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一只青玉臥牛,牽扯武林三樁懸案。
天下最大的玉器行,玉石齋少東寒驚秋,自然無法置身事外。
爲了協助官府查案,
玉石齋動用所有人力,終于將青玉臥牛帶回總號,卻在陰錯陽差之下,將證物當成商品,
賣給了已經三十年不曾來往的段家少主:段今生。
兩家曾爲世交,爲何斷了往來?
臥牛落入段家之手,如何向官府交待?
隱藏在臥牛之後的陰謀詭計,正向段寒兩家伸出魔掌;寒驚秋該如何應變?
面對這一切,寒驚秋唯一能想的,卻只有一件事──保護段今生!

 

 

 

 



清冷的月輝,幽幽地照進那冷清的小院裏,照在那怒目圓睜的老者身上。那老者怒發衝冠,一手撐在院子的石桌上,一手微曲向天空抓著什麽。
他的身邊,一身官差打扮的年輕人,站在月光下,炯炯有神的眼眸,仔細而認眞地圍著老者轉圈,良久,看不出什麽的年輕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牆角的陰影裏,傳出了輕輕的一聲歎息,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掌,從陰影裏伸出,在老者怒張的眼睛上一劃,手掌離開後,合起雙眼的老者倒在了石桌邊,七竅流血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可怕。
陰影裏輕柔的聲音響起:「看樣子,石老是被毒死的。另外,還有什麽東西沒了嗎?」
「我請石老的孫子確認過了,其它的東西沒有少,就是少了兩只青牛。」官差打扮的年輕人拍了拍手,在院子的四個角落裏張望著。
聲音帶著幾分困惑:「青牛?」
「知道石老半年前挖到了一塊巨型青玉的事情嗎?」院子的角落裏找不到什麽東西,官差打扮的年輕人走回石桌邊,蹲下身拿起老者的手看了看,「他孫子說,這塊青玉按照紋理,雕成了兩只青牛,昨天他孫子還看到了那兩只青牛,聽說今天就可以完成了。想不到……你看,他的手指上還沾有玉屑,看起來,他死之前,這兩只青牛還在。」
「那你是說,石老的死是因爲這兩只青牛?」沈默了片刻之後,陰影裏的人緩緩地開了口。
月光下的年輕人擡起了頭,清亮的眼睛看向陰影裏,慢慢地點了點頭。
對方發出一聲歎息:「你既然有方向了,爲什麽還找我來?」
「石老人稱鬼斧神工,他退隱之前,在江湖上也是排名百位之前的高手。以我的功夫,想在他的手上百招之內取勝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今天晚上,卻有人悄無聲息地在他的手上拿走了青牛,還置他于死地,我想……官府恐怕沒這個本事找到這兩只青牛。」年輕人的臉上,露出了很無奈的表情,「你也知道,我手下那批人,抓個普通強盜還可以,武林高手……怕是只有送命的份。」
陰影裏,那輕柔的聲音笑了一笑,歎了一口氣:「你怎麽知道那人是悄無聲息的?」
年輕人眨了眨眼睛,很無辜地抓了抓手:「我今天晚上剛好就在隔壁。沒有聽到動靜。」
「隔壁?」聲音透出幾許訝異。
月光下,年輕人指了指站在院子門口往裏面張望的俏麗女子。
發出幾聲了然的輕笑,然後歎息道:「那你是要我去查這個人的下落了?」
年輕人點了點頭,神情凝重地道:「你是江湖人,而且以你的本事,我很放心。」
沈默了一會,再次開口時,聲音裏帶了幾分凝重:「謝謝你的信任。那麽,我走了。」
月光下,一抹身影從陰影裏躍了出來,消失在夜色裏。那身影,快得猶如黑夜裏的閃電,讓人看不清模樣。
門邊,俏麗的女子娉娉婷婷地走了過來,驚恐地看著那躺在地上的老者,再看了看那身影消失的地方,有些疑惑地開口問那年輕人:「那人是誰?」
年輕人摟住了俏麗的女子,眼眸望著天邊的月亮,只是輕輕地笑了笑:「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第一章
七月十九的江淮城,烈火似的驕陽,灼烤著江淮城的每一個角落,讓這城裏的每一樣事物,都沒了生氣。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蔫著腦袋,或是躲在家裏,或是坐在陰涼的地方偷著懶,不想起身。街上的樹木,也因爲這烈火一樣的陽光挂著枝條,連枝條上的葉子也被烤得卷了起來。
唯一精神的,是柳樹上的知了,拼著命,熱啊,熱啊的叫著。
柳樹下,有一家茶寮。
茶寮最熱鬧的時候,是傍晚,三三兩兩的人,從街的各個角落裏冒出來,拿出一個銅板,叫上三大碗苦茶,一邊喝著苦茶,一邊聊著一天下來發生的有趣事,既消暑解渴又清閑惬意。
不過,現在正是晌午的時候,該幹活的在幹活,該休息的人在休息,再說,這麽大的太陽,也沒有幾個人願意出來。所以,茶寮裏很清閑。
豆子是茶寮裏的小夥計,這個時候,也是他最清閑的時候。偷偷趁著老板不注意,倒了一碗苦茶,消一消暑氣,然後,趴在桌子上,打個瞌睡,這一晌午的時間就不知不覺地溜走了。
可是,今天,豆子卻睡不著了。因爲他想睡覺的時候,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在大太陽下,氣定神閑地走著的年輕人,讓躲在陰涼地方的豆子禁不住睜大了眼睛,瞧著那個人。
那是一個年輕人。以豆子長年在茶寮裏幹活的眼力看起來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他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衫,那種青色,看來像深山裏那深不見底的碧潭,深幽而清涼,讓人一看,就覺著夏日裏的暑氣已經消了一半。
因爲這樣,豆子注意到街上這個時候爲數不多的人,都轉過眼睛去看那個年輕人。
豆子像所有的人一樣瞇著眼睛,也注意到了那個年輕人俊美的容顔。他長得很俊,眉毛長長的,眼睛亮亮的,鼻子高高的,嘴唇紅紅的。豆子覺得那個年輕人長得眞好看,比那街上賣畫的畫出來的還要好看。
看到有人瞧他,那年輕人就衝著大家笑了笑。那笑容,讓豆子覺得很舒服。就猶如吃了人參果一樣,渾身舒暢,豆子又覺得,他沒吃過人參果,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感覺。想了想還是覺得,看著那個笑,就像有人隔著一大塊冰角子給他搧風,渾身清涼。
豆子癡癡迷迷地看著那個年輕人,直到那個年輕人消失在街角,還無法回過神來。
過了半天,終于回過神,神清氣爽的豆子忽然想起了什麽,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那人是誰呀?」
那人究竟是誰呢?
就在豆子困惑不已的時候,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人,正站在離茶寮不遠的一座小樓前。那是一幢非常精致的小樓,朱紅的柱子,翠綠的琉璃瓦,雕花大門,不挂牌匾,也沒有任何標識,門前也沒有一個迎客的人站在那裏,顯得冷冷清清的門楣,在這熱熱鬧鬧占了幾十家商鋪的街上看起來有那麽一點點的奇怪。
夏日午後的陽光,照在臉上的感覺讓人覺得刺痛,年輕人微微地瞇起了那雙好看的眼睛,然後輕悄地走到了小樓門前的石階邊,蹲下身,伸手在第二級石階的邊上摸了摸,石頭邊上凹凸不平的痕迹,讓他笑了起來。
「還在呢……」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年輕人站起身,擡起腳步,走進了小樓洞開的大門裏。
大部份的屋子,會在進門的地方立上一塊影壁,用來遮掩屋子裏面的東西,既保留隱私、也好讓來客知道自己已經跨進了別人家門,得懂禮數。而這座小樓的門口,卻放了一個頂到樓頂的櫃子,漆成深黑的櫃子,分成很多格,每一格上面,都擺放著不同的東西,那些東西式樣不盡相同,卻有著相同的特質:它們都是玉。
精致的玉佩,華麗的如意,古樸的玉鼎,小巧的香爐……櫃子上的東西,有大有小,但是每一樣東西都玲珑剔透,晶瑩潤澤。櫃子的頂端鑲嵌著一顆夜明珠,柔和的光線灑在櫃子上,使得上面的每一樣東西都散發出幽幽的冷光,空氣中,袅袅飄過的香霧,讓這座精致的小樓門口,顯得很是清涼雅靜。
外面的天氣很熱,但是,一踏進小樓的門,那種炎熱的感覺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樓裏面其實並不比外面涼快多少,但是,任何人只要一走進門,看到這些擺放在櫃子上的東西,再燥熱的心情,也會靜下來。
這樣一個櫃子擺在入口的地方,任何一個走進來的人,都禁不住驚歎這座小樓的主人財力雄厚,也會禁不住被這櫃子上的東西吸引住所有的注意力,然後,想要伸手去撫摸……「這位公子,很抱歉,這個櫃子上的東西是不賣的,您可以到裏面看。」溫和的聲音,在年輕人碰到櫃子上一只玉蝴蝶的時候,輕柔地在年輕人的身後響起。
年輕人聽到聲音,縮回了想要去碰觸的手指,轉過身,看向聲音的來處。木櫃子旁邊站著一個四十五六歲模樣的中年男子,膚色白皙,五官清俊,一身藍色的長袍讓他看起來顯得十分儒雅。就在年輕人轉過身的時候,那中年男子原先笑意盈盈的精明眼眸露出了一抹震驚的神情:「你……」
年輕人看著那中年男子圓睜的眼睛,好看的臉龐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這一抹笑容讓他看起來猶如春日的暖陽,溫潤而和煦:「海叔,不認得我了嗎?我是驚秋呀。」
洛陽天下富,江淮一段寒,這兩句似谒非谒的話語,聽起來不是那麽工整,說起來也不是那麽順口,講起來也沒有什麽意思。但是,這兩句話在當今天下卻是家喻戶曉,廣爲流傳。而這兩句話的含義,其實很簡單。
洛陽洛家,江淮段家與寒家,當今天下最富有的三戶人家。
洛陽洛家地處北方,經營著除了殺人越貨之外所有可以經營的買賣,所以,洛家是這天底下最富有的三戶人家中,財力最雄厚的那一家。
段家與寒家,同處在南方的小府郡江淮。與洛家博且雜的經營不同,段家和寒家都是從發家開始,只做一種買賣。段家經營著天底下最大的織造坊和布莊——天繡坊。寒家則經營著天底下最大的玉器行——玉石齋。
孟星海從七歲開始就在江淮城南的玉石齋當學徒,因爲聰明伶俐所以很得掌櫃的賞識,也因此在老掌櫃因病過世之後成了江淮城南玉石齋的掌櫃。
孟星海成爲掌櫃,是在他三十一歲那一年,也是在那一年,他見到了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從來不出面卻暗中主持著所有事物的玉石齋主人,寒家第九代當家——寒文止。
孟星海從七歲到玉石齋起,就一直以爲寒老板應該像所有的老爺那樣圓圓胖胖,笑容可掬,看去像個和氣的老人家,只有眼睛裏時不時地透著那麽一點狡猾的精光,讓人知道那是一個精明狡猾的商人。
但是,眞正的寒文止與孟星海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寒文止不但長得不圓不胖,也不喜歡笑,眼睛裏也不會透出狡猾的精光。相反的,寒文止是一個很美很美的人。
但是,見過寒文止很多次的人,卻總是沒辦法說清楚寒文止美在哪裏,他只能用好看兩個字來形容。孟星海到了現在,只見過兩個人,長得好看到他覺得用所有贊美的話語都無法形容,第一個就是寒文止。而第二個……孟星海看著那暖洋洋的笑容,在心底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第二個人就是站在他眼前的人。走上前,對著那個年輕人彎腰作了一揖:「少爺,您終于回來了。」
「海叔,我回來了。」年輕人,不,寒驚秋對著那低身作揖的孟星海點了點頭,「想必爹已經吩咐過你了。」
孟星海擡起眼睛,看著寒驚秋,眼睛裏有幾分爲難。
「怎麽了?」一向很擅于觀察人的寒驚秋,當然看得出來。
「少爺您吩咐的事情,星海一早就派人去辦了。也確實在位于西疆的分號裏找到一件貌似的。按照少爺的吩咐,西疆分號立刻派人送了過來,等著少爺您前來查驗。可是……」有些爲難地轉過頭看著小樓裏面,孟星海臉上的爲難更深了。
「怎麽了?」寒驚秋輕悄地移動著腳步,轉過了攔在門口的櫃子,往裏面探去,好看的眼睛清楚地看到一個身形玉立,穿著一身月白錦袍的公子手上拿著一樣東西,而那樣東西,正好有點像是他要找的東西,皺著眉頭,他轉回眼睛,看著那一臉愧疚的孟星海,「這是怎麽一回事?」
孟星海伸出手,擋在嘴前,咳了一聲:「少爺,今天早上新進了一批玉器,小杜整理的時候弄錯了,把那東西也放了上去。直到剛才有客人看中了,才發現弄錯了……」
「是嗎?」寒驚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緩步從櫃子邊走開,踏入小樓裏面。
江淮城南玉石齋是寒家玉器行的根本,也就是說這是玉石齋的總號,所以,它的規模之大遠非普通人所能想象的。
從外觀上看起來精致秀氣的小樓,實際上非常大,樓,只是一個入口,裏面實際上應該是兩個大宅院連接起來的封閉空間。曲曲折折的回廊,叮咚作響的清泉,層層叠叠的假山,隨處可見的翠竹,古樸雅致的木橋……如果不是那看起來隨意,實際上卻精心盤算過方位而擺放的玉器,這裏看起來像是一戶富庶人家的宅院,而不是一家玉器行。
寒驚秋穿過假山,走過木橋,走到那個站在翠竹叢的石桌邊的公子身旁,好看的眼睛看著那被握在白皙掌心裏的事物,低聲道:「請問這位公子,在下可以看一眼你手裏的東西嗎?」
聽到聲音,那個穿著月白色錦袍的公子擡起了眼睛,望了過來。
在雙眸相對的那一瞬間,兩個人都禁不住愣了愣。
寒驚秋的眼睛對上那雙帶笑的桃花眼,心裏禁不住打了一個突楞。他沒有想到這個人長得這麽俊。
寒驚秋從來都知道自己長得很俊,除了給他容貌的爹爹之外,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的容貌比得過他。也因此讓他總是很難一眼記住初對面的人。因爲,在他的眼裏,所有的人幾乎都差不多。
可是,眼前的這個人,卻讓從來沒辦法一眼記住別人長相的寒驚秋,一下子就將他的模樣印在腦海裏。
因爲這人有一雙未語先笑的桃花眼。
普通人的眼睛,一般總是黑玉一般的顔色,而這雙眼睛卻有點淺,看起來像是琥珀的顔色,流轉之間流光四溢,讓寒驚秋想起了曾經在西域看到的一種叫做琉璃的珠子。微挑的眼角,帶著無盡的魅惑,那眉目流轉間的笑意,讓那種魅惑的風情,更加濃厚。
有了一雙這樣的眼睛,再配上那英挺的眉,挺直的鼻,優美的嘴唇和完美無缺的臉龐,再有那修長挺拔的身材,這就是一個玉樹臨風,卓爾不凡的俊公子。
「請問這位公子,你指的可是這個?」那一身月白衣衫的俊俏公子仔細打量了寒驚秋片刻,魅惑的桃花眼微微閃了閃,將手上的東西展現在寒驚秋的眼前。
那是只如嬰孩握拳般大的臥牛。尖尖的牛角,微微仰起的牛首,高高隆起的背部,微微縮起的四肢,臥在一朵青色的雲彩上,神態逼眞,嬌憨可愛。牛的青色,完全是玉本身的色澤,從角到尾到腳下踩著的青雲,每一處的顔色都一般無二,青翠欲滴。
單這顔色就已經可以稱得上青玉中的極品,何況加上了牛的雕工。一塊好玉,如果少了渾然天成的雕琢,那麽,它也只能是一塊石頭,而稱不上一件玉器。而雕這只青牛的人,手藝之高超,足以令不懂玉的人也啧啧稱奇。角、首、身體、蹄、雲彩,每一處的雕刻都是渾然天成,看不出雕琢的痕迹。因爲這樣渾然天成的雕琢,這只青牛,才成了玉器中的精品。
看著這只青牛,寒驚秋的眉頭皺了起來:「請問公子,這件東西你要買下來嗎?」
那俊俏的公子縮回了手掌,帶笑的眼眸看了看掌心裏的青牛,又看了看站在一叢青翠碧竹前,顯得飄逸出塵的寒驚秋,忽地?唇一笑:「怎麽,公子也喜歡它?公子想要?」
寒驚秋看著那抹高深莫測的笑容,一時間卻不知該怎麽回答。之前,這位公子並沒有確定要買下這只青牛,所以這只青牛的歸屬還是未知數。有一些人,在買東西的時候會猶豫不決,但是,如果有人和他搶這件東西,他會立刻買下它。這位公子是這樣的人嗎?
看著寒驚秋清澈眼眸裏的猶豫,那位俊俏的公子輕輕地笑了笑:「這位公子,你沒有注意到嗎?我從看到這只青牛開始,就一直拿著它,公子覺得我會怎麽做呢?」
暗自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寒驚秋的眼睛還是看著那只被緊緊攥在掌心裏的青牛,明知道答案是什麽,他還是開了口:「這位公子,這只青牛不管你以什麽價錢買下,我都再加三千兩,不知道公子是不是能夠割愛?」
那一身月白衣衫的俊俏公子看著寒驚秋的容顔,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走到了站在門口的孟星海身前,將那只青牛交給了他:「掌櫃,這只青牛的開價是多少?」
猶豫地看了看寒驚秋,孟星海無奈地笑了笑,這只青牛是絕對不能被賣出去的,但是不該出現的青牛出現了,還有客人要了,現在只要他們開出天價,這位公子興許還會猶豫,這只青牛也有可能會留在玉石齋。
但是,他沒有、也不能這麽做,青牛出現在這裏並不是客人的錯,玉石齋的東西該是多少價錢就是多少價錢:「公子,這只青牛的成色您也看得出來,是屬于極品中的極品。這樣的極品,行價是三千兩銀子。」
那俊俏的公子笑了笑,從懷裏掏出了一叠銀票:「這裏是五千兩。您請點收。」
孟星海低頭看著手裏的銀票,再看了看那站在翠竹裏的寒驚秋,轉身叫了一個夥計過來:「幫這位公子把這件玉器包好。」
寒驚秋靜靜地看著那個俊俏的公子從夥計手裏拿過包好的青牛,忽然朗聲挽留:「這位公子請留步。」
那俊俏的公子收住了腳步,看著那個一身青衫的清俊公子疾步走了過來,秀眉輕挑,帶著魅惑的桃花眼裏有著一抹疑問。
「這位公子,這只青牛染血,目前已有數人因爲它而喪生,希望公子能夠小心。」
寒驚秋的神情帶著一點猶豫,更多的卻是好意。
低頭望著手上握著的那個小匣子,那俊俏的公子擡頭時,臉龐上帶著大大的笑容,兩個大大的酒渦在那優美的唇邊綻放開來,讓那原本看起來風流倜傥的容顔立刻顯得稚氣許多:「多謝公子提醒。我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它染過血。請公子放心,我不會再讓人有機會在這麽美麗的東西上染血了。」
看著那俊俏的公子對著他作了一揖,然後離開了玉石齋,寒驚秋的眼眸裏帶著一抹煩惱。
這人究竟是誰,竟然這麽大的口氣?
「少爺,那是段家少爺。」彷佛知道寒驚秋心裏所想,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邊的孟星海幽幽地開了口。
段……洛陽天下富,江淮一段寒。
這位俊俏的公子竟然是天下聞名的段家公子,難怪他的口氣可以這麽大。只是,那只青牛身上的血案,並不如這段公子想象中那麽簡單,因爲,它牽扯了江湖……看著小樓外如火的驕陽,寒驚秋臉上帶著一抹擔憂。
三個月前,昆侖山出了一塊極品青玉,最後是江湖上頂頂有名的玉癡,被江湖人稱爲『鬼斧神工』的石問得了。石問被江湖人稱之爲鬼斧神工,不僅是因爲他舞得一手好板斧,更因爲他的一手雕玉功夫出神入化。
在得知石問得到青玉之後,大多的江湖人都很期待能看到一件珍品出世。可是,讓人意料不到的是,那青玉雕琢出來的東西,完成之日,就是石問見閻王的日子。
很多人都知道,鬼斧神工石問雕玉的時候,不允許任何人在身邊,所以,那個盜青玉殺石問的人,才會選擇那段時間下手。以爲神不知鬼不覺,沒有人會知道被盜走的那塊青玉究竟被雕成了什麽樣子,也就沒有人能查出眞相。
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個人卻想不到,石問老了。一個擁有一身絕技的人,自然會想把自己這身絕技傳承下去。而石問選的人,就是他的孫子。而這一次,是石問與他的孫子第一次合作,也是最後一次合作。
那塊罕見的青玉,被雕成了一大一小兩只青牛。
寒驚秋也在那兩只青牛被盜走的第三天,就發現了青牛的蹤迹。
第一次,那只青牛出現在六安一個大戶人家的家裏。然而,那只青牛出現不過兩天,那個大戶人家就失竊了,其中被竊的也包括那只青牛。
第二次,那只青牛在六安消失了一個月後,出現在六安三百裏外的葉歧古鎮,一個官宦人家家裏。而這一次,青牛出現的時間更短,當天晚上就不見了。而官宦人家失火,家中數位僕人被燒死。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青牛雖然是極品中的極品,但它終究只是一件死物,如果不能把它換成銀票,它也只能是一塊石頭。而想要把一塊石頭換成有用的銀票,那它一定會被賣出。有了賣出自然也會有買入。有玉器買賣的地方,就一定會有玉石齋的存在。
因爲寒驚秋是當今天下最大的玉器行——玉石齋的傳人,天底下大部分的玉器流向,都由他掌握,所以官府很聰明的把尋找這只青牛的任務交給了他。而寒驚秋也不負官府囑托,將這只青牛找了出來。
這只青牛是在半個月前在西疆出現的。
當一個叫做迎笑的官妓將這只青牛送進一家當鋪的時候,在玉器這一行當裏擁有龐大脈絡的玉石齋就知道了青牛的下落。很輕易地就將青牛弄到了手,然後飛速地將它送到了總號。
寒驚秋要做的,就是把這只青牛交給官府。然而就在青牛送到玉石齋的時候,卻被人買了去。這下子,事情麻煩了。
玉石齋無法向官府交差倒是小事,麻煩的是,這只青牛帶著鮮血,會給每一個擁有它的人帶來無妄之災。這位段公子,會躲過這場無妄之災嗎?
「少爺,您買了什麽好東西?這麽開心?」一身嫩黃衣裙的少女,伸出盈白的雙手放下輕車上的竹簾,轉頭問著半躺在褥子上的俊俏公子,圓潤的杏仁水瞳裏帶著一抹好奇的神情。
段今生將手上的匣子遞給了那俏麗的少女,看著少女打開匣子之後猛然圓睜了杏仁水瞳,驚訝地擡頭看著那一派淡然的俊俏公子:「少爺,這,這不是……」
伸出手指,輕柔地放在了唇上,段今生魅惑的眼眸轉向了小小的窗子外,眼前浮現出那一身青衫的清俊人物,那個人……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那個人應該是這玉石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主人之一吧?
寒……寒什麽呢?
伸手從匣子裏拿出青牛,魅惑的桃花眼裏帶著一抹淺淺的笑,沒關系,下次一定有機會知道他叫什麽。
因爲,這只青牛還在他的手上,他一定會來找自己的。很是期待呢……甜甜的笑容,在那優美的唇邊緩緩地泛開,讓那圓睜著眼眸的少女嘟哝了一聲。
「少爺,您這樣對奴婢笑,奴婢會害怕的……」
「呀呀,怎麽了?不喜歡少爺對你笑麽……有人還求之不得呢……」
「那是他們不曉得少爺的脾氣啦……少爺,別再笑了嘛……」
帶著辚辚車輪聲漸漸遠去的馬車裏,傳來了低低的調笑聲,將街上的暑氣消解了不少。那車裏傳來的清脆笑聲,引得街上本來就不多的行人,不住地往那輛車上瞧,心裏好奇那悅耳的聲音,會是什麽人發出來的……


第二章
韓七,由兩個字組成。
韓,百家姓裏很普通的姓氏,天底下姓韓的沒有七八成,也總有那麽一兩成。
七,一個不靠前,也不靠後的數位。
韓和七,組合在一起,應該是一個人的名字。一個很普通的名字。鄉間小村,叫韓七的人,或許總會有那麽一兩個人,叫做韓七。當然,也沒有人會傻得去算這世間叫韓七的人有多少。因爲,江淮城裏,叫韓七的人,用十個手指頭就已經數不過來了。
韓七是看到段府貼在城門外招人的告示才過來的。韓七生在鄉下,家裏有幾畝水田,辛勤耕種的話,雖然平常過得比較緊巴,但也算勉強能夠糊口。只是,數月前,老邁的母親忽然染了風寒,這一治就是幾個月,到現在還沒有好。家裏的日子一下子就困難起來了,爲了賺點錢,韓七把家裏的水田交給了遠房的親戚,來了江淮城,想找份工。正好就在進城的時候就看到了段府招人。
雖然韓七是鄉下人,但是他也聽說過段家,聽說段家待下人十分豐厚,所以他就想著去試試。只是,他除了種田什麽也不會,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到了段府。到了段府,排了長長的隊伍。終于輪到他的時候,那人問他要做什麽,識字不多的韓七看了半天,想了半天,說他來當花農,好歹,都是在地裏幹活的,只是擺弄的是花罷了。
只不過,韓七終究什麽也不會,種田與種花,還是有許多不一樣的地方。所以,那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家問他的問題他都答不上來,他就知道他沒有辦法留在段家了。不過,他早就想到了這樣的結果,也沒有怎麽難過,反倒松懈了緊張的心情,擡頭看著這個富麗堂皇,美麗得好象皇宮一樣的房子,眼睛忽然看到了那坐在上首半閉著眼睛的人。
那個人長得很好看,好看到村裏長得最漂亮的姑娘也比不上他。就在韓七看得有點發呆的時候,那個人的眼睛忽然張了開來,和他對個正著。
那一雙淺色的眼眸很亮,亮得讓韓七下意識地低下了腦袋。
這個人……
段今生微眯著眼睛,看著那個低著頭高高瘦瘦的人。
雖然只是快速的一眼,但是段今生已經將那人的相貌看在了眼底。那人長得很普通,眉毛鼻子嘴巴,該在的都在,也沒有覺得特別好看,仔細看去,倒是毛病一大堆,眉毛粗了點,鼻子圓了點,嘴唇厚了點,皮膚黑了點……
可是,這個看起來很普通的人,卻引起了段今生的注意。這個人,有一雙長得很好看的眼睛。
圓潤的眼,眼角微微上揚,像是杏仁眼,又有點像鳳眼,長得很好看。烏黑的眼瞳,清澈透亮,水盈盈的,看起來很幹淨,帶著純樸與無邪。
有一個詞叫做畫龍點睛,可以想見眼睛是龍的神韻所在。
人也是一樣,因爲這樣一雙好看的眼睛,這個長得很普通看起來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人,忽然間就讓人覺得不那麽普通了。
也是這雙眼睛,讓段今生臨時起了意,想要仔仔細細看看這個人,想要去探究一下這個眼睛與外貌完全不搭的人,究竟藏著什麽秘密,這個人,不會是一個普通人。
「你來府裏想做什麽?」段今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個動作讓所有人把眼光投注到他身上。早習慣了所有人的注目,段今生並不在意,他只是走到那個人面前,慢慢地開了口。
韓七擡起眼睛,看著那個俊俏公子,那個公子有著一雙讓人禁不住目眩神迷的眼睛,被那樣的眼睛看著,韓七覺得自己仿佛要被那雙眼睛吸進去,他禁不住低下了頭:「我,我想做花,花農……」
「花農?」段今生看著那雙重新垂落的眼眸,沈吟了片刻,轉頭對著身邊的福伯低聲道,「福伯,讓他去攏翠園吧。」
「是。」滿頭白發,圓圓胖胖卻很精神的段家總管段福,看了看那個相貌普通卻有一雙好看眼睛的人,點了點頭,然後轉頭對著那個還沒明白過來的人低聲道,「攏翠園是少爺住的地方,以後做事情的時候,要謹慎小心些。」
「嗯。」韓七嗫嚅地低下頭,跟著那個說話的老者,慢慢地走了出去。
段今生看著那個身影從視線裏消失,輕輕地笑了笑。
這個人……
「少爺,您爲什麽留下那個韓七?」段北是一個長得很可愛的少年,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看起來可愛得緊。
段今生眨了眨眼睛,側首看著廳裏所有的人因爲這句問話,側過眼睛看著他,又是好奇又是小心的樣子,讓他禁不住笑了笑,伸出手,在那光潔的額頭一彈:「不爲什麽,只是覺得他看起來很順眼。」
「痛!」低呼了一聲,段北伸出手,揉著額頭,有些不解地看著那淺淺笑著的少爺,少爺的眼睛裏帶著戲谑,讓他心裏小小地有點害怕。少爺的心思一向都很難猜得懂,不知道少爺心裏在想什麽呢?不管少爺在想些什麽,只要少爺心裏的那個主意,不是針對他而來,就夠了。
韓七。
段今生眼神一轉,看著廳裏所有的人都趕緊把眼睛轉回該看的地方,嘴角微微地揚起一抹弧度,韓七。
他眞的只是韓七嗎?
眼前出現了一雙幹淨的眼睛,那雙眼睛讓段今生的眸子微微地眯了眯。那雙眼睛,很漂亮,也長得很像一個人。段今生垂下了修長的指,在腰的位置碰了碰,那裏有一個很精致的荷包。荷包裏擺放著一尊很精巧的青玉臥牛。
韓七的眼睛很像那個在玉石齋裏看到的人,寒家的繼承人。看到韓七的一瞬間,段今生就忽然想起了那個一身青衫的俊美人物。
那個人叫什麽?
寒什麽……
寒。
韓……
是他嗎?
那個一身青衫的俊美少年,會是那個看起來平凡而普通的村夫嗎?
段今生仔仔細細地回想著剛才他只看了一眼的臉,臉形、五宮、身材……不像,一點也不像。他曾經聽人說過,在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所不了解的一個叫做江湖的地方,有一種很奇妙的功夫,可以改變人的樣子,把一個人變成另外一個人,而且栩栩如生,別人完全看不出來。
寒家少爺是用了那種奇妙的功夫嗎?
韓七和那個寒家的少爺,還是有點相似之處的,相似的,是那雙眼睛。讓人看了之後,眼前爲之一亮,就再也移不開視線的眼眸。
除了這一點,仔細看去,這兩個人的眼睛,還是透著不同。
寒家少爺的眼睛,溫潤如水,仿若春風。
韓七的眼睛,清澈透亮,幹淨無邪。
段今生的眉頭皺了皺,不,不會是寒家少爺。
段家與寒家,曾經世代交好,卻在三十年前,兩家決裂,從此老死不相往來。雖然不明白三十年前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段寒兩家從此形同陌路,是不爭的事實。他想不出有任何理由,寒家少爺要到他段家來做一個花農。
寒家的財富多得數不清,又怎會在意段家花農那幾兩銀子的月俸?
或者,是爲了他腰間挂著的這只青玉臥牛?
段今生笑了笑,這只青玉臥牛裏面藏著什麽樣的玄機呢?竟然值得世代經營美玉的寒家少爺不惜假扮村夫來到他的府裏?
他倒希望這個人是寒家少爺,那樣一切的事情將會變得很有趣吧?只是,若他不是寒家的少爺呢?
那麽,他會是誰?又是爲了什麽來到段家?
段家有什麽東西值得別人這樣做?
段今生在腦海裏仔細地將段家每一件稱得上寶物的東西回憶了一遍,輕輕地搖了搖頭。雖然那些東西都頗爲值錢,但是都不值得別人這樣做。
或者,韓七只是一個普通的村夫,來段家,眞的只是爲了糊口做那麽一個花農而已。
慢慢地踱著步,走出大廳,身後小厮段北寸步不離地跟了過來。
段今生擡頭看著天空,心裏想著,該派個人去查查韓七的身份了,只要查一查,就可以知道這個韓七究竟是不是眞的只是韓七而已。
門外急急忙忙走進的人,讓段北和段今生擡起了眼睛。
那個人段北認識,段今生也認識,是天繡坊江淮總號裏的一個夥計。
段今生俊美的臉龐上有那麽一點不悅,因爲,這裏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進來的。而這個夥計,恰好不在允許的範圍裏。但是,段今生的不悅在看到那個夥計灰頭土臉,衣服上還有燒灼後留下的小洞時,變了顔色,從椅子上刷地一下站了起來,他的臉上出現了一點焦急:「發生什麽事情了!」
「少,少爺。總號著火了、滅、滅不了。」那個夥計看著段今生瞬間變得鐵青的臉色,嚇得不住哆嗦。
天繡坊江淮總號是段家的第一家織造坊,段家的一切,都是從這裏開始,可以說,它是段家的根基。所以,段家所有的人都對這家總號十分重視。而對于總號的保護,也是段家曆代人最重視的。防火自然包括在內。
段家天繡坊建造之時,早就考慮了各種因素,防火是重中之重。樓與樓之間,屋與屋之間,都有暗渠,引入地下水源,連通整座天繡坊,只要有星點火源,打開暗渠,將渠裏的水引出來就可以撲滅。所以,天繡坊如果著火也不會將整座樓燒毀。
可是,一場滅不了的大火?這絕對是有人刻意縱火。究竟是爲了什麽?
「什麽時候的事情?」段今生修長的身形飛快地走出,腳步快得一瞬功夫就已經出了門。
夥計愣了愣,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少爺,就在一個時辰前……」
「你今後就住在這裏。」領路的丫環,帶著韓七穿過花園,走過九曲橋,穿過幾個幽靜的院子,來到一個種滿了青翠碧竹的園子前。
這裏是段家的西園,也是段今生居住的地方。
段今生喜竹,所以他住的地方都種滿了竹子。高高的竹子,密密實實地將段家西園的天空遮住,微風吹過,處處可以聽到沙沙作響的竹葉搖擺聲。方圓百丈的竹林中間,被一條溪流穿過,小溪的邊上,有一座小院落。
小院門前的圓形拱門上,「攏翠園」三個清俊的字刻在深灰色的青磚上,使得這座幽靜的園子又多了那麽一份書卷味。
竹林,黑瓦,白牆,小橋,流水。這是一個典型的江南小居。
推開那圓形的拱門,高高的圍牆裏,三排房子圈成了一個精致清幽的院子,領路的丫環將韓七領進了院子,在小院的一邊,推開了一間廂房:「少爺園子裏的姐姐要忙的事情很多,沒功夫來管你的事情,所以管家讓奴家帶你過來。」
廂房不大不小,擺了一張床和幾件看起來陳舊但還很結實的家具,整潔幹淨。屋子的一角堆放著一堆的農具,形狀一樣,大小卻比普通的農具看起來要小上許多,竟然顯得有些精致。
「那是之前的花農爺爺用的。」見韓七看著那角落裏的農具,丫環清秀的臉蛋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低聲爲韓七解惑,「這園子裏種的花草,都低矮嬌小,普通尺寸的農具只會傷了花草。」
韓七憨憨地點了點頭,用手抓了抓頭發,只是笑呵呵,那丫環看他憨厚的樣子禁不住掩口輕笑起來:「現在天熱,也用不上褥子。過一會,管家會讓家人將席子等用具拿過來。你以後就安心在這裏呆著吧。」
韓七只是點頭,看起來一幅誠惶誠恐的模樣。
那丫環又笑了,轉身就要離開,腳踏出門前,忽然想起了什麽事情,提著裙子轉身對著韓七道:「呃,這是少爺的園子,有許多的忌諱和規矩,奴家有心想告訴你一聲,可是奴家自己也不太清楚這園子裏的規矩,也幫不上你什麽忙。只是告訴你一聲,你在少爺園子裏做事,平常小心些,除了幹自己的活,不需要去少爺的房裏,免得你誤了少爺的事,你可記清楚了?」
韓七連忙點頭,那慌張的樣子自然又引來丫環好一陣笑,瘦削的肩膀帶著抖動,漸漸地遠離了韓七的視線。
久久地看著那遠去的身影,韓七清澈的眼眸眨了眨,打量了四周一眼。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院子,一眨眼就將整個院子收入眼底。
牆頭,數不清的竹枝疏濃相間地竄進院子裏,將圍成一圈的三面房子點綴出無盡的清雅。院子的中間,小徑彎彎,草木茂盛,繁花綻放,與牆頭那些翠綠竹葉相映成趣,景致倒是不錯!
韓七看著這院子,臉上卻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憂慮。伸出手輕輕地撫著臉頰,感受著臉頰上粗糙的膚質,眉頭擰了又松開,嘴唇輕動,喃喃地低語著:「段今生看出什麽了嗎?……不,不可能,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是看不出端倪的……」
猶豫之間,那張平淡的臉龐已經神色數變,最終慢慢平靜。
清澈的眼眸擡起,看著天空。那一片小小院子看出去的天空,也只是一方小天地,天空的顔色透著清澈,明朗而甯靜,就如段府裏的生活。遠處的天邊,飄來一朵雲,將那片天空遮了起來。
那淡淡的灰雲,很快地變得越來越濃,慢慢地變成了全黑,轉眼間整個天空就被彌漫的黑雲布滿。
禁不住皺起了眉頭,清澈的眼睛裏透出了一抹不安,那,不是雲……
急急的奔跑聲從門口傳了過來,一個穿著僕人衣服的男子走了進來,對著他吼道:「餵,那個,過來。」
韓七愣了愣,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對啦,就是你。快點。」那個男子說完這句話,就急急地轉身跑了出去。
雖然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是,韓七還是跟前跑了出去。出了竹林他才發現,剛才還很甯靜的段家園子此刻喧鬧的嚇人。擡起眼睛看著滿園子的人,在人群裏找到了滿頭白發的老頭兒正舉手指揮著人:「剛才我吩咐的事情,你們都聽明白了嗎?好了,馬車就在門外,大家趕緊的。」
「這位大哥,府裏發生什麽事了嗎?」韓七跟著人群往府外走,眼睛正好看到一身白衣的俊俏公子,正急急地上了一輛馬車,往遠處而去。跟在那輛馬車的身後,一輛一輛的馬車上,擠滿了神色焦急的男子,那些男子身上穿著的衣服,讓他看出這些人都是段府的家丁,有點不太明白發生什麽事的他,趕緊拉住了身邊的人,問著。
「天繡坊總號失火了,管家讓我們去幫忙。」男子急急地回著,然後擠上了門外等著的馬車。把問他話的人抛在了身後。
天繡坊總號著火了?
清澈的眼眸裏滑過一抹憂慮。
「快,快點上去。」身後擠上來的人,把韓七瘦長的身體擠得東倒西歪。紛亂中,那張平淡的臉,慢慢地失去了蹤迹……
段今生站在一堆灰燼前,勾人的桃花眼看著被燒成焦炭的天繡坊。天繡坊總號,離城北的段府不算近,跑一趟就需要半個時辰。也就是說,天繡坊的火已經燒了近兩個時辰;但是,天繡坊總號很大,大得絕對不可能在兩個時辰裏燒得精光。
負手在燒毀的天繡坊四周轉了一圈,越看段今生的眉頭就皺得越緊。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好聽的聲音在他的背後響了起來:「段公子,我已經提醒過你要小心,你怎麽還是這麽不注意呢?」
修長的眉輕挑,段今生側眸看著走到他身邊的人,一襲青衫在那片焦土裏面,依舊顯得飄然出塵。這個人會知道他姓段,段今生並沒有多少疑惑,他不像寒家當家那樣,生意場上的一切都交給掌櫃去做,自己從來不出面,有人認識他,是應該的:「多謝這位公子好心提醒。只是公子或許太多慮了,這只是一場意外罷了,與那只青牛又有什麽關系呢?」
寒驚秋看著那一片焦土,再看看那神情淡定的俊美公子,心裏倒是有那麽一瞬間的佩服,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這種時候保持鎮定:「段公子,不知您現在願不願意以八千兩的價錢,將那只青牛轉讓給我?」
段今生打量著那一身青衫的清俊人物,桃花眼一閃:「這位公子,上次沒來得及請教,在下段今生,請問尊下是……」
「在下寒驚秋。」寒驚秋坦然地看著段今生,要讓這個人將那只青牛轉讓給他,一定要坦誠相見。而且,段今生十六歲就執掌段家,一定也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又何需隱瞞呢?
「原來是寒公子。」果然是寒家的人,段今生低下身看著焦土裏一塊沒有燒盡的碎布,「眞可惜,在下還不想把這只青牛轉出。寒公子怕是要失望了。抱歉,寒公子,在下現在要處理很多事情,不能奉陪到底。」
「是嗎?」寒驚秋歎了一口氣,看著腳下一點點的殘余布層,那些細碎的布層,依舊可以看得出精美的圖案和細密的紋路;看得出來,天繡坊的布疋確實名不虛傳。只是這一把火……
段今生會怎麽應付呢?爲什麽他不相信,是那只青牛引來的災禍呢?
看著那一片焦上,寒驚秋在段今生轉身時忽然開了口:「段公子,三日之前,玉石齋有人闖入。」
段今生皺了皺眉,桃花眼裏的笑容有些許僵硬:「不知玉石齋可有什麽損失?」
「幸好,沒有。」寒驚秋臉上的神情卻很凝重,對著段今生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段今生起身慢慢地在天繡坊四周繼續繞著圈,看著那明顯不止一處起火痕迹的焦土,他想著寒驚秋剛才在他耳邊輕輕吐出的那句話。
只不過少了一個原來裝青牛的匣子。
腰間,精致的荷包落入他的視線,段今生的笑,帶著幾分了然。
是衝著這只青牛來的嗎?
「少爺。」孟星海看著一身青衫,飄然若仙地向他走來的寒驚秋,接著又望向那站在焦土堆裏的俊美公子,心裏多少有那麽一點不安。
究竟是什麽人在背後注視著那只青牛呢?
會影響到玉石齋嗎?
畢竟,青牛是從玉石齋賣出去的,如果眞的發生什麽事情,宮府裏面肯定會對玉石齋有所非議。所謂民不與官鬥,如果讓官家對玉石齋心存芥蒂,那玉石齋的生意就不會那麽好做了,這可是很麻煩啊……
「少爺,現在該怎麽辦?」孟星海一想起那種情形就覺得頭皮發麻,一擡頭卻看見身邊負手而立的少爺正注視著那片焦土,也禁不住轉頭看了過去。卻看到幾個人正氣喘籲籲地從遠處跑過來,直到那個正在沈思但神色還十分鎮定的段家少爺身邊。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話,那個剛才還神色鎮定的段公子神色一變。
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寒驚秋注視著那幾人來的方向,那邊是北邊。那幾個人應該是從城北的段府來的吧?段府裏面發生了什麽,竟然讓段今生神色大變?看著段今生朝他這邊看了一眼,然後急急地上了來時的馬車,急匆匆地往北邊而去,寒驚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海叔,你先回去吧。」對著那個同樣滿臉不解的孟星海低聲吩咐,寒驚秋修長的身影也向著北邊而去。
「是。少爺小心。」孟星海對著那離去的背影行了一禮,叮咛了一聲,然後消失在圍觀的人群裏。


第三章
段今生快馬加鞭地趕回了段府,馬車還沒有停穩,他就從車上跳了下來,腳下一個打滑,差點摔了一跤,險些撞上了段府門前的石獅子。
大門前焦急站著的僕人趕緊上來,扶住了段今生:「少爺,您可回來了。小心點。」
「嗯。」點了點頭,桃花眼一閃,段今生在那人的攙扶下走進門裏,「究竟是怎麽回事?」
「回少爺,因爲天繡坊著火,福伯就把府裏半數以上的人派過去幫忙,府裏的護院也都過去了。因爲出了事情,大家都有些著急,也就沒有注意。直到剛才廚房的桂嫂給老爺送飯路過攏翠園,才發現不對勁。因爲園子裏奴才們不好進去,所以,福伯讓人給少爺捎信,請少爺回來看看,究竟少了一些什麽東西。」那人在段今生往裏面走的時候,一邊快速地回答著,手上也沒有閑著,飛速地把段家黑色的大門關了起來。
段今生站在園子前,看著洞開的門,眉頭皺得更緊了,急急走入那伸入竹林的小徑,風吹著竹葉的沙沙聲響,聽在他的耳朵裏也帶著一種急躁。
三步並兩步地走著,段今生很快到了院子前,推開圓形拱門,他看著幽靜的院子。房子雕花的大門洞開著,門前老者正神色焦急的打著轉,看到段今生走了進來,他連忙迎了上來:「少爺。」
「怎麽回事?」段今生看著那神色焦急的福伯,停下了腳步。
「少爺,府裏其它地方老奴都查過了,沒有人闖入的痕迹,只有少爺這兒亂成一團。裏面的東西老奴都不清楚,不知道少了些什麽。」段福看著段今生站在門口打量著房間裏的東西,嚅嗫著道,「少爺,據老奴看,這賊什麽地方都沒有去,是直奔您這兒來的。少爺,您看看少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沒?」
「其它什麽地方都沒有去?」段今生停下了腳步,手垂在腰間,指尖碰觸著腰間的荷包,想起了剛才在天繡坊總號那邊,玉石齋的寒驚秋說的那一番話。
青牛。
輕笑了一聲,解下腰間的荷包,看著荷包上精致的幾朵梅花,段今生的眼睛變得冰冷起來。
他買下這只青牛之後,並沒有告訴其它人,而玉石齋那邊,他知道絕對不會往外泄露。緊接著段家天繡坊失火,寒家玉石齋有人闖入帶走了裝青牛的匣子,如今他住的地方也被人闖入。裏面根本看都不用看,不會少東西的。因爲,那個人的目標一定是這只青牛。
究竟這只青牛有什麽樣的秘密?
外面對于這只青牛的傳聞,他也有所聽聞,但是,究竟是爲了什麽,它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而且,出現一次就會帶來一次災禍。
究竟是爲了什麽?
一定要想個辦法才行。一定要想個辦法才行。
該怎麽辦呢?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的聲響讓看著荷包發呆的段今生回過神來,一擡眸就看到了灰頭土臉走進來的人,後者正埋著頭用衣袖抹臉,一擡頭,那雙幹淨的眼睛讓段今生桃花眼危險地眯了起來。
韓七。
「韓七,你去哪兒了?」段今生看著那雙看到他時吃了一驚的臉,再看看那一身衣衫上面焦黑的痕迹,這痕迹……
韓七擡眼看見少爺和福伯站在院子裏,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了少爺的問話,讷讷地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的福伯,低聲道:「福伯讓我們去天繡坊幫忙去了。」
段今生拉回眼,看著他身邊不住點頭的段福,慢步走近了那個瘦高的人,看著那一身衣服上都是髒髒的痕迹,二話沒說,拉著他回了房間,從衣櫥裏找出了幾件他覺得還算像樣的衣服,回頭在那人身上比了比,然後就開始解那一身已經髒得不像樣子的衣服。
「少,少爺,你,你幹什麽……」眼巴巴地看著腰帶被解了開來,然後,是外衫被拉了下來,韓七看著自己漸漸變少的衣服,開始七手八腳地伸手去擋那一雙好看的手,卻怎麽也沒有辦法阻攔那雙手一件一件地除去他身上的衣服,臉禁不住開始漲得通紅。
「你衣服髒了,穿著它哪像段家僕人應該有的樣子,把它換了。」段今生頭也沒有擡,手也沒有停,很快地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不,不,少,少爺,沒,沒事的。我,我一會就去換……」看段今生沒有停止的打算,韓七的聲音更加緊張了,他的手也開始掙紮,抗拒著段今生的動作。
興許是韓七太緊張了沒有拿捏好他的力氣,也興許是段今生沒有防備到韓七會突然地伸手推開他,所以,就在他們兩個誰也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段今生摔倒在地上。
一聲清脆的喀嚓聲響,就在段今生倒地時響起。聽著那一聲清脆的響聲,韓七緊張冒汗的臉開始發白。
手好像折了。
段今生動了動手,一陣鑽心的痛讓他俊俏的臉龐瞬間白了起來,擡眼看著韓七黝黑的臉變成雪白雪白的,幹淨的眼睛染滿了委屈和害怕。眼睛深處滑過了一抹笑意,很好,這個韓七眞的很害怕。
吃力地擡起受傷的右手,段今生一字一句,慢慢地開口:「韓七,讓福伯去請大夫。」
聽到段今生吃力的說話聲,韓七緊張地發現少爺的手正扶住左手,臉上也滿是汗,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慌亂地蹲下身看著少爺垂下來軟弱無力的手,結結巴巴地道:「少,少爺,您怎麽了?」
「去讓福伯叫大夫。快去!」厲聲喝斥著那個慌亂的人,段今生看著那個愣了愣之後慌慌張張跑出去的韓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魅惑的桃花眼看著自己垂下來的手掌。
希望一切都可以順利地按照他想的進行……
「福伯,不用罰他……」鑽心的痛讓他的眼前一陣發黑,隱約間他看到福伯慌張地跑進來的樣子,心底禁不住松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的瞬間,他看到了韓七緊張的臉,那雙幹淨的眼睛裏滿滿的擔心。
冰涼的感覺在額頭滑過,段今生因爲這種冰涼猛然張開了眼睛,正在給他擦汗的少女因此稍稍地受了一點驚嚇,然後嗔怪地睨了段今生一眼:「少爺,您是怎麽啦,煙秀不在您的身邊才幾天而已,怎麽就受了傷了?差點把煙秀嚇死了。老爺,少爺醒了。」
看著那俏麗的少女擡起眼睛轉向一邊,段今生的眼皮一陣跳,他看向那個方向,看到了坐在牆邊椅子上閉目養神的人對他慢慢張開了眼睛,禁不住低下了頭:「爹。」
窗戶下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面容俊朗的男子,五官深邃,與段今生有著五六分相似,只是,段今生眼帶桃花,顯得風流一些,而那男子卻是穩重沈凝。他正是段家名義上的家主——段天漠。
段家神秘的家主,傳言中在幾年前就病入膏盲,並把所有的段家産業全部交給了只有十六歲的段今生。
擺了擺手,示意煙秀退下,看著那丫環乖巧地退出去,還體貼地合上了房門,段天漠深幽的眼晴才望向段今生,看著那蒼白的臉色,他禁不住皺了皺眉頭:「醒了就好。身子覺著怎麽樣?」
段今生坐起身,察看了一下身體,只除了受傷的右手之外,其余也沒有什麽大礙:「爹,沒什麽事的。您請放心。」
深邃的眼瞳在那俊美的臉龐上注視了片刻,段天漠皺了皺眉頭:「我以爲你已經長大成人了,沒想到做事情卻這麽魯莽。」
段今生沈默了片刻,沒有回答,俊俏的臉上帶著一點淡淡的笑。
深幽的眸子瞧著那張還有些蒼白的臉龐,段天漠的表情並沒有什麽波動:「總號被燒,府內被闖入。你這幾年惹了什麽人嗎?」
段今生搖了搖頭,做買賣的時候,雖然免不了有些嫌隙,可是大家總是要來往的,利益也是相互挂鈎,犯不著爲了一點嫌隙,毀了他段家的總號。而且,他也不覺得往來的那些人有本事在他段家來去自如。即使府裏的護衛大多數都被調到總號去救火,那些商戶也沒本事不驚動任何人進出他的府裏。
果然是爲了青玉臥牛嗎?
「爲什麽故意弄折手?」看著段今生沈默不語,段天漠淡淡地開了口,「你是段家的少爺。你可知道你弄折了手,段家會蒙受多少損失?」
「段家名下有三十七家織造坊,六十一家布莊,每一家每天都要經手數千兩的銀子,也就是說,段家每天都要經手數萬的銀子。而今生每天必須要做的,就是核對這些賬目上是不是有出入,今生這手若是壞上幾個月,這段家就有幾百萬兩的銀子進出我沒辦法去核對。也就是說這其間萬一有人做了手腳,我也不知道。」段今生看了看父親漸漸凝重的臉色,娓娓道來。
「倒是明白。看起來是我多慮了……」深邃的眼眸認眞在那張俊俏的臉龐上打了一個轉,段天漠緊皺的眉頭松了開來,喃喃地低語,臉上顯出一份蒼老的神態,「今生,好好注意身體,別太累了。」
「是,爹。」段今生看著父親帶著幾分落寞的身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離開,眼眸一轉看著走進來的丫環:「煙秀,誰把我受傷的事情告訴老爺的?」
煙秀走了進來,站在床邊,放在盆子裏擰著布巾的手打了一個哆嗦:「是奴婢。」
眸光一冷,段今生的眼神裏帶著審視,看著那雙杏仁眼瞳裏的不安,剛要開口,就聽到了一聲很清脆的響聲:「什麽聲音?」
煙秀茫然地側耳聽了聽,忽地想起了什麽,趕緊地放了手上的濕布巾,提著裙子轉身就跑:「哎呀,藥!這個韓七准是又把藥給打翻了……」
韓七?
段今生心頭一動,看著煙秀急急忙忙離去的身影,左手撐著床,從床上起來,跟在煙秀後面,想看個究竟。
攏翠園有三座屋子,正對著園門的是主屋,是段今生的起居所在,靠著園門左右兩邊的偏屋,左邊有三間房子,分別是煙秀、段北和新來的韓七的住所,右邊也有三間房子,兩間相連的是攏翠園裏單辟的廚房,一間則沒什麽用處,只是用來堆放雜物。
段今生看著煙秀走進了平日裏不太用的廚房,剛要跟著走進去,就聽到了煙秀的聲音,柔美的語音裏帶著些許嗔怪:「韓七,和你說了幾次了,拿藥罐子的時候要用布將手柄包起來,這樣才不會燙到,也不會把手上的藥罐子掉在地上了。這一帖藥已經煎了好久,還是我來吧。你的手都燙得腫起來了,去擦點藥吧。」
「對不起,煙秀姐。」嚅嗫的聲音,帶著不安與歉意:「這藥我想親自煎給少爺喝。是我弄傷了少爺的手,福伯又不罰我,我眞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我………」
段今生站在門邊,看著那個長得本來就不怎麽樣的韓七,低著頭緊張地從煙秀的手裏拿過重裝弄好的藥罐子護在懷裏,生怕煙秀搶了去,幹淨的眼睛裏滿滿的哀求,連段今生都覺得看著那樣的一雙眼睛,如果不同意他的請求,會是一種罪過。
果然,煙秀敵不過那雙眼睛,猶豫了片刻才點了點頭:「你,你要小心些……大夫配的藥可就剩這一帖了,別再打掉了,大夫吩咐過少爺醒了就要給他喝藥,現在少爺已經醒了,可這藥還沒……」
「少爺醒了嗎?」低著頭看著火的韓七聽到這句話,猛地擡起了眼睛,烏黑的眼瞳裏有著驚喜,看著爐子上的火,又喃喃地道,「啊,我得趕緊把藥煎好了。少爺要喝的。」
「是啊,少爺要喝的,你得趕緊弄好了。」煙秀聽著韓七的喃喃自語,低笑了一聲,轉身准備離開,擡眼卻看見少爺正站在門邊,驚了一下,剛要張嘴,卻看見少爺對著她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作響,訝異地看了一眼那低著頭悶聲不響的韓七,又看了看那轉身離去的少爺,幾個快步趕上下那個修長的背影,「少爺……」
「沒什麽,讓他去做吧。」煙秀還沒來得及說上什麽,段今生已經搶先開口截斷了她要問的話,「你去玉石齋總號,和那裏的掌櫃說一聲,說我段今生明日申時在醉月樓宴請他家少爺。」
「玉石齋的少爺。」煙秀美麗的杏仁眼瞳張得大大的,江淮從來沒有人知道玉石齋的主人長什麽樣,因爲從來沒有人能見到他們,少爺要去請玉石齋的少爺,這簡直是難于上青天,看著自家少爺俊美的臉龐,卻猜不透少爺心裏在想什麽,只是點了點頭,「是。明日申時,在醉月樓。奴婢記下了。」
輕盈地轉身,退下。在臨出門的那一瞬間,她轉身看了看少爺,看見少爺的眼晴正盯著廚房的方向看,那雙一向難以看透情緒的眼眸裏帶著一抹冰冷與算計。
心裏禁不住一寒,那個玉石齋的少爺,是哪裏惹到少爺了呢?
段今生坐在書案前,看著那些堆得高高的賬簿,皺了皺眉:「段北!」
聲音落地,沒有看到那個活潑可愛的人出現在他面前,段今生側眉想了想,釋然地一笑,想來他倒也有些糊塗了,竟然忘了自己早把段北派給天繡坊那邊的掌櫃,讓他幫忙著整理殘局以及爲重建天繡坊做准備。
看來這些賬簿還是要他自己來整理了。低眼看著垂落的手苦笑一聲,還眞是自討苦吃。慢慢地翻開賬簿,看著裏面那些數字,然後伸出左手在算盤上撥動,幸好以前也學過用左手,否則今天眞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只是,雖然左手也會,終究比用慣的右手慢了許多,半天過去,段今生也只看了幾頁賬簿,而他已是汗流浃背。
一抹清涼的微風,就在這個時候吹向了段今生,他擡起頭,看著滿面爐灰的韓七正握著一把扇子對著他,而他臉上也還滴著一顆顆豆大的汗水。
「少爺,藥好了,您喝藥吧。」見段今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韓七趕緊轉身從一邊的小幾上捧過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烏黑藥汁到段今生面前,幹淨的眼睛裏帶著幾分歉疚,「少爺,這是我煎的藥,我剛才用扇子把它扇得沒那麽燙了,剛剛有點熱,您正好把它喝下去。」
沈默地看著那雙端著藥碗的手,他想起了剛才煙秀說的話。韓七的膚色本來就黑,如今手上還沾著不少爐灰,更加看不清手上的樣子,他皺了皺眉:「你的手……」
「啊,少爺,我忘記洗手了。對,對不起。」韓七趕緊將藥碗放到書案上,將雙手放到了背後,雖然只有一瞬間,段今生還是看到烏黑的掌心有一些腫了起來。
果然是燙到了。
段今生從書案上拿起了藥碗,碗的確不燙手,溫熱適中,一口氣喝了下去,明明是很苦澀的藥,喝在喉間卻有一抹甘甜,他擡頭看著韓七:「藥裏面放了什麽?」
韓七見那雙勾人的桃花眼盯著他看,黝黑的臉上禁不住有些熱辣,抓了抓腦門,讪讪地低聲道:「我娘病的時候很怕苦所以不肯吃藥,我聽大夫說放點甘草會好些,果然我娘就肯喝藥了,我想少爺的藥也很苦……」
垂下眼眸,看著那碗空了的藥汁,段今生的眼眸裏滑過一抹異樣,這個韓七……
「少爺,把碗給我吧。」看著舉著空碗發愣的段今生,韓七趕緊伸出了手,問段今生討著碗。
將碗遞給韓七,段今生這次將那雙掌心裏的樣子看得更加清楚了,手掌心確實已經腫了,上面還有幾個水泡,看起來燙得不輕。正想說什麽,那個韓七已經端了藥碗跑了出去。就在他爲韓七這個舉動感到困惑不解的時候,韓七又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這一次,他的臉上幹淨了,然後他站在書案邊,重又拿起扇子,給他扇涼。
「我看少,少爺您很熱,所以,所以……」這雙會吸人魂魄的桃花眼那樣直直的看著他,韓七開始臉紅了,「少爺,您別這樣看我,是我,我把您的手,弄傷了。」
「不關你的事。」淡淡地將目光轉回帳簿上,段今生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重新伸手去撥弄著那些算盤珠子,只是,眼神卻總是不受控制的看向那個站在一邊的韓七。
這個韓七,這樣臉紅的模樣,似乎還挺好看的……
「掌櫃的,我家少爺十分希望寒家少爺能夠賞臉,請掌櫃的務必幫忙轉達。」有著精致眉眼的少女,帶著俏生生的笑容,水汪汪的杏仁大眼無辜地看著模樣儒雅的中年男子,那模樣又俏又可愛,讓人不忍拒絕。
孟星海有些猶豫地看著那個俏生生的少女,額頭微微地有些出汗,這段家少爺倒是聰明,讓這麽一個人來傳信:「這個……我家少爺他……」
「寒少爺不在嗎?」靈動的眼眸一轉,煙秀看著掌櫃猶豫的眼神,甜甜地笑了笑,「掌櫃的,您只要幫忙轉告就行了。我家少爺誠心相邀,想必寒家少爺也會明白我家少爺的誠心。所以,我也不會怪你,我家少爺也不會怪我的。」
好個伶俐的丫頭,一招以退爲進,擺明就是說段家少爺誠心相邀,少爺若是相拒,就是不給面子。好歹這段家也是與寒家齊名的人家,若是少爺拒絕怕是過意不去。更何況,少爺如今正在爲那只青牛頭痛,也一定想要個機會去勸說那段家少爺將青牛交出,拿給官府,以了結玉石齋的這段事情。
一想到這裏,孟星海點了點頭:「這位姑娘,請放心。我一定會告知我家少爺的。」
「那就多謝掌櫃的了。」對著那掌櫃的嫣然一笑,煙秀娉娉婷婷地轉身出了玉石齋,上了自家的馬車,趕回府裏了,她可還惦記著少爺的藥呢,那個韓七,可別又弄砸了……
孟星海走出門,看著那遠去的煙塵,擡頭看了看天空上被雲彩遮住的烈日、今天的天不算熱,卻也有些悶,看起來似乎是要下雨了……
要變天了呢!
濃郁的檀香,飄散著嬸嬸的青煙,低垂的竹簾裏,一身青衫的清俊年輕人正躺在窗下的軟榻上,半閉著眼眸,似乎是睡著了。窗外,不知何人在奏琴,側耳聽去,隱約有些嗚咽的聲音,使得那琴音聽來幽怨而哀傷,伴著窗外淅淅瀝瀝落下的雨音,聽起來更是淒涼。
竹簾外的八仙桌邊,坐著一個模樣儒雅的中年男子,正神色焦急地看著那清俊的年輕人:「少爺,您要去嗎?」
張開了半閉的眼眸,看著那焦急的神情,寒驚秋輕輕地笑了笑,他從軟榻上起身,撩開了竹簾,在八仙桌邊坐下:「我自然是要去的。段今生一直不肯將青牛賣給我,如果相邀,也絕對不會是要將它賣出,只不過,如今段家禍事連連,先是天繡坊起火,後是段家有人闖入,他心裏也明白,這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所以,他自然會想要找我商量這件事情。我又爲何不去呢?反正,我也想弄明白,那只小小的青玉臥牛,究竟有什麽本事,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擁有它的人出事情。」
孟星海看著寒驚秋淡然的容顔,心裏那抹焦慮雖然減輕了不少,但終究無法除去:「少爺,您也知道,擁有那只青牛的人都出了事,如果您再摻和進去,就不怕那青牛背後的人……」
「沒關系。」寒驚秋笑了笑,清俊的臉龐立刻柔潤起來,恍如春風一般讓人心中覺得舒甯安定,「你也知道,寒家從來就不怕任何事情。」
孟星海看著那抹笑容,心忽然就定了下來,覺得自己的焦慮實在是有些多余,讪笑了一下,起身:「少爺,那星海就不打擾您了。星海告退。」
看著那有些瘦削的身影拾步走下樓梯,寒驚秋忽然想起了什麽,開口叫住了他:「海叔,請稍等片刻。」
孟星海愣了愣,擡眼透過樓梯的縫隙看著那個人:「少爺有什麽吩咐嗎?」
「我記得前些日子有一個夥計在翻補屋頂的時候從樓上摔了下來,不知道那個夥計好了沒有?」寒驚秋的笑,透著溫潤,讓站在樓梯的孟星海忽然有些感動。
少爺還眞是心細如發呢!已經快大半年的事情了,他竟然還記得:「少爺挂心了,那個夥計已經好了。虧得少爺給的寒玉膏起了神效,竟然一個多月就上工了。」
「那就好。」寒驚秋看著那張帶笑的臉,輕笑了一聲,「那麽,那寒玉膏可還有剩余?」
「有,少爺一口氣給了三盒,星海也知道那東西稀奇,後來聽大夫說寒玉膏是天下療傷聖品,天底下一共也就七盒,所以那小夥計也都省著用,應該還余下一盒。少爺,您哪兒傷著了嗎?」
孟星海聽少爺要那寒玉膏,心就禁不住突地一跳,少爺不會是哪裏傷著了吧?
「沒,沒有。海叔多慮了。只是今天在街上的時候,看到了一個老婆婆被狗咬了,忽然想起了它,不知道有沒有余的,如果有我明天給那婆婆送去。」寒驚秋的笑淺淺的卻很溫柔。
「那我這就去給少爺拿來。」孟星海急急地跑下了樓。
寒驚秋站起身,走進了竹簾裏,輕輕地推開了虛掩的窗戶,看著窗外的雨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于下雨了……
「少爺,寒玉膏拿來了。」有些喘的聲音,顯示孟星海顯然跑得有些急。
寒驚秋點了點頭,看著窗外的雨絲,側耳傾聽著那斷斷續續的琴音,卻沒有回頭:「多謝海叔了。放在桌上吧。」
「是。」
聽著咚咚的足音遠去,寒驚秋轉過身,走到桌邊,白皙的指尖拿起那只小盒子,輕輕打開盒蓋,撲面而來的清香,讓他的唇角微微地上揚起來。
伸出指尖,從盒子裏挑出一點,翻過了另一只手的掌心,掌心裏高高隆起的紅腫讓他皺了皺眉,輕柔而勻稱的在掌心上塗抹著,感受著掌心裏的剌痛開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冰涼的舒適感,寒驚秋笑了笑:「師父給的寒玉膏,果然是療傷聖品,下次回去,再問他多要幾盒。這腫,明天會散了吧……」
喃喃地低問著,耳邊卻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那幽怨不絕的琴音,讓他禁不住歎了一口氣:「段今生,你究竟想要怎麽做呢?」


第四章
江淮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府郡,卻是一個人傑地靈的地方。江淮有三絕,寒家美玉,段家天繡,還有一個是醉月清鯉。
江淮三絕,前二者名聞天下,最後一個醉月清鯉是不如他們,只是,在方圓三百裏以內,倒也小有名氣。
醉月,指的是江淮城西的醉月樓。醉月樓是酒樓,已有百年曆史,是江淮城裏的老字號。醉月樓有很多招牌菜,但是最出名的就是醉月清鯉。
這醉月清鯉取自江淮城外鳳凰山綠水溪。那綠水溪水深流急,盛産鯉魚,但是極不容易捕捉。
醉月樓重金聘請捕魚高手,每日在綠水溪上捕撈。不過,即便是高手,也只能在那綠水溪上捕得十余斤鯉魚。
醉月樓取的鯉魚都是一斤左右,肉多而不肥的;大的不行,小的不要,嚴格來說,每天能用的也頂多只有五六條,多的時候也不會超過七條。所以,這清鯉自然不是每人都能享用的。
將鯉魚弄幹淨後,醉月樓的大廚就會用秘制作料烹饪,將鯉魚清蒸。鯉魚是河魚,多帶有泥氣,味道上就欠了一個鮮字,所以一般來說,鯉魚多以紅燒爲主,清蒸倒是十分少見。
而醉月樓的清蒸鯉魚不但沒有泥味兒,反而味道鮮美,入口即化,再加上每天不會超過七條,所謂物以稀爲貴,所以這醉月清鯉每天都供不應求,得早早預訂。
寒驚秋看著那條臥于盤中的鯉魚,伸手夾了一筷,塞入口中,只覺入口清甜,十分鮮美,果然名不虛傳,唇邊禁不住揚起一抹溫潤的笑容低聲道:「段兄,不管你是出于什麽原因邀我來醉月樓,驚秋都要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吃到這般美味。」
「寒公子喜歡就好。」段今生輕笑了一聲,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輕啜了一口甘醇的二十年女兒紅,「想必寒公子也知道段某今日約你前來爲的什麽。段某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寒公子願不願意聽?」
寒驚秋放下手中的筷子,看著段今生那雙讓人看了心慌意亂的眸子片刻,然後轉開眼睛:「段兄,你可眞是見外。我都稱你爲兄弟了,你卻左一個寒公子右一個寒公子,聽得我都有些難受了。如果段兄下介意,請叫我驚秋吧。」
段今生愣了愣,應了一聲:「好,那我就叫你驚秋,你也叫我今生吧。」
「那好,今生有話但講無妨。驚秋願意洗耳恭聽。」寒驚秋擡眸看著那個俊俏的人,輕笑低語。
「驚秋曾經說過,這只青牛染有血案。我也曾經聽聞這件事情。不知道驚秋對于前面的那幾樁血案可否知情?」段今生的聲音有些低沈,顯然心情有些沈重。
寒驚秋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子,看著窗外。這一側是醉月樓裏面的巷道,並不臨街,所以比較清靜,推開窗戶,昨天雨後的清新氣息便撲面而來:「不瞞今生。青牛是官府托玉石齋代爲查尋的贓物。前些日子剛剛在西疆被找到,然後緊急送到江淮總號。可是夥計不小心弄錯放了出來,就被你買了去。因爲涉及到官府,所以驚秋才會一直急著想把青牛買回去。向你試探了兩次都被你拒絕了。而前面涉及的案子……」
沈吟了一會,寒驚秋看著段今生側耳傾聽的樣子,忽然轉了話題:「段寒兩家交惡也是近幾十年的事情,雖然我想你和我一樣,都不知道當年交惡的原因;不過,我想你多少知道一些寒家的事。寒家以玉起家,而玉往往牽涉到很多方面。爲了保護家族不受災禍,寒家自第一代家主開始就聘請江湖上的武林高手教授家中子侄。」
雖然不明白寒驚秋轉開話題是爲了什麽,但是對這些事情,段今生也曾在段家先祖的手節裏看到過一些,所以他點了點頭。
「寒家雖然是商賈人家,但是因爲這個關系,卻與那草莽江湖有著一些聯系。」寒驚秋見段今生猛然擡起眼睛,看向自己,心裏明白他知道了自己說這話的含意,輕咳了一聲,繼續說下去,「當今天下,只要有玉的地方就會有寒家的人。那塊昆侖青玉出土,寒家自然也知道。只是寒家慢了一步,被石問占了先機。而石問正好是雕玉高手,所以寒家原本打算等青玉完成,再向石問購入。沒想到卻被人盜了去,連石問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石問?」段今生皺了皺眉頭,「我知道他。我以前買過一件玉飾,是一只玉簪,就是出自他的手筆,他的手工確實無人能及,堪稱玉中精品。」
「石問不僅是一個雕玉高手,他還是一個江湖中人。」寒驚秋的眸子一冷,走了幾步,在段今生的身邊坐下,「他在江湖中人稱鬼斧神工,一手板斧排名江湖高手百名榜的第十九位。別說普通的小賊奈何不了他,就算是高手中的高手在他手下也要過百招才能制住他。所以,偷走這只青牛的人武功一定非同小可。這才是我擔心的地方。」
段今生聽著寒驚秋的話,一言不發,只是提了手邊的酒壺,爲自己空了的酒杯裏倒上酒。
「後來,青牛出現過兩次,都是大戶人家。這兩戶人家都因爲青牛的出現遭竊,甚至在第二戶人家,還因此死了三個僕人。後來,玉石齋在西疆尋到了這只小的青牛,那是一個叫做迎笑的官妓拿到當鋪當的。那官妓說青牛是她在房裏拾來的,想必是客人遺漏,是哪一個她卻弄不清楚。」寒驚秋的眼神有些淩厲,卻也有些無奈,「想從來源查到青牛背後的人,明顯是不可能的。如果說那些人爲財而來,卻又有些不像。玉石齋被闖入那天,裏面什麽東西都沒有少。」
「我房裏的數萬兩銀票也沒有少一張。」段今生忽然開了口,與寒驚秋的眼睛對個正著。
「所以,我們要弄清楚,那盜走青牛的人,究竟是爲了什麽。」寒驚秋的聲音淡淡地,「今生可是想出了好主意?」
「不知道算不算好主意。」段今生低頭看著自己垂下的右手,輕聲道,「那人對我府裏十分熟悉,我隱約覺得那人就在段府裏面。雖然我在明,他在暗,但是只要這只青牛一天在我手上,他們就還會再來。」
「所以?」看著段今生的神情,寒驚秋揚了揚眉,低聲回問。
「我現在做的,就是要放松他對我的戒心。是狐狸,總會有露出狐狸尾巴的那一天。」段今生的眼睛帶著一抹狡猾,「同時,我還需要驚秋幫一個忙。」
「什麽忙?」寒驚秋擡眼看了看段今生,見他神色如常,禁不住心中有些好奇,段今生這個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呢?讓人難以捉摸呢!
「那青玉臥牛不只這一只吧?」伸手從腰間解下了那個裝著青牛的荷包,段今生看到寒驚秋的臉色微微一變。
輕輕歎了一口氣,寒驚秋點了點頭:「那青王臥牛有兩只,一大一小,仿若母子。玉石齋只找到一只小的,正在發愁。不知官府會怎麽追究呢。」
「那麽,就請驚秋公告天下,這只青玉臥牛小的在我段今生這裏,並且要向你們買那只大的。」輕柔的聲音落地,段今生看到了寒驚秋的眉頭皺了起來。
「玉石齋沒有那只大的。」寒驚秋的聲音很平靜,他知道段今生早就有了打算。
「眞的沒有,假的卻不一定沒有。」段今生擡眼看著寒驚秋,淡淡地笑了。
「你要玉石齋給你造一只假的?」寒驚秋站了起來,在雅間裏踱著步,走了片刻,他轉過頭,看著段今生,「你現在已經處于明處,再弄一只大的出來,你……」
「玉石齋有著全天下最好的刻玉師傅,以你們的手腕,想找到一塊與這青牛玉質相仿的上好青玉也不是難事。」對于寒驚秋的疑惑,段今生並沒有回答,只是繼續說著,「只要玉石齋能夠雕出七分相似的青牛,那麽我就有把握了。」
寒驚秋站在窗前,看著那個有條不紊的俊俏男子,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這個段今生……劍走偏鋒,想出這種辦法來,不得不說他這個人很聰明也很大膽。只是,他究竟明不明白,那些人或許懷有絕世武功呢?
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商賈……
他難道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嗎?
寒驚秋這樣想著,心頭忽地一抖,段今生的安危,又與他何幹呢?他爲什麽這麽著急呢?擡起頭,看向正望著他等候回答的段今生。那雙淺色的眼眸,專注而認眞的神情,讓看著這雙眼睛的寒驚秋忽地臉上一熱:「好吧。玉石齋會做這只青牛。但是,你得把這只青牛留下。」
看著那白玉般的清俊容顔上忽然染了一抹淡淡的紅暈,段今生愣了一愣。
寒驚秋長得很好看,他的五官俊美無雙,更重要的是他清幽若水,氣質超然,飄然若仙,這種俊,俊的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這一抹淡淡的紅暈,一點點的羞赧,沒有減弱寒驚秋的清俊,反倒讓他多了那麽一點人味。
仙,是無法靠近的,人,卻是可以親近的。
所以,段今生看著這樣的寒驚秋,愣了:「爲什麽?」
寒驚秋笑了,清俊的容顔恍如春日裏的暖陽,讓看著他的段今生禁不住覺得有些刺眼,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沒有你這只青玉臥牛,我玉石齋的師父即使有再高的本事,也做不出惟妙惟肖的東西吧?」
段今生輕笑了一聲,看著寒驚秋那雙溫潤的眼,將手上的那只荷包放到了寒驚秋的面前:「你見過那大的嗎?怎知道它與這小的必定一模一樣?」
「段兄是不信我寒驚秋?」修長的指拿起了那只荷包,寒驚秋的眼睛微微垂落,心裏爲段今生這句暗藏懷疑的話語微微地有些酸澀,輕歎了一聲,「你與我之間,若是相互猜忌,又怎能引出青牛身後的人呢?」
段今生怔了怔,信任嗎?
他與寒驚秋之間,只能稱得上數面之緣,如今坐在一起,也只是因爲如今的情勢詭異,信任這一個詞……
「不是不信,只是這事情出不得一點差錯。畢竟你與我都未曾見過那只大的青玉臥牛。」段今生在心裏斟酌了一番,然後淡笑著說了一句,勾人的桃花眼懷著柔和,注視著那雙溫潤的眼眸。
寒驚秋的臉,熱了,爲著心頭那份不知名的甜蜜與羞窘而慌亂,清潤的眼眸一動,微微地轉了開來:「宮府裏下文書的時候,曾經說過,那兩只青牛,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段今生看著那張漲紅了的面皮,臉上的表情淡然,心裏卻怦然一動。
這寒驚秋雖是男子,可是相貌俊秀得連女子也比不上,加上這份羞赧,竟然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寒驚秋是美人,含羞帶怯的美人,眼底隱隱蘊含著的情意,更令他美得奪魂攝魄,令人心動。
段今生的心確實動了,但是,在心動的余韻裏,他的神智還是清明的。在這個時候,他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人,臉紅的模樣,與寒驚秋有著幾分相似呢……
一瞬間,這幽靜的雅間裏,便靜得只得到兩個呼吸。
寒驚秋在這樣的靜谧裏,率先敗下陣來。他一向深居簡出,臉皮自然比十六歲起就縱橫商場的段今生薄了一些。拿了那只裝了青玉臥牛的荷包,低聲道:「驚秋先告辭了。」
「驚秋慢走。」段今生看著那人薄暈了面頰,青色的衣衫輕動,白皙的手撩起了細竹編就的簾子,又忽然轉首,禁不住有些訝異,「怎麽了,還有事嗎?」
只聽得一聲幽幽輕歎,段今生看著那人放下了竹簾,走到了他的面前,那雙溫潤的眼眸默默地凝望著他,然後那白皙的手緩緩地覆上了他的手掌。
溫潤如玉。
猶如羊脂般潤滑的手,貼上段今生放在桌上的左掌時,他的心裏浮現了這麽一個詞。只是,他是段今生,段家精明的實際家主,所以,在片刻的心旌動蕩之後,迅速清明。
「這是寒玉膏,你塗在傷處,雖然不能馬上讓你的手好起來,但是可以讓你恢複得快一些。」淡然溫潤的嗓音,在不經意間盈著濃濃的溫柔,寒驚秋輕笑著轉身離去了,恍如一縷清風般,在段今生眼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打開掌心裏那個圓圓的盒子,一抹清香撲鼻而來,摳了一些,塗在挽起袖子的右臂上,一抹清涼的感覺迅速地滲進了那帶著痛楚的臂上。
的確是療傷聖品。
段今生輕聲地笑了笑,眼眸裏滑過一抹思量,寒驚秋又怎麽知道他的手受了傷?這說明了什麽呢?
正在出神之際,雅間外邊傳來了腳步聲,段今生擡頭看著竹簾上映出來的人影,皺了皺眉頭。
「段公子,您在裏面嗎?」雅間的門外傳來了一聲輕問。
段今生聽著那陌生的聲音,皺了皺眉。沈吟了片刻,他朗聲回了一句:「在。」
然後,就看到了一道白光,穿透了雅間的門,直向他撲了過來。段今生沒有來得及躲避,只覺得胸口被什麽東西擊中,然後眼前一黑。隱約中,看見兩個身形修長的人,緩緩走到了跟前。
「你找找看,那東西在不在。」瘩啞的聲音裏帶著些許的妖媚。
神智漸漸渙散的段今生不禁覺得有些困惑,這個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呢……
江淮城外,有一座鳳凰山。
傳說,遠古的時候,有一只鳳凰從天上落在這裏,然後就再也沒有飛走。也有人說,這山叫鳳凰是因爲前朝這山裏曾經住著一位絕代佳人,後來入宮成爲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
不管這裏是不是眞的落下過鳳凰,也不管這裏是不是眞的出過一國之母,江淮城的鳳凰山確實靈秀無比。
鳳凰山上有一座道觀,叫做清雲觀。
清雲觀自給自足,不接受外界香火,所以一向顯得冷清。
夜深人靜,靜悄無人的時候。
清雲觀後的一間房子裏,兩具赤裸的身體交纏在一起。上方身形略健碩的人有著一張俊美的容顔,一雙邪氣的桃花眼帶著誘人的春光,而下方身形略顯纖瘦的人長發披散,精致的容顔透著妖娆與美麗,潮紅的臉龐帶著無盡的風情,美麗的眼眸半張,望著身上的人,紅豔的嘴唇輕吐令人心情激蕩的呻吟聲:「九,快,快一點,再深,深一些,啊,啊,九……」
那妖娆的長發美人修長的雙腿一擡,將覆蓋在他們身上的錦被踢開,一幅令人血脈贲張的畫面讓充滿春情的房間陡然升溫。
白皙的雙馱慌得大大的,堅挺的玉莖摩挲著身上人平實的腹部,豐腴白皙的雙臀深處緊緊地含著贲張的劍刃,修長的身體隨著那劍刃進出不住地顫抖,白玉一般的肌膚上滿是晶瑩的水滴。
「華陽,華陽。」上方的俊美男子有著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此時透著意亂情迷,喃喃地叫著那妖娆之人的名字,深深地擺動著腰肢,聽著身下人兒妖媚的呻吟聲,他俊美的臉龐開始往下滴汗,似乎並不感到滿足,他稍稍退離那幽深濕潤的秘道,伸手將身下的人翻轉過去,讓那妖娆的人俯臥在床上,曲起那白玉一般的長腿,讓那豐腴的雙臀高高翹起,然後再一次深深地闖入。
「啊……」火熱的劍刃深深地闖進了那早就被深深開拓過的深紫花蕾,熟悉的脈動摩挲著花蕾內部那敏感的媚肉,讓那妖娆的美人兒禁不住尖叫出聲,「九,別,別這樣,我,我受,受不了……」
修長的手指繞過那纖細的腰肢,緊緊地攥住了那堅挺的玉莖,男子邪氣地在那白皙的耳邊吐著氣息:「華陽,不行,不行,你要與我一起。」
「啊。」白玉一般的身子顫抖著,深紫的花蕾開始了劇烈的收縮,「九,九。不,不行了……」
「嗯……」劇烈收縮著的紫色花蕾讓那俊美的男子渾身打了一個哆嗦,邪邪的笑了笑,用力地抽出了劍刃,在身下那人不滿地靠過來時,一個大力的深深挺進,讓那身下的人驚叫了一聲,深埋在花蕾裏的劍刃疲軟了下來,濃白的汁液慢慢地在劍刃的四周溢了出來。
白玉一般的身體無力地伏在柔軟的褥子上,精致的容顔帶著一抹濃濃的倦怠,白皙的指與身上的人緊緊地把在一起,兩人就著結合的姿勢緩緩地側身相擁。
「你這個人,眞是……」懶懶地將柔軟的身子偎進身後那個溫熱的懷抱,華陽子皺起了眉頭,「你這個樣子,一點也不像是來找我商量事情的……嗯……」
俊美男子輕笑一聲,腰肢輕輕地動了動,看到身下的人妖娆的眼眸嬌媚地睨了他一眼,心頭禁不住一蕩,低頭輕柔地吮住了那紅豔的雙唇,低聲道:「本來是找你商量事情的,可是一看到你……」
柔順地將靈舌送進那粗魯的雙唇裏,敏感的身子因爲唇齒之間引起的情潮一陣顫栗,感受著身體裏那慢慢漲大的劍刃,華陽子低喘一聲,將那俊美男子推倒在床上,整個人坐上他,烏黑的眼瞳裏情欲彌漫:「九,我要你……」
俊美男子伸手扶住那滑膩的纖腰,腰杆一頂,看著身上那妖娆的容顔再度染上情欲的色澤,他癡迷地道:「好,我給你,華陽,只要是你要的一切,我都給你……」
「眞乖……」妖媚的笑顔裏,帶著令人心旌動蕩的春情,然後慢慢地俯下了身。
幽暗的廂房裏,漫開了無盡的春情,直到消散于無形……
一切的情欲氣息,在寂靜的夜裏漸漸淡去,華陽子從沈睡著的俊美男子身上緩緩起身,玉足輕柔地跨出床榻,白生生的身子在沈黑的房間裏看起來十分顯眼。
隨意從地上拾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然後,妖娆的身段輕盈地踏出了房間,緩步輕移,在月色裏走到了一間矮小的房間前。
輕輕地推開了房門,邪媚的眼眸望著那蜷縮在房間角落裏的身軀,緩緩地笑了笑,身子微蹲,支起那昏迷不醒的男子臉龐,淺淺的月輝下,那俊美的臉龐與剛剛正和他翻雲覆雨,顛鸾倒鳳的男子竟有五六分相似:「長得倒還眞是挺俊呢……」
輕呵著氣息,妖美的容顔慢慢地覆上那俊美的臉龐,卻在雙唇相交時,帶著妖娆的笑顔,退了開來:「段公子醒了?」
在黑暗的廂房裏蜷縮成一團的人,正是醉月樓裏被人擊昏的段今生。
緩緩張開的眼瞳色澤極淺,映在穿過黑暗落來的月光裏,看起來像是透明的一樣,帶著冰冷的神情,段今生慢慢地坐正了身體,打量著那背對月光,整張臉隱在黑暗裏無法看清的男子,低聲道:「你要什麽?」
妖娆的人靜默著,就在段今生以爲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柔聲道:「我要的很簡單,就是段家買下的那只青玉臥牛。」
又是爲了青玉臥牛。
段今生默默地看著那個身形修長的男子,緩緩地張開了口:「只是青玉臥牛?」
「只是青玉臥牛。」妖娆的聲音,略有些低啞,卻有著勾魂懾魄的妩媚。
段今生皺了皺眉,手動了動,黑暗裏一陣布料破撕裂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他將剛剛撕下來的布料遞給了黑暗裏的人:「把這個交到我府上一個叫做韓七的人手裏,他自然會將你要的東西帶過來。」
「韓七?」邪媚的眼眸微眯,看著那俊朗的面龐。
段今生爲那聲音裏的困惑而輕笑:「韓七。」
看著那突如其來的人又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段今生的眉頭開始擰了起來,韓七。
韓七,希望你不只是韓七……


第五章
江淮寒家。
黑牆白瓦,曲院回廊,小橋流水,亭台樓閣,掩映在隨處可見的綠叢中,鬧中取靜,顯得十分清幽,如一幅清幽甯靜的水墨畫卷。一泓清澈的湖水將這幅水墨畫卷綴上了幾分靈氣,層層叠叠的假山,圍繞在湖水四周,就在假山邊上,建有一座八角亭,亭子三面環水,顯得很是清靜。
寒驚秋站在寒家泌幽湖邊的亭子裏,看著一幅冬梅傲雪圖在那白衣勝雪的人手中一點一點的呈現在那張宣紙上。
白衣勝雪的人已放下了手中的筆,慢慢地擡起了一雙冷冽的眼眸,看著那一身青衫的寒驚秋,雪白的肌膚,與寒驚秋如出一轍的容顔,襯著冷冽的眼眸,美得仿佛是冰雕出來的美人一般,讓人遠遠看著,就覺得渾身發寒:「你今天去醉月樓了?」
對于那白衣勝雪的人知道他的行蹤,寒驚秋倒是一點也不吃驚,猶豫了片刻,他點了點頭,從懷裏取出一只精巧的荷包,放在那幅冬梅傲雪圖上:「驚秋自知犯了寒家家規,只是,事關青玉臥牛,驚秋才會去醉月樓與段家人相會……」
雪白的手拿過荷包,打開,取出裏面那只晶瑩剔透的玉牛,冷冽的眼眸裏帶著探尋:「他就這麽給你了?」
「不是給。只是按著模樣,把那只大的做出來。」寒驚秋看著那雙冷冽的眼眸,斟酌著字眼柔聲低語。
「做只大的?」輕哼一聲,那張冰徹的容顔流露出一抹不屑,「他是覺得還不夠亂嗎?」
「驚秋覺得他的主意還是不錯的。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不按牌理出牌,在暗處的人,若是亂了陣腳,對我們來說不是更有利嗎?」寒驚秋看著那張臉龐上的神情,忐忑地低語。
那雙冷冽的眼眸微微一轉,在那張清潤的臉龐上仔細地端詳了片刻,忽地皺了皺眉,眉宇之間流露的不悅,讓那身冰寒氣息更加地濃厚,良久忽地輕歎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張薄薄的紙,遞給寒驚秋:「驚秋,這是知府的文書。」
纖細的手指快速展開,看著那紙上所寫的,清潤的臉龐顯出一抹驚異:「爹,知府大人分明是在爲難我們玉石齋啊!」
「爲難。」那白衣勝雪的絕美人物,竟然就是玉石齋的當家,寒驚秋的爹——寒文止。與寒驚秋如出一轍的容顔,卻因爲那股冰冷而顯出完全不同的美麗,眼角眉梢淡淡的細紋,讓他看起來不再年輕,卻讓他更多了一種歲月的滄桑感。他低下頭,看著那一枝傲雪寒梅圖,「他們是官,我們是民,民不與宮鬥,我們只能照辦,如果不照辦,寒家就無法再存續下去。」
「可是,爹……」看著那冰冷的氣息化成濃濃的愁緒,寒驚秋抿了抿嘴,「段今生這樣做,未嘗沒有好處。大的青玉臥牛完全沒有下落,假的出來,持有眞的那一只的人,必定坐不住,會自暗處現身……」
靜靜地擡起眼眸,寒文止看著那個長得與自己十分相似的容顔,出聲打斷了他的話語:「段家少爺長得好看嗎?」
愣了愣,寒驚秋眼前浮現出那一雙桃花眼,臉忽地一紅,讷讷地點了點頭。
寒文止歎了一口氣:「爲了青牛的事情,也是爲了寒家好,這個家規犯得有理由,我不會罰你。青牛的事情既然已經交給你去辦了,要怎麽做就不需要再來問我。我有些累了,你下去吧。還有……」
看著聽到他的話之後轉身離去的身影,寒文止忽地出聲叫住了寒驚秋:「記住,不要與段家人有太深的糾葛。」
「是,那麽,孩兒告退了。」看著那露出幾分疲倦的絕美容顔,寒驚秋低著頭,緩緩退出了亭子。
擺了擺手,看著那漸漸遠去的青衫身影,從桌上拿起那只透著瑩瑩青光的玉牛,寒文止的容顔帶著一抹憂慮:「只不過是一對青玉臥牛,想不到竟然牽扯出許多恩怨。段家天繡坊總號被燒,又有人闖進段家,看起來……」
「老爺。」
一陣輕悄的足音,在亭子外站定。
寒文止擡起頭,看著那人,低聲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
聽了對方的話,白皙的手緩緩地捏緊了掌心裏小巧的玉牛,寒文止帶著困惑,喃喃地低語了一聲:「這青玉臥牛,究竟有著什麽樣的秘密?竟然有那麽多人要找它……段家又與它扯上了什麽關系?那些人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與段家爲難?」
回答他的,只有無盡的沈默……
玉石齋的小樓後面,有一個院子,院子裏還有一幢兩層的小樓,四周高聳的青松,將小樓與玉石齋隔了開來,因此顯得很幽靜。
松林裏,神色匆匆的孟星海手上捧著一只匣子,正三步並兩步的往那小樓走去。推開小樓雕花的大門,樓裏的幽靜並沒有讓他感到奇怪,他只是快步地走向樓梯,走到樓梯盡頭的時候,他輕輕地叩了叩門:「少爺,您在嗎?」
門裏面,清柔的聲音飄泄了出來:「進來吧。」
「是。」孟星海推開門,走了進去。
幽靜的小樓裏,飄散著熏香的溺溺青煙和淡雅的香氣,讓這小樓的氣氛很是優雅。孟星海走進去的時候,小樓半卷的竹簾裏,修長的身軀衣衫半褪,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膚,他低下了頭:「少爺,這是您要的東西。」
將身上半褪的青衫拉起,遮住了身體,坐在牆角,看著銅鏡裏那張清俊的容顔,從桌子上取過一張薄薄似紙非紙似皮非皮的東西,對著銅鏡緩緩地貼合在臉頰上,鏡子裏,清俊的臉龐立刻變成了一張普通的臉。
再從桌子上拾起筆,沾了些許的墨,在那還顯得有些細致的臉龐上加上幾筆,那份細致立刻隱沒。再從桌子上取過一個圓圓的盒子,打開盒蓋,從裏面挖出了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均勻地抹在臉上,手上,白皙的肌膚立刻變成了勻稱的黝黑色澤。
鏡子裏的人,顯得有些憨厚,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鄉野村夫,那模樣,卻是段家新進府沒有多久的花農——韓七。
「少爺,」孟星海只是低下頭,當作沒有瞧見,將手上的匣子放在桌子上,然後退開了兩步。
韓七,不,寒驚秋清潤的眼眸轉頭看了看,然後站起身,走到桌邊,伸手拿過那份量頗沈的匣子,打開,看著裏面厚厚的一叠冊子。在桌邊的椅子上坐定,小心地翻看著裏面的每一本冊子,看著,看著,眉頭忽然皺了皺:「這杜重九是什麽人?」
「杜重九?」孟星海挑著眉頭思索片刻,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接著道,「他是段夫人的堂侄。已故的段夫人年幼時便雙親俱亡,是由堂伯一家照顧。嫁入段府後三年,段夫人堂伯一家遭了變故,全數亡故,只留下了杜重九一點血脈。段夫人聽說後,便將他接到了段家,一直在身邊照顧著。因爲段夫人視如己出,所以這杜重九算得上是段家的二少爺。」
「你是說杜家所有人全部亡故?」寒驚秋皺了皺眉頭,臉上的人皮面具顯出一點困惑的表情。他的人皮面具制作精良,不但面容生動,連表情也與眞正的臉孔一般無二,讓人看不出來,「是因爲什麽?這杜重九又是什麽本事,竟然能夠平安活下來?」
「當年杜家的變故究竟是什麽事情,星海一直查不出來。唯一知道的是,這杜重九當年能夠活下來也不是他有什麽本事,只是恰好他在段家陪段夫人,回家之後才發現全家人都已經亡故了。所幸段夫人還講一些情誼,照顧了他十幾年。」孟星海側著腦袋搖頭,「他在段家長大,前些年他成人禮後,接掌生意的段家少爺將幾家天繡坊交給他去經營,不過他在這方面倒沒有什麽本事,那幾家天繡坊生意一直不好。」
「這裏寫著他幾個月前去了六安和葉歧?」寒驚秋的手指,指著冊子裏的某一處,低聲問著,清潤的眼眸裏透著冰冷。
「六安和葉歧……」孟星海愣了愣,低頭看著寒驚秋所指的地方,回想了片刻,想起幾個月前,這只青玉臥牛就曾經出現在六安和葉岐,「少爺,看起來似乎是過于巧合了。時間上與青玉臥牛出現的機會吻合,看起來,這只青玉臥牛與這杜重九似乎有著不小的關聯呢!」
「杜重九嗎?」寒驚秋沈吟了片刻,搖了搖頭,「現在還不好說,不過,這杜重九需要注意著。天色不早了,我該回段家去了。」
「是。少爺請多加小心。」孟星海看著那修長的身影推開了窗子,然後消失在無盡的黑幕裏,眼神中帶著幾抹憂慮。身後,輕盈的腳步聲讓他回過神來。轉過身,看著那一身白衣的冰豔容顔,他恭敬地行了個禮:「老爺。」
寒文止看著洞開的窗子,擺了擺手,良久才輕歎了一聲道:「這個孩子,竟然易容去了段家,星海,他這樣子已經有多久了?」
「回老爺,少爺到玉石齋第二日,便去了段府。」孟星海低下頭,神情有些緊張。
「第二日……」慢慢地走到窗前,聽著窗外傳來的幽幽琴聲,冰豔的容顔上帶著一抹憂慮,「這麽算起來,應該有大半個月了呢……這個孩子,莫不是……」
唉……
對凡事向來淡然處之的驚秋,爲什麽會對段家那孩子如此在意呢?
段今生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裏,深幽的桃花眼眸看著自己所在的地方,一間很小很小的房間,似乎是不想讓他猜出這裏是什麽地方,所以沒有任何多余的擺設,只有一張床,看起來顯得很冷清。
月光,透著床頭一個小小的窗戶照了進來,給了這昏暗的房間一點清輝。窗子很小,沒有辦法脫身。但是,窗子雖然小,卻可以透過那個小小的窗子去看他現在身處的位置。只是……
渾身酸軟無力的他,被捆得緊緊的,根本沒有辦法站起身去看一看這房子外面的情景。
一陣風透過窗子吹了進來,同時吹進一股隱約的殘香。那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是寺廟裏面常有的檀香味。聞起來有一種甯神的功效。他喜歡這種味道,因爲讓他覺得心緒平靜,不會爲自己現在的處境感到煩躁。
有這種香氣的地方,而且濃到連這麽一個小房間都可以聞到的地方,除了寺廟之外,他想不到別的。
江淮城沒有什麽寺廟,只有城外的鳳凰山上有一座道觀。那座道觀敗落已久,沒有什麽人,但是幾年前來了一個道人,將道觀回複了起來。雖然不受香火,但是這檀香,總是會點的吧……
動了動被捆綁起來的手,長久地被捆著,血液已經不太通暢,特別是右手,更是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刺痛。如果再這樣捆下去,這只手怕會廢掉呢!
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手指緩緩地動了動,那捆住他的繩索慢慢地松了開來,兩只手也就脫了桎梏。
伸出左手,從懷裏拿出了寒玉膏,然後捋起衣袖,將藥膏小心地塗抹在手上,清涼的感覺讓他微微地眯了眼。寒驚秋給他的藥膏果然有效,手上的麻木感立刻消散了不少。
他昏迷前聽到的聲音,聽來像是重九的聲音呢……
重九回來了嗎?
腦海中浮現了一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表弟杜重九與他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兩個人的感情十分要好,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兩個人的感情開始淡去。
原本做事認眞的重九,臉上開始浮現著漫不經心,行事更是放浪不羁,整天混迹在花街柳巷,到處拈花惹草。爲了讓家裏的人減少對重九的不滿,他將幾家經營得十分不錯的分號交給他管理,可是沒有想到,那幾家分號,短短幾年時間就臨近關門大吉。
爲了平息段家各掌櫃的不滿,所以段今生將杜重九派到了南疆的分號。那裏十分荒涼,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引起杜重九的興趣。可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可以經常聽到下面的掌櫃們提起重九在各家分號提銀子,去其它地方花天酒地的消息。
如果不是娘臨終前千叮咛萬囑咐要好好照顧重九,他還眞想把重九逐出段家。
想必重九也察覺到了他心裏的不滿,所以這幾年裏不曾回過段家。這一次偷偷地回到江陵,是來找他的?
重九有能力對抗他了嗎?
重九雖然做事放浪,卻還是很精明,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可能主動對他挑釁。是剛才那個人嗎?
一想起剛才那個人的要求,段今生的眉頭又皺得更緊了。不會是重九吧?如果眞的是他,爲什麽要的只是青玉臥牛?要段家的所有産業不是更好?
會是重九嗎?
如果眞的是重九,那只青玉臥牛又與他有什麽樣的關聯?是他殺了石問,盜了青牛?重九年少的時候雖然曾經習過武功,可是又怎能與那江湖中經驗老到的高手相比?
石問。人稱鬼斧神工,在江湖高手榜裏排名在前一百名之內。重九不可能敵得過石問。更讓人覺得蹊跷的是,石問死在毒下。重九根本不會用毒,所以,應該不會是重九……
那只青玉臥牛牽扯到的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他不希望重九也牽扯在裏面。畢竟,娘親臨終前,最大的牽挂就是重九了。
他應該主動出擊了吧?這樣子下去,只會坐以待斃呢!
所有的一切,就等著韓七到來了。
寒驚秋回到段府攏翠園的時候,發現他那間雖然不寬敞,但也算不上小的房間裏擠滿了人。他在段府的時間沒有多長,認識的人並不多。但是在到段家之前,他就對段府裏的所有人進行了一番打探。
他記得站在門邊的那個嫩黃衣裙,圓臉大眼的丫環,是段今生的貼身丫環,煙秀。
站在靠門裏面不住往外張望的那個小厮,眉眼之間透著機靈,一看就是個人精。那是段今生的貼身小厮,段北。
再往裏面一點,站在牆邊那個圓圓胖胖白發白胡子的老頭,看起來雖然和藹,可是眼睛裏不時閃過的精光,卻讓人不能小瞧,那是段家的總管,段福。
坐在床上的……
寒驚秋心裏微微地吃了一驚。
坐在床上的那個人,在之前對段家的調查裏,沒有提到過一個字。但是,看段福對這個人的恭敬樣子,他也能猜得出這個人的身份。這個人,十幾年前在江淮城裏呼風喚雨,卻在五年前突然因病而深居簡出的段家家主——段天漠。
眼睛小心翼翼翼地看著那個人,眉目俊朗,氣宇非凡,歲月在他身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迹,有的只是精明和幹練。
傳言段天漠是因病將段家所有的産業交給了兒子段今生掌管,只是現在看起來,這段天漠除了臉色蒼白點,看起來神清氣爽,氣定神閑,哪裏像是傳書中病入膏肓,沒有多少時間好活的樣子?
心裏覺得奇怪,寒驚秋臉上的表情帶著不安與惶恐,更多的是緊張。他現在是韓七,一個鄉野村夫,在這段府裏只是一個小小的花農。單是面對管家就應該有這樣的表情,更何況那坐在床上的人所散發出來的氣勢更加驚人,所以,他的表情是沒有錯的:「福,福伯,這,這是……」
「你就是韓七?」
那高瘦的身影踏進來時,段天漠的眼光就在打量著這個看起來其貌不揚的青年。這個青年看起來很普通,普通得讓人不想再看第二眼。這樣的普通,卻讓他感覺到了詭異,今生爲什麽指名找這麽一個普通的人呢?
正在他疑惑的瞬間,那人擡起了眼睛,看了他一眼。清澈美麗的眼眸,讓段天漠心裏猛地一震。
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太像一個人了!
強自壓下心頭的震動,段天漠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盡量平靜,問了一句。
「小的,小的,是韓七。」寒驚秋低下頭,心裏想著段天漠爲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難道,他們發現了他的眞實身份?不可能呀,他隱藏得很好。而且他所捏造的背景,都是眞正存在的。只不過,眞正的韓七,此刻是在寒家,而不是段家。
「那好,你拿著這個東西,去城外九裏坡的觀雲亭等著。」從懷裏掏出了一只精致的荷包,交給那低著頭,顫著身子的瘦高青年,段天漠的神情令人難以揣摩。
城外九裏坡觀雲亭。
那是一個很荒涼的地方。
寒驚秋心裏有些茫然,他有些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是爲了什麽?
「記住要在子時之前趕到那裏,否則,今生就回不來了。」段天漠的聲音很平靜,平靜的讓人覺得那不是在說一件與他的兒子生死攸關的話題。
寒驚秋身子一震,立刻想到的是,那些對青玉臥牛不懷好意的人,終于開始對段今生不利了。段今生怎麽樣了呢?
心,猛地一絞。
壓下心頭的慌亂,他接過那遞過來的荷包,也顧不得掩飾,轉身就走。現在離子時只有半個時辰了。九裏坡觀雲亭離段家有十幾裏路程,他不快點走不行。
看著那高瘦的青年身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站在床邊上的段福有些不安地開口:「老爺,要備馬車嗎?九裏坡的路程可不近啊。這子時馬上就要到了……」
「不必了。」段天漠已經肯定了這個韓七是誰了,所以,他擺了擺手,慢慢地走出了房間。
有了寒家的人相助,今生是不會吃虧的。
而眼下,首先要做的是,聯系寒文止。
擡起眼眸,看著月朗星稀的天空,眼前出現了一張冷冽的絕美容顔,禁不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三十年沒有見面了,不知道他變了多少。
一眨眼,就過了三十年了嗎?
「福伯,給我備車。」
三十年了,時間已經久得足夠讓人忘記很多事情了……
寒驚秋跑得很急,瘦高的身形,在月光下快速地飛奔,遠遠看去像是一道輕煙。就在子時到來前,他到了九裏坡觀雲亭。
夜風吹在身邊,透著些許的涼意,稍稍地收了盡情奔跑而引起的燥熱。站在亭子裏,倚在柱上,調勻呼吸,收斂氣息,卻怎麽也靜不下心思。
看著掌心裏的那只荷包,寒驚秋的額頭微微地滲出了一點汗意。他很熟悉這只荷包的樣子,因爲在不久之前,他才在醉月樓裏看過一模一樣的荷包。那時候,那個荷包裏裝的是那只青玉臥牛。
此刻手上的荷包裏,只要用手指用力一捏,就可以摸到裏面東西的形狀,圓圓的,感覺像是一顆珠子,很輕易就讓人知道那不會是什麽青玉臥牛。
而寒驚秋也明白,眞正的青玉臥牛此刻正在寒家,段家是拿不出那些人要的東西的。他想不明白段天漠心裏在想什麽,難道他就不擔心那些人拿不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對段今生不利嗎?
離開醉月樓的時候,段今生明明還好好的,只不過是稍微沒有注意,就讓那些暗處的人鑽了空子。
段今生不會有事吧?
他的手還沒好呢!
段今生……
想起那雙勾人的桃花眼,寒驚秋咬了咬嘴唇,想起爹問他的那句古怪的話語,心裏禁不住歎了一口氣。爹已經察覺到他的心思了。
玉石齋裏的一眼,段今生這個人就萦繞在他的心頭,讓他不由自主地爲之亂了心弦,所以,才會擔心到易容進了段家,守在段今生的身邊。
只是暗自的戀慕,也不可以嗎?
寒驚秋咬了咬嘴唇,空氣裏一抹淡淡的幽香,讓他順著香味的來處望了過去,看到一個穿著灰白相間道袍的道人,正對著他露出妖美的笑容。


第六章
「你就是韓七?」華陽子打量著那個長得很普通的青年,心裏稍稍地有些疑慮,這個人看起來似乎太普通了點,不知道段今生爲什麽會選他來送東西?
寒驚秋吸了口氣,點了點頭,臉上盡可能地露出與現在這個身份相符合的表情,唯唯諾諾地道:「是,是,小的就是韓七。」
「東西呢?」華陽子看著那個青年人低著頭的樣子,懶懶地開了口。
寒驚秋低著頭,將手上捏得皺巴巴的荷包遞了過去,雖然他的手掌離那人有著一定的距離,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那人對于這麽一點距離並不放在眼裏。
淡白的拂塵一掃,那只荷包輕易地就被拿走,那道人捏了捏荷包,妖娆的眼眸裏滑過一抹冷厲,讓一直觀察著他的寒驚秋心頭禁不住一顫。他已經發現了。手掌暗中凝了功力,打算在那道人發作的時候,擒住那人,然後再逼問出段今生的下落,卻不料那道人只是輕笑了一聲:「段家倒是大方,送了一顆夜明珠過來。那東西本來就珍貴,我說段家怎麽可能那麽痛快就給了。那韓……」
「韓七。」小心地在那道人話語停頓的時候提醒,寒驚秋的心裏滿滿的忐忑,不知道那道人在盤算些什麽。
「哦,韓七。」華陽子笑了笑,淡淡的月光讓寒驚秋看清了他的容顔,那張妖美的不似男子的容顔讓他心裏下意識地一亂,「張嘴。」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妖媚容顔,令寒驚秋心頭滑過一抹不安,他不知道那透著古怪的邪氣道人讓他張嘴是爲了什麽,但是爲了不讓道人看出破綻,他還是張了口。就在一瞬間,一顆藥丸彈進了他的嘴裏,入口即化。
寒驚秋心頭一凜,下意識地覺得那扔來的藥丸是毒!
全身功力運轉,打算將那入口即化的東西逼到一個不緊要的經脈裏,等到適當的時機再去化解,卻意外地發現那藥丸並不是毒,體內的眞氣沒有受到一點的影響,寒驚秋有些不解。不是毒的話,會是什麽東西?
那月下的道人卻淡淡地笑了笑,襯著月光看起來格外妖媚:「你不想見你家少爺嗎?那就跟我來吧。」
山路崎岖,寒驚秋跟在那不緊不慢地走著的道人身後,翻過那座鳳凰山。天色已經漸漸發白,寒驚秋的臉上也滿是汗水。
清澈的眼眸小心地觀察著四周地勢,看這樣子,這道人是要把他帶到山上的那座道觀裏去。聽人說,山上的那間道觀已經荒廢很久了,直到幾年前,那道觀才重新恢複。幾年前……
這道人是幾年前就來到江淮的嗎?
看起來,道人找上段家,似乎不只是爲了青玉臥牛呢!因爲那個時候,青玉臥牛還沒有現世!
古怪。
很是古怪!
古怪到讓寒驚秋開始從頭想起。
青玉出世,青牛完成,然後神秘失蹤。官府緝拿凶手,一紙文書讓玉石齋配合找尋青玉臥牛。然後,就是大半個月前與段今生在玉石齋的初次見面。接著段家發生意外,再接著,段今生就被擄了過來。
眞的很古怪。
古怪的似乎這一切早就安排好了一樣。
爲什麽段今生不見了,段天漠卻讓他來這裏呢?他只是韓七,一個普通的村夫而已。看著段天漠的表情,寒驚秋的心裏猛地一寒,隱隱覺得,所有發生的一切,似乎並不是爲了那什麽青玉臥牛。那青玉臥牛,似乎只是一個契機,讓一切開始的契機……
不是爲了青玉臥牛而來,那麽,他們爲了什麽而來?
寒驚秋想不明白,只覺得心浮氣躁,一股子熱氣從腹下湧了上來。眼前猛然一黑,擡起眼,剛好看到道人轉過身,妖美的眼瞳對著他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忽然明白了剛才那顆是什麽東西了。
這個道人,竟然給他吃了春藥……
天亮了嗎?
段今生縮在角落裏,擡起眼睛,看著那透過小小窗戶透進來的曙光。心裏在默默地算著時間,他在想,那個「韓七」應該已經到了……
正在想著,門,咚的一聲被推開了。
段今生半眯著眼睛,看著那個走進來的人,灰蒙的曙光,將那張臉照得清清楚楚。柳眉鳳眸,瑤鼻紅唇,襯著如雪的肌膚,無疑是一個大美人。只是,渾身上下散發的妖娆氣息,減了那人幾分清麗,多了幾分狐媚,讓人覺得厭惡。
察覺到那淺色的桃花眼裏的情緒,一身道袍的華陽子淺笑一聲,將手上提著的人,抛到了地上:「段公子,你可眞是狡猾。我告訴你,我要的是青玉臥牛而不是什麽夜明珠。你的誠意不是很深,所以爲了懲罰你,我就對你這僕人動了一點小小的手腳。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你打算何時把那只青玉臥牛給我吧。」
段今生半眯著眼睛,看著一個人被推了進來,扔在地上。灰蒙的晨光裏,段今生隱約看到了那個人伏在地上,頭發覆在臉上,看不清眞切的模樣,卻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正在猶豫著要不要走過去看一看,那個人已經坐了起來。嘴裏叫著他:「少爺?少爺?」
那聲音,略帶著一些嘶啞,讓段今生的眉頭皺了皺。
韓七。
他果然來了。
只是,看起來似乎有些疲憊的樣子,精神不是太好,眼睛裏也透著些許異樣的水氣,似乎情形不太樂觀,讓他皺了皺眉頭:「你怎麽來的?」
「老爺派我到九裏坡觀雲亭送樣東西,就碰到了那位道爺,然後就到這裏了。」韓七靠近了段今生,看到除了手之外都被綁起來的他,連忙伸手將那些繩索解開,「少爺,您沒事嗎?」
肌膚相觸的瞬間,段今生察覺到韓七身上的體溫熱得嚇人,眼眸仔細地打量著韓七,卻實在看不清那張臉上有什麽異樣,皺了皺眉頭,擡頭望著那笑得妖媚的道人,語音裏透著些許的惱怒:「你對他做了什麽?」
妖媚的眼瞳,輕眨,得意的笑輕輕飄落:「我只是餵他吃了一顆藥罷了。」
藥?
段今生這一驚非同小可,趕忙伸出手,捏住了伏在身上給自己解繩子的人削尖的下巴:「把藥吐出來!」
「段少爺,那藥入口即化,他怎麽可能吐得出來?」幽幽的笑聲,帶著邪氣與惡意,隨著飄揚的道袍散落一室,「他之前走了很長時間的路,所以,你讓他吐也吐不出來了。還有,他的藥效就要發作了。啊,好心告訴你一句,那藥叫做銷魂丸。」
「嗯。」仿佛是爲了印證他的話,黑暗裏的韓七,低低地呻吟了一聲,低啞的聲音,帶著濃烈的情欲氣息,讓小小的房間裏,立刻熱了起來。
看著那原本蹲在自己身前的身子倒在地上,段今生禁不住伸手去觸,只覺得手上碰到的肌膚燙得有如著火一般:「你怎麽了?沒事嗎?」
「少爺,好,好熱,好難受。」寒驚秋被段今生相對冰涼的手一碰觸,勉強壓制住的情欲之火,瞬間噴湧了出來,禁不住拉住那只手,顫顫地吐出了心底的難受,卻在開口之後,爲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低啞的聲音,帶著顫抖與哭音,聽起來竟有些誘人。
「想不到聲音還挺好聽的。」門口的道人啧啧輕歎一聲,轉過身離去。
房內,因爲門被關上,而稍稍暗了下來。
段今生皺了皺眉,看著突然暗下來的房間,由亮到暗,眼睛一時之間不能適應,但是他心裏倒還記得韓七所在的方位,伸過手去,抓住了他。入手卻是一只熱燙的手,溫潤如玉的肌膚,又滑又膩,段今生的心頭猛地一蕩。
就在他分神的那一瞬間,縮在地上的人動了,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
「你!」兩個人貼得很近,近得幾乎就要碰到一起,段今生有些惱怒地看著那張扭曲的臉龐,看到了那雙幹淨眼裏滿滿的痛苦,心禁不住一軟。
「少爺,少爺。好熱……」寒驚秋看著那雙惱怒的桃花眼,心裏雖然有些羞,但是身體的熱,讓他禁不住纏上那具久坐在**锵緣糜行┍溝納硖濉?br /> 心裏喃喃地歎息著,將深藏在心裏的心意赤裸裸地挖了出來。他喜歡段今生,所以,他無法抵抗在身體裏翻騰著的藥性。
聽著那低啞的聲音,段今生心裏禁不住一軟,他伸出手,撫摸著韓七的手,感受那熱燙的溫度,然後慢慢地解開了身上人的衣裳,看著那漸漸裸露出來,與臉部和手完全不同的白色,眼神快速地在那如玉的身子上滑過,在腰間的位置看到了一顆紅痣,眼神禁不住一暗。
韓七,果然不是韓七。
只是,雖然不出意料之外,卻也不在料想之內的是,韓七竟然是寒驚秋。
寒驚秋見段今生沒有動靜,大著膽子將身子貼了上去,身子下意識地去碰觸那具微涼的身子。
急切的身體,在身上焦躁的磨動著,身體裏有一股火,隨著這樣的磨動升起。如此輕易地被挑動到血氣翻湧,讓段今生禁不住有些駭然,他終究只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身上的寒驚秋再這樣下去,他就沒有辦法制止了。
「少爺。」低啞的聲音,帶著哭泣,黑暗裏,火熱的雙唇,急切地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頸上。
聽著寒驚秋略帶著顫音的低泣,段今生禁不住沈默地看著那張平淡的臉龐,心裏卻在想象著他眞正臉龐上的神情,應該是面若桃花,春情翻湧吧?
只覺得喉頭一緊,段今生低低地歎了一口氣,拉著那只火燙的手,慢慢地探入了自己的衣衫內,那火燙的掌心貼在他冰涼的身上,禁不住讓他倒吸了一口氣。
好熱……
「少爺……」一抹涼意從掌心裏傳來,讓意識已經有些昏沈的寒驚秋欣喜地將另一只手探了進去,在那軟滑的身體上遊動著。
火熱的手掌,在他的身上滑動,將他冰涼的身體燒出了一陣又一陣的顫栗。寒驚秋毫無章法可言的撫摸,竟讓段今生感到了異樣的情潮,那火燙的掌,落在了他的胸前……
「啊……」低低的呻吟,從段今生的嘴裏逸出,咬了咬唇,他看著壓在他身上泛著情欲的眼眸,看著那雙眼睛裏的迷蒙,察覺到那手掌在他的乳尖上再次滑動了一下,呻吟聲禁不住再次逸了出來,禁不住有些苦笑,奇怪,吃了藥的應該只有寒驚秋一個人吧?怎麽連他都有些不受控制了?
「啊……」
「今生……」聽著段今生的呻吟,寒驚秋大著膽子,將那兩個字輕輕吐出,察覺到身下的身體微微一僵,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火熱的掌心,按壓著那掌心裏的兩顆小小突起,聽著段今生一聲接著一聲的呻吟,他無師自通,福至心靈地扒開了段今生的衣服,然後低下頭,含住了那小小的突起。
火熱的口腔,比那火燙的掌心更讓段今生難以承受,咬著的唇也無法抑止呻吟的逸出,身上那具身體嵌入了腿間,急切地憑著本能在他的腿間衝撞,卻又找不到發泄的地方,身上的人禁不住擡起了眼睛,眸子裏染著濃濃的情欲,低啞的聲音帶著迷惑:「今生……」
輕輕地咬了咬牙,段今生承受著身上失去神智的寒驚秋急切的磨蹭,心裏禁不住低咒了一聲那個邪氣,渾身透著古怪的道人。身上的人磨蹭得越發厲害,段今生的牙咬得更緊了。寒驚秋中了春藥,所以無法克制,但這不代表他就可以讓寒驚秋在他身上爲所欲爲。眼下之計……
將兩人身上的所有衣物都褪下,讓肌膚與肌膚緊緊相貼。段今生拿過他的外衫,將他們兩個都已經挺立的私處包在一起,然後,慢慢地動了動腰。
「啊……」
焦躁的火燙有著驚人的學習能力,在那另一個火熱貼上來的時候,隨著輕動磨蹭了起來,火燙與火燙,急速地交纏在一起。
粗重的喘息,在小小的房間裏漫了開來……
「啊,啊……」
忽然拔高的呻吟聲裏,包著火燙的布衫被浸濕了,兩具糾纏在一起的身體,松軟了下來。
幸好不是什麽劇烈的春藥,一定要交合才可以解決。段今生擡起眼眸看著陽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在心底松了一口氣。
天已經亮了。
杜重九在越來越熱的陽光照射下,慢慢地張開了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檀香青煙裏那個身著道袍的俊美人物,白玉發簪映著那人俊美中帶著些許妖娆氣息的臉,映著稍稍垂落在頰旁的烏絲。
白玉簪透著玉的光華,看起來端莊而聖潔。那妖娆的容顔,鳳眸斜睨,帶著萬千的風情。白皙的指緩緩地拂開了那垂落的烏絲,美麗的指節有著完美的形狀,尖尖的指甲讓他想起了扣在他背上時帶起的疼痛,杜重九的呼吸禁不住一重。
察覺到房間的呼吸起了變化,華陽子擡起眼眸,看著剛剛醒來的杜重九,帶著笑容,緩緩地走近床榻邊,身子一軟,倚進杜重九的懷裏,媚笑道:「九,醒了嗎?」
「你在瞧什麽?」杜重九輕笑一聲,將那媚笑著的人攬入懷裏,不安份的手在那白玉般的面頰上輕捏了一把,「拿出來給我瞧瞧?」
白玉般的手指攤開,掌心裏是一顆龍眼大小的渾圓明珠,華陽子淺笑著:「你姑父倒是大方。這顆珠子,怎麽看都不在那青玉臥牛之下。想來我這麽辛苦,到頭來還是要把段家給你這個無賴,怎麽想都覺得有些不甘心哪……」
桃花眼一轉,將那淺笑的妖媚人兒摟入懷中,低聲道:「是我的,還不就是你的?」
「那倒是。」華陽子偎進杜重九的懷裏,白玉般的手指,妖娆地勾著杜重九散落的頭發,眼眸裏帶著勾人的意味,紅唇一動,想再說些什麽,輕輕的把門聲響起,眼神一冷,他厲聲道,「什麽人!」
「師父,京城來人了。」童稚的語音帶著幾分惶惑不安,小心地回著。
華陽子與杜重九互望一眼,神情俱是一冷:「知道了,請那人先去照音堂。」
「是,師父。」那童稚的聲音退了下去。
屋子裏,瞬間的沈默,透著沈重的壓抑。
「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喃喃地低語了一聲,華陽子把玩著手中的珍珠,眼神陰郁,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才冷笑了一聲起身,將手上的珍珠隨意抛在床上,然後用手拂了拂身上的道袍,「走吧。」
「眞的要去?」杜重九猶豫地坐在床上,眼睛裏有著抗拒。
眼神一冷,妖美的眼瞳泛過一抹寒氣,睨了一眼那張俊美的臉龐。
杜重九打了一個哆嗦,立刻從床上爬了下來,七手八腳地穿好衣服,然後涎著臉貼到了那白玉般的臉頰上:「華陽,別生氣,咱們這就去,這就去。」
「機靈著點,別惹惱了他。」華陽子斜睨了一眼那張賴皮的臉,忍俊不禁地笑了一聲,紅唇輕送,在那豐厚的唇上留下一抹印痕,然後打開了門。門開之際,起了好大一陣風,灰白相間的道袍在風裏,獵獵作響。
杜重九擡起眼睛,看了看天空,湛藍的天際,滑過一抹陰雲,讓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寒文止站在窗邊看著窗外一片翠綠的青松,眼睛眨也不眨,仿佛那些入雲的青松身上長了什麽寶貝一般,久久地出著神。
其實,寒文止看的並不是窗外的青松,而是青松縫隙裏露出來的街景。
這座玉石齋後院裏的小樓,鬧中取靜,隱在青松林裏,外邊看不到小樓裏的動靜,而小樓裏的人在窗前卻可以將街上的景致一一收入眼底。
夏日的酷熱使得貪涼的人們在早上這個比較清涼的時候紛紛出來,中午時分冷清的可以的街上,早晨反倒十分熱鬧。
祥和而平靜的早晨。
但是寒文止的臉上卻顯得有些茫然,他身上散發的冰冷氣息因此稍稍地退了幾分,多了幾分人味。
身後輕柔的足音讓他收起了臉上的茫然,恢複成無情的冰冷,冷冽的眸子淡淡地掃了一眼走進來的黑衣人。
「少爺還沒有下落嗎?」聲音明明很輕,卻仿佛充滿了整個小樓,每一個角落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老爺,請責罰小的。」黑衣人跪倒在地。
纖細的眉皺了起來:「這怪不得你,你不擅輕功,而這正好是驚秋的長處。驚秋雖然沒有什麽江湖經驗,可是他好歹還有一身武功,你不必擔心。段家現在有什麽動靜嗎?」
那黑衣人的臉上顯出了一種奇妙的神情,猶豫著張了張口,卻又什麽話也沒有說。
有些疑惑地看著那黑衣人的神情,寒文止眼眸一轉,看到窗外的街上疾馳過一輛馬車。陽光下,用耀眼的綢緞裝飾起來的馬車停在玉石齋的門前,下車來的俊美男子讓他冰豔的容顔露出一抹蒼白。
幾乎是同一時刻,寒文止看見從玉石齋前樓裏急急地奔入青松林,往小樓衝來的孟星海。
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寒文止在窗下的湘妃榻上坐定,思緒有些紛亂,心跳隨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而加速。
「老爺,段家段老爺求見,您……」孟星海的聲音很快地就響了起來,讓坐在湘妃椅上的寒文止猛然一驚,纖瘦的身體險些跳了起來。
黑衣人擡起眼睛,看了一眼寒文止,深邃眼眸裏的神情讓寒文止瞬間平靜下來,擺了擺手示意那黑衣人退下,然後他閉上了眼眸,對著樓下的孟星海淡淡地說了一聲:「請段老爺進來吧!」
「是。」聽著微風中孟星海急急離去的腳步聲,不久之後,腳步聲變成了兩個,有些急的是孟星海,另外一個步履虛浮的腳步聲……
「阿止,多年不見,一切安好?」低沈醇厚的語音,帶著些許的溫柔,飄入耳中。
寒文止慢慢睜開眼睛,看著那容顔俊朗,眼眸深邃的男子,眼神卻是冰冷的:「你忘了我們兩家的約定嗎?有生之年,你絕不可踏入寒家半步!」
段天漠看著那窗下冰豔的容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沒有忘。」
三十年前,世代相交的段寒兩家,不知道爲什麽,從此絕裂,兩家家主甚至規定,兩家獨子至死都不能踏入彼此家中半步。
「那你還來這裏幹什麽!」寒文止冷冷地看著那個身形玉立,容顔俊朗的男子,段家的家主,段天漠,極力控制著自己,生怕自己無法制止想要出掌擊斃眼前人的欲望,「快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段天漠歎了一口氣,擡眼環顧著四周,然後在離湘妃榻幾步遠的桌子邊坐下,眼眸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阿止,你即使殺了我,我還是要呆在這裏。因爲,這事關我們段寒兩家的存亡。」
猛然擡起眼眸,看著那張俊朗的容顔,冰豔的臉龐,流露出一抹冷笑:「什麽兩家存亡,你不過是緊張你兒子罷了。」
「你不覺得,我們段家近來太不平靜了嗎?那只青玉臥牛眞有本事將段家搞得天翻地覆嗎?」平靜的語音,讓湘妃榻上的寒文止美麗的眼瞳裏滑過一抹困惑,「我的兒子重要,但是,更重要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你胡說什麽!」寒文止冷冷地看著那張俊美的臉,看著那一臉的凝重神情,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冰豔的臉龐上終于開始變了顔色,「怎麽可能會是那件事,那件事情除了你我二人,沒有……」
「五年前,我將段家交給今生的時候,一起將這個秘密告訴了他,而且被我夫人的侄子聽到。所以這個秘密已經不是秘密。」段天漠看著那頹然坐下的冰豔人兒,眼神裏有著一抹無奈。
「你爲什麽不照家規,在你兒子滿二十五歲的時候告訴他?」寒文止冷冷地擡起眼眸,眼神裏帶著怨毒,「你總是守不住秘密。」
段天漠垂下眼睑,苦笑了一聲,想要說些什麽,卻咽下了將要說的話。凝了凝神,澀聲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回今生和你的兒子,他們,應該在鳳凰山上的清雲觀裏……」


第七章
杜重九站在道觀頹廢已久的院子裏,看著穿著道袍的小童在院子裏揮著大大的掃帚,那小道童個子嬌小,掃帚比他個子高了近三寸,又大又笨重,道童用起來有些吃力,掃了不過小半個院子,瞬間就已經累得氣喘籲籲,臉泛紅雲。
華陽子相貌生得妖美,他身邊的小道童也長得不俗,臉頰上的紅雲,讓他看起來更加秀色可餐,那嬌豔的顔色讓杜重九禁不住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杜重九從小就喜愛美色,只是以前只對女子,而如今稍有姿色的男子也能勾動他的心思。
只不過,華陽子身邊的人,杜重九是不會去碰的。因爲,他知道華陽子的手段。
與華陽子相遇是在五年前。
那個時候,段夫人,他的姑母因病亡故,他在段家失了依靠,心情郁悶的他離開段家出門散心。就在那個時候,他在北方的一條小溪裏救了當時渾身是傷的華陽子。
杜重九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他也不相信什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救華陽子,是因爲即使在全身是傷的情況下,華陽子看起來依然很美。貪圖美色的杜重九,後來被傷愈的華陽子誘惑,也就不足爲奇了。
道童年紀還小,看起來到底不如那風情萬種的華陽子賞心悅目,杜重九很快就看厭了,轉開眼睛,看著身後那兩扇緊閉的門。
門裏面,是華陽子和那個從京城裏來的人。
杜重九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想著那個人,心裏就覺得十分不舒服。那個人的眼睛陰沈沈的,看起來非常惹人厭。一想起那個人,杜重九的腳底就冒出一股寒氣,感覺有些站不住腳,他走向了道童。
「公子。」道童收起掃帚,看著靠近他的杜重九。
「昨天你師父出去過了,是嗎?」杜重九知道昨天深夜的時候,華陽子曾經出去過,否則,他不會有那顆價值連城的珍珠,「他帶回什麽人了?關在哪?」
道童猶豫了一下,看了看院子的角落。
杜重九的眼睛順著道童的眼睛,看著那個角落。
入眼的是滿牆的爬牆虎,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那裏還有一間低矮的屋子。看起來像是荒廢已久的柴房。他慢慢地踱著步子,靠近那低矮的屋子,透過那綠葉下的小小窗子,往裏看。那裏面的情形,讓他眯起了眼睛。
暖暖的陽光照在封閉的小屋裏,照在兩個相擁而臥的人身上,將兩個人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相貌俊美的男子躺在地上,神情安然。俯臥在他身上的男子,相貌看起來十分普通,偎在男子的胸前,神情同樣很安然,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恬靜的氣息,竟然讓人瞧著瞧著就覺得這男子相貌也不是那麽普通了。
窗外,響起了一陣沙沙的聲響,那是掃帚掃落葉的聲響。然後,房間裏一暗。
段今生張開眼睛,看著那窗子上面往裏張望的眼睛。兩雙相似的眼睛在那一瞬間,對個正著。默默注視片刻,窗子上的眼睛錯了開來。
小小的房間裏,重新又有暖暖的陽光照了進來。
「那個人是誰?」清澈柔潤的聲音,緩緩地在段今生重新閉上眼眸的時候響起。
段今生低下頭,看著懷裏的人。
平淡的臉龐上,長長的睫毛輕輕垂落,仿佛是兩道扇子,將那美麗的眼眸半遮半掩,卻意外地在那張平淡的臉上劃出一道美麗的弧度。仿佛是意識到了他的視線,那微斂的眼眸顫動了一下,緩緩地張開,然後,視線相交。
看著那張平淡的臉龐,想象著那臉龐下原本的容顔,段今生的桃花眼微微一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環住細瘦的腰肢,柔聲道:「醒了嗎?驚秋?」
瘦長的身軀猛然一僵,寒驚秋苦笑了一聲,掙開段今生的擁抱,在一邊的床上坐下。對于段今生識穿他,寒驚秋並不感到意外,他的身上除了臉與手塗了特殊的藥汁,其余地方都還沒有抹過,這一身肌膚是不可能騙得了人的。
只是,段今生究竟是什麽時候察覺到的呢?
「從一開始。只是,我一開始並不能確定你是誰。直到剛才……我才確定你就是寒驚秋。」淡淡的聲音,落在寒驚秋耳邊,讓他察覺到自己剛才竟然把心底的疑惑說出了口。還來不及羞赧,就被那句「從一開始」給驚得無法思考。
從一開始?怎麽會?剛才段今生又是憑什麽認出他是寒驚秋的呢?有些困惑地看著段今生,卻見那雙熾熾的桃花眼正注視著他,他的心裏禁不住一窘。
「你的易容術的確很厲害。」段今生伸出手指,指尖輕觸著那平淡的臉頰,感受到那熾熱的溫度,以及臉頰上染上的飛紅,輕輕地笑了笑,「連神情都惟妙惟肖……眞是奇妙呢!只不過,你的易容術再厲害,卻還是沒辦法改變你的眼睛。」
眼睛?
寒驚秋歎了一口氣,原來是他的眼睛泄露了所有的痕迹:「那你爲什麽不拆穿我?」
「你在段府又沒有做什麽不利的事情,我爲什麽要拆穿你?」淡淡地笑了笑,段今生站起身,俯身貼近那略顯瘦弱的身軀,「身體沒事了吧?」
「身體……」寒驚秋一愣,面頰上感受著段今生呼出的灼熱氣息,忽然想起了不久前這個房間裏發生的一切,臉禁不住變得熱燙,趕緊低下了頭,低聲道,「沒什麽了。」
「那就好。那麽,我們這就出去吧。這個時候,你的武功就派上用場了。」段今生看著那透著陽光的窗子,眼眸一冷,「那道人一定想不到,一個普通的僕人竟然會有著驚人的武功吧?」
溫潤的眼眸看著段今生神情冷然地在窗子口往外張望著,神情鎮定,仿佛早就算計好了一切。這樣的段今生,讓寒驚秋的心裏頓然一寒。
「說起來,也有些抱歉。」察覺到了寒驚秋的遲疑,段今生歎了一口氣,「我是故意讓那道人找你來的。」
「我知道。」雖然有些猜到了,但是段今生親口說出來,他的心裏終究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同時,另一個困惑讓他不得不開口,「那道人,是爲了青玉臥牛而來嗎?」
那道人……
想起了剛才看到的那雙眼睛,段今生心裏明白,那道人的目標恐怕不是青玉臥牛那麽簡單。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不知該從什麽地方說起。
良久,狹小的房間裏才響起段今生醇厚低沈的語音。
「驚秋今年多大了?」段今生選擇了一個有些突兀的話題開始他的敘述,接下來的一切,應該會讓寒驚秋感到驚異吧?
有些不解段今生問這話的意思,但是寒驚秋還是回答了:「過了下個月初九,就是二十三了。」
「二十三嗎?」段今生喃喃地笑了笑,「驚秋比我大兩歲呢!」
寒驚秋的面頰微微一紅,大兩歲又怎麽了?
「到驚秋該知道那個秘密的年紀,還有兩年呢。」有些淡然的聲音裏,帶著幾分無奈,也有幾分沈重,段今生擡起頭,看著寒驚秋的眼睛,「其實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因爲那是關系著段寒兩家生死的秘密。
段家與寒家的祖先幾乎是在開國之初,同時來到這江淮城的。他們曾經被傳言是當朝的開國功臣。而事實上,他們也的確爲當今朝廷的建立創下了汗馬功勞。只是,他們沒有被記載在史冊上,表面上的原因是兩家先祖不留戀功名,自動隱退。
而實際上,他們是覺得自己不配成爲功臣名留青史,因爲他們同時也是當今朝廷的罪人。偷取了前朝帝王投降時,交給段寒兩家先祖的巨大寶藏的藏寶圖的罪人。
那張藏寶圖裏面有的不僅僅是數不清的財寶,更囚禁著一種可怕的生物,據說那生物如果被釋放出來,整個人間都會變成地獄。
所以,兩家的先祖把那張藏寶圖收了起來,並且立刻將投降的帝王當場斬去了首級,然後,他們在一切戰禍平定之後,告老還鄉,帶著那張沒有人知道的藏寶圖,到了一個無人知曉他們的地方。
因爲除了兩家的先祖,沒有人知道這張藏寶圖落在他們手裏。所以,他們可以平平靜靜地度過這百余年的歲月。
擁有著共同秘密的兩家人,世代交好。也爲了不讓秘密外泄,所以,兩家都只維持著單薄的血緣,每一代只有一個兒子,每一代的繼承者到了二十五歲,才可以知道這個秘密,然後將這個秘密繼續維系下去。
「他們果然不是爲了青玉臥牛而來。」寒驚秋喃喃地低語著,壓下對于段今生知道這個秘密的困惑,喃喃地道,「你又怎麽知道他們是爲了藏寶圖而來?」
段今生沈默了一下,直到寒驚秋在這裏出現之前,他都沒有辦法確認這些人是爲了藏寶圖而來。因爲,之前那道人說的是:只要青玉臥牛。
寒驚秋將那只青玉臥牛帶回去之後,爲了爭取時間,一定會盡早雕出大的那只,所以也不會帶在身邊。這樣子,寒驚秋自然帶不來那只青玉臥牛。
帶不來,那道人卻依舊神色不變,反倒還有閑暇對寒驚秋下春藥,這樣子的表現,讓他不得不對那個道人的來意重新斟酌。
只是,他還是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說那道人是爲了藏寶圖。藏寶圖的秘密是怎麽流傳出去的?爲什麽挑起這一切的會是那一對青玉臥牛?藏寶圖段家和寒家各執一半,爲什麽到了現在所有的舉動都是針對著段家而來,而寒家卻沒有一點的動靜?
直到剛才看到那雙眼睛。
那是他的表弟杜重九的眼睛。
一定是杜重九告訴那道人關于那個秘密的。
五年前,娘親過逝之時,爹當時出門在外。重九離家去散心。後來,爹路途中遇險,回到家中的時候,已奄奄一息,當時自覺命不久矣,就把所有的家族秘密都告訴了他。卻沒想到被回來的重九聽到。
只是,他一直想不到,重九眞的會把段家的秘密告訴外人。苦澀地搖了搖頭:「因爲我看到了一個知道這一切的人。」
感受到段今生話語裏的苦澀,寒驚秋禁不住伸出了手,緩緩地握住那只完好的,有些冰冷的手,溫柔地對著那人低語:「不一定是你以爲的那個人呢。我們出去看看吧。」
溫暖的陽光裏,溫柔低語的寒驚秋雖然目前其貌不揚,可是整個人卻由內而外的散發出屬于他本人所特有的溫潤氣息,讓段今生奇異地暖了一顆心。
看著那纖細的手指按在厚實的木門上,稍稍一用力,便將那鎖住了他們的門撞了個粉碎。暖暖的陽光,瞬間照進了他們的眼眸裏,讓他們不自覺地伸出手掩住了眼眸,直到眼睛適應之後他們放下了手。看著那低矮房子外的一切。
這是一個很荒涼的院子。
殘破的道觀,枝葉叢生的樹啞,拿著大大的掃帚滿眼茫然地望著他們的小道童,和站在殘破道觀的屋檐下臉色有些蒼白的俊俏男子,讓這個荒涼的院子透著一種詭異。
寒驚秋看著那個俊俏的男子,吸引他目光的是那個男子與段今生有著六七分相似的五宮和散發著邪氣的桃花眼。
杜重九。
寒驚秋看著那個男子,腦海裏下意識地出現了三個字。段今生沒有兄弟姐妹,能和他長得如此相似,肯定就是那個海叔調查過的杜重九了。
「好久不見,重九。」果不出他所料,身邊的段今生有些低啞的聲音,緩緩地響起。
「是很久不見了。大表哥。不,或者說是大哥?」杜重九聽著巨響過後,從那低矮的屋子裏慢慢走出來的俊美公子和那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僕人,眼神裏帶著一抹怨毒,「大哥,我們可是五年不見了。」
段今生看著那雙邪氣的眼睛,心裏想起了五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身受重傷的爹在一群狼狽的僕人護送下回到了家裏,還來不及去叫大夫,他就被爹叫進了密室。然後他聽到了天大的秘密。
不僅僅是關于段寒兩家世代保守的秘密,也知道了關于娘親的秘密。
印象中美麗溫柔的娘親,是爹在接掌了段家之後,奉爺爺的命令迎娶回來的女子,一個京城裏出了名的官家小姐。
只是,新婚之夜,爹就發現了娘親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只是,爹並不介意,一直待娘親很好。後來,他出生了。也就是那個時候,爹發現了娘一直與京城裏的堂兄有染,還偷偷地與堂兄生了一個兒子。也就是說他一直以爲是表弟的杜重九,實際上是他同母異父的兄弟。
因爲重九的出生,爹才會離開家,長年去關外經營。不久之後,京城裏的杜家因爲意外而滿門滅絕。
因爲時間上太過巧合,所以,娘以爲杜家的滅門是爹懷恨在心,暗中對杜家下了手,所以一直怨恨在心,伺機報複。
可是,段今生卻一直不太相信,在他眼裏溫柔善良的娘親會是一個水性楊花,而且心機深沈,心腸狠毒的女人。
但是,娘親寫給山賊的書信和三萬兩白銀卻讓段今生不得不相信,娘在臨死之前曾經買通關外的山賊,要取爹的性命。爹的命大,沒有當場被山賊殺死,卻也臨死不遠,一半踏進了鬼門關。
所以,段今生在五年前就接手了段家,成爲段家實際上的家主。而杜重九,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因爲關心爹的傷勢而前來探望,卻在無意間知道眞相之後,借口離開了段家,從此一去不回。
即使他把段家名下幾家營利不錯的布莊交給他去管理,重九也還是沒有回到段家,而且還變本加厲地將他交給他的産業揮霍殆盡。
對于這樣的杜重九,段今生有的只是無盡的失望。
杜重九對于段今生來說,一直是個很值得疼愛的弟弟。雖然從小失去了父母,個性上有些頑劣,又喜歡美色,顯得過于風流。可是,卻一直敬他如兄長,對他十分尊敬。五年前的那個秘密被揭穿之後,杜重九就割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系。即使他們之間有著血脈的親近。
「五年不見了。重九。」段今生想著以往的過去,冰冷的手掌心裏,那溫潤的肌膚輕輕地捏緊了自己的手,奇異地將心上的那片冰冷給抹了去,擡起眼睛,鎮定地看著那個俊美的人。
杜重九在那坦然的眼眸注視下,禁不住微微地低下了頭,還要再說些什麽,身後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身道袍的華陽子緩緩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杜重九的眼角還看得到道袍後面翹出來的長長掃帚,眼眸一掃,剛才站在院子裏的那個小道童已經不見了蹤影,心裏明白是道童去喚了房裏的人出來,心裏卻微微有些駭異,那個道童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原來也是一個高手啊……
華陽子妖娆的眼眸一轉,看著那站在陽光下的兩個人,忽然輕笑出聲:「段公子可眞是好本事啊,手下一個僕人竟然有那麽高的武功,看起來我眞的是舒服日子過得太長久了。」
寒驚秋看著那妖娆的道人親昵地倚在杜重九肩上,杜重九的手也自然而然地落在那妖娆道人的腰間,那種親昵的模樣,讓他禁不住想起了那間小屋裏,他與段今生裸裎相見的模樣,手上握著的那片冰冷,讓他有些窘迫起來,禁不住想要抽回手,可是握著他的那只手卻不容他有什麽動作,緊緊地握著,讓他動彈不得。臉頰上禁不住紅了。
「你們倒是眼拙了,他哪裏是什麽僕人。他可是……」誘人的桃花眼蕩著幾許柔情,注視著那臉頰酡紅的人,段今生琥珀色的眼眸深處滑過一抹複雜的神情,「他可是玉石齋的少東家,寒家的少爺呢!」
杜重九和華陽子愣了愣,看著那一個柔情似水,一個嬌羞莫名的兩人,腦海裏禁不住稍稍有一些空白。良久,杜重九才讷讷地道:「原來,大哥也是喜歡走旱道之人。」
有些不解旱道的含義,寒驚秋擡眸看了一眼身邊段今生的眼眸,那雙柔和的桃花眼讓他禁不住又是一陣面紅耳赤。
「旱道麽……應該是龍陽之癖吧。」對那兩個語音下流的字眼,段今生淡淡地笑了笑,「也……重九看起來早就走慣了呢!」
段今生說話的時候,微風輕輕地吹過,他擡起手,緩緩地滑過站在他身邊的寒驚秋的面頰,看似不經意地爲寒驚秋拂去臉頰邊垂落的一縷黑發,手指輕動間,卻撕下了一張人皮面具,露出了面具下那張溫潤無雙的臉龐來。
寒驚秋在手指過來的時候就緩緩地閉上了雙眼,他知道段今生想要做什麽,不過,他卻沒有阻止。
韓七的這個身份本來就是假的,而這個假的身份,在此時此刻早就沒了存在的意義,所以他根本沒有必要阻止段今生。雖然他不明白段今生爲什麽要這麽做。
臉上的人皮面具被撕開的微微剠痛,在身子落入一個溫柔的懷抱時,散得無影無蹤,寒驚秋有些驚愕地看著段今生緩緩靠近的臉龐,承受著那緩緩落在臉頰上的柔和輕吻。一時之間窘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看著寒驚秋溫潤的容顔瞬間染上了朱紅的顔色,段今生在心底暗自歎了一口氣。原本不想的,卻終究還是用了這一招。
華陽子沒有想到那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僕人,竟然在瞬間轉化成那樣的一個美人。
眉如柳葉,眼若秋霜,肌膚白皙,淺笑盈盈,映著臉頰上的暈紅,羞澀中不減清雅,一身粗布衣服也遮不住的溫潤氣息,宛如一塊玉一般的人。
美人。
感受到攬著自己腰肢的男人一瞬間的僵硬,華陽子的心底泛起一抹非常非常濃厚的不滿,眼眸一冷,瞪著那美人,冷笑道:「段公子果然好眼光。想不到從不露面的寒家少爺竟有如此美貌,連我這自認容顔不俗的人都自慚形穢。難怪段公子要把他的容顔給遮住了。」
段今生淡淡地笑了笑,臉龐上帶著一抹溫和:「確實是顯眼了些。而我們兩家的身份又太過醒目,所以,兩情相悅的我們自然需要掩飾一下身份。驚秋他深居家門,又不太理事,我又要整天在外鑽營,所以只能委屈驚秋在我的身邊易容妝扮一下。如果不是這樣,我怕是一年半載也看不到驚秋一眼呢。」
兩情相悅?
寒驚秋實在有些迷惑了。眼眸困惑地掃了一眼段今生沈靜淡然的臉龐,他有些弄不明白段今生的反常是因爲什麽。
他一直覺得段今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雖然有著商人的聰明,狡黠,以及一點圓滑,可是,那是維持家業所必備的。所以,他才會因爲擔心青玉臥牛的事情連累段今生,易容去了段家。可是,到了現在,看著段今生氣定神閑,胸有成竹,一切在握的樣子,他就覺得不寒而栗。似乎一切,早就在段今生的算計中。
這樣的段今生,讓人覺得有些可怖。
寒驚秋的心裏有些發寒,可是看著那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他又禁不住臉紅了。禁不住又在心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不管段今生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他已經來不及疏遠。
「原來如此。」華陽子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臉色卻冷了下來,「段公子情人相見,心情一定很愉悅,那麽,請把答應給小道的東西拿出來吧。」
「東西?」段今生的笑,淡淡的,「你是說青玉臥牛?」
准陽子看著那平淡的笑容,一瞬間覺得寒氣從腳底傳遍了整個身體,不自覺地將身子偎入身邊人的懷裏,他強自鎮定了心神,低聲道:「自然。」
段今生微微地眯了眯桃花眼,臉上的笑收斂起來,半天之後,才默默地帶著一抹歎息,低聲道:「原來只是要青玉臥牛,我還以爲你們要的是藏寶圖。」
藏寶圖三個字一吐出來,整個道觀立刻沈寂了下來,除了段今生,所有的人臉上都露出一種微妙的表情。
驚訝,震驚,擔心,憂慮,害怕……


第八章
「想要得到藏寶圖,其實很簡單,明說就可以了。爲什麽要弄出那麽一堆事情來呢?」段今生的眼神一冷,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冷冽的氣息。
杜重九打了一個寒顫,退開了半步,他懷裏抱著的華陽子也隨之退後。使得站在他們身邊的道童反倒站在了他們的前面,道童細致的臉上有著滿滿的震撼。
華陽子有一瞬間的不安,那雙勾人的桃花眼與身邊的人有著六七分相似,卻比身邊人多了幾分看穿人心的銳利。他強自掙紮了一下,喃喃地道:「什麽藏寶圖,我怎麽不曉得?我要的只有那青玉臥牛,那可是重九送我的定情之物,還望段公子送還。若是銀兩方面,我一定會補償段公子……」
段今生淺淺地笑了笑,眼眸微微地擡起,看著天空。而院子裏的人,也隨著這個舉動而不自覺地擡起頭看著天空,然後,不自覺地變了臉色。
有些殘破的瓦面上,坐著一個一身白衣白發的人,一個與那寒驚秋有著驚人相似的容顔,渾身散發著冷冽透心的寒氣的美人。離他兩尺之處,卻躺著一個蜷縮成一團的人。烏黑的衣服,淩亂的頭發和圓胖的身軀,讓杜重九懷裏的華陽子渾身開始打顫。
「爹?」相較于華陽子的懼怕,寒驚秋的臉上卻是濃濃的不解,那坐在瓦上的人正是他的父親,寒家的主人。
寒文止冰冷的眼眸掃過了院子裏那手執著手的兩個人,自然將段今生那雙桃花眼裏的詭異與暗藏的波濤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也清晰地看到了自家兒子那雙清潤如玉的眼眸裏的那抹情意。
心裏禁不住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果然是冤孽!
多年前的那個噩夢,又蘇醒了,如影隨形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讓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有些厭惡地看著足尖兩尺處躺著的人,寒文止的眼底難掩痛恨的情緒,都怪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好死不死地弄個什麽青玉臥牛出來!
惹出這麽一大堆麻煩事情。
原本只是爲了將驚秋救回來,卻想不到在道觀外看到了這個戰戰兢兢地躲在樹叢裏的人,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寒文止終于明白了前後因果。
「放了我兒子。」寒文止拎起了那個圓胖的人,將那張滿臉血痕的臉對著廊檐下的幾個人。那是一張圓圓胖胖,看起來很和氣的臉。仔細看起來還長得十分秀氣,所有的人看起來都覺得有幾分熟悉感,仔細看去,倒與那妖娆的道人有著那麽一點的形似。看著那幾個人臉色大變的模樣,他淡淡地開了口,「否則,別怪我把羅大人的腦袋擰下來。」
「什麽羅大人。」華陽子的臉色微微地變了變,「我一介小小的道人,又認識什麽大人了。」
寒文止不悅地冶了臉龐,那被收斂起來的冷冽氣息瞬間盈滿了整個院落,讓所有的人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左丞相,羅不古。華陽道人你的叔父。你怎麽可能不認識?」
羅不古?
寒驚秋怔了怔,他知道這個名字。當朝的左丞相,掌管著天下的文官,是朝廷裏的權臣。而寒驚秋對于這個名字很熟悉,因爲,每一次家裏的老僕人一提到這個名字,都是滿睑的不屑。說羅不古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幾十年前,羅不古只是一個書生,窮困潦倒,幾乎病死。是寒驚秋的爺爺救了羅不古,還讓他在寒家做了帳房先生。聽老僕人說,爺爺待羅不古如親生,而他的爹也視其爲兄長。可是,想不到羅不古是一只狼,偷了寒家重要的寶物,還氣得寒驚秋的爺爺一病不起,幾個月後命赴黃泉。
偷了寒家重要的寶物……
寒家重要的寶物……
「羅不古,我早該想到是你。」寒文止看著那個蜷縮成一團的男人,幾十年過去了,即使這個男人變了樣貌,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當年,如果不是他,所有的一切都會改變。
「文止。」圓圓胖胖的臉上露出哀求的神情,「饒了我吧。」
寒文止沈默了片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當年你偷走了寒家收藏的半張藏寶圖,獻給了當朝皇帝,得到了高官厚祿。又將……我爹因爲氣惱而一命嗚呼,我也沒有去找你報仇。更何況,你如今身爲丞相,我又能對你怎麽樣?你放心好了。」
羅不古松了一口氣。眼睛一轉,對上了院子裏有著一雙桃花眼的少年,那少年冰冷的眼神讓他禁不住再次一顫。
「羅大人,在下段今生,可否讓在下問你幾個問題。」段今生冷冷地看著那個圓圓胖胖的男人,臉上露出一抹猙獰。
「你,你說。」羅不古的眼睛對著廊檐下的人使著眼色,看著那偎在俊秀男子懷裏的妖娆道人別開了眼,他禁不住心裏一抖。
「十年前,京城杜家的血案,羅大人有沒有參與?」段今生淡淡地一字一字道來,毫無預警的話語,在一瞬間將所有人的心思都驚得一震一震,包括屋頂的寒文止。
羅不古抖了抖身子,看到廊檐下同樣有著一雙桃花眼的男子擡起來的眼睛,那是怨毒到極點的眼睛。這一下他不僅僅是害怕了,而是害怕到了極點。
他清楚地知道那個男人的性子。
華陽子抓住了杜重九的衣袖,白皙的指尖已經沒有一點的血色。秘密終究被揭穿了。從一開始,他就不贊同的計劃,終于敗露了。
「重九,他才是你眞正的殺父仇人。」段今生轉開眼睛,看著那個與自己有著血緣關系的男子,眼神裏帶著憐憫。
「是嗎?」杜重九輕啧了一聲,將那顫抖著的身子輕輕地攬進了懷裏,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我早就知道了。他爲了得到段家的藏寶圖,在十年前設下圈套,滅了杜家滿門,然後引起娘親的怨恨,使得娘派人對你爹下手。以便打亂段家,找到另一半藏寶圖。可惜的是他沒有找到,所以,派了自己的侄子來勾引我,順便再對段家出手。」
平淡的語氣,讓他懷裏的華陽子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妖美的眼瞳裏有著滿滿的不能置信:「九,你,你……」
「沒關系,我還是一樣的喜歡你。」杜重九淡淡地笑了笑,眼神裏滑過一抹柔軟。他是眞的挺喜歡華陽子。
寒驚秋有些沈默地看著這一場詭異的變化,這究竟是什麽和什麽?慢慢地垂下眼眸,看著自己塗了藥汁的手被段今生白皙的手掌握在掌心裏,禁不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有些糊塗了。
「那又關青玉臥牛什麽事?」寒驚秋的聲音幽幽地響起。
杜重九轉過眼睛,看著那溫潤如玉的俊美青年,輕笑了一聲:「因爲那東西能引起你們的重視。所以,羅不古一方面讓人殺了石問,讓我引起你們的注意。另一方面又派人向玉石齋施壓,藉以引出另一半藏寶圖。只是,他沒想到這裏面還有幾個變數。」
一個是寒驚秋,羅不古沒有想到玉石齋的少東家會出現在段家。
一個是華陽子,羅不古沒有想到從來就無心無情的華陽子會喜歡上了杜重九。
寒驚秋出現在段家,一方面是擔心青玉臥牛的案子會牽連到段家,一方面也是爲了一點私心。他在玉石齋裏見到段今生的時候,就已經悄悄地喜歡上了他,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放下身段去保護段今生。
華陽子喜歡上杜重九,這自然有些玄。一個妖娆淫邪的放蕩道人,在杜重九之前也早就有了無數男子。他受傷被杜重九所救,一半是羅不古的計劃,一半又是因爲其它的男子爭風吃醋而牽連。他與杜重九原本只是色相交易,卻沒想到眞的動了心思。那日日夜夜的軟聲細語,還是讓華陽子明知是假話還是動了心。所以,才會在剛才羅不古讓他殺杜重九和段今生一幹人的時候,狠狠地拒絕了羅不古,並且把他丟出窗。
這兩個變數,成了羅不古最大的阻礙。
「其實,你要藏寶圖,只要說一聲,就可以了,又何必弄出這麽多事情來。」另一聲幽幽歎息,從道觀外邊慢慢地傳了進來,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了過去。
俊朗的眉眼,挺拔的身姿,略有些蒼白的臉色,那是段今生的父親,段天漠。他的手上,執著一卷薄薄的羊皮紙。聽他的話語,那卷薄薄的豐皮紙應該就是那羅不古費勁心思想要的什麽藏寶圖了吧。
「華陽,快,快奪過來。」果然,被拎在寒文止手上的羅不古大叫了一聲。
廊檐下的妖美道人也確實動了,撲向段天漠。就在那白生生的手要碰到那卷羊皮紙的時候,一直站在院子裏,與段今生手牽著手的寒驚秋也動了動,身子一動,輕輕地擋在了段天漠身前,適時地擋住了華陽子的手。
雖然是粗布衣衫,可是,玉肌仙骨,溫潤如玉的氣質卻沒有受到一點影響,一陣風吹過,將他的衣衫吹得隨風飄搖,使得他溫潤的臉若隱若現,看起來仿若谪仙一般,不染纖塵。
「滾開!」華陽子看著那俊美的容顔,眼神裏帶著一抹嫉妒,他見不得有人長得比他好看。更重要的是,他一定要得到那卷羊皮紙。這樣,他會得到一筆寶藏,足以讓他和杜重九一生不愁的寶藏。
寒驚秋看著華陽子妖娆眼眸裏的陰冷,再看了看那邪氣笑著的杜重九,在心底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抱歉。」
伸手一動,將那個妖娆的道人拉開,遠離那執著羊皮卷的段天漠,身影一躍,飄落在幽靜的道觀正中間,清潤的眼眸望了一眼所有的人,衣衫開始無風自動。
華陽子笑了笑,他退後一步,道袍也仿佛隨風舞動一樣,散了開來。華陽子爲人古怪,行世驚世駭俗,寬松的道袍下竟然不著一縷,這樣一動,就露出了那大半個白皙的身體,也將那白皙皮膚上印著的點點紅痕落入了寒驚秋的眼裏,讓寒驚秋的臉紅了。那是肌膚相親的痕迹,讓他想起了他與段今生之間的事情。
就在寒驚秋臉紅的那一瞬間,華陽子的身體飛快地動了,他白皙的臂,恍如一條飛躍的靈蛇,又狠又快又准又穩地往寒驚秋那張淡紅的臉上招呼去。呼嘯的勁風,仿佛是婦人悲傷的哭泣,又仿佛是夜枭的驚叫,聽起來十分刺耳。
寒驚秋看著招呼過來的手,歎了一口氣。華陽子似乎很不喜歡自己的臉呢!感慨歸感慨,那淩厲的勁風過來的時候,寒驚秋卻一點也不敢怠慢。那淩厲的勁風是往自己的臉上招呼的,所以他不能往上躍,因爲往上的話,勁風會落在他的身上,只要被擊中,即使不受傷,他也失了先機。
即然不能向上,那就往下吧。寒驚秋在那道勁風往他撲來的時候,他往後一翻,身體折了下去,看著那白生生的掌影貼著他的眼睛一閃而過,臉頰上隱隱生疼讓他明白這一掌的力道。
掌風剛過,華陽子的腿已經劈了過來。毫無章法,沒有任何的招式,只是簡簡單單的一腿,卻帶著比手掌更重的殺機。
寒驚秋的身體還沒有站起來,這毫無章法,毫無順序的一腿卻帶著致命的殺機,他根本沒有辦法站起身來,所以他沒有辦法避開這一腿,只要他避不開這一腿,他就必輸無疑。而且與掌風相較,並沒有很淩厲的腿風,卻隱藏著凶險。如果寒驚秋避不開,他不止會輸而且會沒命。
但是寒驚秋還是避開了,他的手輕輕地撐在了地上,修長的身體因爲這一撐的力量,移了一尺,足尖輕點,修長的身影飄然地立在段今生的身邊。粗布的衣衫,幹幹淨淨的,依舊不染纖塵。看起來超凡脫俗。
華陽子微眯著眼眸,看著那個清冷出塵的清俊男子,開始想著,明明是商賈出身的寒家少爺,卻擁有這麽高的身手。能夠避開他這一掌一腿的人,江湖上很少有。更沒有人能夠看著他的身體,避開他的攻擊。但是眼前的人不但避開了,而且避得一點也不狼狽。
「你究竟是誰?」華陽子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疑惑,不可能是江淮寒家的子孫,因爲,寒家是商賈人家,寒家人怎麽會有這麽高的武功?
寒驚秋笑了,清俊的容顔,因爲這抹笑容而顯得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情,在陽光下自有一種剔透的美麗:「在下寒驚秋。」
華陽子看著這樣的笑容,心裏忽然有著深深的不安,他轉過頭,看著身後那個有著一雙桃花眼的男子,看著那雙邪氣的桃花眼裏的神情,他的心微微地沈了沈,眉頭皺了起來,重九喜歡美人。而眼前的這個人,絕對是美人。
張開眼眸,華陽子的臉色很冷,他又動了,這一次,他的掌心裏多了一柄劍,一柄柔若蠶絲的劍,在陽光下折射著幽幽的光澤。
寒驚秋沒有看清楚華陽子是怎麽拿出他的劍的,也不清楚那只有一件道袍裏身的妖娆人兒的劍放在哪,但是他下意識地一凜,因爲,華陽子身上有一股殺氣。
他能避得過嗎?
寒驚秋看著那拈起的劍訣,和在空中散落的朵朵劍花,神情開始漸漸凝重。
他不是江湖人,他從來沒有和別人對過陣,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避過這樣的華陽子。
那淩厲的劍風,很快地到了面前,寒驚秋有點緊張,清俊的臉上開始往下滴汗。
眼看著寒驚秋就要被那吐著耀眼的攝魂光芒的劍奪去性命,一道勁風破空而來。華陽子擡起眼睛,看著那被當作暗器扔過來的圓胖男人,狠狠地收回了手中的劍,轉手一提,接過了那個男人。他的叔父,羅不古。
眼眸一冷,華陽子將羅不古放在地上,看著那一身白的絕代美人,那張與寒驚秋一模一樣的臉,讓他眯了眯眼。
「想斷我寒家的血脈,你還太嫩了點。」一身白的人,冷冷地笑了笑,衣衫輕揮,冷冽的眞氣,鋪天蓋地的往那一身道袍的妖美道人撲了去。
空氣中,道道勁風呼嘯而過,所到之處牆斷瓦碎。
華陽子節節敗退,卻還是有些還手之力。但顯然,他不是功力深厚的寒文止的對手,眼看著就顯出了敗象。
寒文止手掌一動,擊向了華陽子的天靈蓋,就在這個時候。屋檐下的杜重九動了動,身形躍入了兩人的戰局之中。
情景立刻有些不同起來。
華陽子的掌和杜重九的拳,虎虎生風地往寒文止身上招呼著。這一下,變成了寒文止節節敗退。
段今生皺了皺眉,看了看院子,身子一轉,卻向一邊被華陽子隨手抛下的羅不古走了過去。那個蜷縮成一團的男人滿臉駭然,讓段今生看了很是討厭。
「羅大人。你還想要那藏寶圖嗎?」段今生的眼睛裏有著一抹狡黠的算計。
羅不古害怕的眼睛看著不遠處段天漠的手上拿著的羊皮卷,露出一抹貪婪的表情。
段今生冷笑了一聲,轉身走向了父親,在段天漠的身前站定:「爹,可以把那藏寶圖給我嗎?」
段天漠愣了愣,手一轉,卻將手上的東西遞給了他,並不問他要拿來做什麽。段今生拿了羊皮卷,放在羅不古的面前,俊美的臉龐上帶著淡淡的笑:「你瞧,這羊皮卷就在這裏。你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羅不古張大了眼睛,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羊皮卷,想要伸出手去拿,可惜他全身都被寒文止用樹藤綁了起來,根本就動彈不得,只能拼著命擡頭去咬那被白皙手指捏著的羊皮卷,希望能夠咬到。
段今生看著羅不古拼命的樣子,眼神冷了一冷,受了傷的右手伸入懷裏,取出了火石,在羅不古驚惶的眼神注視下,慢慢地點著了那極難點的羊皮卷。
「不,不要……」
手一松,段今生看著羅不古拼了命地撲向那點著了的羊皮卷,伸手一動,將羅不古拉住,讓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卷羊皮卷燒成了灰燼,眼睛裏透出的絕望,讓段今生有些無奈。
「你幹了什麽?你幹了什麽?」羅不古怔怔地看著那塊灰燼,嘴裏喃喃地念叨著。
段今生冷冷地道:
「這東西,從一開始就不該留下。段寒兩家的先祖若不是存有私心,爲了天下蒼生,早該把這東西毀掉。」
仿佛是應承著他的這句話,耳邊響起了震天的轟響,段今生眼睛一閃,就看到一身道袍的妖美道人臉色蒼白唇角帶血的落在了杜重九身邊。還來不及反應,他就覺得自己被人提了起來,側眸一瞧,拎著自己的正是那妖美的道人。
「放開他!」
低聲的驚呼,從段天漠和一直注視著段今生的寒驚秋嘴裏喊了出來,也讓那一身白衣的寒文止感到懊惱,竟然沒有提防到華陽子會拿了段今生。
「我的武功不如你,他在我的手上,你若是不放了我們,我就讓他們隨著我在黃泉路上走。」陰冷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隱約還有一陣輕咳,華陽子似乎受了不輕的傷。
寒文止冷冽的眉,靜靜地看著那臉色蒼白的道人,冷哼了一聲:「他是段家人,你不知道寒家與段家決裂已經有三十年,你要殺他,與我何幹。」
華陽子看著那雙冰冷的眼眸以及微微提起的手掌,心裏禁不住一寒,握住段今生喉嚨的手禁不住更加用力:「他說的是眞的嗎?」
喉嚨被手指緊緊地扣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喘息,段今生看著那雙沈靜的眼眸,咳了一聲:「那、那……個,自……然……」
「他即然不在乎你的生死……」妖娆的眼眸帶著陰寒,冷冷地睨著段今生,手掌上的力量更重了,「那麽,你就先行一步吧!」
「好,華陽,殺了他。」倒在一邊的杜重九被寒文止一掌擊中了胸口,氣血翻湧,看著段今生被扣在華陽手上,臉色漲得通紅,只要華陽一個用力,段今生就要命赴黃泉,臉上卻露出一抹笑來。
「多話!」冷冷地睨了一眼杜重九,華陽子有些害怕地看著那個一身白的寒文止。這個人的武功太可怕了,想不到,寒家人竟然有那麽厲害的武功。
「你盡管下手好了。」寒文止看著華陽子驚疑不定的眼神,更加氣定神閑,竟然在院子裏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冰冷的眸子冷冷地看著他們。
這個寒文止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騎虎難下的華陽子,看手上的這個人沒有什麽用處,這叫寒文止,武功又高的出奇的人,出手處處狠厲,顯然是不想給他生路。如果一定要死,那麽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好,那就讓你先行一步吧。」華陽子獰笑了一聲,手上一用力,就要捏碎手上那人的喉嚨,正在這時,那一身白的人,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那抹美麗的笑容,猶如冰雪消融,春光初現,讓那一身冰寒的氣息化作無形。


第九章
他爲什麽笑?
華陽子愣了愣,卻在下一刻就知道了爲什麽,因爲,倒在地上的杜重九動了。跳起的身子站定之後,修長的手輕輕在他的手指上一點,一股強勁的內力就將他的手震了開來,然後那瘦弱的身形一轉,對著他的胸口就是一掌。將他的人震了開來。
華陽子與寒文止對戰的時候,就已經受了傷,這一掌,將他擊退了好幾步,而他手上捏著的段今生也在這一瞬間脫手,被那人救了出去,吃力地站起身,華陽子恨恨地看著那個帶著淡淡笑容的杜重九,一字一句地道:「你,這是做什麽?」
段今生感受著那指尖慢慢地陷入喉嚨,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下來。慢慢地閉上眼眸,准備迎接死亡,卻在瞬間,感覺到身體被拉了開來。他張開眼睛,看著擋在他身前瘦瘦高高的身影,那是……
杜重九。
段今生輕笑了一聲,杜重九果然還是念著兄弟親情的,更何況他又知道當年的杜家滅門並不是段家所爲,更不會怨恨段家。
「只是因爲他是你大哥?」華陽子看著那張淡淡笑著的容顔,再看看地上狀若瘋狂的羅不古,臉色慘然,喃喃地低語道,「所以你就害我?」
杜重九皺了皺眉,並不答話。眼神冷冷地凝視著那在地上翻滾的羅不古,冷哼一聲,低語道:「他是我的滅族仇人。你說我會怎麽做?」
原來如此……
「哈哈哈。」華陽子笑了笑,「好,好,好,好!」
他連叫了幾聲好,再次擡起眼眸,看著那因爲他這幾聲好而臉色微變的杜重九,忽地對他嫣然一笑,對著他招了招手:「杜重九,如果不是碰見你,我不可能敗得一敗塗地。我如今身受重傷,命不久矣,我也不怨你。你過來,我再親親你……」
杜重九看著那臉色蒼白,卻笑意盈盈的華陽子,臉色微微地變了變,他深知華陽子的個性,他絕對不甘心這麽死去,正如他所說的,臨死也要找一個墊背。只要他走過去,他就會被華陽子一掌劈死。
「重九,你忘了我們是怎麽在一起的嗎?」看杜重九沒有靠近他,華陽子也不惱,臉上的笑容更甜了,「五年前,是你救了我。你忘了嗎?」
杜重九看著那笑意盈盈的容顔,不禁有些出神。華陽子容顔妖美,這般笑起來更顯得誘人。五年前,他救下了身受重傷的華陽子,爲他治好傷,也讓華陽子成爲了他的情人。
「你忘了我們第一次在一起嗎?」華陽子蒼白的容顔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羞紅,「你說我的身子美妙無雙,任何的女人都比不上……我說你勇猛無雙,令我沈醉。我們在一起,十分快樂……重九,你忘了嗎?」
羞赧的聲音,帶著情欲的氣息,讓所有的人禁不住都漲紅了臉。
杜重九愣了愣,想起了那美妙的軀體,想起了那妖娆的呻吟,想起了那緊窒濕滑的美妙秘穴……
身體裏禁不住湧起了一股熱流。
華陽子是他第一個碰的男人,那種絕妙的滋味,卻再也沒有在別人的身上嘗過。說起來,還眞是有些舍不得呢……
看到了杜重九的猶豫,華陽子的聲音更柔媚了:「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重九,你過來,過來讓我看看你。」
一日夫妻百日恩……
杜重九歎了一口氣,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與華陽子做的又何止是一夜夫妻。心裏作了一番計算,杜重九擡起頭看著那美麗妖娆的容顔,看著那雙柔媚勾魂的眼眸,他笑了笑。
這個世上,他的親人也只有段今生一個。可是,恨了段今生好幾年,他與這個一半血緣上的兄長卻並不親近。說起來,倒是華陽子親近一些,知冷知熱的,平時又對他極好,以後少了華陽子的陪伴,這個人世間,實在是有些寂寞呢……
罷了,罷了。
即使華陽子叫他過去只是爲了殺了他,他也不會猶豫。
「大哥,記得爲杜家滿門討個說法。」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杜重九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那個對他淺淺笑著的華陽子。雙眸對著那雙邪氣的眼眸,看著那眼眸裏的驚喜,心裏也泛起一抹柔軟。華陽……
看著杜重九慢慢地走向那個眼眸裏帶著邪氣的妖美道人,段今生心裏暗叫了一聲不妙,有心想要叫住他,卻哪裏比得過華陽子出手的速度,電光火石間,華陽子已經將那杜重九抓在手上,白皙的手掌狠狠地落在了杜重九的胸口,看著那杜重九帶著一臉淡然地笑吐出大片鮮血,段今生歎了一口氣。
「重九,我一向不喜歡冷清,到了陰間,我再陪你……」妖美的眼瞳看著那連反抗也沒有就倒下去的杜重九,他笑了笑,擡起眼瞪了一眼段今生,眼眸裏的陰森和詭異讓段今生禁不住渾身一寒,卻只見他擡起手,又狠,又准地落在天靈蓋上。
一切的變故發生得太突然,讓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去救。
段今生站在華陽子和杜重九的面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重九其實可以避開華陽子的,卻沒有避開。想來他是心甘情願被華陽子殺死的。
只是……
終究覺得有些遺憾,畢竟,他還是他的親人。
正感慨的時候,意外發生了。一直站在廊檐下默不作響的道童忽然衝了出來。一聲不吭地向段今生發動了攻擊。
因爲變故實在太多,所以多數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就連這裏武功最高的寒文止也有些呆愣。眼看著段今生就要被那道童打倒在地,寒驚秋的心都要跳出喉嚨口了。唯一看起來鎮定自若的,恐怕就是那俊朗的段天漠了。
說時遲,那時快,段今生的足尖一點地上,整個人跳了起來。輕盈的身形在空中展開,彷佛大鵬展翅,輕易地躲過了道童的攻擊。然後,靈巧的手在道童身上數處穴道快速地落下。
看著那靈巧的手勢,寒驚秋覺得十分眼熟,仔細想了想,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得他到現在才想起來。
在玉石齋裏,他並不是第一次見段今生。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在自己的房裏修練內功心法。因爲師父教的武功十分霸道,所以他是赤身Luo體地在浴桶裏修習,以水壓制火性,避免他走火入魔。就在那個時候,一身黑衣的小男孩闖了進來。
明明是一個年紀看起來比他小的孩子,可是卻有著十分淩厲的氣勢,從來沒有見過外人的寒驚秋對于那個相貌俊秀的小男孩自然很是好奇,所以瞞過了父親,將他留在身邊。
兩人同吃同住一起練武,好得就像是一個人似的。兩個人所學不同,有些時候,寒驚秋會把自己從師父那裏學到的東西,教給那個男孩兒,有些時候,那個男孩兒也會把自己所學的教給他。而他們兩個也會一起琢磨一些新的武功。雖然大部分的功夫都被師父說是華而不實的無用功夫,但裏面也總有那麽一兩套是被師父贊賞的。
那裏面,就包括那套點穴手。
只有他們兩個人會的點穴手法。
「是他。」寒驚秋眼神複雜地看著那個身形挺拔的男子,暗自苦笑了一聲。段今生就是那個男孩兒。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他自作多情了。段今生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護,他一直都對所有的事情胸有成竹,早有謀算。甚至,他的手也是……
看著那雖然有些笨拙,但卻還能靈動的右手,寒驚秋想起那一日的情形,那一日,段今生因爲韓七的一個推搡而摔倒,使得手折傷,現在看起來,身形靈動,武功極高的段今生是怎麽也不可能會因爲韓七一個不含內力的推搡而摔倒。即使會摔倒,也不可能嚴重到傷了手。他還傻傻地給他送寒玉膏去。
心裏的苦澀淡淡地湧到了喉底,寒驚秋的眼眸靜靜地看著那道童靈巧的身形與段今生修長的身影纏成一團。呼嘯的勁風不時地刮過臉頰,讓他隱隱作痛。卻比不過他心裏的痛。
段今生一直在騙他!
心裏仿佛是在滴血,可是眼睛卻依舊不舍地看著那兩個纏鬥在一起的人,看到道童的手掌擊中段今生,寒驚秋的心就禁不住一陣急跳。看著段今生氣定神閑的飛速閃過,一點也沒有受傷的樣子。
一聲震天的巨響,那年紀小小的道童嘴角含血地退了下來,一雙陰狠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所有的人,然後一把抱起了倒在地上的妖美道人,飛快地消失在道觀裏。
一切,歸于平靜。院子裏靜得連所有人的呼吸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段今生轉過身,看了所有的人一眼,最後對上了那雙清澈溫潤的眼眸,只見那雙眼睛緩緩地避了開去,暗自皺了皺眉,舉步向前走了兩步,輕輕地拉住了那人的手,柔聲喚了一聲:「驚秋。」
寒驚秋微微一愣,擡眼看著那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苦澀地笑了笑,緩緩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段公子,我與你似乎並不相熟,還是稱我一聲寒少爺吧……」
啞然地看著那一抹修長的身影緩緩地走向一身白衫的寒文止,然後看著他們漸漸地消失在視線裏,段今生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怎麽不追去?」輕悄靠近的段天漠緩緩地走了過來,低聲問道。
「爹,你可還記得十年前,我不見的那段時日嗎?」段今生垂首看著那因爲羊皮卷被燒毀而大受打擊,因此有些癡傻的羅不古,臉上的表情帶著一抹溫柔。
「十年前?」段天漠沈吟了片刻,臉上露出了一抹疑惑,「那個時候,你雖然不見了一個月,但是經常有信捎回來。但是我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裏……」
「那個時候,我在寒家呢。」段今生輕輕地笑了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段時光,想起了那一天因爲急著抓那只凶悍的飛鷹,因此掉進寒家的後院,卻也因此遇到了那個讓他牽挂了十年的人。
玉石齋裏看到那個溫潤的人,他就認出了他是十年前那個漂亮的娃兒。只是……
眼眸看著羅不古,段今生提起那被綁成一團的人,掃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杜重九,輕聲道:「爹,重九說要我爲杜家討個說法,我去知府衙門將這件事做個了斷,重九就麻煩您了。」
「我會把他的後事辦得風風光光的。」段天漠看著那張與兒子有著五六分相似的臉,眼睛裏顯出了幾分疲憊。
沈默了片刻,段今生搖了搖頭:「爹,不必將重九下葬,您只需將重九換身幹淨的衣服,然後再將他放在這道觀裏。」
眼睛對上段天漠訝異的眼神,段今生輕笑了一聲:「那道人臨死也要與重九在一起,那道童一定會回來帶重九的。重九即然甘願放下一切赴死,一定是十分喜歡那道人。我們不如成全他們吧。生同衾,死同穴,這是他們的心願。」
看著那淡笑提人遠去的身影,段天漠俊朗的臉上緩緩地流露出一抹深思。
生同衾,死同穴嗎?
三十年前,如果他能夠果斷些,恐怕,就不會有那麽多恩怨了吧?
「爹,一切都了斷了嗎?」寒驚秋拾級而下,青翠的山林裏,鳥兒清脆的啼叫聲,清幽而婉轉,煞是好聽。
寒文止愣了愣,不解這一問是什麽意思。
「一切看起來都好像水落石出了,可是爲什麽秋兒總覺得眼前還是一團迷霧?」寒驚秋擡起眼眸,看著那臨風而立的父親,山風吹過,那一襲白衣襯得他如仙人下凡,絲毫看不出歲月的痕迹。
「你還有什麽不明白?」寒文止的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
「爲什麽您會突然出現在道觀裏?段寒兩家又是爲了什麽絕裂?」寒驚秋認眞地看著那張臉龐,看著隨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出口而慢慢冷凝的臉色,心裏明白,果然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爲了什麽?
寒文止看著那張與自己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容顔,微微地笑了一笑,眼神卻有些飄缈。爲了什麽?
那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呢……可是,現在想起來,卻好像曆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一樣。
「段寒兩家自從來到這江淮城,就是世代交好。百余年的時間裏,兩家曾經兩次結爲姻親,感情一直極好。四十五年前,段寒兩家的夫人同時有了身孕,兩位夫人私交甚笃,相約若是一兒一女,就結爲親家。」寒文止的聲音微微停頓了一下,冰豔的臉龐上顯出一抹怅然的神情,「只可惜,兩家生的都是兒子。」
寒驚秋看著父親那冰豔的臉龐上怅然的神情,心裏泛起一抹微妙的感覺。
「雖然結不成親家,兩家的感情卻依舊很好。兩個兒子更是從小一起長大。同吃同住,同出同入。」寒文止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兩家的長輩樂見晚輩交好,卻從來沒有想過,兩個小輩的感情早就已經不是他們想象中的兄弟之情。」
寒驚秋微愣地張大了清潤的眼眸,心裏忽然明白過來。爹與那俊朗的段家家主竟然是……
「我與段天漠從小一起長大,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起,眼睛裏就只有彼此。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在一起,分開一會也像是生離死別。」在山澗的一邊,尋了一塊石壁坐下,寒文止的臉上露出一抹甜蜜的表情,「十五歲那一年,我爹在外面救了一個書生回來。那個上京赴考的書生因爲遇到了山賊,所有行李都被搶盜一空,險些餓死。後來書生爲了報答我爹就留了下來,做了一個賬房。那書生爲人機靈,在外又有些閱曆,所以,做事很得家裏人的喜歡。連我也經常去找他,聽他說些外邊的奇聞佚事,因此還惹得天漠時常生氣。」
看著那斂去了冰豔的氣息,滿身甜蜜的人,寒驚秋的心裏忽然想起了段今生,那張俊俏的臉龐,那雙勾人的桃花眼,心裏禁不住也是有些癡了。只是,心底卻是隱隱地有些痛,仔細想起來,爹與段家家主還曾有過那般甜蜜的往事,而他與段今生之間又有些什麽呢?他與段今生看起來,與陌路人有什麽兩樣呢?所有的牽連,不過是那一個青玉臥牛扯出來的禍事……
「後來又是怎麽一回事?」雖然不忍打斷回憶往事的父親,可是寒驚秋卻十分想知道後來的事情,禁不住開口詢問。
甜蜜的神情化爲一抹濃濃的悲傷,寒文止歎了一口氣:「想不到我爹縱橫商場數十年,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那書生竟然是個暗藏禍心的人。他無意間得知寒家藏有一份藏寶圖,因此起了貪念。他的閱曆比我們豐富,早就看出我與段天漠之間的情意,就找了個機會,將我們的事情捅了出來。段寒兩家爲了保守藏寶圖的秘密,百余年來都是血脈單傳。我與段天漠兩個相好,段寒兩家就要絕後。這是長輩們的大忌諱,所以,這事一揭開,兩家就亂了套。那書生就趁此機會將藏寶圖偷了去。」
「爺爺就不曾派人去追嗎?」寒驚秋聽得出神,禁不住讷讷地問道。
「因爲,那個時候,我與段天漠相約私奔,他們根本就無暇顧及那半張藏寶圖。」寒文止姣美的臉頰微紅,顯出幾分嬌美的神情,只是稍縱即逝,臉上又回複了冷漠,「我們出江淮不過三百裏,就被兩家追了回來。後來,段夫人病重,段天漠終究還是抵擋不住,娶了妻子。我心灰意冷之下,也就在我爹的安排之下與你娘成了親。」
寒文止幾句話娓娓道來,寒驚秋卻能夠明白,那話語裏隱藏了多少的過往,輕歎了一聲恍然道:「那書生就是羅不古?」
「我會來到這道觀,是因爲段天漠來玉石齋找我。這三十年來,我們遵守對兩家長輩的約定,一直避不見面。想不到是因爲你們兩個破了相互的約定。」寒文止凝視著緩緩流動的山澗,平靜了心緒,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擡起眼睛,直直地注視著寒驚秋,沈聲道,「驚秋,你告訴爹。你是不是喜歡段今生?」
寒驚秋想起那張俊美的臉龐,又想起了那道觀裏靈動的身形,心裏一片苦澀。即使段今生一直在隱瞞他眞相,可是現在想起他來,卻依舊是擔心多于怨恨。這樣想來,他是喜歡段今生的。可是,究竟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呢?
是十年前的兩小無猜?是玉石齋裏的驚鴻一瞥?是段府大廳裏的四目相交?是天繡坊總號被燒的廢墟上的寥寥數語?是攏翠園裏因爲無心而傷了段今生的手,盈滿的無限愧疚?是醉月樓裏相對獨處,淺笑相談?是道觀裏的肌膚相親?
他以爲,他與段今生並無多少可以回想的,可是這一刻,卻有許多場景曆曆在目。
原來,短短的時日裏,他與段今生竟然不知不覺地共同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
「你是喜歡段今生的。」寒文止看著那驚疑不定的神情,輕歎了一聲,從懷裏掏出了那只大的青玉臥牛,眼神裏帶著肯定。
默默地在石壁的另一邊坐下,寒驚秋苦笑道:「我喜歡他又如何?他並不喜歡我……」
「段今生不喜歡你?」寒驚秋訝異地擡起了眼睛,看著那清潤臉龐上痛苦的神情,無奈地搖了搖頭,「很多事情並不如表面所看到的。當年,段天漠成親,並不是他負我在先。當年兩家人把我們關了起來,互相不能見面。爲了緩和情勢,他假意答應成婚,然後再尋個機會逃出來找我。可是,我卻不知道他的想法,一聽到他成親的消息,就氣得立刻答應了爹安排的婚事。如果我肯再等他一陣子,一切就完全兩樣了。秋兒,爹不會因爲香火的傳承而去阻礙你。很多事情是表面上看不到的。段今生未必不喜歡你。如果,你確定段今生不喜歡你,那麽,你再去放棄也不遲。」
寒驚夥愣愣地看著寒文止,眼眸裏是滿滿的困惑。白皙的手,將泛著盈盈流光的青玉臥牛緩緩地遞了過來。
「段家的青玉臥牛還在玉石齋。他心中有沒有你,就看他對那只青玉臥牛是怎麽處置了。」寒文止看著兒子接過那只青玉臥牛,起身拂了拂衣襟,然後身形一動,雪白的身影,消失在了清幽的山林裏。
青玉臥牛……
塗了藥汁的纖細手指,緩緩地撫摸著那滑潤的線條,心裏忐忑不安,嘴角卻盈起了淺淺的弧度。
段今生,你會怎麽處置那只青玉臥牛呢?


第十章
夏日,秋日,冬日,春日。
不知不覺中,又是一個夏日在秋日的涼爽裏,漸漸遠去了。街上的行人,在日正當中的時候,也不會躲在陰涼的地方不肯出門了。
柳樹下的茶寮,還是每日熬著一大鍋的涼茶,只是,喝得人少了。不過,平日喝茶的人倒是多了起來。茶寮的老板還請了一個說書先生,在裏面說書,引得不少客人來喝茶。
豆子在坐了不少人的茶寮裏忙碌著,終于得了一個空,他在門口的地方,找了一個板凳,坐著歇會氣,看到了一輛馬車,從茶寮門前駛了過去。他認得那輛馬車。那是段家少爺的馬車。
這段日子以來,段家少爺的馬車,每一天都會在這條街上走過。然後過了大約三個時辰後,馬車會再次經過茶寮,消失在之前來的那一個方向。
每一天都是如此。
每一天,豆子看著那輛馬車經過,都禁不住會好奇,那段家少爺如此風雨無阻地在這條街上行走,去的是哪個地方?到了那個地方,做的又是什麽?見的又是什麽人……
每一天,如此重複。
段今生每一天去的是哪個地方?到了那個地方,做的又是什麽?見的又是什麽人……
「少爺,您瞧,這樓蓋得怎麽樣?」段北指著那平地而起的一幢樓,精靈的小臉上有著滿滿的得意。一年前,段家的天繡坊總號被燒毀,後來所有的事情,段今生都交給貼身的小厮段北來處置,也就是說,這幢小樓幾乎都是段北一手經辦,所以,他小小的得意也是理所當然的。
「嗯。」輕輕應了一聲,段今生的眼眸看著那幢小樓,那是一幢三層的小樓,廊檐翹楚,精致典雅而又不失莊重。這是天繡坊新建的總號。
天繡坊是織造坊,無數精巧,巧奪天工的布匹在這裏被那些巧手的師父們織出來,而這些巧手的師父們通常有一些不傳之秘,所以,他們不會把自己的技藝展現出來。所以,織造坊不需要店面。
天繡坊的總號卻有些例外。
天繡坊的總號是段家的起家根本,所以是前店後鋪,前面賣的是布,後面是師父們織布的地方。原有的天繡坊總號燒毀了,一定要重建,而格局也就一直沿用了原來的。
段今生站在小樓前,看著那小樓後翠綠的樹蔭,隱約可見裏面成片的屋宇,那一片屋宇是他新建的段家宅院。
那裏……
淡淡地笑了笑,他對著張著期待的眼眸看著他的段北,柔聲道:「很好,段北,你做得很好。」
「謝少爺誇獎。」聽到段今生的誇獎,段北終究是小孩兒心性,圓潤的臉龐立刻眉飛色舞起來,只是他又開心不了多少時間,似乎想起了什麽,精靈的臉龐立刻暗了下來,「少爺……」
「嗯?」段今生聽著那有些猶豫的聲音,禁不住低下了頭,看著那可愛的臉龐上的愁苦,「怎麽了?」
「少爺,建總號超了兩萬兩,這個……」段北的臉上有著猶豫,不知道該怎麽和段今生解釋。段今生對于府中銀兩的進出,一向嚴格,所以,總號超支,段北心裏有些忐忑:「原本這銀子是不會超的。可是,少爺後面要建宅子,光是買這地面,就花了不少的銀子……」
「沒關系,你能將那麽多鋪子多出來的開支壓在兩萬兩,已經是不小的本事了。」段今生低聲笑了笑,看著段北終于松了一口氣,桃花眼一轉,轉向了街的對面。
對面的街上,同樣也有一幢小樓,與天繡坊的大氣相比,那幢小樓則是古樸而精致,自有一派風韻。
微微地眯起桃花眼,看著那幢沒有招牌的小樓,段今生想著那小樓裏現在有多少客人?裏面有多少好東西?有多少客人買了東西?有多少客人買了中意的東西?有多少客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段北看著段今生站在那裏出了神,禁不住輕輕地吐了吐舌頭。少爺又在發愣了。自少爺把在天繡坊的總號新址定在這條街上,然後選定時日開工之後,少爺每一天都會來這工地上,每一天也不看著工人們幹活,只是站在一個可以看見對面小樓的位置,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
每一天,都是這樣。
對面的那幢小樓是哪裏,整個江淮的人都知道,段北自然也不會例外。
那是玉石齋的總號。
玉石齋是寒家的産業,但是,那裏面不一定會有寒少爺在啊?
每當段北看到少爺站在那裏愣愣地看著對面的那幢小樓,心裏就會禁不住這樣嘀咕。可是,他又不敢在少爺面前說什麽,只能悶在心裏,只是這樣看著少爺每天在這裏耗上幾個時辰,不管刮風下雨,都不曾間斷過,讓段北的心裏總覺得酸酸的。
爲什麽少爺不去找寒家少爺呢?
是少爺心裏覺得愧疚嗎?
少爺與寒家少爺的事情,別人或許不清楚,但是他段北卻是略知一二。去年的時候,少爺在玉石齋買了一件玉飾,然而那件玉飾卻關系著幾條人命,寒家少爺怕段家被連累,所以易容到了段家保護少爺。可是沒有想到少爺對于一切早就胸有成竹,寒家少爺也因爲少爺的隱瞞而惱怒,從此不再出現。
雖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有些事情他也弄不明白,就像少爺爲什麽會早就知道一切他就搞不清楚,但是,寒家少爺因此而生氣,是不爭的事實。少爺是因爲這個心裏覺得愧疚吧?
可是,寒家少爺不也騙了少爺嗎?一想起那個做事情總是出錯,長得又不怎麽樣的韓七竟然是那個寒家少爺,段北就覺得兩腿發軟。
眞是看不出來啊!
那個寒家少爺可長得眞是俊哪!
想起有一次在工地上,偶然見到寒家少爺出來,那一身青衣的溫潤青年,段北就禁不住有些癡了。
「流口水了。」低沈的聲音,帶著幾分調笑,讓段北從深思中回過神來。
趕緊地伸手抹了抹嘴,段北一擡頭,看著少爺又出了神,心思又不住鬧騰開了。想起來,韓七是寒少爺也是有迹可循的吧?他是寒家的大少爺呢,他又怎麽可能會做什麽種花,煎藥等等的雜活呢?
爲什麽沒有看出來呢?眞想不到人的臉也會變成另外的樣子呢?想起韓七那張臉神情逼眞,會笑會惱會羞會愁,段北就禁不住出神,究竟是什麽樣神奇的方法,可以讓人變成另外一個人,而且活靈活現的,沒有人看出來呢?他也好想學呢……
眼眸一轉,看著少爺望著對面小樓的神情,段北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少爺每天站在這裏,是不是就是想知道寒少爺好不好呢?
天繡坊和玉石齋就隔著這麽一條街,爲什麽少爺不過去問一聲呢?只要兩個人把話說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吧?
「段北,選個吉日,把天繡坊的招牌給挂上了。知道總號的招牌是什麽樣的嗎?」轉回頭,段今生看著段北,看著段北點頭,他擡眼看了看對面的小樓,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轉身上了馬車。慢慢地遠去。
站在門邊,看著那輛馬車帶著辚辚的車輪聲遠去,孟星海擡眼看了看一邊櫃台上擺放著的沙漏,不多不少,整好三個時辰。
放下手上的筆,拿起了櫃台上的賬本,他慢慢地穿過小樓,往後院走去。
走到那一幢幽靜的小樓前,他輕輕地扣了把門。
「進來。」冷冽的聲音,從門裏飄了出來。
孟星海推開門,看著那坐在小樓廳裏一身白的美人,彎下腰,恭敬地道:「老爺。」
寒文止擡起眼眸,看著自打孟星海扣門,就默不做聲地坐到一邊去的人,對著那進來的孟星海點了點頭。
「老爺,這是今天的賬本。」孟星海將手上的賬本遞了上去,看著那絕美的人懶懶地接過,然後隨意地翻著。
賬本每一天都會拿過來,上面的東西一天不會多出很多,寒文止翻著那本賬本,仿佛是不經意間地低聲詢問著:「今天有什麽趣事嗎?」
孟星海皺了皺眉頭,微側了眼眸看著那一邊的人微微地望向了自己,他的頭禁不住就低得更低了:「今天店裏沒有什麽客人。也沒有什麽有趣的事。倒是對面有些熱鬧。天繡坊已經建得差不多了。我今天看到他們把一些織布機搬進去了。還有很多的料子什麽,我看裏面都弄得差不多了,就差把天繡坊的招牌給挂上去了。」
「是嗎?天繡坊總號也造了一年多了,也該是建好的時候了。」寒文止看著身邊的人側著耳朵凝神傾聽的模樣,禁不住心裏暗自好笑。他不是一個愛笑的人,可是,看著那想聽欲聽的樣子,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笑,「那麽,段家的主事……」
「段少爺來了。他每天都很准時地來天繡坊總號,然後呆了三個時辰,剛剛走,如果在小樓的窗戶外看過去,還能夠看到馬車的影子……」孟星海看著那抹青影嗖的一聲消失,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老爺,少爺的輕功,似乎精進了不少。」
寒文止笑了笑,對著孟星海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然後他慢慢地走上了樓。
樓上,搖晃的竹簾裏,被推開的窗戶邊,坐著一身青衫的清俊人兒,清潤的眼眸靜靜地看著遠處。
撩開那搖擺的竹簾,寒文止看著那帶著些許失望的眼眸,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秋兒,想要看他,每天走出玉石齋,你就可以看到他,又何苦在這裏看一個馬車的背影?你還在惱他騙你?或者是覺得他心裏沒有你?」
「他騙我,也是因爲不想被人發現,搶了先機。他心中……這一年來,他每一天都在那街上看著,我早就明白他心裏有我。」寒驚秋垂落了眼睑,清俊的臉龐上帶著一抹抑郁。
寒文止搖了搖頭:「那你又爲什麽不肯見他?每天偷偷摸摸地在這裏看著?」
「我只是惱他不肯拉下臉來向我賠不是。」清俊的臉上有幾分惱怒,寒驚秋的語氣也有幾分僵冷。
寒文止歎了一口氣,伸出手輕撫著那清俊的臉龐:「秋兒,爹不想你傷心,更不想你後悔。去找他吧……又何必爲了這面子問題錯過了一生的至愛?秋兒,爹曾經受過的痛,不想你再受……」
「爹,我怕,是我在自作多情……」寒清秋垂落了長長的眼睫,將那雙清潤的眼眸輕輕遮住。拉不下面子,只是借口,其實,他還是擔心自己會錯了段今生的心意。
寒文止長歎了一聲,他俯下身,在那白皙的耳邊輕柔地說了幾句,看著那受驚猛然擡起的清俊臉龐染上紅暈,他禁不住笑了……
眼眸望著窗外清澈的天空,寒文止在心底輕輕地歎了一聲。他已經錯過了,雖然,他並不希望驚秋去找段今生,因爲,那樣寒家的血脈就斷了……
只是,他又不想驚秋那麽難受。驚秋是眞的很喜歡段今生呢!斷了血脈又怎麽樣呢?
他垂下眼眸,看著自己那一頭白了的長發,寒家已經有一個一夜白發的人,又何必再多一個……
月色如銀,將段家的宅院照得仿佛披上了一件銀紗。
段今生坐在攏翠園的那片小小花圃裏,擡首看著夜空裏的銀亮月盤,鼻尖嗅著花圃裏綻放的幽幽暗香,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一眨眼過去一年多了。
想不到一眨眼就過去一年多了。
將羅不古送到府衙,把杜重九和那妖道的後事辦好,然後將段府的一切事情都整理好,到現在,一年的時間轉瞬即過。但是最應該做的事情他卻沒有做。
段今生澀然地笑了笑,從離開道觀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寒驚秋。
只要走過那條街,他就可以走進玉石齋,去問那裏的掌櫃寒驚秋的一切近況。這也是他將天繡坊總號選在玉石齋對面的原因,只是,直到天繡坊總號已經完工,只要挂上招牌就可以開始經營,而他卻怎麽也邁不出那幾步,只有幾步,只有幾步而已……
他究竟在猶豫些什麽呢?
「你爲什麽不來找我?」就在段今生扪心自問的時候,一個低柔的聲音在夜空裏輕輕地響起。
段今生聽著那聲音,猛然擡起眼眸,往聲音來處瞧去,映入眼簾的一身青衫,讓他看得有些癡了。
發如雲,眉如煙,眼如水,鼻若懸膽,唇若塗丹,膚色若雪……
這是寒驚秋,有著女子也沒有的絕美容顔的寒驚秋。
只是,看著這樣的寒驚秋,段今生卻想起了自己與他相處的種種。一直以來,他的猶豫就是他擔心寒驚秋心裏會有芥蒂。一直以來,他都瞞著寒驚秋所有的一切。寒驚秋在道觀裏的時候,沒有一句怪罪的話,只是他看他的眼神,卻可以看得出寒驚秋眼裏的怨恨。寒驚秋是不會原諒他的。
如果寒驚秋果眞不肯原諒他……
一想到這種結果,段今生就害怕面對寒驚秋。
看著那雙桃花眼裏的猶豫,寒驚秋在心底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段今生究竟在猶豫些什麽?爲什麽他不肯來寒家?一開始,他以爲段今生果眞對他無情,可是,後來一天一天地在玉石齋前守候,又讓他心裏明白,段今生是對他有情。
可是,段今生又是爲什麽不肯到寒家來找他呢?一直想不明白原因,寒驚秋禁不住有些愀然。
「或許,我今天不應該來……」低低地笑了笑,寒驚秋轉過身,准備離開,可是腳下的步伐,卻是怎麽也邁不開,他咬了咬牙,還是轉過了身,他喜歡段今生,從玉石齋裏第一次見面,到段府裏的相處,那種喜歡在不經意間已經溢滿了他的心。他是眞的喜歡段今生。
他擡頭看著天上的月,看著那皎潔的銀輝,想起了爹的那一頭白發。少年一夜白了頭。他不想再重蹈爹的覆轍。而且,爹不是爺爺,他沒有阻攔自己,反倒勸自己過來。爹只告訴自己,一旦錯過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爹錯過了今生的最愛,所以一夜白頭。而他不可以。段寒兩家不會再像先輩那樣阻止他們,因爲他們有著切身之痛。
段今生看著那怅然的容顔,心裏忽地一痛。
他心裏終究還是喜歡寒驚秋的。眼看著那人就要轉身離去,從他的視線裏消失,他禁不住站起身:「驚秋……」
「罷了,我知道你喜歡我就成了,說與不說並不重要。」月色下,一身青衫的清俊人物淡淡的笑了笑,銀色的月輝照得那笑容溫柔卻又帶著一種決絕。
段今生的心裏一動,還來不及反應,他就看到了那一身青衫的清俊人物掠了過來,身體一輕,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床上。
那雙清潤的眼眸裏,帶著一抹濃濃的羞赧,緩緩地閉上,然後慢慢地靠近。
「我喜歡你,今生……」溫柔的氣息,伴隨著略有些冰涼的唇,緩緩地落在他的唇上,柔軟的唇瓣讓段今生的氣息一亂,他想起了清雲觀裏那一次寒驚秋中了春藥的樣子。
溫柔的唇,不似那一次青澀,只是在他的唇上吮吸,而是輕柔地啃咬、柔軟的舌不時地在啃咬的間隔,溫柔而執著地在他的雙唇間輕挑,溫柔地誘惑著那緊閉的唇開啓出一條能讓它進入的縫隙。
段今生受蠱惑般地張開了唇,迎接那溫柔的闖入者。
唇齒交纏,相濡以沫。
靜悄悄的廂房裏,只有濃重的喘息聲。
慢慢地分開,白皙如玉的容顔都染著淡淡的紅暈。
「你……」段今生有些癡然地看著那張暈紅了的臉龐,看著那雙微微張開的眼眸裏流露的羞赧,寒驚秋原本就是美人,染了一份薄薄的淡暈,讓那總是飄然的容顔多了幾分誘人的光澤。段今生是人,只要是人,就會受不住誘惑。
寒驚秋默默不語地再次低下頭,手輕柔地解開了段今生的衣襟,露出白皙優美的身體,紅豔的唇慢慢地噬咬著那突起的喉結,結實的肩膀,性感的鎖骨,滑膩的胸部肌膚,顫栗的粉色茱萸……
感受著身下的段今生僵硬了又放松,放松了又僵硬的身子,聽著那越來越重的喘息和呻吟,寒驚秋的眼眸輕輕垂落,手緩緩地解開了腰帶,將自己的身體慢慢地貼合在那漸漸挺立的事物上,然後慢慢地擺動著腰肢……
熟悉的躁動,將整個身體都點燃了,身子仿佛是處于狂風暴雨中的那一葉輕舟,仿佛稍有不慎,就會在頃刻間覆滅。
無法抓住什麽,只能急切的擺動著身體,嘴唇裏急切的呻吟,粗重而急促,將身體裏的那份火熱稍稍宣泄。
朦胧的思緒裏,段今生緩緩地伸出了手,輕撫著那漲得通紅的臉龐,寒驚秋原本是一個清清潤潤的人,這樣的人,有著屬于他的驕傲,而如今他竟然放下了所有的驕傲,這樣來誘惑他。他竟然將寒驚秋逼到這種地步……
驚秋。
「啊……」那抵在硬挺上的火燙一個有力的碰觸,讓段今生禁不住顫抖了一下,眼前一陣白光,幾乎就要忍受不住。
寒驚秋看著那雙微眯著的茫然桃花眼,慢慢地伸出手,看著那雙眼睛猛然睜得大大的,他緩緩地聳起身,將那挺立的堅硬納入體內。
血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段今生感覺到自己的堅硬被納入了一個緊窒得讓他幾乎無法喘息的地方,皺了皺眉,看著身上人忽然蒼白的臉色,聞著血腥的味道,他動了動腰,想要離開。
「不,不許走。」寒驚秋白皙的指扣住了段今生的肩,腰上一個用力,忍著劇痛將那堅硬吞入體內,「今生,我已經是你的了,所以,你不能再猶豫了。今生,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段今生澀澀地看著那雙清潤的眸和那張蒼白的臉,他緩緩地將那顫抖的身子摟到了胸前,然後翻了一個身,將那疼得渾身冒冷汗的寒驚秋壓在身下。
「我也喜歡你,驚秋。」段今生喃喃地在那滲著汗滴的額上烙下一個輕柔的吻,這一刻,他無法掩飾他的心情,「對不起,驚秋,我之前騙了你……」
皺起了纖麗的眉,寒驚秋伸手掩住了那吐著歉意的唇,清潤的臉龐浮起一抹淡淡的羞澀:「今生,我好難受……」
靜靜地看著那白玉般的容顔,段今生慢慢地俯下了身,在心裏低語:驚秋,這一生,我會一直待你好……


尾聲
一身白的人慢慢地推開了攏翠園虛掩著的門,側耳傾聽著房間裏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吟哦聲和令人血脈贲張的交合聲,纖細的眉尖緩緩舒了開來。
他的身側,身形高大,面貌俊朗的中年男子溫和的面容上,也有著一抹舒心。指尖輕柔地撫著被他一直抱在懷裏的信鴿,輕笑了一聲,手臂一振,目送著那只信鴿離去。良久,才喃喃地低語:「段家與寒家,看起來要斷了香火了。」
一身白的人挑了挑眉,看著那俊朗的中年男子,眼眸裏微微的有些惱怒,冷聲道:「段家的香火?你若是覺得遺憾,大可再娶個小妾,爲段家添丁。」
中年男子愣了愣,似乎不太明了那一身白的絕美人物爲何突來這樣的惱怒,眼神一轉,看著那雙冷冽眼眸裏的微惱,忽地笑了笑。他長得本就極俊,這一笑,更讓他有一種成熟的味道,惹人貪看。
那一身白的人看了一眼,冰冽的容顔忽地紅了。
「文止。」段天漠伸手握住了那冰涼的手,只喊了一聲,卻不知道他該怎麽樣去說。
寒文止輕輕地抽回了手,望著天空,天空裏,那只信鴿已不見了蹤影,想必已往該去的方向去了。眼眸輕擡,看著身邊那已染上歲月滄桑的容顔,他低聲歎了一句:「我們……老了……」
段天漠的眼睛也黯淡了,伸手撫著那一頭白發,慢慢地攬住了那纖細的身軀,眼眸裏有著無盡的酸楚。
他們老了……
俊秀的年輕人苦惱地看著面前的匣子,他的身邊一臉好奇的俏麗女子低聲道:「怎麽了,還沒有想出怎麽開嗎?」
年輕人點了點頭:「他怎麽不給我一個痛快呢?又不是我故意擾亂他們兩家的。我怎麽知道這對青玉臥牛和他們家會沾上關系……可惡,再拿不出來,總捕頭就要找我麻煩了……啊……」
正在年輕人仰天長歎的時候,窗外傳來了翅膀撲打的聲音,他驚喜地擡起眼眸,看著落在他面前的信鴿,低聲咕噜咕噜地叫著,與那俏麗的女子對望一眼,他驚喜地抓過了信鴿,然後快速地從那信鴿的腿上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紙卷。
「原來如此,想不到竟然這麽簡單……」年輕人看完之後,感慨了一番,手上卻沒有閑著,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那匣子打了開來。匣子裏,一大一小兩只青玉臥牛,對臥著,晶瑩剔透,美麗無瑕,不染微塵……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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