周敬陽發現沒有一個能對上號的。

  “其實,你不光功夫好,人也很有品味。那些東西,我盯了很久了。愣是沒有人買……只有你,挨個買下……品味很好……”貝錦堂氣息平和,餓肚子的感覺也愈發明顯。

  捂住咕咕叫的胃,他拆開了點心包的一角,拽出塊肉絲糕往嘴巴裏放。

  品味好?

  該死的,豈不是說,自己竟然和這家夥看上同樣的東西才被偷了……眞是世風日下,如今的江湖竊匪,怎麽連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快被逮住了,就連臉都不紅。

  “把東西還給我。”周敬陽實在不想聽貝錦堂的誇獎,他伸出手,挨個數:“扳指、碧玉箫、白玉小老鼠。”

  “不給。誇你是誇你,但既然東西到了我手,豈有再送出去的道理。”看著火冒三丈的周敬陽,貝錦堂思忖片刻,好像明白了什麽,“雖然你追上我了,但並不代表你有能力把東西拿回去啊。輕功這個東西嘛,不過是逃命的法寶,保命防身的,還要靠腿腳上的硬功夫。”

  “那我就領教閣下的功夫。”不聽則已,一聽貝錦堂的回答,周敬陽實在找不回平日的好脾氣。他揉身上前,就送出一掌。

  “有點本領啊。”聽得掌風厚重,貝錦堂也不敢托大。他丟下點心包,腳尖點地,縱身往後退了一丈,緊接著反守爲攻,把祖傳的三十七路“仙人指路”拳施展開,抵擋周敬陽綿綿不絕的攻勢。

  說到這“仙人指路”拳,嚴格講,也不算拳。它是融合了拳法、掌法、鈎法、順手牽羊法等一系列跟行竊有關方法的集大成者。講究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點其穴道、偷起物品……當然,那是行竊時候的用法。待到正常對陣,就要適當地化指爲掌、化掌爲拳,以靈巧爲輔、剛勁爲主,擊打敵人的要害。至于名字,則取“希望上蒼各路神靈指點偷竊之方向”的含義,將“北天一盜”貝家的幸運都寄托其上,有祈福的含義。

  從第一式使到第三十七式,貝錦堂把三十七路“仙人指路”拳法施展完,跟周敬陽打了個平手。

  “你不錯。”貝錦堂大聲誇獎,又從第三十七式使到第一式,顛倒個兒,把家傳掌法又打了一遍。

  “你就會這一套拳?”周敬陽讀書過目不忘,對拳法也是看了一遍,就能將招式記在心中。他見貝錦堂重複施展,不禁心生懷疑。

  “當然不是。”貝錦堂大聲辯駁。他自然會別的拳法,但這是他最熟練的一套拳,如果這都打不過周敬陽,那別的更不用說了。

  “那就換一套吧。”周敬陽出口挑釁,加快拳腳速度。

  “你讓我換我就換,那多沒有面子……你怎麽也只使一套拳?你不會只懂得一套拳法吧?”這麽一說,貝錦堂也發現周敬陽很詭異地反複用一套拳,只不過是把招式的順序變了變。

  “一套拳制服你足矣。”周敬陽臉微微一紅,馬上又恢複了正常的表情。他當年跟一個古怪的江湖人習武,結果那人只教了輕功和一套拳,就飄然而去,還說,這些就夠他周敬陽擺平很多江湖人了。

  騙子,師傅是騙子。這套拳分明連個小偷都擺不平。

  周敬陽憤憤,愈發覺得自己這個王爺面子被掃到了天邊。

  話雖這樣說,但打了小半個時辰,兩個人也沒分出勝負。疲憊欲死的兩個人拳腳漸漸慢下,結果再次停止了對抗,各自退了一步,虎視眈眈地望著對方。

  “你厲害。我偷遍大江南北,第一次被人纏上。”貝錦堂毫不吝惜,再次誇獎。

  “……你也不錯。”連王爺都敢偷、敢打。周敬陽反諷。

  “嗬嗬,按照我們家的規矩,偷來的就是自己的,不能歸還。但我欣賞你的功夫、品味,打算將東西還給你,你看如何?”當然,白玉小老鼠不能還,這個可是心愛之物,很像自己。貝錦堂把白玉老鼠往袖裏塞塞,讓它隱藏得更深。

  “有何條件?”隨隨便便把偷來的東西交出?這家夥怎麽會如此服軟?如果他肯,他早就交了。周敬陽不敢看輕貝錦堂,依然守住門戶,防止貝錦堂的突然襲擊。

  “我們家族有個規矩,偷來的東西可以送給朋友。所以,如果我們結交成爲朋友,我便可以把東西還給你,而且不違反家規……反正你也贏不了我……”看周敬陽一副要發火的模樣,貝錦堂連忙補充道:“當然,我也贏不了你。輕功、拳腳功夫,我們都勢均力敵,爲了解決此事,我們只好這樣辦了。你看如何?”

  “不可。”雖然覺得江湖人的方式很有意思,但周敬陽還是斬釘截鐵地反對。不管怎麽說,他也是當今聖上的大皇子,是敬王,怎麽可以跟一個小偷成爲朋友,尤其,他還是被這個小偷給偷了,卻逮捕未遂,跟對方相持不下……

  這事情傳出去太丟人了,雖然不否認心中有對江湖的向往,有對面前小偷探究的好奇,可終究還是不能啊。

  周敬陽皺眉,伸出手掌:“要麽把東西還給我,要麽繼續打。你選擇吧。”

  “不是吧?你們這些京城人怎麽如此奇怪?勝敗乃兵家常事,有何看不開的?何況你又沒輸。你放心,如果我們成爲朋友,我不僅僅會把東西還你,還會送你一件古玩……”來補償我不還你白玉老鼠。貝錦堂把後半句吞了回去。他想到了周敬陽午後握住這白玉老鼠的神情,似乎非常喜歡。如果不還,估計周敬陽不會善罷甘休。

  “動手吧。”周敬陽看貝錦堂堅持不還,就亮出姿勢,讓貝錦堂先遞招。

  “我眞的不想打了。跑了這麽久,打了這麽久,我很累,也很餓。我相信你也很累、很餓。做人嘛,何必如此執著呢?”貝錦堂很厚臉皮地伸出手,“你看看,風起了,天上也打雷了,雨點也噼啪落下了,我們不如暫且休戰,找個地方避雨吧。你看看,我還在平南大街買了點心,不如我們先飽餐一頓,再討論這些東西的歸屬吧。”

  “休得胡言亂語,我何等身份,豈能同你這種人結交。”周敬陽被貝錦堂這話氣壞了。從前他也見過不要臉的,卻沒有見過如此不要臉的,偷了別人,還大大方方、厚顔無恥,連點自覺都沒有。

  “我眞的不想打嘛。”貝錦堂看周敬陽有動手的趨勢,忙拎起點心包,往後退去,“你聽聽,這雷聲很大啊,我們快找地方避雨吧。不然雨大了就麻煩了。”

  “不要廢話,快些動手~”周敬陽滿懷怒氣,大聲邀戰。

  他話音未落,就見天上一道巨大閃電晃過,緊接著,傳來聲霹雳巨響,直直打在了附近的一棵老樹上。

  那老樹年頭已久,樹心被蛀了大半,遭到雷劈,它立刻從近根部裂開,倒向一旁,將另外一棵樹壓在了身下。而這個動作導致了那棵年頭不久的樹木的折斷,它被壓倒後,又將第三棵樹壓在了身下……

  這詭異、巧合的景象吸引了周敬陽的注意力,待他回神的時候,最後一棵倒無可倒、壓無可壓的樹向他襲來,把他當頭砸倒,連句反抗都來不及出口。

  “……”

  被上天衰神附身了不成?

  眼冒金星的周敬陽在昏倒前,看到貝錦堂一臉擔憂地跑了過來……

  

  

  

  第三章

  周敬陽是被雨水澆醒的。昏沈中,他覺得冷冰冰的雨點噼啪噼啪打在臉上,生疼生疼。夾雜著土腥味的風還卷起地上的葉拍了過來,恰巧粘在嘴唇上,刺鼻地難受。

  “醒了?堅持住,我正在找落腳的地方。”貝錦堂感覺到背上的人動了下,連忙收緊雙臂,把周敬陽又往上托了托,讓他好過一點。

  該死的樹,該死的雨,該死的老天爺……該死的小偷。

  在心中把整個事情從頭到尾罵了一遍,頭疼欲裂的周敬陽還是審時度勢,擡起自己發軟的手臂,指著雨霧中綠濛濛的山說:“第三個山頭。半山腰,槐樹旁岔路,爬至山頂,有個山洞。”

  “老天,你知道不知道,到你說的那裏,起碼還有三裏多路啊。從這裏到山腳下一裏左右,從山腳下到山頂,估計又得接近兩裏……我忽然發現,你鍛煉得不錯,腿上都沒有贅肉啊。”貝錦堂跑著跑著,順手捏了捏周敬陽的大腿,發現很結實。

  剛才見周敬陽很不幸地被樹砸倒,他便將白玉老鼠塞入懷裏、扳指帶在手上、點心系在腰中,背起周敬陽便開跑。但由于對京城周邊很不熟悉,他既沒有跑回京城方向,也沒有拐向官道,而是在皇家禦苑的小路上狂奔,導致奔了一炷香的時間,愣是沒看到半個人影。

  聽到周敬陽轉醒,他還在心中感謝上天來著,希望周敬陽這京城人能出個主意,沒想到周敬陽卻一下子將兩人給支到山上去了。

  “這是最近的地方……你若跑回京城,估計要跑至半夜,若跑到官道上的客棧,估計要跑至後半夜。”周敬陽被貝錦堂的手指捏到,感覺和小芭蕉捏腿不太一樣。他不太適應地動了下身體,跟貝錦堂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這怎麽行?背人背到底,送佛送到西。”貝錦堂哪容周敬陽做主,他箍緊周敬陽的腿,提氣縱身,加快步伐,只跑了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就拐上了半山腰。

  “你剛才說槐樹旁有個岔路?”背著周敬陽爬上半山腰,貝錦堂實在受不了了。他將緩過神來的周敬陽放下,讓他自己走。

  “對。”周敬陽一邊冒雨前行,一邊回憶自己上次淋雨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可這裏一百來棵槐樹,你說的又是哪一個?”

  “這個……上次來這裏很久了。”很久很久了,十幾年了,不記得了。周敬陽有些不好意思,他四處尋覓著,終于在一棵樹後的灌木根部,發現自己系上的黃色絲帶。那絲帶曆經風吹雨淋,破舊不堪,絲絲縷縷都快碎掉了。

  “這就是你說的路?”貝錦堂跟在周敬陽身後“披荊斬棘”。他腳下滿是泥濘,而身旁枝葉上的雨水還不停地往他身上灑落,更恐怖的是,不遠處還來了個炸雷,霹雳響後,把一棵百年大樹劈成兩半。

  “別廢話,跟著走。”要不是看在你好心背我,我才不會理你。

  周敬陽頭也不回地在前面開路,把懷中禦賜的鋒利短劍當砍柴刀一樣用。想到這一幕會讓娘親、舅父等人郁悶至極,他的嘴角不由微微翹起。

  拓荒一樣走了好半天,兩人才來到了周敬陽所說的山洞。

  這時,天已經黑透了,雨沒有停,反而越下越大,雲層厚得擋住了所有的光,擡眼望去,除了偶爾的黃色閃電,根本看不到什麽。

  周敬陽氣喘籲籲地站在山洞口,看著貝錦堂這個“神奇”的家夥從懷裏掏出火折子,又掏出了一根蠟燭,點燃後把整個山洞照亮。

  “這就是你說過的山洞?你上次來這裏是什麽時候?”貝錦堂用手指摸了下石階上的浮灰,見它們厚得都能用撮子撮了。

  “十五年前。”在蠟燭光的照耀下,周敬陽把洞內檢視了一遍。十五年前,他的父皇到這裏來圍獵,帶了他跟五個弟弟。那個時候,二皇子雖然有心計,但還惦記不到皇位,跟他也很親近。兩人帶著弟弟禮王、慈王避開了侍衛們的守護,躲到山上玩,結果一起發現了這裏。

  興起之下,六皇子慈王提議將這裏做爲四人的據點,還張羅把這裏好好布置。二皇子和六皇子是一母同胞,聽到弟弟的建議,便跟他商量私下弄些東西來,權作少年人的遊戲……

  縫了綢緞面的被褥還在。他記得,這是六弟從慈王府裏偷拿出來的,爲此,還被奶媽告了一狀。蠟燭、少年人用的刀劍。他記得,這是三弟禮王從禮王府的倉房偷拿出來的,結果,不久禮王府就傳出了被偷兒光顧的消息。

  角落處,如小山高的柴薪也在。他記得,這是那個向來沈浸書山、武海的二弟孝王在附近辛苦砍伐的。那個時候,孝王布滿汗水的額頭蹭上了黑泥印,但卻笑得很燦爛,一副少年應有的模樣。

  “大哥,你什麽時候煮好啊?”三個弟弟忙完,就圍在他身旁,看他笨拙地生火、燒水,用從敬王府偷出來的大鍋煮米。鍋旁,還有個支好的架子,上面用鐵條穿著用陷阱捕來的兔子。

  “快好了。”他這樣回答,說完還面帶歉意地笑笑,示意最勤勞的六皇子往烤兔肉上撒鹽面。

  “那大哥,是不是百姓就像我們現在這樣活著啊?”三皇子禮王的娘親是妃子,地位比較低,所以有些懦弱的個性也傳給了他,讓他說起話來總不自覺地帶著疑問語氣。

  “笨,百姓中的獵戶才這樣活著。”二皇子說完又有些遲疑,轉頭問他:“皇兄,你說對吧?”

  ……

  “對。說得很對呢。”

  周敬陽拎起生鏽的鐵鍋,發現兄弟們的情誼也如這鐵鍋,因爲外間的種種,變得鏽蝕、發黃、變質,再也不複當年的模樣。

  “東西很多啊。”貝錦堂大大咧咧地走到洞裏的架子上,把當年三皇子拿來的小刀拽出來把玩,“是你小時候的遊戲場所?這刀質量不錯,你家很有錢。”

  “兄弟間嬉戲。”周敬陽想到後來的生分,心下微涼,可覺得又不能怪到幾個兄弟頭上,便有些釋然。

  “眞好,我是獨子。我爹懼內,就娶了我娘一個人。我娘肚皮還不爭氣,只生了我一個。”貝錦堂半是實話、半是謊話。事實的眞相是他娘本想再生四個孩子,權作五鼠,可貝大掌門害怕自己被氣死,便偷偷吃了藥,不讓貝夫人受孕,貝夫人發覺的時候,貝錦堂已經十來歲了,她也過了生孩子的年齡……想到自己的爹爹被娘追打的模樣,他發現娘親不愧是東海十三幫總舵主的女兒,要多骠悍有多骠悍。

  “嗯。”周敬陽才懶得管貝錦堂家幾個孩子。說到底,貝錦堂目前還是偷了他的小偷,若不是有背負之義,避雨之共患難,他連話都不會跟貝錦堂說。

  “既然你這裏有蠟燭、柴薪,就不用浪費我的蠟燭了。”貝錦堂熱血直爽,不理會周敬陽的冷遇。他主動地在洞裏轉了一圈,先把石床附近和被褥上的灰拍打幹淨,又抱了困柴草架起,生火照明。

  “你要幹什麽?”周敬陽看貝錦堂從衣服裏往外掏東西。

  “准備脫衣服啊。我頭發都能擰出水來了,衣服不烤幹,很容易著涼的。”貝錦堂繼續掏東西:蠟燭、火折子、白玉老鼠,這都是周敬陽方才看到的,他沒看到的,還有什麽小匕首、長命銀如意、翡翠葫蘆、頂級絲繡的羅帕、跌打膏藥、鐵蒺藜、喪門釘、金錢镖、鼻煙壺、老鼠藥、鞋墊、爬牆用鈎索、紅肚兜、胭脂盒……乒乒乓乓、稀裏嘩啦,他把東西掏完,地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除盜竊外,你也兼作采花?”周敬陽拾起那紅肚兜,發現其做工別致,上面還有淡淡的香氣,顯然是從女子處得來的。

  “胡說八道,我貝錦堂乃是堂堂八尺男兒,豈能做那種苟且之事?”貝錦堂聽到周敬陽這句話,立刻翻臉,他上前拽過那肚兜,皺眉道:“這是我從戶部尚書新娶的小妾房中偷來的,本要送給家中的丫環。”

  嗬,看不出這家夥還蠻有脾氣。連戶部尚書都敢偷,他就不是小賊而是大盜了……等等,不對啊,戶部尚書都七十多歲了,怎麽還敢娶妾啊?他家裏不是都有十幾個了麽?

  周敬陽想想戶部尚書的滿臉褶皺,心下暗笑起來。

  “餵,你怎麽不脫啊?”貝錦堂脫得只剩下月白色的內褲了。他挑了根長樹枝,將衣服、褲子都挂上去,架在洞口稍裏的石縫處,分了堆火去烤。

  “我……”我堂堂一個王爺,怎麽能跟你這種盜賊一樣?周敬陽看了眼貝錦堂,發現貝錦堂的身材不錯,跟當年看過的禦林軍差不多。那天是個豔陽天,校場上的禦林軍們揮汗如雨地練習槍法,動作齊刷刷,衣服脫得也齊刷刷,精壯的胸膛都被日頭曬成黝黑。

  “我們都是大男人,你有什麽扭捏?富貴人家的少爺就是麻煩,比未出閣的閨女還害羞。怎麽,你的身材不如我?”貝錦堂激將,目光帶有挑釁意味。

  “阿嚏~~脫就脫。誰怕誰?”混迹朝堂數年,周敬陽很熟悉激將法這種幼稚伎倆,但礙不過體內一陣接一陣的寒意,他還是將衣服脫下。雖說平日鍛煉、保養得好,但畢竟是王孫貴胄,基本沒這麽淋過冷水。他伸手替自己把脈,從不規則的心跳中發現自己有受涼的趨勢。

  “哦哦哦,果然不錯。怪不得能攆了我好幾十裏路,還跟我打了個平手。”貝錦堂伸手拿過周敬陽的衣服,也替他晾好。不說別的,光看周敬陽的體魄,絕對是個練家子,胸腹間是一塊贅肉都沒有,就連肚臍下面的那塊,也是精瘦緊密。

  “彼此彼此。”周敬陽習慣性地對別人的表揚回禮,順便發現了不僅兩人的武功差不多,就連身材也差不多。

  貝錦堂聽到周敬陽的贊美,嘿嘿一樂,跑去解點心包,將裏面被水泡得亂七八糟的點心拿出來,接著又用雨水將周敬陽當年煮過飯的鍋刷幹淨。

  “那點心還能吃嗎?”坐在火堆旁,周敬陽早就餓壞的肚子再次咕咕叫。但他看到那些泡爛的點心,就變得一點食欲也沒有了。

  “當然能。”貝錦堂剝開幾根樹枝的皮,露出裏面白色的幹淨枝幹,把它們按長度切成四雙筷子,接著又在地上他那堆“小山”中翻翻揀揀,挑出一盒油膏樣的東西倒在鍋裏。

  “那是什麽?”周敬陽很奇怪。他看貝錦堂渾身上下幹淨利索,根本不似有如此多零碎東西,可貝錦堂一討,卻什麽都能出來,比變戲法還厲害。

  “豬膏……就是豬板油耗成的。我居無定所,所以身邊不能少了這些東西,不然在野外吃些什麽,很不方便。”貝錦堂樂了,又拿起一個小袋,把裏面的白色晶體倒了些在手掌上。

  “鹽?”周敬陽問。

  “嗯。看我給你煎點心吃。”貝錦堂拍拍胸脯,將油燒開,把點心挨個排在鍋裏,煎成焦黃色的餅狀。其間,還不時撒些鹽末在上面。

  “又鹹又甜,會很難吃。”周敬陽皺眉。

  “放心,我挑的是鹹點心給你。我自己吃甜的。”貝錦堂擺出一副“我很好吧”的模樣,將煎好的點心用匕首切成碎塊,串在樹枝做的筷子上遞給周敬陽。

  “謝……就不用了。”周敬陽習慣性地想道謝,可他看到了貝錦堂拇指上的扳指,就醒悟自己落到這般田地都是面前這個大盜鬧的。

  貝錦堂不以爲意,接著弄自己那份。吃完,又接了雨水燒開,給周敬陽喝了暖身,然後撿了幾塊石頭丟進火堆,等它們燒熱了,就取出擦淨,用來暖被褥,又在石床旁,放了一堆柴火。

  這一系列熟練的舉措,讓周敬陽發現貝錦堂跟家裏的小丫環芭蕉有異曲同工之妙:會晾衣服、會燒飯、很細心、會鋪床。不過,他這念頭剛冒出來沒多久,就被貝錦堂的下一個動作給打擊到了。因爲貝錦堂沒有跟芭蕉一樣,恭敬地讓他安寢,而是自己舒舒服服地躺進被褥裏,還興致勃勃地從柴火裏隨便抽出一根,丟向火堆。

  “你這在幹什麽?”周敬陽越發覺得這小子罪不可恕起來。先不說偷了自己的東西不還、害自己頭部受創,光霸占溫暖床鋪這一點,就足以讓人恨得咬牙切齒了。

  “休息睡覺啊。”貝錦堂很無辜地看著周敬陽,“難道你不睡嗎?你身體應該烤熱乎了,現在進來正好。床雖然小點,但足夠我們兩個人躺的了。”

  “我堂堂一個……”周敬陽愣是把王爺兩字咽了回去,“此乃我家洞穴,床亦是我的床,你快些下去,不要占我的地方。”

  “你的?口說無憑。你叫一聲,如果這山洞答應,我就承認是你家的,讓給你。”欣賞歸欣賞,但根本問題不能含糊。貝錦堂得意地看著周敬陽被自己氣了個大窩脖,便循循善誘地解釋:“我知道你是富家子弟,但我好歹從暴雨中救了你一命,你就委屈下,跟我躺一張床吧。我將裏面的一半讓你還不成嗎?”

  “大言不慚。分明是你這盜賊偷了我的扳指、碧玉箫、白玉小老鼠。”周敬陽說完,猛醒一樣衝向貝錦堂的“雜物山”,翻來覆去地找自己的那兩樣東西。

  “別找了。在這裏。”貝錦堂哈哈大笑,舉起手,手裏便是碧玉箫和白玉小老鼠,拇指上是扳指。

  “你~~”周敬陽氣結。

  “好了,別鬧脾氣,你們有錢人眞奇怪。你再不躺進來,就會著涼發燒的。”貝錦堂把被子掀開,等著周敬陽。

  “你……阿嚏~~你這個……阿嚏阿嚏”周敬陽張口欲罵,可接二連三的噴嚏讓他屈服。橫眉豎目地走向床鋪,他賭氣一樣抱了好大捆柴丟向火堆,這才鑽進被窩。

  “你貼著我幹什麽?”周敬陽剛合眼,就覺得背後火熱的身軀貼了上來。

  “你以爲我想?床這麽大點,你還占去一多半。我不貼著你,我就掉下去了。”貝錦堂不滿,繼續往裏擠周敬陽。兩人的肌膚相碰,都感覺到了彼此的溫暖。

  “那你把手放我腰上做什麽?”周敬陽又問。

  “沒處搭,所以……你的腳怎麽擱我腿上了?”貝錦堂反問。

  “……習慣了……”周敬陽從前跟侍妾一起睡,睡姿也很不雅,壓得那些嬌柔女子大呼小叫。

  “這樣吧,你轉身過來,這樣就不會壓到我了。”貝錦堂出了個主意。

  “好。”周敬陽轉身,發現貝錦堂的主意是個馊主意。轉身後,他背靠石洞牆壁,雖然和貝錦堂稍微拉開些距離,但卻能感覺到貝錦堂溫熱的鼻息撲面。

  “要不然我也轉過去吧。”貝錦堂也有些不自在,他很主動地翻身,把背脊留給周敬陽。結果不到數十個數的時間,周敬陽的手也搭上了他的腰際。

  “沒處搭。”周敬陽學貝錦堂的理由,心內暗笑。

  “……”貝錦堂無語,從鼻孔哼了一聲,合眼入眠。周敬陽見貝錦堂不反駁,也覺得沒什麽意思,跟著合上了眼睛。

  ―――――――――――――――――――――――――――――――

  又追又跑、又打又被雨水澆,周敬陽和貝錦堂累得半死,加上夜裏電閃雷鳴、洞內石床狹小,他們睡不安穩。一直到了黎明前天最黑的時候,折騰了大半宿的兩人才老實地進入夢鄉,睡到了晌午時分。

  迷迷糊糊的周敬陽只覺得身後有個人緊貼自己,腰也被那人摟住。

  皮膚細膩但緊繃,臂膀溫柔但有力。這感覺不像自己的侍妾啊。周敬陽稀裏糊塗地想了半天,實在想不起桃紅、柳綠、陽春、白雪哪個有這樣的平板身材。他伸手摸了半天,還是猜不出個所以然來。而那廂,睡得正熟的貝錦堂被他摸醒,也稀裏糊塗地摟緊他,還把腰往前挺了挺。

  這一挺不要緊,周敬陽徹底地清醒了。被硬邦邦的柱狀物頂在屁股上,他立刻明白了身後人的性別,然後,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昨天發生的一切。

  “哎呀~~”貝錦堂被周敬陽翻身一腳踢下床去,腦袋撞上了柴火堆。

  “無恥之徒,偷盜也罷了,竟然把龍陽的心思動到我的頭上。”周敬陽面皮微紅,又一腳踹向貝錦堂的胯間。

  “餵,你怎麽不講理?”貝錦堂也從睡眠中清醒,閃身躲開周敬陽的“斷子絕孫”殺。

  “你自己看看胯下。”周敬陽瞪著貝錦堂,厭惡地將目光從貝錦堂那撐起的胯下移開。

  “哦,是它啊。男人嘛,晨起這樣很正常。”貝錦堂低頭瞧瞧,釋然了。接著很委屈地說,“你還說我。你的不也和我一樣嗎?”

  “我堂堂一個……反正我怎能和你一樣?不信你看……看就不必了。”周敬陽說完,還低頭瞧瞧自己的胯下。讓他悲哀的是,他的胯下也同貝錦堂的一樣,很華麗麗地脹起,就連大小,也跟貝錦堂的差不多。

  貝錦堂見周敬陽吃癟,想笑又不好意思。他背過身,把衣服取來,和周敬陽穿好。又把自己那堆“雜物山”奇妙地塞回原處。

  “給我。”周敬陽伸手,再次索要那三樣東西。

  “不給。說過了,我們家裏的規矩,除非是朋友,否則不能隨便還。”貝錦堂抻了個懶腰,“怎麽樣,考慮好沒有?只要你一句話。我們就是朋友喽。東西馬上還給你。”白玉小老鼠除外。貝錦堂在心中暗暗堅持這點。

  “哼,江湖鼠輩。”不否認自己欣賞這家夥的本領,但當朋友是絕對不可能的。周敬陽搖頭,很不屑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塵,飄然走出了山洞。

  “餵,你不要東西了?”貝錦堂跟在他後面,順來時路下山。

  “被髒東西沾過,不要了。”

  “沒有啊,很幹淨……你罵我!”

  “罵你又如何?盜匪鼠輩。”

  “餵,你怎麽這樣,如果昨夜不是我抱著你睡,你現在很可能發燒生病。”

  “不許用如此暧昧之言。”

  “哪裏暧昧。餵,你等等我……餵~餵~~餵~~~”貝錦堂也搞不懂怎麽回事。他看到周敬陽施展輕功,在山裏鑽來鑽去,轉眼就沒了。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貝錦堂咬牙切齒,決定到京城仔細尋覓,把周敬陽給搜出來,改改周敬陽這瞧不起人的臭毛病。

  盜賊怎麽了?貝家可是武林四大黑道之一啊。想自己一個堂堂少門主,有多少江湖兒女傾慕,有多少門派子弟敬仰,有多少豪門富戶欲誅之而後快。

  “讓你小子看不上我,不把我當朋友。”貝錦堂掏出小白玉老鼠,“我貝錦堂今天還就纏上你了。”說罷,他將白玉老鼠揣入懷中,提氣縱身,掠下山去。

  貝錦堂的心思和怨念,周敬陽是半點不知。自認倒黴的他爲了躲避貝錦堂,愣是繞了十幾裏的冤枉路,從小道回到了京城。剛從後門進府,還沒等喘氣呢,就被廚房燒火的老王的娘子一盆洗衣水潑到了身上。

  “大膽,你竟然對我如此無禮。”剛倒了一天一夜的黴,周敬陽再次遭遇不幸的事,實在忍不住火氣了。

  “王爺饒命啊~~奴婢老糊塗了,這眼睛瞎了,沒看到王爺啊~~”老王的娘子看清楚是周敬陽,忙跪下磕頭,還把自己的臉扇得半山高

  看到她面上紅腫一片,周敬陽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覺得自己有些遷怒于人,便丟下些錢,安慰了她幾句。從後花園那邊遛達回自己的院子。

  “王爺~~”四個侍妾早就等在院中。她們昨夜聽說周敬陽未歸,還擔心他出去又買了什麽女子進府,整夜都沒合眼。此刻見周敬陽孑然一身,才安心上前。

  “都給我回屋去,本王心情不好,別來煩我。小芭蕉,給我備水,洗澡。”周敬陽郁悶地揮手,像趕蒼蠅一樣把那些女人趕走。小芭蕉見了,很乖巧地一言不吭,去准備洗澡水了。

  周敬陽回屋,換了衣裳,喝了熱茶、洗了熱水澡,這才放松下來。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懶懶地躺了下去,開始補眠。

  什麽扳指、什麽碧玉箫、什麽白玉老鼠,都見鬼去吧。

  周敬陽足不出戶、不分晝夜地睡了兩天,才感覺損失的精力回來了。清晨起來,揉揉欲裂的腦袋,他站在院子裏打了兩套拳,才神清氣爽地喊過小芭蕉,讓她把這幾天訪客的名字都報上。

  “尚書大人和孫老將軍。”小芭蕉回答。

  “舅舅和外祖父?”周敬陽煩憂,知道那兩個人又是催自己采取行動的。可自己不想當皇上,幹嘛要采取行動。

  “算了,不管他們。”周敬陽想到了幾日前遭遇的貝錦堂,覺得他雖然是大盜,卻比自己活得開心多了,“最是無情帝王家,自己兄弟還要……這是什麽?”他轉身,看到門兩側堆著兩小堆東西。

  “啊,不是王爺你夜裏放在此的嗎?”芭蕉困惑,“奴婢早晨起來就看到了,還以爲是王爺你放的。”

  “不是。”周敬陽出來打拳,門開正好形成死角,看不到那兩堆,可回頭,那兩堆東西便瞧得明顯了。

  束發絲帶、玉佩、竹馬、梅幹、鎮紙、花瓶、盆景……從穿戴到玩具到食物到擺設,應有盡有。

  “這是怎麽回事?”周敬陽懷疑是哪個不張眼的下人要搬家。可他上前看看,這些東西都是上好的,不似下人之物。揀起塊梅幹放在嘴裏,他發現這梅幹竟是京城最頂級的幹果鋪所制。

  “活見鬼了。”周敬陽站起來,咬著牙踱步。既不是下人之物又不是自己之物,那這堆東西是誰的?總不能老天爺看著自己倒黴,從天上丟下來給自己的吧?

  “少爺,這些東西怎麽處理啊?”小芭蕉也察覺出問題。

  “吃的你留著,其他的東西先塞到庫房吧……等等,這個給我。”周敬陽拽出一個竹子制的撥浪鼓,好奇地搖晃起來。

  “嗵嗵~嗵嗵~”刷成翠綠的小撥浪鼓十分可愛。周敬陽搖來搖去,臉上的笑容不由燦爛起來。旁邊從小芭蕉見他童心未泯,就掩著嘴巴偷笑,悄悄地將其余東西拿走。

  

  

  

  第四章

  在家又“修養”了數日,周敬陽才懶懶地上朝。朝堂上,照例是有事啓奏、無事退朝。邊關安定,今年也沒旱沒澇,百官自然無事可奏,加上他們看皇上也有早退的意思,就都很識趣地送走皇上,散朝了。

  “王爺,您近日還好?聽說您病了,下官讓人送去了一些補品。可惜您家的管家說您不收。唉,您看看,不過是下官的一點孝敬嘛。”一個大胖子見周敬陽快步走過,忙氣喘籲籲地跟上,

  “呵呵,小恙,大人無需客氣。”周敬陽回頭瞅了眼,發現是個很面熟的侍郎。

  “您這是怎麽說的,折殺下官,折殺下官了。”大胖子躬身,很谄媚地湊過來,“王爺,小的近日得了些江南的好繡品,想送到王爺的府上,供王爺賞賜給……嘿嘿。”

  “呵呵,繡品嘛,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周敬陽微微一笑。他家中有個四個侍妾桃紅、柳綠、陽春、白雪已經是滿朝皆知的事情。那幫文武大臣知道他寵愛這四個女子,還專門爲她們取了這包含大俗和大雅的名字。

  玩物喪志、沈溺酒色。

  想要讓衆人失望,起碼得將這八個字滲透入大家心中。

  周敬陽打起精神,又跟胖侍郎閑扯了幾句,順口問問自己沒上朝的這些天,朝廷都有什麽新的變化。

  “哎吆,我的王爺。朝廷還能有什麽事情。聖上英明,國泰民安。不過……”胖侍郎看看左右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湊到周敬陽的耳邊,低聲道:“可是下官聽說,很多大臣家裏都丟了東西呢。”

  “哦?竟有這等事?都丟了什麽?”周敬陽心說從大周開國到現在,京城都是最安定的。別說大臣家,就連尋常百姓家,也少有被大批盜竊的。

  “聽說有正議大夫李大人家的祖傳玉佩,有中樞舍人王大人家的前朝鎮紙。有副都護張大人家的天價盆景……”胖侍郎扳起手指頭一樣樣數來,足足數了三十多樣,“王爺,您不知道,這些還不算什麽,還有更奇怪的。您知道禦史中丞夏大人近日得了個金孫吧?”

  “嗯。不過,那有什麽奇怪的?”周敬陽點頭,總覺得背後有些冷飕飕。那些東西,聽起來,實在太耳熟了。似曾相識,絕對似曾相識。

  “您說,別家的大人,丟的東西,起碼是值錢的物品。唯獨夏大人家,丟的卻是玩具。”胖侍郎的聲音壓得更低。

  “什麽玩具?”周敬陽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

  “有他給孫子做的竹馬,還有他托人從江南捎來竹制撥浪鼓,據說那撥浪鼓用的竹子很不一般,刷了清漆,更顯翠綠,晃動中,隱約有佛音誦念。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什麽長命鎖、小金魚……王爺,您怎麽了?”胖侍郎碎碎念了下去,可擡頭,發現周敬陽魂遊天外,什麽都聽進去的模樣。

  “……沒怎麽,本王有事,先走了。”周敬陽揉揉僵硬的臉頰,努力露出一絲和善的笑容。他微微點頭,轉身離去,留下個滿頭霧水的胖侍郎。

  玉佩、鎮紙、盆景……竹馬、綠色撥浪鼓!

  那個該死的大盜!總不是把我這裏當銷贓窩了吧?

  周敬陽手指微顫,很後悔那個雨夜,沒有趁貝錦堂熟睡把他給掐死。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失足成千古恨。”

  憤憤念著,周敬陽騎馬回到了王府。他踢壞了兩扇門、摔碎了三把茶壺,罵了四個下人後,終于頹然倒在床上,讓小芭蕉給自己捏腿。

  “王爺,要不要玩撥浪鼓?”小芭蕉小心翼翼地問。自從周敬陽得到那小撥浪鼓後,就整天把玩,愛不釋手。她見他心情不好,便提議把綠色的竹撥浪鼓拿出來玩。

  “……日後不許在我面前提那個撥浪鼓,把它給我丟倉庫裏去。把那堆莫名其妙出現的東西,都封入箱中,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周敬陽聽到贓物,連忙坐起。

  “那食物呢?”小芭蕉眨眼睛。

  “你還沒吃完?趕緊給我吃光。”周敬陽心煩得要死,擺擺手讓小芭蕉退下了。不說別的,就說一個大盜偷官員家東西放他這王爺家裏,便已經很恐怖了。如果讓外祖父和舅父知道,肯定要發動密探去追殺。

  可偷盜罪不致死,何況那家夥也不是特別討厭。江湖兒女嘛,多少有些古怪的個性。周敬陽想到貝錦堂的那句:“我們做朋友啊?”,莫名其妙地想笑。

  “算了,算了,本王暫且饒你一把。”周敬陽吹熄燭火,安然睡去。

  ――――――――――――――――――――――――――――――――――

  時光流轉,一眨眼,天氣便熱了起來。各位達官貴胄的府上,都忙著准備防暑的工具、食物,偏偏敬王府例外。

  清晨,天蒙蒙亮,一衆下人便在院子中忙碌,他們見自家的王爺周敬陽即使不用消暑,臉上就已經凍得跟三九寒天一樣。敲敲,怕是都能掉下塊冰來。

  “王爺……”不怕死的小芭蕉上前,把菊花茶遞給周敬陽潤喉。

  “芭蕉,等下去我院中,把今天早晨出現的東西給我收庫房裏。”周敬陽滿臉陰雲,很想找個人出氣。可看了一圈,覺得拿下人撒氣有些丟身份,就郁悶地回自己院子去了,留下小芭蕉抵擋府內三姑六婆的盤問。

  據收到那個綠色的撥浪鼓一個多月了,周敬陽的生活卻依然沒有安定下來:白天上朝應付大臣,晚上回來應付親戚。隔三岔五的大早晨起來,還要應付一堆“贓物”。

  聽著百官私下裏議論紛紛,周敬陽眞搞不懂他們爲何不報官。偷偷問了下胖侍郎,結果胖侍郎回答,那些東西,有的是強取豪奪之物,有的是收受賄賂得來。大多數來路不正。至于來路正的那些,譬如撥浪鼓、竹馬、絲帶,因爲不值幾個錢,所以沒人報官。當然,也因爲身爲朝廷官員,府內失竊未免丟人。

  “這樣下去可不是個辦法啊。”周敬陽心說再這樣過個半年,估計朝中半數大臣的珍藏,都到自己倉庫裏了。他也不是沒想過逮貝錦堂。可貝錦堂神出鬼沒,每次起早,都沒逮到。最有門兒的一次,也只不過是撈到了貝錦堂的人影,但待他縱身跳上房去,卻發現貝錦堂已經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轉轉眼珠子,周敬陽決定對自己殘忍一把:早起抓不到,晚睡也抓不到。那不睡總行了吧。

  “總之,我就不信抓不到你。”周敬陽發誓一樣捶了下桌子。而就在他這無比堅定的決心下,浪迹京城月余的貝錦堂,終于被他堵在了月亮門的假山旁。

  “假山後是哪路兄弟?請報上名來。”貝錦堂衝假山後的人影拱手。這些日子,他一直四處偷東西,來給周敬陽“送禮”。探得周敬陽乃是當今皇上之子——敬王,他便明白了爲何周敬陽不願和自己交朋友。本來嘛,好端端的一個王爺,誰會跟綠林中的大盜爲友。不過,本著“不到黃河不死心”的第二十一條家訓,他爲自己的提議堅持著,還想出了送禮給周敬陽的好辦法。希望周敬陽收到禮物,可以減少東西被偷的怒氣,進而,成爲他貝錦堂的朋友。

  “誰是你的兄弟。你這人好大的膽子,竟然夜闖我敬王府。”周敬陽撓著手臂上被蚊子叮的十七個包,感覺對貝錦堂的怨念又上了個層次。

  “啊,是你啊。”貝錦堂看到周敬陽,呵呵一樂,既沒有偷東西的慚愧,也沒有私闖“王宅”的害怕。他很熟絡地上前跟周敬陽打招呼,問周敬陽道:“你終于被我的禮物打動,肯出來見我了?”

  暈死。周敬陽發現自己終于明白何謂“氣急敗壞”,他指著貝錦堂的鼻梁,發現面前的男人眞不是一般的厚臉皮。

  “怎麽不說話?對了,上次你走得匆忙。我們尚未互相通報姓名。”貝錦堂看不出周敬陽的異樣,自己照江湖規矩拱手施禮道:“我叫貝錦堂。貝殼的貝,錦毛鼠的錦,堂而皇之的堂。你就不用介紹了。我知道,是叫周敬陽,當今皇帝的大皇子,敬王。”

  “你到底想做什麽?”周敬陽看貝錦堂這態度,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整個一牛皮糖,還能說什麽?

  “是這樣,我那天丟了你的蹤影,便回京城尋覓。得知你的身份,才明白爲何你不跟我作朋友。但我想,即使你是皇帝,也喜歡收到心愛的東西吧?所以,我就精心挑選了那些送你,希望你過得開心。”貝錦堂振振有辭地解釋。

  “挑選?你分明是偷竊。還有,我何曾不開心?”周敬陽一怔,旋即很巧妙地把自己的神色調整好,不讓貝錦堂捕捉到。

  “生在皇家,能有幾個開心人。何況,我聽街巷間都傳你和二皇子孝王爭帝位。看你的模樣和個性,不適合當皇上嘛。如果去爭帝位,那十有八九不是出自你的念頭。聯想到你的娘,哦,應該叫孫貴妃家的外戚,便知道他們會慫恿你。”貝錦堂炫耀一樣昂頭,“雖然我出身武林世家,但也讀過不少史書。自然明白你的處境。”

  “哼。”話雖如此,但也不用說得這樣直白啊。周敬陽聽完貝錦堂的一席話,發現面前這家夥也不容小觑。

  “閑話暫且不說,收到的禮品還喜歡吧?”貝錦堂見周敬陽扭頭不理自己,便上前一步問:“我猜猜,你最喜歡的,是不是那個綠色的小撥浪鼓?”

  “你怎麽知道……”周敬陽吃驚之下點頭,等回神後,已經不能收回答案了。

  “我當然知道,因爲我自己最喜歡的也是那個。”貝錦堂得意地從衣服裏掏出一只撥浪鼓,輕輕晃動起來,“看,這綠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最爲耐看。當初我潛進那人的府邸,見有這對撥浪鼓可愛,就順手牽來。給你一只,我自己留一只。怎麽樣?我很夠朋友吧。”

  “本王不是你的朋友。”雖然不否認你這奇怪家夥的品味和我相同,個性也很有趣。周敬陽看到貝錦堂手裏的綠色撥浪鼓,心裏癢癢起來。他想起被自己封入倉庫的那只,決定明天一早就讓小芭蕉拿出來,繼續把玩。

  “餵,我送了你這麽多禮,你好歹改變一下態度啊。”貝錦堂見周敬陽依然一副高傲態度,就很無奈地撓頭,“要不然這樣,我把扳指和碧玉箫還你吧。我們盡釋前嫌,然後討論怎樣成爲朋友。”不蒸饅頭爭口氣。貝錦堂想起周敬陽在那天早晨棄自己而去,決定軟磨硬泡,無論如何也要讓這位表面和善、內心驕傲的王爺低頭,和自己這江湖草根結交。

  “那白玉老鼠呢?”周敬陽還記得當初貝錦堂口口聲聲說不能歸還。看到這死硬派的貝錦堂開始松動,他不由莞爾。

  “那個不能給。我這名字貝錦堂,和錦毛鼠白玉堂大俠很有緣分。你想想,白大俠,白玉小老鼠。怎麽樣?很有緣吧。”貝錦堂掏出白玉小老鼠,對著月光陶醉起來,“而且,我還是屬鼠的。你不覺得,這老鼠怎麽看,怎麽都很襯本少爺嗎?”

  “哼,本王也是屬鼠的。”周敬陽看著白玉小老鼠,氣不打一處來,“我倒是覺得它很襯本王。”

  “啊?原來我們不僅品味相似、身高相似、體格相似,就連屬相也一樣啊。”貝錦堂揣好白玉老鼠,才面帶激動地對周敬陽道:“如此說來,我們眞是太有緣分了。”

  “鄉野草民,妄圖與日月爭輝。你算什麽東西,敢和本王比較。”周敬陽很想做出疾言厲色的表情,但說到後來,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覺得面前表情可憐兮兮的家夥越發好玩。說句老實話,他心中也有同感,但礙于身份不好表露,免得貝錦堂放肆起來。

  “你這人口不對心。其實你覺得我很不錯吧?”貝錦堂沮喪地蹲下身,“我費了好大力討好你,你卻這樣說我。這世間,遇到知音是很不容易的。你也聽過高山流水,伯牙和子期的故事吧。人啊,不怕別的,就怕孤獨,怕這世間沒有人了解自己。我們明明很適合做朋友,爲什麽你要面子,不肯承認呢。”

  “……”沒想到,這家夥不僅僅看事情透徹,還喜歡裝可憐。周敬陽學貝錦堂的樣子蹲了下去。他看著貝錦堂的眼睛,發現裏面的光澤黯淡了。

  看來這家夥是眞心和自己結交……不過,自己礙于身份,自幼也無知交,連兄弟之情都不能維護好,又如何能朋友之義?

  周敬陽遲疑半晌,試探著問:“不然,本王提一個折中之策。”

  “好,說。”貝錦堂見周敬陽松口,高興得咧開嘴巴笑了起來。

  被貝錦堂的笑容感染,周敬陽也微笑著說道:“你要結交本王。本王要取回白玉老鼠。不如我們就來個賭注。”

  “什麽賭注?你說。”

  “賭我臥房裏的睡虎鎮紙。”周敬陽想到好玩的事情,也顧不得尊卑之分,拉起貝錦堂,就進了自己的屋子。

  “這個鎮紙,我要你偷它。”周敬陽拿起書案上的墨色大理石鎮紙給貝錦堂看。這鎮紙還是他二十歲生日時,孫貴妃送的禮物,據說是南邊藩屬國國王所獻,整體看去,是個剛從夢中醒來的猛虎。

  “偷東西?我老本行啊。”貝錦堂把鎮紙放在手中把玩片刻,記下了它的特征。

  “對,就這個。”周敬陽點頭,“以一個月爲期限。鎮紙放在我這房裏。你可以偷三次。時間在晚間。如果你不讓我察覺便偷到手,鎮紙便歸你,白玉老鼠也歸你,本王與你結交。如果偷不到,白玉老鼠交出,從今以後,不許偷東西放我這裏。”

  “好啊。君子一言……”貝錦堂伸手。

  “驷馬難追!”周敬陽伸手,和貝錦堂擊掌爲誓……

  ――――――――――――――――――――――――――――――

  周敬陽聽他那雲遊到不知何方的武學老師講過,竊賊算是江湖人的下九流。別說是普通人,就算是江湖人,也不願與之結交,因爲丟身份。

  “不過,眞的丟身份嗎?可丟身份又如何?”躺在床上,周敬陽回想這大半個月,嘴角不禁翹起:雖然朝廷上、親戚家的事情依然讓自己痛苦不堪,可貝錦堂的出現,卻爲這樣的日子增添了無窮盡的趣味。

  貝錦堂第一次來偷,正好趕上孫大將軍和孫尚書離去。周敬陽晃晃悠悠地踱步回院子,離門口老遠,就聽自己房間門口有輕微的腳步聲。他蹑手蹑腳地走到院門口後張望,就見貝錦堂十分謹慎地投石問路,然後又捅破窗戶紙,往裏面吹迷煙。這些幹完,貝錦堂就抽出了一柄特制的薄刃刀,從門縫中輕輕插進去,一點點將門栓別開。

  簡直就和說書人口中的盜竊沒兩樣!

  周敬陽躲在院門口搖頭,懷疑貝錦堂這次采用的是保守策略,所以用了盜賊的經典戰術。

  不過經典歸經典,當貝錦堂拉開屋門的瞬間,屋裏面還是嗖嗖嗖飛出一百多只箭。上下左右、東南西北,全方位地發散,朝貝錦堂射了過去。貝錦堂滿頭冷汗,縱身向後倒退數丈,把屋裏的一百多只箭躲了過去,卻沒料到那軟箭頭突然炸開,噴了他一身的墨汁。

  笨啊笨。

  周敬陽望著貝錦堂的狼狽樣,笑倒在院門口。

  “你耍詐。你沒有說用機關。而且……”而且還是放在門口的機關。貝錦堂擦去臉上的墨汁,問周敬陽道:“你保證過你正常居住在這屋子裏的。”

  “是啊。所以,最近我回房,都不敢走門,改走窗戶了。”周敬陽捂著肚子,樂呵呵地看著貝錦堂狼狽離去,笑他大風大浪都闖過了,偏偏在陰溝裏翻船。

  第一次受了教訓,貝錦堂第二次下手的時候就小心了很多。他深夜而來,蹑手蹑腳地把書案上的鎮紙拿走,讓睡夢中的周敬陽半點都沒有察覺到。

  清晨起來,望著空空如也的書案,周敬陽不得不豎起大拇指表示佩服。但佩服之余,他又很得意地從書架的角落處,把眞正的睡虎鎮紙拿了出來——昨夜貝錦堂偷去的是個赝品。但黑暗中,手感同眞品一樣,只有在光亮處,才能于虎腹處發現一行小字:赝品贈與梁上君子。

  而白費力氣的貝錦堂,則在次日晚上,把周敬陽賭在了門口,責怪他不守信用,把眞貨藏了起來。

  “兵不厭詐,況且,我把鎮紙放在了書架的角落,也不算藏起來啊。這樣吧,下次我絕對把鎮紙放在書案上,也不用赝品。”周敬陽回憶市井無賴們的樣子,再次滿臉微笑看著貝錦堂氣呼呼的離去……

  “不過,就快滿一個月了。這第三次他打算如何下手呢?”周敬陽翻身,看到窗外的月光越來越黯淡,最後,終于隱沒在厚重的雲層中了。

  “如果我是你,我會今夜下手。”周敬陽再次翻身,用手摸出綠色的小撥浪鼓,輕輕搖晃了幾下。爲了很好地防範貝錦堂,他下了番苦功,去思考盜竊的最佳時間。首先,偷竊要趕時候,夜深人熟睡,那時最佳。其次,偷竊要挑環境,月朗星疏的日子基本沒戲,只有月黑風高,才便于下手,而且,還不能等雨天,因爲雨水聲,並不能掩蓋住腳踏入泥濘的聲音。

  “我觀察了數日星相和月暈,肯定今夜最適合偷盜。”周敬陽等了又等,困意襲上頭來。他蒙上被,想假寐片刻,但合上眼睛,卻不由慢慢進入了夢鄉。

  “吱呀~”

  朦胧中,周敬陽聽到了有什麽東西微響。他翻了個身,不耐煩地撓撓臉頰,繼續睡。

  “啪。”

  這次聲音大了些。周敬陽強迫自己從睡意中清醒,還伸手揉了揉眼睛。

  “噗咚~~”

  最後的一聲,別說周敬陽這個略微清醒的人,就算是熟睡的,也會被吵醒。周敬陽醒悟過來是貝錦堂進門了,便一骨碌爬起來,跳下床鋪。穿著月白色的內衣走到門口,他看到貝錦堂正氣急敗壞地站在書案前一個虛埋在地下的大缸中,衝他怒目而視。

  “周敬陽,你太陰險了。”貝錦堂實在不敢相信,周敬陽竟然把書案前的地面都給挖空了,還往裏面埋了超大的水缸,並在水缸裏蓄滿摻了墨汁的水。

  “我自己的家,愛怎麽挖怎麽挖。”周敬陽蹲在水缸旁,嘿嘿樂著。要知道敬王府當年建造的時候,采用的都是上好的青石,地基上,先鋪青石,再鋪青磚,最後才架出木制的地板。爲了掩人耳目地挖這坑,埋這水缸,他費了相當大的力氣。

  “可你爲什麽要放墨汁?太惡毒了吧?”貝錦堂不服氣地數著:“第一次,你用軟頭箭射了我滿衣服的墨汁;第二次,你往赝品上摸了碳黑;這次,你又害我渾身濕透外加染黑。”

  “是你自己笨。”周敬陽大笑起來,卻忘了笑到最後才是笑得最好的。貝錦堂伸出手,趁他不留神,一記擒拿捏住他的手腕,把他也拉進了水缸。

  看著滿身濕透,臉上也濺了墨汁的周敬陽,貝錦堂很滿意地點頭:“不錯,我內心有些平衡了。”

  “你……”周敬陽郁悶,他想擺出王爺的架子罵貝錦堂幾句,卻又被墨汁潑到臉上,整個人都染成了黑色。

  “好黑好黑。你現在好像昆侖奴一樣。”

  “貝錦堂,你竟然敢……哈哈,你比我還黑。”周敬陽不甘示弱,也潑了回去。

  “沒你黑。”辯駁中,貝錦堂動作不停。水缸雖大,但容納兩個成年男子還是很吃力。拳腳功夫不易施展,只好用擒拿手了。

  “你最黑。”周敬陽只懂那一套拳,輪到這施展小巧功夫的時刻,便用不上了。沒過幾招,便落了下風。

  “罷了,不肯服軟就算了。哈哈”貝錦堂見兩人都黑得同炭球一般,便停下打鬥,從懷裏掏出白玉小老鼠丟給周敬陽,“算了,反正我輸了,原物奉還。江湖兒女,說話算話。”

  “還有,不可以將贓物堆在我的門口了。”周敬陽接過小老鼠,縱身跳出水缸,把它放在書案上。

  “知道了。”貝錦堂也跳了出來,蹭到周敬陽的身邊,笑著問:“這下,你肯和我結交了吧!”

  “我什麽時候說過?”

  “打賭的時候啊。你說我贏了,就和我結交。我輸了,你卻沒有表態。這說明,你是默許了。”貝錦堂得意地咧嘴。

  這家夥還不笨,聽出來了。

  周敬陽也樂了:“有你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說完,他伸出手。

  “好,現在開始你就是我貝錦堂的朋友。日後,你要是微服私訪去了北方,可以到貝家找我。”貝錦堂也伸出手,和周敬陽握在一起。

  兩只黑乎乎的手握住,掌心都很溫暖。

  周敬陽抿了下嘴唇,心底淌過一絲熱流:因爲是皇子,所以兄弟反目;因爲是皇子,所以就連母親也多是利用;因爲是皇子,所以沒有朋友……因爲是皇子,所以只見人情,不見人心。

  “怎麽了?”貝錦堂察覺出周敬陽的不開心,他握緊周敬陽的手,輕聲道:“弄這麽髒,到天亮會很奇怪。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洗熱水澡,我們一起去吧。”

  “什麽地方?這鍾點,沒有澡堂開了啊。”周敬陽記得澡堂這時候已經熄火了。

  “妓院。”貝錦堂回答得嚴肅認眞。

  “……”周敬陽不屑地扭頭。

  “餵,你這是什麽表情。我可是、可是爲了洗澡,又不是爲了那個那個。要知道,我……”貝錦堂暗道一聲好險,差點把自己還未經人事的弱點給暴露出來。

  “唉,算了。我這後院也有洗澡之處。”周敬陽搖著頭。聯想到自己那四個侍妾和娘親,他對女子爭風吃醋之事簡直反感到了極點。

  跟著周敬陽拐到了後院,貝錦堂的嘴巴越張越大:“敬陽,你家好闊氣。這裏還有熱水。是晝夜燒的嗎?這玩意是不是熱水管道啊。”

  “不是我闊氣,是我父皇闊氣。”周敬陽進屋,將門反鎖上,免得下人誤入,看到貝錦堂就不妙了。

  因爲周敬陽休息時間不定,所以後院晝夜燒熱水讓他洗澡,而屋裏也常備數套衣服。周敬陽把沾滿墨汁的衣服脫掉,先用涼水將身上的汙迹衝幹淨,然後才跳進了寬敞的浴池。他回頭想讓貝錦堂把肥皂拿過來,卻見貝錦堂呆呆地望著自己。

  “你看什麽?”周敬陽很熟悉這種目光,簡直和朝廷裏那些大臣看到小美人的眼光一樣。

  “你啊。”貝錦堂啧啧感歎,“上次看了就覺得你身材好。這次看了更覺得。”

  “你不要變相誇自己好嗎?明明知道我們的身材差不多。”周敬陽話雖如此,可見到貝錦堂光溜溜地跳進浴池,也不舍得移開眼睛了。

  這家夥的身材也很吸引人嘛。

  周敬陽看著貝錦堂,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

  “你怎麽像色迷迷的老頭?”貝錦堂靠近周敬陽,替周敬陽搓洗被墨染上的發絲。那些黑色的燃料被水稀釋,馬上就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氤氲的熱氣。隔著熱氣,他看到周敬陽的目光已不像初見時的冷漠,而是那種雖然驕傲、但驕傲中卻帶著溫柔的目光。

  “你知道什麽是色迷迷的老頭麽?沒見過,卻胡說八道。”周敬陽很了解什麽叫色迷迷的老頭。抛開他那個皇帝老爹不談,滿朝上了年紀的文武中,全部都有妾侍,而其中的三分之一,妾侍都在六人以上,而這三分之一的三分之一,還都有各種“特殊”癖好。遠的不說,就拿那個滿臉嚴肅、整天規勸他奪位的外祖父孫大將軍,還偶爾不服老地調戲下小丫環。

  “怎麽沒見過。你不知道,我爲了給你送禮,把京城有頭有臉的官員家都轉遍了。”貝錦堂替周敬陽洗完頭,又把那柔軟的發絲紮成髻,“懼內的背著夫人偷吃小丫環、生性浪蕩的把青樓女子帶回家、老不修的跟兒媳玩“扒灰”、好龍陽的養小倌……要別的沒有,要比龌龊,那是一個不輸一個。”

  “難道就沒有好官?”周敬陽聽到貝錦堂批評官員,心裏郁悶。他回頭,摸摸發髻順便瞪著貝錦堂等回答。

  “當然有。那個綠色的撥浪鼓。這個大人就是好官。所以,日後如果你當了皇上,要珍惜他這樣的屬下。”貝錦堂伸手替周敬陽緊了緊發帶,胸前便貼了上去,肌膚相碰,體內産生了比水還溫熱的感覺。

  “我不要當皇上。”周敬陽見貝錦堂走神了,便調笑一樣摸上了他的臉:“你說還有好龍陽的?怎麽,你也知道龍陽之事?”

  “這個自然。”我什麽沒偷過?貝錦堂不示弱地摸了回去,“我手裏還有江南“龍袖”堂繪制的《龍陽十八式》呢。上面的花樣,你見都沒見過。”

  “我怎麽沒見過?我堂堂一個王爺,什麽沒見過,什麽沒玩過?要不我拿你證明一下?”被貝錦堂的手碰觸,周敬陽很不舒服,可他摸著貝錦堂,卻覺得那皮膚像是會吸人般,將手掌牢牢吸住。從臉頰到胸膛,從胸膛到腰際,再從腰際到小腹、到結實的臀……手指滑過,陌生伴隨著刺激,撫摸伴隨著蠢動,體內似乎有什麽開始燃燒,從微小的火苗開始,燃燒成熾烈的火焰。

  面對男人也會有如此的反應嗎?起初還猜爲何那些大臣好龍陽,原來觸摸起男人,別有滋味。

  周敬陽張嘴,深深吸了口升騰的水氣,玩笑一樣用手捉住了貝錦堂的胯下之物:“你說我們這東西差不多大,不如來比比。”

  “好啊。”周敬陽心懷鬼胎,貝錦堂也好不到哪裏去。那套偷來的《龍陽十八式》早就不知道丟往了何處,但手指碰上周敬陽的身體,那看過的一幅幅圖畫就鮮活地出現在腦海裏,圖上的人也移動著身體,把那些交媾的姿勢展現得淋漓盡致。

  是自己的這裏插到他的那裏?

  貝錦堂隨周敬陽挑逗自己的胯下物,他抱住周敬陽,回憶著圖畫,用嘴唇親吻起周敬陽的頸項,還把手探入周敬陽的股間。

  “不許碰那裏。”周敬陽推開貝錦堂,氣哼哼地捏了他那裏一下,疼得貝錦堂捂住那脹起的家夥呲牙咧嘴。

  “嘿,還沒比完大小,你害怕什麽?”貝錦堂捂好自己的“寶貝”,上前套弄周敬陽的陽物。

  周敬陽雖然有過侍妾,但那些人害怕他的身份,在床上都規規矩矩地不敢做錯半點,像貝錦堂這樣很粗魯地用力,是從未有過的。可或許正因爲如此,周敬陽的東西很快就受刺激地昂首翹頭,貼在了貝錦堂的大腿根處。

  同樣雄壯的肉體,同樣結構的下半身,同樣的高大。可彼此觸碰,卻有著說不出的異樣感,讓人心癢難耐的異樣感。

  “你說,誰的大?”周敬陽把自己和貝錦堂的東西都攥在一處。

  “我的。”貝錦堂看也不看,很自得地點頭。

  “胡說八道。分明是我的。”周敬陽搖頭。雖然長短、粗細都差不多,但他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平局的。

  “我的還沒有完全起來,不信你看。”貝錦堂握住兩人的東西一起晃動,激得周敬陽差點忍不住。他腦袋昏眩了下,覺得下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待清醒,那昂揚的小家夥早已低下頭去。再看貝錦堂的,也軟趴趴了。

  “你使詐~”周敬陽悲哀地望著兩人軟下去的小東西,發現這個時候還分不出勝負。

  “誰知道你那東西如此挺不住……當然,本少爺只好陪你了。”文過飾非也是貝錦堂的拿手好戲。他有些懊惱地摸著周敬陽的腰,後悔自己晚下手了。

  “你……什麽聲音。”聽到貝錦堂的狡辯,周敬陽很想罵他,可此時外面卻傳來鑼鼓響。

  “這不是走水(失火)的示警。”貝錦堂聽那鑼鼓聲急,知道不是什麽好事。

  “有刺客。”周敬陽聽出鑼鼓點數,忙從浴池跳出,丟給貝錦堂一件衣服,自己也隨意披上一件。

  “逮活的。”貝錦堂改不掉職業毛病,挑了件看上去最貴的內褲套上,跟周敬陽一起躍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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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周敬陽和貝錦堂在屋裏“鴛鴦戲水”、各懷鬼胎的時候,敬王府的值夜護衛們便發現了有黑衣人潛近府內。他們本想悄悄殺掉,可對方足有十幾個人,想要悄無聲息地解決,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們敲響了鑼鼓示警,順便打擾了自家王爺的“好事”。

  貝錦堂跟在周敬陽身後往打鬥地點跑去,見王府的護衛已經把那些黑衣人團團圍住。那些黑衣人刀法淩厲,雖身處劣勢,但半點退意皆無,他們見到周敬陽過來,各個目露凶光,以搏命的手段朝王府護衛撲去,試圖打開個缺口,斬殺周敬陽。

  “你們這群笨蛋,光會用蠻力。”周敬陽看得直搖頭,他對護衛中一個頭領模樣的人說:“王大,你忘了我告訴你什麽了?”

  “啊,想起來了。”那個叫周大的人一愣,率先往戰圈外跳去,“敬王府一號陣,天羅地網!”

  嘿,敬王府這些人還懂得陣法?

  貝錦堂在旁邊看了半天,覺得這些護衛雖然看上去忠心耿耿,但都是江湖上的二流身手。當然,那些刺客也差不多,畢竟朝廷和江湖永遠是有分野的,不可能殺個人,就雇到一幫一流高手。

  “不過……”按道理講,天羅地網這種名字的陣法,應該是密集的戰法,爲什麽王府的護衛都往外圈撤?貝錦堂蹭蹭上了房頂,想要居高臨下地看個明白。結果,他就見王大一聲令下,所有的王府後衛都後撤了丈八遠,而旁邊久候的家丁們,則捕魚樣,抛出了無數張網。

  竟然是這種“天羅地網”。

  貝錦堂看到這裏,差點從房頂上掉下去。

  “我想的陣法怎麽樣?”周敬陽學貝錦堂的樣子蹲在他旁邊,很得意地自我誇耀。

  “不……怎麽樣。”貝錦堂實話實話,覺得身邊這位王爺,實在是讓人無話可說。

  “王爺,這幫人怎麽處置?”王大在下面問。他擡頭,就看到周敬陽樂呵呵地坐著房頂上,身邊還有個陌生的男子。

  “審問啊,問問是誰派來的。”周敬陽跳了下來,看著那幫裹得跟粽子一樣的刺客。

  “是。”王大表情嚴肅,讓手下人把那些刺客帶走,可那些侍衛剛拎起刺客,就見他們各個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貝錦堂一見,便明白那些人是服毒自殺。他想上前點穴封住刺客的氣血運行,讓他們晚死片刻,好打探點消息出來,可身後的周敬陽卻把他拽住了。

  “王爺,他們都死了。”王大似乎對刺客自盡一事司空見慣。他也沒有什麽失職的自責,反而呆呆地看向周敬陽。

  “哦,死了啊。那就把屍體都送官吧。就說是刺客,讓那些人去查查這些人是什麽來路。”周敬陽似乎也很滿意這個結果,拍拍手掌,“今夜大家辛苦,明天都去賬房上領二兩銀子吧。”

  “謝王爺。”侍衛們呼啦啦擡著刺客走人了。偌大的院子又恢複了甯靜。

  不對勁,大家的表現都不對勁。

  貝錦堂看著一臉閑適的周敬陽,感覺出周敬陽對活捉刺客一事極度不熱心。而那些侍衛也像商量好一樣,由著那些刺客自盡,不留活口。

  “別瞎猜了。”周敬陽打小也學了不少帝王之術,自然看得出貝錦堂在想什麽,“不是我不想查,而是不能查。”查出來怎麽樣?不是幾個兄弟派來的,就是他們的簇擁派來的。查出來徒增麻煩,總不能上書父皇,讓他把自己的兄弟給砍了啊。

  貝錦堂心思一轉,也明白了個中厲害。他點點頭道:“既然這樣,你就要更加當心。他們有恃無恐,肯定會一批批派殺手過來的。”

  “放心。我從兵部借來了很多消息、機關,都放倒好幾批了。”周敬陽咧嘴一樂,白白牙齒在月光下也染上了光澤。

  這一笑頗有幾分稚氣,和周敬陽那給人嚴肅感覺的面孔形成了鮮明對比,看得貝錦堂心裏立刻跑進只小耗子:“好幾批?難道刺客總來?”

  “嗯,還好,用十根手指頭能數過來。王大帶人,很容易就把他們都解決了。”周敬陽被貝錦堂的手指摸到,方才在浴池的一幕不由躍進腦海:緊繃的肌肉,細致的皮膚,眼前這個大盜在蒸騰的熱氣中,竟然有種無比撩人的姿態。

  “哎,你不提我還忘了。你堂堂一個王爺,爲何手下的侍衛叫那種名字?還有,我還聽說你有兩個侍妾叫桃紅、柳綠。”貝錦堂很困惑。別人家的侍衛,即便沒有高大威猛的身軀,也都有個高大威猛的名字。而且身居高位者,都喜歡附庸個風雅,家中別說是侍妾,就連婢女,都用琴棋書畫或春華秋實等詞匯命名,偏偏面前這敬王爺不是,給自己的侍妾取了那種鬼名,聽上去很像在低等風月場所出沒的女子。

  “你是說王大?”周敬陽很“鄙夷”地看著貝錦堂:“這都猜不出來嗎?王大者,敬王爺府家之大統領是也。簡稱王大!”

  暈。

  貝錦堂腦中一陣昏眩,再次産生拜倒在周敬陽面前的欲望。他見周敬陽神態自若,就小心地問:“那你家幾個統領?”

  “當然是七個。”周敬陽瞪了貝錦堂一眼,像在笑話他少見多怪,“第八個沒人擔任,空缺著。”

  “……”估計永遠都會空缺吧。貝錦堂裝軟弱扶住了周敬陽的肩膀,感覺自己這位朋友是相當有個性……

  ――――――――――――――――

  刺客來襲,隱瞞也沒什麽用。送那些人去官府沒出半個月,孫大將軍和孫尚書就都怒氣衝衝地狂奔入敬王府,逮住了試圖裝病不上朝的周敬陽。

  “敬陽,爲何又沒有捉到活口?”孫尚書一張臉,典型的氣急敗壞。

  “哎呀,舅父,他們服毒,我不及搶救嘛。”周敬陽擺弄著手上的九連環,穿來穿去,玩得不亦樂乎。

  “敬陽,我上次不是派幾個人來這裏,教你的手下如何防止他們自盡,如何刑訊逼供了嗎?你對這件事情,要上心。”孫大將軍習慣唱紅臉。他很循循善誘地跟周敬陽解釋,還慈愛地撫摸周敬陽的腦袋,讓周敬陽開始懷疑自己活生倒退了二十年,又回到了幼時。

  “是啊,敬陽,你不爲我和你外祖父想想,也要爲你娘想想。她不過是一個貴妃,如果皇帝那個……那個那個啊~~對不對?那時候如果是皇後的兒子即位,你娘還有能有好日子過嗎?”孫尚書見周敬陽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也緩和了語氣。

  “舅舅,皇後娘娘出身名門,爲人謙和,待我娘很好。”跟她生的二皇子不一樣,二皇子除了長相像她,其余陰險心思都像父皇。談到了皇後,周敬陽便想起自己七歲那年,帶著二弟玩竹馬,皇後見到,還笑盈盈地彎腰,把自己抱在懷中,替自己擦拭汗珠。雖然是子不言父過、兒不嫌母醜,但自己娘親比皇後差多少,自己還是很明白的。

  “你……”孫尚書被周敬陽的回答氣了個倒仰。

  “舅父,你沒事吧?”見孫尚書額頭上青筋亂蹦,周敬陽憋住笑,親手端了盞冰糖菊花茶給他遞過去。

  “敬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孫大將軍見周敬陽油鹽不進,便沈下臉道:“據密探回報,六王爺周慈政逃脫追殺後,藏身于閩南之地。二皇子在京城中得到了消息,派人和他聯絡,准備去接他。二皇子身邊的人也開始在兵部動起手腳,我聽說他們在暗中聯絡京畿地區的駐軍。”

  “啊?”周敬陽一凜,把手裏的九連環放下。

  “總之,孫家一門的命就在你手上了。軍隊那邊有我,朝裏有你舅父。你若再遇到刺客,或得到二皇子對你不軌的蛛絲馬迹,立刻給我和你舅父送信吧。我們走了。”孫老將軍不再多言,帶著孫尚書起身。

  “賈成~替我送送外祖父和舅父。讓王大派幾個人,護送兩位回府。”周敬陽聽到二皇子勾結駐軍的消息,可就不敢掉以輕心了。雖然表面上不關心朝廷之事,他還是派了幾個人去打探皇宮內的變動,而最近傳出的消息是,皇帝的病情加重了,很可能過一陣子,就不能親臨朝堂。

  難道是二皇子孝王得到了什麽肯定的消息,所以要發動宮變?

  周敬陽拿起桌上的九連環,緩慢地將那精鐵打制的玩具揉成了一團鐵塊。

  “你們都在逼我啊。”周敬陽把鐵塊丟在地上,吩咐剛進來的小芭蕉道:“把它扔了吧。”

  “是。”小芭蕉拾起壞掉的九連環,目送周敬陽走出書房。

  書房外很安靜。入夜後,在通往“勤拙園”的碎石路上走動的,除了夏日鳴蟲,便只剩下周敬陽了。

  聽著草叢裏的悉窣和偶爾響起的鳥鳴,周敬陽慢下腳步。他彎腰,拔出根草叼在嘴裏。苦澀的草汁讓他的舌頭發澀,也使他的頭腦更加清醒起來。

  擡起頭,他看到夜空很清澈,藍色的天幕上,只有幾顆星辰閃爍,而月牙兒,則挂在樹梢,黃澄澄的,望上去像是雞蛋餅做成的笑臉。

  “生在帝王家,賣于帝王家。”

  周敬陽丟下草根,感歎自己終于無法抗拒命運的洪流,無可奈何地站在波浪上,眼看就邁入了風口浪尖。

  “啪~”

  惆怅中,周敬陽呆呆地想著如何處理此事,而身後飛來一粒小石子,正敲在他的後腦勺上。他“哎呀”了一聲,才回神。轉身,就見貝錦堂一身白衣,在月色下顯得風度翩翩,不像個大盜,反像個公子哥。

  “想如果我是你,該有多好。”周敬陽掩飾好自己面上的愁色,才走到貝錦堂面前,笑著道:“如果我是你,就不用整天煩心朝廷裏、宮裏這些爛事,可是甩開我娘和那些要命的親戚。如果我是你,就可以抛下一切,終日逍遙于江湖。”

  “我好?”貝錦堂笑得尴尬,“你若有那種懼內的爹和骠悍的娘親,恐怕你就懷念現在的皇家日子。”

  “哦?講講。”周敬陽不知道江湖世家都是怎麽回事,他對江湖的認知,有一點點來源于那個不知逍遙到何處的師傅,其余大部分,都是道聽途說,從說書人嘴巴裏掏出來的。

  “你要聽?”貝錦堂很猶豫,覺得自家的事情有些丟人。

  “要聽。”周敬陽斬釘截鐵。

  “那……好吧。爲朋友兩肋插刀,我就說吧。”貝錦堂回憶往昔,記得爹娘的峥嵘歲月讓人十分發愁。

  從何說起好?

  按照時間順序,貝錦堂先講了他娘當年是如何設計他爹的:“北天一盜”貝大掌門,昔年也算是武林黑道世家的年輕有爲之人,所以有黑道世家的衆多女子暗自傾心,把喜穿白衣的貝家老爹當成閨房中最好的談資,並樂此不疲。貝夫人也不簡單,出閣前,是東海十三幫聯會總舵主的寶貝獨生女,多的愛好沒有,就兩樣讓她潛心癡迷,恨不得托付此生,其一就是其父的家傳武學,其二便是說書人口中的錦毛鼠白玉堂。

  “你娘喜歡白玉堂?”

  “是啊。極其迷戀啊。所以她看到白衣的我爹,覺得眼前的大盜頗具白玉堂大俠的風采。于是……我爹就一失足成千古恨。”貝錦堂聽多了老爹對“悲慘”往事的回憶,對老爹去東海十三幫聯會搶親一段倒背如流。從老爹被迫娶了娘親開始,他逐步講述了老爹的懼內生活,以及娘親在爲自己取名上的堅持。

  “噗~原來你叫貝錦毛!哈哈哈哈哈哈……”周敬陽丟下自己二十多年的好涵養,大笑起來。

  “我叫貝錦堂!我現在叫貝錦堂!跟我念:貝、錦、堂!”貝錦堂揪起周敬陽的衣領子,很堅決地爲自己正名。

  “我才不信你那固執的娘會給你改名。”周敬陽笑得咳了起來。

  “當然不是隨便改的,我可是用盡了上吊、吞毒藥、自刎、投湖等方法……你笑什麽?”貝錦堂講完,看周敬陽笑得更厲害了。

  “我……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周敬陽實在想不出,面前的男子是如何學小女兒家假模假式地尋死覓活。

  “哼,你若再笑,我就不講我是如何縱橫江湖的了。”

  “好,我不笑,你繼續講。噗~”周敬陽忍得面皮發青。

  貝錦堂說起浪迹江湖,是侃侃而談。他把江湖之事形容得風聲水起,什麽黑白道八大世家,什麽南海各洞,什麽少林、武當……上至縱橫黑白兩道的武林翹楚,下至混迹販夫走卒中的雜魚門派,他都說得生動無比,活似一幅潑墨山水,以磅礴之勢展現在周敬陽面前。

  “……人生如此,眞是……”眞是死又何妨啊。周敬陽被貝錦堂的描述吸引,並不知道,貝錦堂對爲偷東西掉糞坑、摔泥潭、淋夜雨等事只字未提。

  英雄豪傑嘛。當然要渲染美好的一面。

  “人生就該如此啊!敬陽,你屋裏有水沒?”貝錦堂渾然不覺自己對周敬陽的誤導有多麽深刻。他神侃了半個多時辰,口幹舌燥,肚子還咕咕叫了起來。

  “有啊。隨我回屋吧。不光有水,還有吃的。”周敬陽笑了。這些天,他一直讓小芭蕉准備各色吃食,以備“大盜”貝錦堂的深夜來訪。

  “啊。當王爺就是好。房裏還有下人備好的食物。在我家,半夜想吃東西,就得到廚房去偷。”貝錦堂提起這事,頗爲傷心,“你不知道,我們家的廚房消息機關特別多,有一次我不幸踩中,屁股上挨了一箭,治了半個月才好……”

  香藥灌肺、羊脂韭餅、荔枝膏、七寶素粥、甘豆湯、糖脆梅……周敬陽屋裏內室的桌上擺了一堆好吃好喝。

  “啧啧啧,眞好眞好。”貝錦堂上前抓起張小餅塞進了嘴巴。

  “呵呵,喜歡就多吃點。這是什麽?你今夜……拿的?”方才沒注意,進了屋,周敬陽才看到貝錦堂腰帶後面還系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

  “對,方才偷的。你不說我還忘了。”貝錦堂並不體諒周敬陽那含蓄的說法,很得意地將包取下、攤開,給周敬陽看:“我想今夜來找你,聊著聊著肯定會餓,就去弄了些吃的。你嘗嘗,嘿嘿。”

  “……好吧……”不知者不罪。周敬陽苦笑了下,抛開禮法道德,將手伸向了面前這堆華麗的“賊贓”。

  大包裏的第一個小包,裝的是天仙餅。第二個小包,裝的是拍花糕。第三個小包,是蓮花肉餅。第四個是素夾兒。第五個是蜜浮酥捺花……胡餅、炙金腸、炒白蝦、瑪瑙肉、筍肉包、京棗、香蓮。

  三十多種食物,無一不精致。精致到周敬陽似曾相識。

  戰戰兢兢伸出手,周敬陽把那些東西挨個嘗了口,悲哀地發現這些食物果然是自己的“老朋友”,味道熟悉得很。

  “你……這是從哪裏“拿”來的?”周敬陽擦擦手,把那堆小包重新包好。

  “大內的禦膳房啊。”貝錦堂非常得意,“我想你一個皇子,肯定吃不慣普通的食物,就去禦膳房,拿了點你老爹,我是說皇上和各位妃子的夜宵。”

  “……”無語問蒼天啊。周敬陽捂住自己僵硬的笑臉,看著貝錦堂把桌上那堆食物風卷殘雲地幹掉。

  肚皮微鼓,貝錦堂又咚咚咚灌了幾杯甘豆湯和木瓜汁,這才滿意地擦擦嘴巴。

  “吃飽了?”眞能吃啊。周敬陽總算發現貝錦堂一個能絕對勝過自己的地方,那就是飯量。

  “飽了啊。溫飽思淫欲啊。”貝錦堂笑嘻嘻地湊到周敬陽身邊,低聲問他道:“那天我們比大小比到一半,就被刺客打斷了。今天要不要繼續?”

  “不要胡鬧,本王自然比你大。”周敬陽在這點上很堅持。

  “那說正經的。”貝錦堂呵呵一笑:“那夜後,我也動用了我的人脈去查。結果查到那批人是二皇子孝王派來的。雖然你們兄弟間不好直接下毒手,但他手下的勢力,你可以擺平幾個嘛。有沒有需要栽贓陷害的?有的話交給我,我很擅長翻牆入戶。”

  “朝廷之事,怎麽可以讓江湖人插手?”周敬陽搖頭,但卻爲貝錦堂的話感動。他拉起貝錦堂的手,記得當年自己也是這樣拉住了兄弟們的手,可一轉眼長大了,每個人卻都有了各自的算計,被卷入了一個個無法擺脫的漩渦。

  “他能找江湖人,難道你不能?”貝錦堂低頭看著周敬陽,忍不住伸手撫平了周敬陽皺緊的眉,順帶,拂去了周敬陽心中濃烈的哀愁。

  “對我而言,你不是江湖亡命徒。你是我的朋友。”周敬陽微笑。他握緊貝錦堂的手,感覺面前男人的目光帶了自己許久沒有接觸過的溫暖。

  溫暖,如春日的光,柔和地照在心底,讓那些被陰霾籠罩的地方,生出暖意。而那種暖意,又從心底擴大到四肢百骸,讓整個人也輕松了起來。

  “看什麽?”貝錦堂被周敬陽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他扭頭,耳根處都染上些紅。

  “我在想,是不是江湖人都同你這般心胸寬闊,舉止豪邁。”周敬陽見貝錦堂面有赧意,不由得想到了那夜在浴池中,兩個人暧昧的缱绻。

  皮膚和皮膚相碰,手指和手指糾纏。熱燙的身體在水氣中靠近,喘息聲也如低喃般在耳邊響起……周敬陽回憶那些場景,忍不住把手伸向面前的男人,上下其手地摸索起來。

  “江湖人也分很多種,我是好的那種……你摸什麽?你該不是有龍陽之好吧?”貝錦堂因爲受到表揚而微微害羞,但卻在周敬陽的祿山魔爪中回神。

  “啊?”周敬陽聽到這問題,也清醒過來,旋即開始沈思,琢磨自己是不是眞的有龍陽之好:從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角度看,當今皇上只臨幸女子,所以能肯定自己沒有祖傳的影響。至于朝廷,雖然也常聽說有興趣“特別”的大臣喜歡養娈童在家,但自己聽了並無反映,所以能斷定自己沒受周圍人等的影響。至于敬王府內,似乎更不可能,好歹還有四個侍妾,自己隔三岔五還去寵幸一番,這更說明自己沒有斷袖之癖……

  想來想去,周敬陽開始頭疼,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會跟龍陽二字扯上關系。

  “難道是……”周敬陽百思後終于靈光一閃。他想到自己最喜歡看宇內樓程家戲班的花旦程璃俞的戲,而毫無疑問,程璃俞是個男人。

  “莫非……”自己眞有龍陽之好,只不過一直沒有流露。遇到程璃俞後慢慢萌生,而和面前大盜結交後,開始茁壯起來?周敬陽長籲短歎,很難判斷自己是否爲好龍陽之人。

  “餵,難道你還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男人?”貝錦堂見周敬陽滿臉的苦惱,便開玩笑地提議兩個人試試那種事情,來確定一下周敬陽究竟是愛男還是愛女,結果周敬陽思考半天,很是大義凜然地點頭道:“好吧。”

  “你確定?”貝錦堂想到周敬陽肌膚的觸感,心裏也癢癢起來。

  “我確定。想我皇家之後,什麽沒見過。龍陽之好自古有之。上至楚國之君,中至大漢之皇,下至前朝的符秦王,不都是此道中人麽?”周敬陽侃侃而談後,又總結道:“雖然我沒有做過,但也知道怎麽做。你呢?不會沒有了解吧?”

  “怎麽會?我當然了解。當初,我還因爲好奇,從一個兄弟身上偷出了男人間用的春宮圖冊。你等……”貝錦堂伸手在衣服裏亂摸一氣,只片刻,周敬陽的紅木桌上就出現了各朝各代各種版本的春宮冊子。其中有本封面是龍和龍糾纏的,上面寫著《降龍十八式》。

  “降龍十八式……我只聽說過降龍十八掌。”周敬陽好奇地翻開那書,見上面畫了很多男男交媾圖畫,還在旁邊注釋著:見龍在田、飛龍在天……

  “降龍十八掌是丐幫老頭的鎮幫之絕學。降龍十八式是龍陽幫幫主的壓幫之絕唱。不同不同,甚是不同。雖然招式的名字都一樣。”跟周敬陽一起,貝錦堂翻閱了春宮圖冊,越翻越覺得胯下的某個部位蠢蠢欲動,很想支帳篷。

  “試試?”周敬陽聽到了貝錦堂咽口水的聲音,這聲音迫使他偷偷地壓抑住自己咽唾沫的渴望。

  “試試!”貝錦堂好奇到不行,率先脫去了上衣。于是,周敬陽臥室的地面上,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種種零七碎八的小玩意兒。

  “……”眞好奇他是怎麽藏那麽多東西的。周敬陽也慢慢脫光了衣服,躺進被窩。

  “誰先上?”貝錦堂也躺了進去,只覺胸膛中有一面鑼鼓不停地敲,敲得他心亂七八糟。

  “何來先後?我堂堂一個王爺,怎麽能屈居人下。自然是我做主導的一方。”周敬陽翻身壓上貝錦堂,發現身下人的某個部位像棒槌一樣抵住了自己。

  “此言差矣,我也是黑道頂尖門派的少主啊。怎麽可以……”第一次就讓人給那個了。貝錦堂努力地把周敬陽給撥拉下去,又翻身壓上去。

  “有什麽不可以?你那東西同手指頭差不多,怎麽可以主導事態?”

  “胡說,有這麽粗的手指頭嗎?分明是我的更大一些。”

  “休得亂講,你的當然沒有本王的大。”

  “大不大你試試就知道了。”

  “我們功夫差不多,你以爲你會壓倒我?”周敬陽和貝錦堂在被窩裏滾去又滾來,滾來又滾去,整個人都欲火焚身了。他胡亂摸著貝錦堂的身體,感受身下這具不同于柔軟女體的男性身軀。

  堅硬也好、起伏也好,都是糾結有致的,摸上去,也不似女子的綿軟,而是很有彈性。用手指捏住,指頭會陷進去,而轉瞬,又會從原處跳出,和那誘人的柔韌皮膚重新分隔。

  粗重的喘息中,周敬陽想要掰開貝錦堂的大腿,卻聽到貝錦堂略帶戲谑的回答:“雖然功夫差不多,但有一樣是我會,你不會的。”

  “什麽?”殘存的清醒中,周敬陽聽到貝錦堂笑了。

  “點穴。”貝錦堂如是回答,然後順手點到了周敬陽,翻身將他壓在自己身下。

  “你現在落入我手了。”貝錦堂撫摸著周敬陽繃起的背脊,用嘴唇堵住了周敬陽的抗議。

  

  

  

  第六章

  舌尖追逐舌尖,不停的嬉戲讓身體麻軟。而手指伴隨濃重的喘息聲在身上遊走,觸碰所有敏感的地方,最終停在了胯間。

  不同于自己手的撸動,灼熱之物上男人的手更加靈巧,讓快感也來得更迅速。

  周敬陽四肢綿軟,只能在釋放的瞬間竭力仰頭,發出短促的低叫。

  白色的體液噴上貝錦堂的胸膛,他不懷好意地笑笑,就用手指沾起那些體液,分開了周敬陽的雙腿。

  輕輕地,手指探入一個從未到達過的地方,緩慢的塗抹、按壓,讓身下的男人發出難以抑制的喘息。

  頭一次,是和男人,這難度還頗高呢。

  貝錦堂耳根又有些紅,他抽出手指、扶住自己等待多時的家夥,用它占據了周敬陽未曾被人開發的後庭。

  送入、抽出,再送出、再抽出。重複但極有規律的律動中,貝錦堂聽到身下男人喉嚨中發出微弱的呻吟。幾次強有力的頂入後,他抱緊了被欲望束縛的周敬陽,把熱燙的液體射進周敬陽溫暖的體內。

  “你這個……”周敬陽疼得連人都罵不全了。

  “不熟練,所以忘記照顧你那裏。”貝錦堂撓撓後腦勺,也沒將稍軟的東西抽出。他維持著姿勢,用手幫周敬陽套弄胯間之物,見那裏“精神煥發”,才重新在周敬陽的體內挺動起來……

  從夜裏到清晨,貝錦堂對《降龍十八式》進行了極爲徹底和深入的實踐。無論是正面、側面、背面,也不管是力道大小、出入多少,在周敬陽“無力反抗”中,他終于捂住酸痛的腰從床上爬下去,穿起衣服、塞好零碎物品,跟周敬陽告辭。

  “我想我是好龍陽的,你呢?”貝錦堂初沾人事,加上周敬陽夜裏不時的抗拒,激動之下的他根本忘了節制。

  “……”周敬陽面朝牆的方向,沈默不答。

  “不是吧。距離上次結束不到一炷香的時候,你怎麽就睡了?”貝錦堂捂住腰前後左右搖晃了幾下,發現腰部疼痛純屬疲勞。

  “……”周敬陽依然不答,但鼻中卻有細小的鼾聲溢出。

  “睡就睡了吧。我改天來找你。”貝錦堂穿好衣服,走到床頭看了眼,又在周敬陽耳朵上親了下,就跳窗出去了。

  聽著窗外的腳步聲越走越遠,一只枕頭就衝窗戶砸了過去。

  被窩裏,周敬陽黑著臉、捂住屁股瞪向窗戶:“白癡,既然是正經客人不會走大門啊?”一丟一罵間,他又費了不少力氣,扯得股間的秘處麻酥酥地疼。

  引狼入室啊,這就是引狼入室!師傅那個死老頭,還說自己的拳法就算出江湖都可以混好好。江湖人根本是喜歡用點穴這種旁門左道。

  周敬陽嗅到被窩裏的血腥味,欲哭無淚。他聽到小芭蕉的腳步聲,忙讓她找人端個浴桶過來。

  “王爺,您沒事吧?”小芭蕉很奇怪周敬陽爲何要用浴桶。她帶人把洗浴的東西布置好,想去扶周敬陽一把,可周敬陽卻揮手把她給推開了。

  “我自己來,你先出去吧。”周敬陽扳起臉,心說可千萬不能讓小芭蕉看到被子裏的血迹,不然自己可就眞的是顔面皆無了。

  在升騰的水氣中洗幹淨自己的要緊部位,周敬陽禁不住想到了昨夜的旖旎。貝錦堂的手好像遊魚樣在身上亂竄,還扣住了那脹起的小家夥挑逗,被他手握住套弄的滋味實在銷魂,可後來被他那個的時候,感覺就讓人有些難以啓齒了……

  “該死的大盜。”周敬陽願賭服輸,哀悼完自己後庭花被采,就開始琢磨如何壓倒貝錦堂。

  “來而不往非禮也。”周敬陽摸著屁股,恨恨地賭咒發誓。想到了刑部有很多奇怪的鐐铐,他打算去“借”幾樣回來,放在貝錦堂身上試試,看看那家夥怎麽逃脫……

  精鋼打造的手铐、玄鐵打造的腳鐐、厚重的木枷、長約十米的鐵索、箝制行動的大鐵球……周敬陽在刑部官員的指引下,把那些捆束犯人的工具都看了個遍。

  “呵呵,王爺,可還有滿意的?”那官員問。

  “有,謝謝大人的指點。”周敬陽拽了拽身邊抖若篩糠的男子,“你看到這個了吧?這個、這個,還有那個,都給我按這裏東西的原樣打造出來。”

  “是、是,小的遵命。”鐵匠聽到從刑部大牢各處傳來的慘叫聲,嚇得魂飛魄散。

  “哎呀,王爺有需要,下官立刻派人送上便是,王爺何須吩咐給市井鐵匠?”刑部官員想再拍些馬屁,卻被周敬陽阻止:“公私分明,來刑部已經是打擾大人了。本王告辭。”

  “哎吆,王爺慢走。”那官員要跟送到門口,也被周敬陽拒絕了。周敬陽現在滿腦袋都是如何把貝錦堂抓起來,然後捆好,再然後丟到床上,最後……

  嘿嘿嘿嘿。你別以爲半個多月不來,我就能忘記此事。

  周敬陽下意識地摸摸屁股。嘴巴咧出好看的弧度,他走出刑部的大門,沒注意旁邊正好過來一個官員。那官員看到他,眼睛一亮,轉瞬又橫眉豎目起來。

  “敬陽!你不是稱病在家嗎?”孫尚書一身便服。他見周敬陽也是便服,就毫不客氣地揪起周敬陽的衣領。

  “啊?原來是舅父。”周敬陽從旖念中回神,擺出老成持重的模樣道:“我方才去刑部看了下,想多找些器具,能加強我王府的守備。最近過于平靜,我反而心有不安起來。”

  “過于平靜?”孫尚書聽完很想吐血。最近哪裏稱得上是平靜?分明是波濤洶湧啊。

  “舅父有何指點?”完了,肯定是自己說錯話了。周敬陽心說自己這些日子就琢磨如何把貝錦堂給弄到床上,早就將外祖父他們的奪位計劃給丟到了腦後。

  “隨我回孫府。此處不是談話地方。”孫尚書也不去刑部辦事了。他這些天派人去敬王府請周敬陽,敬王府的人卻回答周敬陽又染病在家,結果剛剛一看,周敬陽比剛出水的魚還活蹦亂跳。

  看神色就知道沒什麽好事。周敬陽撇嘴。他跟在孫尚書的屁股後面到了孫府,先去給外祖父孫大將軍請安,然後隨兩人去了密室商談。

  不談不知道,一談嚇一跳。

  聽了外祖父和舅父的話,周敬陽才發現在自己和貝錦堂糾纏不清的時候,外祖父已經把一些舊部安排在京畿地區的重要職務上,能拉攏的大臣也都隨時保持了密切的聯系,該做的一切准備都做了。

  “但六王爺慈政已經回到了京城。”孫大將軍想不通,自己派出的那些暗殺者怎麽就沒把六王爺斬于途中。

  “他回了京城……那京城的布防就不能完全掌握在我們的手裏了。”周敬陽知道自己這個六弟雖然也不喜歡當皇上,但文韬武略決不遜于自己的二弟。在曾經的邊關戰役中,六王爺以未及弱冠之姿在疆場上厮殺,打得敵人是聞風喪膽。後來回到京城,就主管起京城的防務。至今, 在京城的兵馬中,仍有很多六王爺的老部下。

  “關鍵不在于此。我聽說……”孫將軍頓了頓,接著道:“聽說皇上已經寫了诏書,立好太子。只是目前沒人知道诏書上是誰的名字。”

  “我猜是二弟的名字。”周敬陽聽到诏書倒是一愣,不過馬上就釋然了,“父皇病重的這些日子,都是皇後娘娘在身邊服侍。如果父皇不信任皇後,怎麽會讓她靠近。而既然信任他,那诏書上就很可能是她兒子。當然,我覺得六弟也有可能。只不過,六弟爲人直爽,不適合玩帝王之術。”

  “你怎麽就不爭氣?不能認爲那是你嗎?”孫尚書指著周敬陽的鼻子,恨不得把周敬陽直接丟到皇帝位子上去。

  “也有可能。”見舅父有發飙趨勢,周敬陽忙將話頭一轉:“當然也可能是我。父皇交給我辦的差事,我都辦得好好的。讓我帶兵去打仗,我雖然不像六弟那樣英勇無畏,好歹也立過小小的戰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拉住咬牙切齒的兒子,孫大將軍對周敬陽道:“敬陽,其實我也覺得很可能是二皇子孝王的名字。不過,我們不能就此認輸。你應該知道孝王的脾氣。以他的個性,如果登基,能放過我們孫家嗎?何況我們還刺殺了六王爺。”

  是你們,沒有我啊。

  周敬陽心中喊冤叫屈,嘴上卻只能說:“那我們該如何辦?值此勢均力敵、情勢膠著之時,唯有等诏書下來。”

  “萬萬等不得。”孫尚書連忙擺手:“诏書下來,繼承大位者是敬陽你倒還好。如果是二皇子就什麽都完了。那個時候我們再有什麽舉動,就是謀逆。”

  “那我們怎麽能知道诏書到底是誰?诏書放在何處?”周敬陽心說二弟和六弟那邊肯定也知道了此事。說不定他們也在猜測诏書上的名字。

  “寢宮。”孫大將軍回答,“宮裏傳出的消息。皇上把诏書就放在寢宮他枕側的錦匣中。”

  “那皇後有見過诏書的內容嗎?”周敬陽挑眉。

  “應該沒有。”孫尚書解釋道:“聽聞有天皇後爲皇上餵藥,碰了一下錦匣,便被皇上訓斥了……當然,你娘也沒有看到。她找了個探視的理由,想趁皇上睡覺時看一眼。結果皇上剛睡下,她就被大太監給請了出來。”

  “……”暈死。自己的老娘怎麽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她以爲她是誰?周敬陽磨牙,心說這要是貝錦堂的骠悍娘親,倒還有點可能。

  “所以,我覺得最好能看到诏書的內容。如果繼位人是敬陽,我們想辦法守穩京城的勢力,待皇上歸天就可。如果繼位人是二皇子……我想最好能改诏書。或者在皇上彌留的時候逼宮,和孝王的人對決。”孫尚書不甘多年努力成爲泡影。

  “……”快死的人好歹是我的父皇,雖然親情淡薄,但也不這樣說他啊。周敬陽無奈地閉嘴,心說你這麽想,難道二皇子就不這樣想?有了六王爺慈政的幫助,說不定早就調集了大批人馬,還買通了很多江湖人士。

  “關鍵依然是诏書……我們請些江湖的能人異士來辦此事如何?”孫將軍捋捋胡須,“我聽說江湖上有很多專門偷盜的門派。其中最厲害的就是個叫什麽、什麽……對了,叫“北天一盜”貝家的。據說他們來無影、去無蹤。任何東西都是手到擒來。我們可以派人去聯絡他們家的子弟,看能否請動他們門中的高人,讓他們將诏書偷出、篡改。”

  北天一盜?那不是貝錦堂那小子的家嗎?周敬陽沒想到貝家竟然眞的很有名,以至于自家的這兩個朝廷高官都知道了。

  “嗯,我們可以重金聘用……如果爹爹您怕有危險,我們還可以在事成之後滅口。然後……”孫尚書滔滔不絕地構想,頗有把貝家滅門的趨勢。

  “……”貝錦堂要是聽到這些,肯定會夜入孫府,給你們下毒。周敬陽喝著茶,衝舅舅和外祖父翻起了白眼。

  爭論來、爭論去,孫尚書和孫大將軍終于還是放棄了找人盜诏書的企圖。周敬陽也覺得自己這兩個長輩有些老糊塗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不會輕易攪入官面不說,更不可能被朝廷輕易圍剿滅口。

  自不量力是很蠢的行爲。

  周敬陽曆數己方和二皇子的勢力,感覺孫家勉強一搏。他與兩人討論完日後的對敵方略後,就趁天黑,獨自出了孫府。孫尚書要派人送他,也被拒絕。

  生死由命。說不定,自己被刺殺了,大家也就太平了。

  周敬陽露出苦澀的笑容,在夜色中慢慢往王府走去。而孫府旁邊的巷口,有幾個人也悄悄地跟上了他。

  快走、慢走、拐左、拐右……

  周敬陽剛走了沒幾丈遠,便察覺附近氣息不對。他故意調整自己的步伐和方向,走過幾條巷口、河橋,終于發現了竟然有三批人在跟蹤自己。而這三批人也都彼此察覺,有些舉棋不定。

  “看招~”

  周敬陽走到平南大街的時候,就聽到聲低吼從頭上響起。然後一個蒙面人從天而至,空中變幻幾招殺手,毫不留情地朝自己攻來。

  “呔~光天化日之下……”周敬陽被那蒙面人一套密不透風的拳法打得無法還口。他見勢不妙,就跳上一家店鋪的屋頂,且戰且退,朝敬王府那邊掠去。

  那蒙面人也跟著周敬陽,寸步不離,緊逼不舍,招招打在要害處。

  這一變故使得那三批跟蹤者措手不及,片刻間竟然沒了任何反應。他們想追,但同時施展輕功竄到房頂追趕周敬陽的目標太大,加上並不知曉其余人都是什麽路數,便只能抱著漁翁得利的心態,等著那蒙面人把周敬陽給打趴下,再上前動手。

  “小賊,你竟敢打我。”激烈的打鬥間,周敬陽終于跳入敬王府。讓那三批尾隨的人扼腕不已,那個蒙面人則不知險惡般追了進去。

  三批跟蹤者就聽到裏面傳來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慘叫,接著便是周敬陽略帶得意的笑聲。那笑聲使他們不寒而栗,都借著夜色的掩護快速離開了,免得周敬陽派出大股王府侍衛。

  聽到那三批人馬走遠了,蹲在牆根處學各路慘叫的“蒙面人”貝錦堂才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抱怨道:“敬陽,你怎麽那麽狠,下腳就不能輕點嗎?”

  “哼,要不是你突襲我時喊了那句話讓我認出,我早就痛下殺手了。”周敬陽話雖嚴厲,但眼角的笑紋卻暴露了內心的想法。方才感覺到那三批跟蹤者在身後,他也很頭疼,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單個對群毆倒不怕,就怕那些人使出些江湖上的陰險招數:放點暗器、灑點毒藥、點個穴……如果那幫人把這些都使上,他周敬陽可就一命嗚呼了。萬分惆怅中,他聽到貝錦堂貝大少爺在頭頂上呼喝起來,然後就跟自己動手,還拳拳生風、腳腳致命。雖然沒動內功,但蠻力倒是用了不少。

  看不出面前這臭賊還有演戲天份!

  周敬陽暗笑貝錦堂扮的刺客來得正是時候。他和貝錦堂一唱一和,兩人從地上打到房頂,然後沿著回家的路線安全“打”回了王府。跳進院牆,他停下手,貝錦堂卻依然大呼小叫,學慘叫,裝慘死,把那三批追兵給唬跑了。

  “哎吆。你以爲眞要動手,我能敗在你手下?”貝錦堂撇嘴,“你人都是我的了,還偏要裝腔作勢。要不怎麽說最毒皇族心、皇族心海底針……”

  聽貝錦堂絮絮叨叨揭自己的瘡疤,周敬陽的臉從紅變青、從青變紫、從紫變白。最後一個按捺不住,擡腿就往貝錦堂胯下踢去。

  “餵,我可不要做太監。”貝錦堂嘻嘻笑著,躲開了周敬陽那致命的一腳。

  “哼。”周敬陽拂袖往屋裏走,貝錦堂在後面也涎臉跟上。

  “我說敬陽啊。”貝錦堂看周敬陽怒氣未消,就換了個低姿態。

  “……”周敬陽也不理他,自顧自坐在椅子上吃著小芭蕉早就備在房裏的夜宵。

  “你不要不理我。我可是爲了你花了不少錢,你可不知道,現在江湖販子們的消息都是非常貴的……雖然我爲你花錢也是天經地義的。”貝錦堂裝出一副很大方的樣子。

  “……”咳。周敬陽看貝錦堂裝出大爺做派,心中更氣,幹脆閉上眼睛不看他。可咀嚼間就感到有片柔軟的嘴唇貼上了自己的嘴巴,把清涼的茶水從自己的齒間送入,然後又迫自己把食物咽入,再和那舌尖糾纏。

  “你家的茶水眞好喝。”貝錦堂偷香完畢,意猶未盡。他躲過了周敬陽的“黑虎掏心拳”,抱住了周敬陽的腰,趴在周敬陽的耳邊輕聲道:“我替你去偷诏書好不好?”

  “你說什麽?”周敬陽聽到這話,身軀一震。

  “偷诏書啊。”貝錦堂松開周敬陽,玩世不恭地蹲在椅子上,拿了五個桔子開始抛著玩。那些金黃色的圓菊好像栓了線繩般,在他的控制下忽高忽低、錯落起伏,比街邊的雜耍不知要高明上多少倍。

  “爲何偷诏書?”

  “還用問?當然是爲了讓你繼位嘛。”貝錦堂玩著桔子,沒留意周敬陽臉色越發不好,“我有兄弟是江湖上的大消息販子。我從他的手裏買了些情報。得知皇帝病重,寫好了遺诏,但卻沒有透露誰是繼位者。不過,很多人說是二皇子,也有人說是你。不過,俗話說,知子莫如父,我覺得你老爹應該能會傳位給二皇子,不會給你。”

  “爲何?”

  “還用問?當然是因爲不合適啊。”貝錦堂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衝周敬陽樂。

  “不合適你怎麽還要偷?”

  “爲了你好啊。雖然你不合適,但說不定你家老爹頭腦一發熱,就把皇位給了你,既然有可能,就不得不早作准備。唉,其實,不管給誰,你和二皇子之間也免不了對決。剛才你我都看到了,有三批人跟蹤你,其中至少還有兩批身上有殺氣。那起碼,二皇子的人占一批。”貝錦堂玩了半天,終于肯把桔子放下。他撿了個最大的剝開,又撕下一瓣,塞到周敬陽的口裏,“來,退退火氣。”

  “我哪裏有火氣。你說了半天,我依舊沒明白。”周敬陽推開桔瓣,不知道貝錦堂究竟在搞什麽鬼。

  “很簡單。我去偷诏書。如果上面是你,那你就及早保護你老爹,等他駕鶴西去,你按理成章繼位便是。如果上面寫的是二皇子,我就把它偷出來給你。你就和你的外祖父、舅父聯合手下逼宮,誣蔑二皇子毒害你老爹,然後把诏書偷走企圖不軌等等。待你們平定他,就可以把诏書改改,落實他的罪名了。”貝錦堂講完,又意猶未盡地說:“我不懂你們皇家的規矩,只是按照我的想法說了。我想,反正無論如何,盡早知道诏書的內容,對你而言總是有利的。”

  “你知道你偷诏書會遇到什麽危險嗎?寢宮不比禦膳房。”周敬陽聽完貝錦堂的話不喜反怒。

  “活著就會死,偷東西就會有危險。怕危險,我還算是貝家人嗎?”貝錦堂又剝了瓣桔子,但這次他吸取教訓,沒有遞給周敬陽,而是很暧昧地湊過去,用嘴餵給周敬陽。周敬陽耳根一紅,想徉怒躲開,卻被貝錦堂又抱了個滿懷。

  勉強吃下桔子,周敬陽恨得擦去唇上的“痕迹”,對貝錦堂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想當皇上,爲什麽還同他們那樣逼迫我?我本以爲,你知曉我心內想法。”

  “知道是知道,不過……”貝錦堂臉上雖然還是那樣的玩世不恭,但眼神卻認眞起來,“你已經卷入漩渦,即使不爭,二皇子也很難放過你。孫家人、你那當貴妃的娘也不會同意。這不是你的爭鬥,這是朝廷勢力的爭鬥。騎虎難下,可能說的就是你這樣的情勢吧。”

  被貝錦堂說中,周敬陽心中繃緊的弦忽然顫了下。滿腔不被理解的憤怒霎時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被看透的無力。他站起身來,在地上踱步,身軀被燭火映得通紅。

  貝錦堂見周敬陽煩悶,也閉嘴不言。他默默地吃著桔子,直到蠟燭燃盡,滿室跳耀的燭光變成從窗外射進來的清輝。

  周敬陽靠在窗前,發現月亮的周圍蒙了層霧樣東西,把那廣寒宮籠罩在裏面,讓千萬裏外的自己,看不清上面是否有仙子飛翔。

  “皇兄,你說,眞的有嫦娥嗎?”年幼的六皇子拎起箭,朝月亮不停地射著。

  “當然沒有,皇兄你說是吧?如同冷宮生活般的萬古寂寞,怎麽能是那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所能忍受的呢?”二皇子終究是早熟些,不學弟弟頑劣,很安靜地靠在他的身旁學朝臣喝酒。

  “你們兩個說得都對。”他點頭,摸摸兩個弟弟的頭。

  “爲何?”二皇子和六皇子異口同聲地問。

  “因爲……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屬于自己的那輪明月。所以,看到的東西也便不同。”他見兩個弟弟似懂非懂,就把一塊月餅掰開,看他們半苦惱半明暸地吃下……

  “當時明月光猶在……”只不過,人卻都不一樣了。周敬陽合上窗戶,倏地懷疑起:自己心中的那輪明月又是什麽?

  窗紙擋住了月華,屋內瞬間黑下不少。周敬陽感到一雙鐵臂將自己抱緊,而那個口口聲聲要爲自己冒險的男人則將嘴巴貼在耳邊念著自己的名字。

  “敬陽。”

  “敬陽。”

  “敬陽。”

  ……

  連綿的低喃中,貝錦堂的聲音嘶啞起來,像是在蠱惑什麽。周敬陽反手將他抱住,用嘴唇堵住了讓自己心煩的呼喚。

  綿綿密密的親吻,舌尖在口中四處試探,呼吸也在這挑逗中變得粗重。欲望在擁抱中排山倒海般襲來,貼緊的身軀都能感受到彼此的胸腔中強烈的跳動。

  “等……錦堂……”周敬陽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將手伸入面前男人的衣襟裏面:“皇帝不同于王爺。身爲一國之主,擔負的便是天下萬民的生計、邊關各處的安甯。權勢大,責任也大。談起帝王之術,我不比二弟。就算治國,二弟也強于我。”

  “可你退出,他卻不會放過你。”貝錦堂和周敬陽雙手交握,心底似有涓涓溪流淌過。他想到那夜的纏綿情事,心說自己又何嘗希望面前的人當皇帝。當了皇帝,便再也不會于街上遇到彼此,不能拳腳相加,不能同個山洞避雨,不能夜裏潛入較量,不能偷東西送給他,也不能同床共枕,用親吻和擁抱侵蝕他的一切,把他留在身邊。

  有些人,認識了一輩子,卻像剛認識了一天。有些人,認識了一天,卻像認識了萬年。

  貝錦堂將周敬陽攬在懷中,對再次沈默的男人道:“上次走時,我不是說過我好龍陽嗎?既然如此,縱使有萬般困難,也讓我爲你偷一次東西吧。”

  “你眞的願意助我登大位?”周敬陽借著透過窗紙的黯淡的光審視貝錦堂,見到貝錦堂的眼中,淡淡的哀愁和爲難糾纏不已,但唇角堅定的微笑卻沒有變過分毫。

  “不願意。但對你而言,這是我能做的唯一有用的事情。”貝錦堂撫摸周敬陽的眉毛,把那擰緊的眉心撫平。

  “是麽?”周敬陽淡淡一笑,拽住貝錦堂,出其不意地給了他一拳,將他打到在床上。

  “敬陽!”貝錦堂感到周敬陽的手摸在胯下,頓時面紅耳赤,血液甚至都有倒流的趨勢。

  “如果我當上皇帝,就會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周敬陽一手壓住貝錦堂的雙臂,一手解開貝錦堂的衣服:“到時候,我就沒有心思同你雲雨嬉戲。不如日後你淨了身,進宮當我的貼身太監吧。”

  “胡說八道,老子怎能當……”貝錦堂瞪向周敬陽,見周敬陽面色悲哀,瞬間軟了語氣,帶了些懇求道:“當你的侍衛不也一樣?如果你在宮裏悶了,我就去宮裏偷東西,順便打倒幾個侍衛,好好“保護”你一夜,讓你擺脫那些煩不勝煩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

  “呵呵。”周敬陽方才故作愁色,見貝錦堂上當後立刻改口,心底湧上的暖意霎時銳不可擋。他壓在貝錦堂的身上,吻住身下男人的嘴唇,手也一刻不停,剝掉兩人的衣服。

  “敬……陽……”貝錦堂壓抑中只覺涼意觸及手臂。他清醒扭頭,就見一根鐵質鎖鏈繞在自己臂上。驚詫下,他看到周敬陽壞壞地笑著,用鎖把自己鎖在了鐵鏈上。

  

  

  

  第七章

  失察。

  失察。

  失察啊~

  貝錦堂蹲在椅子上,目光呆滯地看向窗外。

  窗外天空湛藍,朵朵白雲間還有只小小鳥飛過,自由翺翔,好不快活。不似屋內的某個笨賊,全身上下光溜溜、白淨淨、片縷無著地發呆。

  愣了大半個時辰,貝錦堂才哀歎一聲收回目光。他跳下椅子,走向幾米外的桌案。這個曾經放了筆墨紙硯的地方現在堆滿了各色吃食:米脯羊、紅熬雞、酒香螺、芥辣蝦、糖蜜韻果、筍絲饅頭、白魚辣羹飯、炒鳝面、青梅、香蓮……都是京城各家鋪子的頂級品。

  貝錦堂拎起這樣看看,又拎起那樣看看,把每樣吃食都摸了一遍,卻都沒往嘴裏塞。

  “手上鏈铛铛,腳上鏈锵锵。”貝錦堂雙眼發直瞪著被十七八個鐵鎖鎖住的鏈子,郁悶得要死。

  半個月前,他花了大筆銀子從一個兄弟那裏買了消息,得知皇帝病入膏肓,周敬陽和二皇子孝王一方的奪位之爭白熱化。可他好心好意地跟周敬陽說要去偷诏書、幫周敬陽登位時,卻被周敬陽鎖住、壓倒,然後用兩人共同鑽研過的《降龍十八式》把他給“生吞入腹”,連個骨頭渣子都沒剩,害得第二天一早,他醒來的時候全身跟拆過般疼,尤其是股間的秘處,又像是撕裂又像是被火燒,最致命的是,還有個熱熱的、粗粗的、硬硬的東西在裏面前後律動,一刻不停。

  縱使不做皇帝,也可以去做采花賊了。

  他大聲“表揚”周敬陽的“不懈努力”,卻迎來更加猛烈的“鑽研”。好不容易忍到結束,他眼巴巴地等著周敬陽解開鎖鏈,結果卻見周敬陽喊了一堆人,擡來幾根栓著大鐵球的鏈子,給他早已疲憊不堪的腿腳加了雙層保險,鎖在床角不知何時裝上的銅柱上。

  衣服在晚上就被脫去,那些開門撬鎖的工具都被周敬陽收走,熏香蒙汗藥之類的更不用提,全被周敬陽一把火燒了。

  “你哪裏也不用去,就在這裏陪我吧。”周敬陽神清氣爽地抻著懶腰,把赤身Luo體、極度郁悶的他用被子裹好,親手餵上了飯。

  紅著一張快要滴血的臉,他勉強吃了幾口,卻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悶氣,把粥碗扣在了周敬陽的頭上。

  “幸虧粥是溫的,不然本王爺定會喪失這俊朗容顔。”周敬陽笑得更加開心,讓旁邊跟著偷笑的小丫環將粥端走,再將屋裏很有攻擊性的硯台、鎮紙、銅盆、花瓶……凡是他能利用的東西全部拿走,只留下床、被褥、枕頭、固定的一張椅子、案幾和束縛手腳的長長鎖鏈。讓他在屋裏能夠隨意走動,卻找不到任何逃脫的工具。

  “看看,有在椅子上,和案幾上的姿勢呢。”周敬陽下朝回來,很得意地衝他顯示從店裏新淘來的龍陽春宮冊,把上面兩個胡天胡地交媾的小人晃給他看。

  椅子?案幾?

  他反抗的心思剛起,人卻被從後壓倒,雙股間也擠進個硬硬的東西。掙紮和呼喊很快就屈服在溫柔的愛撫中,攀爬至脊背的手指讓他控制不住喉嚨中的低吼,腰也軟化在男人的懷抱中。

  隨著案幾腿腳的晃動,他發現銅鏡中的自己眼神從未有過的迷離,臉頰、唇角間也泛出紅來。而纏在身上的男人,表情也同樣地誘人。男人那熱燙的嘴唇銜住了自己的耳垂,把濕粘的液體留在體內,也將莫名的歎息留在了心底……

  “周敬陽……你這個王八蛋……”貝錦堂呆呆地看著窗外槐樹旁蹦跳的麻雀。忍不住肚餓的他終于往嘴裏塞了塊重陽糕。

  “貝公子,可是奴婢准備的這些吃食你不喜歡?”

  門外傳來個脆鈴般的聲音,隨著那話音,門簾挑起,一個梳著雙髻的可愛小丫環走了進來,手上還托著個超級大托盤,上面擺了許多個小酒瓶。

  “啊~”貝錦堂見狀,慌忙把胯間唯一的遮羞布蓋好,又捂住自己光裸的膀子,尴尬地笑道:“小芭蕉,你來了。呵呵,我沒說你,東西很好吃,讓你費心了。”

  “讓貝少爺吃好、喝好是奴婢應該做的。”小芭蕉笑眯眯地將酒瓶都擺好,“奉王爺的命令,這是今天的酒水,不知道少爺您喜歡不?”

  雪泡縮皮飲、梅花酒、鹿梨漿、薔薇露、鳳泉、雙瑞、皇都春……林林總總十幾種酒水,足以讓人感覺舒心。

  貝錦堂剛吃了一堆糕點,口幹舌燥,他拎起瓶名爲“勝茶”的酒灌入口中,只覺清香微辣的滋味瞬時溢了滿嘴,連帶胸腹都有了溫暖舒暢的感覺。

  “好酒。”拍案贊了聲,貝錦堂又拎起其他幾瓶。雖說是酒瓶,但其大小乃是敬王府特制,專供客人品酒之用,因此貝錦堂喝了很多,也無醉意,反倒是神清氣爽,筋絡活泛起來。

  “哎吆~當然是好酒。”

  “是啊,是啊。很多都是王爺的珍藏呢。”

  “王爺愛龍陽,置我等于何處啊。”

  “酒不醉人人自醉,這後生模樣好俊俏啊。”

  莺聲燕語中,四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走了進來。她們看到貝錦堂窘得面紅耳赤,便都捏著手帕笑得前仰後合。

  “聽說王爺在屋裏養了人。我們姐妹特意來看看。”桃紅湊到貝錦堂身前,衝他抛了個媚眼。

  “我們都以爲是什麽清秀妖媚的小倌,沒想到是個好看的公子。”柳綠的手指在貝錦堂的臂膀上按了幾下,又害羞般扭頭“吃吃”笑了起來。

  “既然來了,就同我們姐妹一起伺候王爺吧。”陽春轉到貝錦堂的身後,手還在他的脊梁骨上捏了捏。

  “我說後生,你怎麽看到姐姐們就臉紅了,莫非只受過龍陽恩澤,不曉得花蕊的嬌豔?”白雪大模大樣地看著貝錦堂的胯下部位,還想身手去摸,嚇得貝錦堂忙捂進遮羞布,生怕眼前這女子給拽了去。

  “四位姐姐,王爺說過,這府裏的人,可都要敬著公子才是。”小芭蕉擋在白雪面前,笑吟吟地不讓她動手。

  “四、四位……姑娘……你們還是請回吧。”談到女人,貝錦堂本來就是沒吃過豬肉、只見過豬跑的那種。他從前也不是沒想過和女子溫存歡好,只是家中一個老娘夠要命,外加已經碰了周敬陽,未免對女子就提不起興趣了。

  “請回?回哪裏?”四女看貝錦堂像是不擅應付,笑得越發開心。

  “你們……既然是他……是王爺的侍妾,就應該各回各處。”我又不是你們的男人。貝錦堂見陽春也作勢要扯唯一的遮羞布,忙用腿挾住,結果顯出了胯間之物,讓四女再次哄笑。

  “如今不光我們是啦,如今你也是。”桃紅摸摸貝錦堂的臉頰,唉聲歎氣道:“我本以爲是個狐媚的小倌,誰料是個大氣的漢子。怎麽辦?”

  “若是那種妖裏妖氣的小賤人,我定會一巴掌扇過去。可這般俊朗的公子,我疼都疼不及。”柳綠也歎了口氣。

  “想不到王爺的口味如此奇特。”陽春慨歎,纖纖素手撫在貝錦堂的大腿上,摸得他魂魄出竅。

  “唉,想不到,想不到。”手摸在貝錦堂的胸膛上,白雪的臉頰微紅。

  四女唏噓感歎不已,貝錦堂汗流浃背不已。他大概猜出了四女本是要找自己的麻煩,可沒想到自己的形象和她們的想像相去甚遠。

  “四位姐姐,請回吧。等下王爺回來,看到你們這樣對公子,怕是要生氣。”小芭蕉勸著四女,還同情地看了眼貝錦堂。

  “是啊是啊。你們快回去,不然……”貝錦堂跟著點頭,巴不得四女快些離開。若是男人來挑釁,他一個巴掌就可以將其打飛,可不打弱女子是他的絕對准則,被骠悍老娘培養的准則。

  “不然怎樣?”四女叉腰,瞪向他。

  “不然、不然……”貝錦堂心一橫,“不然我就把你們的事情告訴王爺。”

  “笑話,我們有何事怕王爺知道?”四女咯咯笑了起來。

  “何事?”貝錦堂心說不給你們來點狠的,你們就不知道本少爺是誰。他當初調查敬王府,也夜入無數次,自然看過別人沒看過的東西。想了想,他輕聲道:“譬如桃紅姑娘夜會王大統領。”

  “啊~”桃紅倒吸了口氣。

  “咦?”其余三女不敢置信,她們指著桃紅,手指發顫,桃紅則拼命搖頭反駁,說根本沒有這種事情。

  “再譬如柳綠姑娘和常來王府看病的張大夫暗通款曲。”貝錦堂再次爆料。

  “啊~”柳綠手捂心口,作勢昏倒。其余三人忙將她攙住。

  “再再譬如陽春姑娘喜歡賣油給府裏的那個純樸青年,還將私房錢倒貼,准備私奔。”貝錦堂爆了更大的料。

  “哦~”陽春手按錢袋,不知所措,發現其他三人驚詫不已。

  “再再再譬如白雪姑娘和賈成賈管家之子在某個夜裏,共赴巫山,情比金堅。”貝錦堂抖完最後一個人的把柄,渾身放松,很惬意地又喝了一瓶酒。

  他很舒適,小芭蕉和四女卻都驚得呆成泥塑。小芭蕉緩緩搖頭,目光從四女面上挨個看過,四女則驚恐萬狀,顫著身子跟小芭蕉和貝錦堂施禮道:“公子、芭蕉姑娘,念在都是服侍王爺的份上,所有的事情就莫要再提了吧。”

  莫要再提?哼,若不是你們方才勾引,逼迫我,我怎麽會抖出這些?

  貝錦堂喝著酒,看著面前四個風光不在的女子,頗有天下英雄唯我獨尊的感覺。

  “噗~”

  屋裏人各懷心思的時候,門口傳來一聲輕笑。衆人轉頭,就見周敬陽靠在門上,笑容可掬地看著大家,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王爺。”

  稀裏嘩啦,四女加上小芭蕉,跪了一地。貝錦堂則皺眉丟給周敬陽一個酒瓶,責問道:“你來了多久了?是不是一直在看我笑話?”

  “不敢。分明是你給我這四個侍妾笑話。”周敬陽擺手,“都起來吧,本王都聽到了。王大統領、張大夫、賣油郎、賈總管的兒子……你們可眞會挑。”

  “王爺啊,冤枉啊。”

  “王爺啊,奴婢一時糊塗。”

  “王爺,奴家心裏只有你。”

  “王爺,小女子怎會背叛王爺,請王爺明察。”

  四個女子哭的哭、喊的喊、打滾的打滾、懇求的懇求。

  “小芭蕉,把她們先帶下去吧。過幾天,讓賈成賣了她們。”周敬陽將五個人趕出門外,就笑著走向貝錦堂,“酒好喝嗎?我還有壇梅花酒埋在地下室的冰甕中,叫人給你拿來如何?”

  “你早就知道她們那個那個……偷情?”哭天喊地中,貝錦堂留心到周敬陽並不意外。

  “是啊。早就知道。你以爲,我敬王府的護衛只有明處,沒有暗處的?”周敬陽歎了口氣,“我對她們那樣好,誰料她們還是私下裏勾搭男人。”

  “不求無價寶,但求有情郎。你對她們雖好,但你的心不在她們身上。”貝錦堂說起女子權益來頭頭是道:“我娘說過,女子的一生,求的不是華服美食,也不是權霸一方。女子求的只是有個人,眞心眞意地對自己好,和自己相守到老。”

  “嘿,看不出,你還蠻懂女兒家心思的。”

  “那當然。”貝錦堂得意,“不過,你想把她們賣往何處?你醉心王位,心中沒有她們,也不要怪她們紅杏出牆。”

  “我從未醉心王位,頂多……醉心于龍陽之事。”周敬陽手很不老實地摸上貝錦堂的屁股,卻挨了一酒瓶。摸摸青腫的手臂,周敬陽做出可憐兮兮的樣子道:“她們啊,桃紅我打算賣給王大統領,柳綠打算賣給張大夫,陽春打算賣給賣油郎,白雪打算賣給賈成的兒子。只要那四個男人掏得起錢,這四個侍妾我不要也罷。”

  君子成人之美!

  貝錦堂略帶詫異地看了眼周敬陽,感覺面前的男人越發特立獨行了。

  “怎麽,覺得我爲人慷慨?”周敬陽摟住貝錦堂,含住他的耳垂,“你現在不氣了吧?”

  “怎麽不氣?你快把我放開,將我的衣服也還來。”

  “不給。給了你,你跑到宮中盜诏書怎麽辦?”

  “鬼才會爲你盜诏書,你去死我都不管。”

  “我死了,誰給你衣服穿,誰幫你暖床啊。哈哈哈哈。”周敬陽突發內力,將貝錦堂丟在床上,自己也掠身過去,將那些鐵鏈繞在銅柱上,把貝錦堂的四肢分得大開。

  “周敬陽,你耍詐,有種你放開我,咱們一決勝負。”數日來,貝錦堂被周敬陽晝夜調教,身上多處,只要被碰到,就敏感地産生了反應。此刻被周敬陽握住胯下那物,禁不住,連胸腹都泛紅起來。

  “若不是你先耍詐點了我的穴道。我怎麽會如此。”周敬陽見貝錦堂氣得別開頭去,便柔聲道:“不如這樣,我再讓你點一回穴道如何?”

  嗷嗷?貝錦堂聽到這話,雙眼發亮。他不是沒想過點周敬陽的穴道,可周敬陽威脅過,若再敢點穴,就不供吃喝,把他這個毛賊給餓死在敬王府。

  打他吧,還心疼。罵他吧,他臉皮還厚。點他穴吧,還怕自己餓肚子。貝錦堂郁悶中懇求了四方盜神幫忙,現下總算是聽到一句順耳話。

  “怎樣?是不是不氣了?”周敬陽抓起貝錦堂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臀上。貝錦堂想到自己的那些肆意妄爲,耳朵再次羞紅,但手卻不受控制地往周敬陽的臀縫、腿根摸去,活脫脫急色鬼的模樣。

  “看來是不氣了。”周敬陽笑著避開貝錦堂的祿山之爪,手再次摸上了他的後庭。

  “餵,不是說我可以對你……那個那個嗎?”貝錦堂瞪圓眼睛,試圖阻止周敬陽往後庭塗抹潤滑的藥膏。

  “待明日吧。今天還是本王的。”周敬陽不給貝錦堂絲毫機會。他很溫柔地掰開了貝錦堂的腿,把昂揚的分身送入……

  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

  貝錦堂在期待中度過了好些個“等明天”,可每每挨上床鋪,都是周敬陽身下的那個。若不是周敬陽換著法子弄些好吃好喝好玩的來,他怕自己早就走火入魔,抓住周敬陽一頓狂點了。

  “貝公子。酸梅湯來了。”小芭蕉端了碗溫熱的酸梅湯,放在貝錦堂面前的石桌上。

  “哦,好。”貝錦堂歎了口氣,敲著一片葉子悄然落地,心下忽生感慨。由于他“表現良好”,所以那鎖鏈的長度從一丈加到兩丈,又從兩丈加到三丈……到了後來,長得他都可以在院子中隨意走動了。而且隨著天氣的轉涼,他身上也不再是光溜溜。周敬陽請裁縫給他量身訂做了很多套衣服,然後親手替他穿上。

  于是,敬王府來了個威武高大的男寵、敬王爺的四個侍妾全部失寵被賣,這種聽上去很不雅的流言就順著裁縫師傅的口傳遍了整個敬王府。

  “我不是男寵。”貝錦堂喝了口酸梅湯,跟小芭蕉訴苦。

  “貝公子當然不是。”小芭蕉點頭。

  “我乃貝家大少爺。”貝錦堂又喝了口。

  “貝公子當然是。”小芭蕉點頭。

  “……”

  “……”

  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又有半個時辰過去了。

  貝錦堂喝幹了酸梅湯,終于忍不住問了句:“周敬陽這家夥去了哪裏?怎麽半個多月不見人影啊。”

  半個多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想開口問小芭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像是等不及所謂的王爺“寵幸”似的。可不問,卻怕這臭王爺遭了別人的暗算,最後和自己陰陽兩隔了。

  “他奶奶的,死了最好。免得老子擔心。”貝錦堂不等小芭蕉回答,自顧自嘀咕了句。

  “噗~”小芭蕉掩口笑了,一雙眸子轉了幾轉,輕聲道:“貝大公子,奴婢不知王爺去了何處。不過,奴婢鬥膽問一句,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們王爺啊。”

  “呸。那個王八蛋,誰會喜歡他?我和他不過是知交好友罷了,之只是……只是因爲某些意外,才在一起研究些閨房之事。”貝錦堂臉一紅,語重心長地說:“小芭蕉,你別問了。你還小,這不是你能知道的。”

  “哦,哦。”小芭蕉吐吐舌頭,心說自己已經到了嫁齡,可不算小了。只不過,面前這喜歡耳朵紅的貝大公子,實在太不了解女子罷了。

  “小芭蕉……你能不能給我弄個挖耳勺來?我耳朵很癢。”貝錦堂長籲短歎後,靈光第一百零八次閃現。

  “不能。王爺吩咐,除了吃喝,別的都要他回來,才能決定。”小芭蕉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貝錦堂被周敬陽關的這些日子,要過很多種東西,什麽刀劍匕首、發簪魚鈎,凡是跟撬鎖砍鏈子有關系的都要遍了,可惜她得了周敬陽的嚴令,什麽都不能給。

  什麽都不能給嗎?

  貝錦堂欲哭無淚,心說只要有一樣,自己就可以開鎖逃走啊。周敬陽失蹤這麽多天了,怎麽就沒人跟自己說他去了哪裏呢。最要命的是,周敬陽還下令說整個王府除了小芭蕉,誰也不能擅入這個院子,導致自己現在找個別人問都不成。

  呆滯地看著秋葉落地,貝錦堂的心也跟著跌落谷底。他回憶當初追蹤周敬陽的那三批人,想從他們的武功上分析出他們的路數,但百思不得其解,頭倒是越來越疼了。

  “虎落平陽啊,虎落平陽!”貝錦堂長歎不已,哀怨地把空碗遞給小芭蕉,讓她再端碗溫熱的酸梅湯過來。

  小芭蕉笑著端碗去廚房,可剛走到院子口,就看到一個老頭急匆匆走過來。

  “賈管家。”小芭蕉跟老頭請安,老頭微微颔首,來到貝錦堂面前:“你就是貝錦堂?”

  “是啊。你是賈成賈管家?”貝錦堂夜探王府無數次,早就把王府中人記在心中。

  “賈成也是你叫的?”老頭皺眉,用輕蔑的目光看著貝錦堂道:“別說是你這種男寵,就算是當朝的顯貴,見到老夫也要用尊稱。”

  “是啊是啊,我忘了。宰相門前七品官,賈……大叔,您有什麽指教?”貝錦堂聽到男寵兩個字,把牙齒磨得嘎吱響。

  “指教談不上。老夫在王府多年,也是管些事情的。王爺讓老夫來,是請公子出去。”賈成倨傲地坐了下來,鼻孔出氣。

  “……去哪裏?”眞他奶奶的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貝錦堂心說等周敬陽回來,要好好評評理,這面前的老頭太過份。要不是看在他年老的份上,自己早就一腳過去,讓他收回“男寵”之類的言論。

  “當然是離開王府。”賈成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貝錦堂,從懷中掏出一把鑰匙,衝愣在旁邊的小芭蕉道:“給他開鎖。”

  “啊?”小芭蕉吃驚。

  “王爺玩膩了,不要了。”賈成厭惡地擺手,“就和上次那個醉鳳樓的小倌一樣,膩了,所以就送走。”

  他奶奶的,這是怎麽回事?

  貝錦堂眼看鎖住自己的鏈子一條條松開,心中卻沒有高興的感覺。他聽面前的賈成和小芭蕉講話,忽然發覺自己好像到了另外一個世間,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

  大鐵球、堅硬的鐵鏈,束縛自己的東西一樣樣被摘下。貝錦堂看著小芭蕉耷拉著腦袋拿過來一個包袱,打開看了眼,發現裏面都是自己當初被搜走的東西。

  “物歸原主。”老頭賈成冷冰冰地開口,又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和一摞銀票。

  “後會無期。”周敬陽這四個大字寫得幹脆利落。

  “王爺說,這是給你的補償。”賈成一張張數著銀票,最後將銀票塞入貝錦堂的手裏。

  “……五十萬兩……”貝錦堂不由自主地點了遍銀票,人愣得更厲害了。

  “走吧。我們王爺既然玩膩了,公子就該識相些。”賈成拿出管家氣勢,做了個送客的姿勢,“希望公子不要嫌錢少。”

  他奶奶個爪的!

  貝錦堂看著賈成那拉長的苦瓜臉,憤怒之下把銀票捏成一團。

  

  

  

  第八章

  敬王府最華麗的院子裏,醞釀著一種詭異的氣氛。

  管家賈成像被蛇盯住的青蛙,滿頭冷汗,身體僵硬。周敬陽最貼心的丫環小芭蕉則眨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貝錦堂用鷹爪手擒住賈成的臂膀。

  “貝、貝公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賈成的態度來了個絕地大轉變,從輕蔑鄙視變成了笑容可掬,甚至還帶了點谄媚進去。

  “你的謊話太拙劣了。給我說實話,不然過得三刻,你就會腸穿肚爛。”貝錦堂打開包袱,從自己的錦囊中掏出一個小盒,又將裏面棕黑色的小藥丸塞進賈成嘴裏,強迫他吞入腹內。

  “貝、貝公子,我沒什麽實話……小人也不容易啊。貝公子,你大人大量,寬恕小老兒吧。”賈成一把鼻涕一把淚,痛說家史,懇求貝錦堂饒他一命。

  “別啰嗦。不說實話只有死。告訴你,如果你早些說實話,本少爺興許還能幫你家王爺些忙。”貝錦堂惡聲惡氣,“京城裏的江湖人,我認識不少。隨便挑出來,都是飛檐走壁的高手。你家王爺值此多事之秋,你不思尋人幫助,卻背主趕人,該當何罪?”

  “冤枉啊~”賈成聽完,差點都給貝錦堂跪下,“眞的是王爺的吩咐。他說如果他今日午後還不回來,就把這封信和銀票給您,再說些難聽的話趕您走。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啊。您就把解藥給小人吧。”

  “他人在何處?”貝錦堂聽到這裏,終于露出點笑意。

  “回貝公子,前些日子,王爺人在孫府。今天,據說午後在孝王府聽聖旨。皇帝今日下了诏書,定下大位所傳之人。”賈成老淚縱橫,實在不想腸穿肚爛而亡。

  “孝王府?”莫非幾位王爺借聽聖旨的機會決一死戰?貝錦堂心念轉動,松開賈成,拎起包袱就進了屋裏。出來時,已經換回他最初的那身打扮。

  “芭蕉,替我洗洗衣服。”貝錦堂將換下的衣服丟給芭蕉,順手也將揉成團的銀票丟了過去,“先替我存著。如果我和你家王爺不回來,這錢就留給你當嫁妝吧。”說吧,貝錦堂揉身上房,就要施展輕功離去。

  “貝公子,小老兒的解藥~解藥~~”賈成見貝錦堂要走,急得黃豆大的汗珠刷刷往外冒。

  “哈哈,放心,那不是毒藥,那是大力回春丸。我從大內禦醫處“拿”來的,你老人家就放心受用吧。”貝錦堂大笑著縱身而去,留下滿頭大汗的賈成和竊笑不已的小芭蕉。

  周敬陽怎麽了?诏書上寫的是誰的名字?誰會繼承大統?二皇子和周敬陽誰勝誰負?如果周敬陽當了皇上,那自己又該如何……

  無數個念頭盤桓在貝錦堂的心頭。他越想,心越沈。爲何诏書會在孝王府宣讀,這說明什麽,是不是說皇帝選的人是孝王,而不是周敬陽?如果是這樣,孫家人的拼死一搏,會把周敬陽推向何種危險的境地?

  心亂如麻,腳下卻片刻不敢停歇。貝錦堂躍上孝王府的牆頭,用暗器放倒了幾個護衛,向有人聲傳來的後花園而去。

  一路上,沒有遇到阻攔。眼睛所見到的人,不是歪著,就是斜著,身上挂彩、肢體殘缺不全,甚至有人連腦漿都流了出來,淌了滿地。

  怎麽會這樣?

  貝錦堂看著那些死人,發現竟然有不少江湖上的趨炎附勢門派攪了進來。

  “誰?”

  疾奔中,貝錦堂只見前方白影一閃,他想也不想,下意識地甩了只镖過去。

  “噌~”金錢镖破空而去,但那道白影卻比镖還快,卷了镖後欺身過來,一雙強而有力的手也隨之捏向貝錦堂的咽喉。貝錦堂雙拳如風,迅速擊出,可都如打在空氣中無著無落,轉瞬間,人如蝼蟻般被捏在白衣人的手裏。喉中嗬嗬作響,卻說不出只言片語。

  “不要殺他。”

  貝錦堂感覺脖頸要被捏碎的瞬間,看到另一個白衣青年飛身過來。那人面龐清秀,眉宇間籠罩一層莫名的哀愁。

  “璃俞?”貝錦堂大驚,沒想到京城程家戲班的當家花旦程璃俞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錦堂,得罪了。”程璃俞轉向那桀骜的白衣男子,目光中帶了懇求。白衣男子也不多說,瞥了貝錦堂一眼,便拉起程璃俞的手飛身而去,幾個起落後,就消失在遠處的房頂上。

  “咳、咳。”貝錦堂此時才覺得冷汗濕透衣背。他捂住喉嚨猛咳一陣,心說如果程璃俞攪入此事,那白衣男子定然就是傳說中的魔教教主雲無迹了。

  “沒聽他提起過,自然就是那孝王的救兵。”貝錦堂喃喃自語,心裏更冷,也終于明白,爲什麽這王府中的江湖人都死得那般淒慘。

  周敬陽在哪裏?他還活著嗎?

  貝錦堂捂住喉嚨,繼續朝後花園衝去。他踏過無數屍體,心中想的,只是夜色中那個手持綠色撥浪鼓、面帶微笑的男子。

  “敬陽~”

  到了後花園,貝錦堂放聲大吼。他看到這裏死屍更多,但都是蒙面打扮,沒有一個穿朝服的。

  “敬陽~”貝錦堂不死心地踢著屍體,翻看著每個人的臉。他聽到旁邊有詫異的啊聲,便立刻上前,用短刀指向了那些人。

  “周敬陽在哪裏?”貝錦堂目不斜視,眉毛豎起。

  “啊?你找大哥?”華服男子愣了愣,旋即笑了起來。他揮手讓左右人等收拾死屍,自己則跟貝錦堂道:“大哥在前院喝茶。你稍等片刻。我去給你叫來。”

  “你是誰?”貝錦堂擰眉詢問,並不相信此人。

  “六王爺周慈政。”華服男子笑得爽朗,並不防備,轉身就去了前廳。而過了片刻,貝錦堂就看到一身朝服的周敬陽飛奔而來,將自己緊緊地抱住。

  “你怎麽來了?你怎麽來了?”周敬陽也不管旁邊收拾死屍的侍衛,徑自摟緊貝錦堂不放。

  “……賈成說你玩膩了,然後丟給我一堆巨額銀票。聽到這拙劣的借口我就來氣,一怒之下餵了他吃大力回春丸,還騙他說是毒藥。結果他都招了。”貝錦堂咧嘴給了周敬陽一拳,“怎麽不叫我助陣?這滿地死的都是誰?”

  “我不想拖你下水。”周敬陽看看地上的死屍,黯然道:“有我外祖父和舅父找來的,也有二弟找來的。他們都被一個世外高人殺死了。京城防務也被二弟的人馬接管,所以孫家和我,已經沒有了任何依仗。六弟做媒,將舅父的女兒許配給二弟做正妃,外祖父和舅父已經屈服了……回去細講吧。”

  “诏書上是他?”貝錦堂破口大罵,“你老子太不地道,把宣诏地點放在這裏,明顯是傳給他,讓你們臣服。”

  “錦堂,此言差矣。”周敬陽搖頭,“只有在這裏,我和幾個兄弟才更安全。二弟不會在此殺我們落個口實,而在他當太子的這段日子,他也還會維持兄友弟恭。”

  “……這群王八蛋。”貝錦堂冷靜下來,也琢磨出周敬陽說的是什麽意思。他敲了下自己腦袋,衝周敬陽道:“總之,你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活著就比死了好。活著還有未來,就還有回旋的余地。

  貝錦堂想像不出周敬陽方才經曆了什麽,他抱住周敬陽,慶幸著老天爺沒有將懷中男人的一切趕盡殺絕。

  “過些日子,想必二弟會慢慢剝奪我和孫家的權力吧。”周敬陽松開貝錦堂,劍眉一挑:“不過,沒想到你會來。我還以爲,你會拿著巨額銀票走人呢。”

  “切~區區五十萬兩,還不在本少爺的眼內。沒有千萬兩的身家,本少爺才不會卷鋪蓋走人。”貝錦堂伸出手,大刺刺地說:“快快補償于我。”

  “一個男寵還要求這麽多,本王才不會給。”周敬陽見貝錦堂耍賴,心中陰霾頓時消了不少。他轉頭看不遠處六弟周慈政在衝自己笑,就拱手致意。多年兄弟,六王爺雖然被孫家父子刺殺,但仍然以大局爲重,並沒有挾嫌報複。

  “大哥,這是你的……朋友?”六王爺周慈政跟周敬陽回禮,也衝貝錦堂拱手。

  “貝錦堂。六王爺好。”貝錦堂不卑不亢。

  “很好的朋友。至交好友。”周敬陽微微一笑,衝六王爺點頭:“今日之事,多謝六弟斡旋。”

  “兄弟一場,大哥你分那麽清楚幹什麽。孫家是孫家,大哥是大哥,這點我還是分得清的。”周慈政笑笑,丟下句:“大哥保重。”便轉身離開,敦促那些木然的下人們清理屍體。

  大哥保重。

  二哥即位後,大哥你要保重。

  貝錦堂聽得出六王爺的弦外之音。登上太子之位,不是皇位爭奪的結束,而是新一輪權力轉移的開始。在這樣難測的情形下,身邊的男人會如何躲避風浪呢?

  “我陪你。”貝錦堂拉起周敬陽的手。目送六王爺的背影。

  “……好。”周敬陽一愣,旋即握緊貝錦堂的手,衝他露出笑容。

  秋,帝崩。二皇子孝王登基,並冊封其正妃,也就是孫將軍的孫女、孫尚書的女兒爲皇後。此時,朝中各派官員早已表明立場,而新皇也從刑、兵、戶等各部開始,進行了重要的職務升降,並將一些封疆大吏調換州府任職,把原有的勢力分布打亂,還連開兩次恩科來挑選士子,爲他自己的治國方式奠基。

  一朝天子一朝臣。

  孝皇的鐵腕讓許多當初的反對派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最讓他們感到意外的就是,同孝皇關系最好的六王爺帶頭辭去了兵權,以天下太平爲借口,請求住到京城郊外,過世外桃源的生活。

  雖然這奏折半眞半假,但衆人皆知裏面深意。于是,一輪新的乞骸骨、養病、歸鄉的風潮從各大官員的奏折上刮起,幾個王爺也都辭去了朝中的官職,回家吃喝玩樂,准備閑度光陰。

  周敬陽這一黨自然不必說。雖然孫將軍的孫女成爲了皇後,但那女子乃是庶出,在達官貴胄家的名媛組成的後宮裏,十分孤立。孫老將軍乞骸骨、孫尚書則因爲一些小過失被罷職,孫家從此式微,舉家搬離了京城,歸鄉隱居。孫貴妃則在孝皇母親,也就是當今皇太後的寬恕下,留在了宮中養老。

  風暴過後,天依然藍,只是雲朵不再是當初的那些。

  慨歎著世事無常,貝錦堂陪周敬陽坐在敬王府裏賞花弄月。周敬陽已經閑散一年有余,終日不是遛鳥,便是打獵,再不然,就是拽著他去平南大街買東西,轉手,再賣給異鄉客。

  “想不到,我周敬陽也會做生意。”周敬陽用假古董敲了外地人一筆後,有些得意。

  “嘿,那些人要知道你是王爺,皇家的臉面可就丟大了。”貝錦堂鼓搗完手上的東西,將它遞給周敬陽。

  “這是什麽?”周敬陽瞧這木頭做的玩意兒很是古怪。閑賦這些日子,他也沒少跟貝錦堂請教江湖之事。貝錦堂也是存著些少年心性,便講了些開門撬鎖、消息機關的原理,還把敬王府的幾個院子改造成訓練場地,專供周敬陽學習偷竊之道。周敬陽童心未泯,玩得興起,最後連小芭蕉和老賈成都拽上學習。有陣子還讓王府侍衛們巡邏,練習夜入門戶、開鎖打洞,結果搞得地面坑坑窪窪、危機四伏。

  “孔明十六鎖。”貝錦堂吹了聲口哨,很是自得。

  “我只見過孔明鎖。”周敬陽擺弄來擺弄去,也沒有玩明白。他年幼時見過低級官員的小孩玩這些,可在皇宮讀書,道學先生只尊儒術,把這等東西斥爲“淫技奇巧”,所以也不讓他沾。

  “嘿,道理和那個差不多,只是我增加了複雜的程度。天下最會開鎖的人,也一定是最好的鎖匠。”貝錦堂爲了哄周敬陽開心,特意畫了個《百鎖圖譜》,將自己多年撬鎖心得寫出。

  “有道理。”周敬陽回想貝錦堂的傳授,靈光在腦袋裏閃了十七八次,終于找到了竅門。他將木鎖一根根拆下,樂呵呵地衝貝錦堂獻寶,結果貝錦堂卻讓他重新安裝一遍。

  裝就裝,有什麽難的?

  周敬陽不服氣地繼續“勞動”,可忙得滿頭大汗也沒裝好。

  “明白了吧?做賊難,做一名優秀的賊更是難上加難。”貝錦堂拿過木塊,很熟練地裝好,“徒兒,你明白爲師的辛苦了吧?”

  “誰是你徒兒?”周敬陽從背後抱住貝錦堂,“連女人都沒碰過的人,還想做我師傅?乖乖躺在本王身下,當男寵還差不多。”

  “呸。不要臉。誰象你們皇家人這樣風流,也不怕得些不幹淨的病。要知道,你師傅我擅長的是采陽補陽,專門弄你們這等男子的後庭花。”貝錦堂反手抱住周敬陽,“徒兒,我們今夜的逆倫之戲,該是我在上面了吧?”

  “這個……下次再說吧。”周敬陽雙手如魚,遊弋入貝錦堂的衣襟。

  “爲何?一年多前你就說下次。下次複下次,我忍了太久,實在忍不住了。”貝錦堂憤懑。一年多來,每每想壓倒周敬陽,卻被周敬陽以種種理由逃開,結果自己轉瞬便被吃幹抹淨。

  “下次,下次一定。”周敬陽舔舔手指,似在回味昨夜貝錦堂在身下的呻吟喘息。

  “不行,就這次。”貝錦堂瞧周敬陽的眼神,便知道這家夥在想什麽龌龊的事情。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事情,周敬陽是輕車熟路,害得他心中總不是滋味。

  “這次讓我來。”周敬陽咬住貝錦堂的耳朵,熟練地挑逗著。他的手剛摸上貝錦堂的屁股,便聽到院子門口幾聲輕咳。

  小芭蕉站在院門,臉蛋紅紅的。她見自家王爺和貝錦堂躺在樹下的長椅上糾纏不清,知道他們又要研究什麽“絕世的武功”了。

  “芭蕉,有什麽事情嗎?”貝錦堂勾勾手指,讓芭蕉過來。

  “禀貝公子,有聖旨。管家讓我請王爺去接旨。”芭蕉抿嘴笑著,將兩碗冰糖菊花茶端給兩人。雖說還叫敬王府,但現在府裏的明眼人都知道,遇到事情,討好貝錦堂可比討好周敬陽還方便。

  “聖旨?”周敬陽和貝錦堂對視一眼,心說孝皇想幹什麽?貝錦堂推了周敬陽一把,讓他去換衣服接旨,自己則跟著小芭蕉到了前面的院子,偷偷觀察來傳旨的太監。從前他常去宮裏偷吃的,所以也對很多太監有印象,不過眼前這個年輕的,顯然是個新人,對賈成熱情的招呼只是微微點頭,表情嚴肅、神色冰冷,不像個太監,反倒像個剛彈劾完朝臣的禦史。

  沐浴更衣,周敬陽焚香磕頭後接了聖旨。

  聖旨不長,主要說邊關告急,胡人部落聯盟合兵,從西北、東北各地直逼各處要隘。爲振軍心,著敬王周敬陽、慈王周慈政各領一路人馬去邊關督戰,必要時候協助統帥禦敵……

  辭藻並不華麗,也沒有文過飾非的章句。簡單、扼要,點明來意。孝皇的聖旨一改先皇時的浮華作風,樸實得讓人害怕。

  周敬陽接旨送走太監,心中立刻翻騰起來。雖然辭官歸家,但孫府在地下的勢力並沒有完全消除。他在京城,也有自己的探子,向他匯報朝廷的動向。邊關之事他也曉得。數月前,胡人一支軍隊偷襲北方的屯田大營,殺了不少大周軍。後來幾路將軍帶人連夜圍堵,才將胡人聯軍擊退,贏得了修整、防禦的時間。

  貝錦堂在旁邊也不出聲。好半天,才憋出句:“孝皇終于騰出手來了。”

  終于騰出手來了。

  是啊。自己的弟弟把反對派殺的殺、貶的貶,提拔了對他忠心的朝臣,然後減賦稅、開恩科,把天下的人心都籠絡好,所以,終于騰出手來,收拾自己這個大哥。

  周敬陽深知此去邊關,根本不會太平。

  “現在軍中還有孫將軍的部下嗎?”貝錦堂懷著些希望。

  “早就被二弟鏟除了。”周敬陽低頭,“現在軍中不是他的嫡系,便是六弟的嫡系。六弟的嫡系多在東路軍,二弟的嫡系多在西路軍。他把我派往西路軍,就是想讓我鑽進他布置好的袋中。”

  “是啊。”貝錦堂跟著歎氣,“刀劍無眼,我猜他已經告訴他的親信,讓你“遭到”胡人盟軍的伏擊。被襲而來不及救助,最後陷入敵軍包圍……他這手好毒。”

  “呵,你又小看他了。”周敬陽搖頭,“依我之見,他會讓嫡系派我出戰,然後斷絕糧草、不加增援,在我被敵人圍殺後,再按個貪功冒進、不聽將領等罪名。這樣,打勝了就是他皇帝英明,打敗了也是我這個死鬼王爺的失誤。”

  “最毒帝王心啊。”貝錦堂見周敬陽消沈,便湊過嘴去,在他唇上輾轉吸吮,勾得周敬陽情欲萌動,才溫言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我不信我們會輸給他的陰謀。天下人之口,不是他用個詭計便能阻塞的。”

  天下人之口?

  百年後,誰又還記得天下人的口中說過什麽?見證曆史的,怕是只有皇帝的起居注和南北大儒們的私房筆記吧。

  只是,聽到面前臭盜賊的“我們”二字,心就會不由自主地變得柔軟、變得溫暖。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當貴胄的風光消失在回憶中,身邊剩下的,就只有面前這個賊皮賊臉、笑得爽朗的男人了。

  “錦堂。”周敬陽送上嘴唇,和貝錦堂溫存半晌,才輕聲道:“今夜,你教我點穴吧。”

  教你點穴?

  貝錦堂聽到這個詞,壓抑已久的渴望倏地散開,充滿了體內各處。鳥叫、蟲鳴、風吹枝搖,他猛地抱起周敬陽,將周敬陽放在了樹下的躺椅上。

  躺椅,發出了吱嘎的響聲……

  

  

  

  第九章

  北方邊關不比京城,風沙很大,尤其是入夜時分,刮得人全身戰栗不說,還帶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氣氛。

  蒼茫大地,杳無人煙。這裏的主宰好像不再是人,而是野獸,是雲、是風,是穿梭在這塊土地上的各色生靈。

  周敬陽被面前的荒涼景色震懾到,心中萌生對上天的敬意。

  “只有老天爺,才能創造出如此寬闊、粗犷的地方吧。”揮鞭打馬,周敬陽從隊的前列衝出,縱馬追逐天邊的夕陽。

  “邊塞一向如此。你若待久了,就會懷念起京城的繁華。”貝錦堂提馬追在他身旁,目光逡巡四周。他是北地人,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對那些荒漠、丘陵、幹涸的湖泊、陡峭的山谷,更是如數家珍。

  “是嗎?我不覺得。只要有天有地,有酒有肉,四海何處不能爲家?”周敬陽勒馬,眺望火紅的日頭西沈。

  “這裏的酒可不似京城的綿軟、溫吞。那種清澈的梅花酒、薔薇露在這裏可喝不到。這裏賣的,多是燒刀子。喝到胃裏,數九寒天都能辣出你一身汗。”貝錦堂說完,有些不懷好意,“改天我請你喝燒刀子吧。估計不用一斤,你便可以軟趴趴地讓我擺布了。”

  “不如你多喝些,讓本王看看你的醉態。也好在夜裏予取予求,快活似神仙。”周敬陽見兵士們都在遠處,就貼近貝錦堂,用手撩了下貝錦堂的胯下,還握住重要部位搓捏套弄了幾下。

  “周敬陽,你別以爲有兵士跟著,我就怕你了。”貝錦堂嬉笑反攻,將周敬陽拽到自己馬上,狠狠“折磨”了一番,才放他回去。

  情色缱绻,手指上還有彼此的味道。兩人牽著手,避人耳目地繼續和大隊保持距離。來北方前,貝錦堂便說要跟著,多少有個照應,可周敬陽卻不同意。

  戰場殺戮、朝堂機鋒,陰暗、龌龊和鮮血便是此行的目標。這樣的局面,周敬陽不想讓貝錦堂卷入。他想過,也偷偷安排了。如果平安,就和貝錦堂雙雙退隱,藏匿于市井江湖,再不沾染朝堂之事。如果不平安,就把敬王府名下的所有土地、房屋變賣,將錢和多年搜集的玩意兒留給貝錦堂,當個念想。

  即使死了也無妨,只要身邊的男人記得自己就好,在他漫長的一生,在他的心裏爲自己保留個位置就好。最起碼,對他來說,自己不是敬王,只是周敬陽。

  拉著貝錦堂的手,周敬陽把滿腹的話都留著,沒有說出。

  夕陽,像火一樣灼燒著地平線。兩人、兩騎緩緩而行,和左側的大隊始終保持遠遠的距離。貝錦堂看岔路迎面而來,就勒馬和周敬陽告別。

  周敬陽不讓他跟到邊關,但不能不讓他回家吧。

  北天一盜,自然家在北方。

  貝錦堂提出歸家探親的理由,噎得周敬陽立時無法反駁。

  “在北方,很容易得到你的消息。難道你要我留在京城提心吊膽嗎?我一個大盜草民,當然不會隨軍,你也不用擔心我在你身邊有危險。”貝錦堂的話簡直是據理力爭的典範,讓周敬陽不得不點頭。

  “到了。”

  周敬陽在小道的岔路口下馬。遠處的大隊已經往西行進,只有他的親衛隊還滯後等待著。在這裏,按照兩個人的約定,貝錦堂會向東北而去,歸家探親。

  “是啊,我該走了。”貝錦堂抱緊周敬陽,“眞想把你壓倒、撕裂,和你纏綿一夜再走。”

  “不要胡說。”周敬陽踢開摸上自己秘處的手,上馬揮鞭,“錦堂,大軍歸來時,我們再見。”說罷,他頭也不回地策馬奔向了大隊,

  大軍歸來時再見?

  我怎麽可以等那麽久?

  北地男兒,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貝錦堂背起行囊上馬,朝家的方向走去。嘴角處,還有絲明顯的微笑:周敬陽並不知道,從他的家出發,還有條小路直達西邊要塞。說不定,他可以比他更快,出現在那個生死之地上……

  西北的要塞不似東邊的平坦。這裏的城池,是依山而建的。山後是峭壁,東側是深谷,後方是通向大周腹地的路,越過前邊的草葉和沙礫荒漠,則是胡人部落的領土。

  周敬陽帶兵到達的時候,西邊各路人馬基本聚齊,都歸在征西前將軍鄧總兵麾下調遣。鄧總兵見周敬陽率人“督軍”,也不客氣,直接以邊關戰事緊急爲由,將周敬陽這路人編入左先鋒隊,負責封堵胡人大軍的西行路線,在大軍總攻的時候從左翼包抄。

  表面上是爲國爲民,可聽到鄧總兵說誰出兵延誤戰機就軍法處置,周敬陽不免就笑起來了。滿打滿算,他手裏的兵最少、最弱,很多都是新兵,沒受過太多訓練便拉來了邊關,不似老兵油子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敢打敢拼。雙方交鋒時,說不定他手裏就有怯戰、逃跑的,這樣一來,那所謂的“軍法”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處置上來了。

  怎麽辦?看來二弟是鐵了心把自己丟在這裏了。

  周敬陽見周圍大小官員懶得應付失勢的自己,便明白,這裏的人都看出了自己被差遣來邊關的門道。

  “人心不古啊。”

  歎了歎。周敬陽帶著自己出京城前新雇的軍師,要去整頓下手裏兵士,免得他們上了戰場,把命和膽氣都給丟了。

  “王爺。下官這裏有些邊關的老兵,不知道王爺可否恩准他們給王爺的兵講講邊關的地形?”

  周敬陽走出議事廳不久,身後跟來一個白袍將領。

  “你是……”周敬陽總覺得這人十分眼熟。聽這人說話,也很識大體,懂得給別人台階。

  “下官拓跋鋒。此次隨王爺這路人馬共守西邊路線。”白袍將領年紀輕輕,秀美得如同女子,但眉宇間英氣勃發,偶有殺機呈現。

  “守西邊……呵呵,原來如此。”看來是同病相憐啊。周敬陽聽完軍力部署,看罷敵軍和己方的安營紮寨地形圖,明白這西路先鋒軍就是個送死的職責。如此看來,面前這白袍的拓跋鋒或許是得罪了軍中的某個要員,才被落井下石的。

  “王爺。西路先鋒軍人雖不多,兵士也很年輕,但戰場上講究的是出奇制勝。所以,下官鬥膽,懇請王爺和下官同舟共濟,放手一搏。”拓跋鋒見周敬陽沈思不語,索性把話說得更直白了。

  也罷,也罷,雖然聽說過這拓跋鋒算二弟提拔過的人,但官場上風雲變幻,拓跋鋒一個小小的衛指揮史又如何能逃得過別人的陷害。

  周敬陽盯著拓跋鋒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道:“本王兵法讀得少,也不懂練兵之道。邊關戰事緊急,就有勞拓跋大人替我分憂了。”

  “謝王爺信任下官。”拓跋鋒聽到這話,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他的確如周敬陽所料得罪了些人。此次派兵,他看出自己和周敬陽都是要鏟除的對象,雖然從朝堂糾紛中可猜出周敬陽失勢的原因,但值此性命關頭,也只能拉周敬陽當盟軍了。

  爲求死裏逃生,周敬陽和這白袍將領拓跋鋒是一拍即合。兩人當下就叫了各自軍中有官銜的人到一起開會,打算先穩定新兵士的軍心,再突擊練習幾日隊陣,盡量做好迎敵的准備。

  爲了立威,拓跋鋒還親手斬殺了違紀兵士,將那人的頭顱懸挂在轅門來告誡衆人。

  披上铠甲就像換了個人,面前這拓跋鋒的內心可比樣貌冷血多了。

  周敬陽見拓跋鋒殺人不眨眼的冷酷模樣,忽然就想起了終日嘻嘻笑的貝錦堂。貝錦堂身材高大,樣貌堂堂,但待人接物總帶著說不出的溫情,讓人從細微處就感覺到舒服。

  “你回到家了嗎?你會按照約定去京城的王府等我嗎?”周敬陽輕輕搖著綠色的小撥浪鼓,往萋萋荒草中又走進了一步。

  草長沒膝,紮在袍子上旋又彈開。記得遇到貝錦堂的時候,也是在荒草中跋涉。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追逐,打得是天昏地暗也沒分出勝負。

  如孽緣般的相遇,卻將兩個人系在了一根繩上。

  “笨賊。”周敬陽揪了根草纏在撥浪鼓上,兩種綠色互相映襯,似乎能將記憶中的山水、草木拉近到眼前。

  西路軍出兵的日子臨近,周敬陽的軍隊也在拓跋鋒的訓練下變得威武。那些曾經吊兒郎當的、那些喜歡招貓逗狗的,都在拓跋鋒的雷霆手段下一改往日習氣,言行舉止中規中矩起來。

  既然放手將人交給拓跋鋒訓練,周敬陽要做的便是敦促手下的探子四處查看。大軍未動,探馬先行,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本來探馬都該由鄧總兵統一派遣,可某日周敬陽和拓跋鋒收到鄧總兵送來的情報,發現其中多處不妥。

  不該有河的地方冒出了河流,原本是丘陵的地方卻變成了沙漠。沙漠畫成了綠洲,而胡人盟軍的紮寨地卻奇異地出現在不可能的位置上。

  不熟悉戰況,不了解地形。

  如果沒有拓跋鋒,周敬陽知道自己定然會相信這份地形圖,而後果可想而知。

  他們是要自己死在邊關。

  盛怒中,周敬陽將地形圖揉成一團。他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去找鄧總兵算賬。“軍前衝撞主帥”,他不想以這個理由被幹掉。雖然前景渺茫,但答應過貝錦堂活著回去,他就會想盡辦法挫敗那些人的野心。

  同拓跋鋒商量了下,周敬陽私下派出幾支負責打探的斥候隊,但等了近十日,依然沒有收到任何消息,而那些探馬也沒有一個人回來。

  “有去無回……”得知探馬全無蹤影的消息,拓跋鋒也禁不住苦笑。

  “是啊。”周敬陽伏案,冷笑道:“你說,是胡人盟軍太厲害,還是……”還有己方軍隊中有人下黑手,暗殺了這些斥候?

  “應該不是胡人幹的。”應該是自己人。拓跋鋒心知肚明,點頭同意周敬陽的分析。

  “呵呵。”

  “呵呵。”

  周敬陽和拓跋鋒對著笑了起來,笑得眼睛都冒出了紅色的血絲。

  還有比遭到自己人從背後捅刀子更讓人心寒的事情嗎?

  “我本以爲,他們是讓我……”讓我這失勢的王爺死而已。周敬陽離京前還曾僥幸來著。他聽說邊關大軍有把握勝利,可如今這情形,不僅僅是要陷害自己和拓跋鋒,分明是想讓整個西路先鋒軍死光。

  “朝堂之上,一切都光明磊落。朝堂之下的潛流,卻永遠都是龌龊不堪的。”拓跋鋒拍案,忽然憤慨道:“男兒舍生取義,若爲家國而死,死則無憾。”可這樣死,又算是什麽?

  “拓跋大人,我再派人去打探吧。這次,我會吩咐他們更小心,不要被……被某些人抓住殺死。”周敬陽被逼到這份上,倒是希望自己難得糊塗,呆呆傻傻也好,免得如此寒心。

  “嘿嘿。沒用啊,那些人的武功,根本不夠他們殺的。”

  兩聲讪笑從帳篷頂上傳來,拓跋鋒大驚之下揮劍便砍,將帳篷頂劃開一道裂縫。隨著布帛的破裂聲,一個身著黑色夜行衣的高大男子從上面掉下來,好死不死壓在了周敬陽的身上。

  “何方奸細?”拓跋鋒人到劍至,話音未落,劍刃就已經橫在那男子的脖子上,迫他從周敬陽身上下來。

  “不是奸細,是朋友。”那男子衝拓跋鋒一樂,有些厚臉皮地伸出手:“按理說,主帥帳中應該有正確的地形圖、進兵路線圖、敵軍分布圖吧?要不要我給你們取來?當然,價錢從優,十分合理,多要多打折。如果你們三份圖都要,我算算……十萬兩銀子便可。”

  “貝錦毛!你打劫啊!”周敬陽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站起來,擡腿就給了面前的“臭賊”一腳。

  “嘿嘿。道義歸道義,兄弟歸兄弟,生意歸生意。”貝錦堂笑完忽然愣了下,眯起眼睛道:“你剛才叫我什麽?”

  “錦毛~”周敬陽拖長語氣,心中的壓抑一掃而空,滿心滿眼都只剩下個貝錦堂。

  “哼~皇族子弟就是不會說話,討人厭。”貝錦堂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塵,跟拓跋鋒見禮,“敢問,是拓跋鋒拓跋大人嗎?”

  “正是,請問閣下是?”從貝錦堂和周敬陽的對話中得知兩人關系菲淺。拓跋鋒收劍入鞘,仔細端詳江湖打扮的貝錦堂。

  “北天一盜貝家子弟,貝錦堂。”久在北地,邊關武將對這邊的武林世家也有所了解。貝錦堂鄭重地報上了自己的名號,又衝裂開的帳篷頂勾手道:“邢好,下來吧,都是信得過的人。”

  拓跋鋒、周敬陽聞言一驚,沒想到上面竟然還有人。方才打落貝錦堂,他們便側耳傾聽,聽到帳篷周圍,除了巡邏的兵士走動,並沒有奇怪的聲響。

  貝錦堂說完,又有一個大胡子男子從上面跳了下來。比起貝錦堂貓一樣的步伐,此人輕功似乎更勝一籌。他動若猛虎,靜若磐石,舉手投足霸氣橫生,卻無聲無息讓人察覺不到任何蛛絲馬迹。

  “拓跋大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此次邊關告急,我等江湖志士自然不能旁觀。得知拓跋大人和敬王爺消息閉塞,遭歹人擠兌,我二人便做了些准備。”大胡子男子見到拓跋鋒,眼睛登時放光,他說了番慷慨陳詞後,就話鋒一轉,“人說邊關有白玉雙璧。其一是玉面蛟劉時英拓跋大人,另一位就是拓跋鋒拓跋大人。今日一見,拓跋大人的風姿果然奪目,讓在下心儀不已。如果拓跋大人不嫌棄,在下很想爲拓跋大人探知些敵軍的消息。拓跋大人,你容顔似玉,光彩照人啊……”

  噗~

  周敬陽憋住笑。他看拓跋鋒的臉色越來越黑,就推推貝錦堂,讓他上去阻止這個越說越跑題的大胡子邢好。此人前面的話都很正經,但後來,未免有調戲拓跋鋒的嫌疑。拓跋鋒面容秀美,所以最恨別人談論他的容貌。周敬陽怕這大胡子再說下去,拓跋鋒就會動手宰人了。

  “拓跋大人勿怪。我這兄弟個性有些奇特。”貝錦堂上前打圓場,“方才拓跋大人和王爺的話我們都聽到了。那些行軍路線、兵力布置的情報,就交給我們兩人來打探。兩位大人只需要練兵備戰就可。”

  鐵青著臉的拓跋鋒看了眼周敬陽,見他點頭,便拱手道:“如此,劉某先謝過兩位。待大軍取勝之日,劉某定當上表,爲兩位請功。”

  “江湖人,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不過把酒言歡我們倒是歡迎的。”大胡子邢好目不轉睛地看著拓跋鋒,“拓跋大人,等打勝仗,在下請你吃飯可好?”

  “……咳。拓跋大人,那個,你先忙去吧。”周敬陽見拓跋鋒手按上了劍柄,忙踢了一腳貝錦堂。貝錦堂上前捂住大胡子邢好的嘴,他則是勸走了拓跋鋒。

  “美人啊~美人~”大胡子邢好望著拓跋鋒的背影,竟然滿懷惆怅起來。

  “邢好,既然喜歡美人,就用心偷吧。咱們兄弟聯手,管他什麽地形圖、路線圖,絕對手到擒來。到時候,你到拓跋鋒大人面前邀功,說不定他就肯和你吃飯。”貝錦堂笑嘻嘻地拍著大胡子的肩膀,把未來描述得暧昧。

  “哼。美人可遠觀,不可亵玩。”大胡子邢好此時才瞅了眼周敬陽:“這就是你家那個笨蛋王爺?”

  笨蛋王爺?

  周敬陽瞪向貝錦堂,心說這臭賊在背後說了我什麽?

  “咳,邢好,你饒了我。這次偷東西,我錢照付還不成嗎?”你就別在我和這家夥中間煽風點火了。貝錦堂踹了腳大胡子邢好:“你先找個地方待著,事不宜遲,我們過了夜半,就開始行動。”

  “那這段時間你做什麽?”邢好看看周敬陽,又看看貝錦堂:“是了,你們久旱逢甘霖,幹柴遇烈火。算了,老邢我不留在這裏添亂。給你,我先去絕冰谷那裏等你。老地方,不見不散啊。”說完,邢好從帳篷頂上的大縫原路而出,動作迅捷,連個落腳聲都沒發,人就不見了。

  這輕功,高啊!

  周敬陽對大胡子露的這手贊歎不已。他回頭想問問這大胡子的來曆,結果就看貝錦堂手裏捏住一盒東西,磨牙霍霍地朝自己靠過來。

  “敬陽……嘿嘿。”貝錦堂握緊那盒東西,就著帳篷頂露進的月色將周敬陽壓倒在床上。

  “你和你的朋友,沒有一個好東西。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周敬陽給了貝錦堂幾拳,才溫言道:“你怎麽來了,不是說好回京城見嗎?”

  “切~那種約定你還信?”貝錦堂摟住周敬陽,又拽了床被子蓋住兩人,“不親眼看著你好端端地,我的心裏就跟有個吊桶似的。七上八下太過難受,我就拽了邢好過來了。他的輕功可是天下第一。有了他,把握也更大。此次出兵,我探敵情,你來發兵。我們眞乃天作之合啊。”

  “胡言亂語,本王才不合你天作之合。”周敬陽想翻身壓倒貝錦堂,卻被貝錦堂用被蒙住了兩人的腦袋。手腳掙紮中,熱熱的嘴唇就吻了上來。他推拒,貝錦堂的手卻箍住了他的手腕,用唇舌挑逗得他渾身綿軟無力。

  以爲會死在邊關,以爲再也見不到身上的男人。可老天爺就像是開玩笑一樣,讓這家夥帶來個幫手,把局勢瞬間逆轉。

  天下第一的大盜,天下第一的輕功高手。身上的男人還認識什麽如夢似幻般的人物?不如統統請來,將那些騷擾邊關的胡人盟軍打個落花流水好了……

  聲聲低喘中,周敬陽發出短促的叫喊。他捂住臉,想要合上雙腿,而身上這該死的大盜不僅不後退,反而欺身將他的雙腿分得更開。

  “九淺一深緩抽送,誰家陽物更銷魂?”貝錦堂念著讓人臉紅的打油詩,把自己的家夥插入渴望已久的後庭。

  “錦堂……”蒙在被子裏,周敬陽也看不清身上男人的模樣。他伸出手臂將他抱緊,讓那根火熱的東西深入自己的體內。

  “敬陽……你願不願意……”貝錦堂說了半截話便收回,腰部卻更用力。

  “願意什麽?”周敬陽難耐地仰頭,咬住了貝錦堂的喉嚨。後庭的刺激讓他身心俱震,胯間東西也緩緩挺立、粗壯,眼看便一泄如注。

  “待我回來再問吧。”貝錦堂親上周敬陽的耳朵,把熱燙的體液撒在周敬陽的體內……

  

  

  

  尾聲

  事情出乎西路軍衆多將領的意料。身爲左翼先鋒軍的周敬陽和拓跋鋒不僅僅沒在大戰中犯錯、喪命,反而根據不知從何處得到的情報,派了兩個小隊連夜偷營,放火將胡人的糧草燒得一幹二淨,順勢驚走無數馬匹,讓隨後而至的先鋒軍殺了個痛快。

  戰功卓著,戰果昭昭。周敬陽這一手漂亮得讓朝廷想不表揚都難。連帶拓跋鋒也脫穎而出。拓跋鋒擺脫了軍中敵對的黑手,被兵部表彰,還受到孝皇親筆诏書嘉獎,一時風光無限。

  周敬陽也遭到了“嘉獎”,但這嘉獎卻是他最最討厭的那種——孝皇以表彰功勳的名義,替他選了前戶部尚書之女爲妃,並命他擇日完婚。

  “敬陽,我見過那女子,很美麗,比你從前的侍妾強百倍。從這點看,你二弟還不算虧待你。”貝錦堂背著一個大包,騎著馬吭哧吭哧走在小路上。

  “我不是說過了麽?我好龍陽。既然好龍陽,自然不能碰女子。”周敬陽騎著馬,優哉遊哉地跟貝錦堂並肩而行。他身無長物、衣著樸素,只有腰間別的翠綠小撥浪鼓顯眼,隨著馬背的起伏咚咚響著。

  “也對。我也好龍陽,所以懶得碰那些摸上去軟軟的女人。”貝錦堂摸摸咕咕叫的肚子,郁悶地說:“我們什麽時候能休息一下啊,我都餓了一天一夜了。”

  “我不也是嗎。忍著吧。現在京城裏,不定亂成什麽樣子了。”周敬陽擦擦額頭的汗水,甩手抽打兩匹馬,讓它們又一陣疾行。

  娶王妃,是周敬陽死也不幹的。當然,死,也是不能死的。以死抗爭,未免幼稚,可活著,還得娶妻受控制,一輩子活在孝皇的陰影下。反複計劃後,貝錦堂找了很多江湖朋友,大家找屍體的找屍體、易容的易容、買賣的買賣……一番忙碌過後,“敬王周敬陽”便暴病而亡,“男寵無名氏”則卷了敬王的大筆錢財離開了京城。

  大婚前夕,詐死下葬。

  抛開王爺的身份,重新活上一次。

  周敬陽偷偷安頓了小芭蕉和老賈成,便和貝錦堂上路,先回北方避風頭。他知道孝皇身邊也有很多江湖人。他不知道詐死能蒙騙那個聰明的二弟多久,但希望孝皇發現時,起碼會認爲他是眞的沒有觊觎皇位的心思,從而放過他,讓他逍遙于五湖四海,同面前這可惡的大盜一起過快活日子。

  “錦堂……”有你在,眞好。周敬陽拉住貝錦堂的手,知道自己眞的不再是敬王,只是周敬陽。

  “你又發什麽羊癫風?”貝錦堂不解風情,恨恨地試圖將包袱丟給周敬陽,“你自己的東西自己背。明明說過自己很窮,卻拿出這許多銀票和珍稀玩意兒。”

  “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我這也是爲了你好,沒有錢,日後你吃什麽、喝什麽?”周敬陽擺出長輩的面孔教訓道。他前幾日才得知,兩人雖然都是鼠年出生,還是同月,但他究竟是早了幾天,算是年長。

  “嘿,我們貝家人吃喝從來都不花錢。”貝錦堂掏出懷中的白玉小老鼠,衝它道:“鼠兄,你說是不是?”

  “哼,江湖宵小。”周敬陽撇嘴,又想起了什麽,開口問道:“那夜……你問我願不願意……你想問的是什麽?”

  “忘了。”貝錦堂回答得幹脆利落。

  “……罷了,忘了就忘了吧。”周敬陽見貝錦堂汗如雨下,伸手道:“包袱給我吧,你眞不頂用。”

  “胡說。我不頂用,那某夜是誰讓你欲死欲仙?叫得半個京城都聽見了?”貝錦堂身子一閃,避開周敬陽的手。

  “你胡說。分明是我幹得你不住口地求饒,後庭紅腫不堪,如那狂雨過後的花蕊,脆弱中偏惹人憐。”周敬陽眉毛豎起,連聲反駁。

  “是你……”貝錦堂堅定立場。

  “是你……”周敬陽咬定青山不放松。

  “分明是你。”

  “絕對是你。”

  “肯定是你。”

  “不是你還是誰?”周敬陽辯白後忽見包袱淩空而至,他接包袱的瞬間,一個人影也從旁邊的馬背跳至自己騎乘的馬上。兩人一騎,駿馬雖能承受,但摟緊包袱的周敬陽卻面紅耳赤。

  原因無他,只因身後那個該死的大盜解開了他的褲帶,還拼命往下扒。

  “哪裏是大盜?分明就是淫賊!”周敬陽伏在馬背上,股間被硬硬的家夥粗魯地捅入。

  淫賊就淫賊吧。

  貝錦堂捂著肚子,心說你總得讓我吃點什麽滿足一下嘛。

  不過,想到周敬陽問的那夜那句話,貝錦堂倒還眞沒忘。

  肢體糾纏那個甜蜜瞬間,他很想問周敬陽是否願意一輩子都和自己在一起。

  兩個人,一輩子。

  你和我,我和你。

  讓人心生暖意的話,現在已不需要問了。

  貝錦堂咧嘴大笑,抱緊了周敬陽。

  

  

  end

  

  欲知六王爺情事,請見該作者之《滄海浮生》

  欲知白衣人情事,請見該作者之《流雲無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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